散会后从祠堂出来,周进便招呼了兄弟们一同吃饭,会后饭局,这是老规矩了,姚顺跟在人后面,满肚子憋得是火,凑近两步拉着葛老挥唠叨:“葛哥,怎么办?这次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嗯?”,葛老挥习惯摸一把半秃的头顶,呲起一口黄牙,“你说是霍一飞干的,你能抓到他的证据吗?”
“还要什么证据啊!”姚顺跺脚,“除了他谁还有这本事?!我当时身边有二十多个兄弟!高速路上正飙着,他都能冲进来,霍一飞以前不是干过这个吗?!”
“那你就说是他干的啊?我说你挺大个人,长的也漂亮,是不是,不比霍一飞差,怎么脑袋就比人家缺根弦儿?!”葛老挥深吸一口烟,把烟嘴夹在嘴唇里,发黄的手指头在姚顺头上使劲杵了两杵:
“你说满H市,会飙车,会砍人的多了去了,凭这点儿,你就能说是霍一飞干的,你说是他干的,我信你啊!可是别人呢?!”他说着压低声音,“周进摆明就是护着他,你还看不出来?”
“操!”姚顺在心里暗骂,我他妈的又不傻,怎会看不出来,我认你当老大,还指望你替我出头,没料到事到临头,你比谁跑的都快,真不愧是老油条!
但当葛老挥面,这句话决不敢说出口,毕竟自己在和记里上位,还要多靠他背后支持,姚顺咽咽吐沫暂时忍下这口气,眼珠一转说道,“周进这么宠霍一飞,说不定以后都会让他接班啊,真要是那样,我们兄弟可没法混了,咱都得罪他不浅,以后他掌了权,那还不得报复?”
这句话正说在葛老挥的痛处,他咂咂嘴巴没吭声,他惦记大龙头的位置已经很久了,原以为周进之后,论辈分论实力,这把龙头棍定是要传到自己手里,想不到半路杀出程咬金,姚顺说的没错,近两年来,周进把霍一飞宠的红得发紫,和记里上下都说,周进是准备把他扶植承接班人,葛老挥在耳朵里,他不免感到岌岌可危。
“霍一飞不过是个小崽子,我早晚整死他!”葛老挥咬牙道。
心里赌着气,饭自然吃不甚好,面对山珍海味也没有胃口,姚顺只是拿个酒瓶不停的灌酒,葛老挥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暗骂他没甚出息,吃点小亏儿便这个样子,葛老挥奉行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信条,尽管他比姚顺更憎霍一飞十倍百倍,面上还是装出一副笑脸
拎瓶啤酒摇摇晃晃走到霍一飞身边,“噗嗤”一声坐下来,胳膊搭在霍一飞的肩膀,“一飞,刚才不好意思了!老姚他是搞错了,你别介意哈!”
“葛哥说什么呢!”霍一飞弯弯腰,将椅子顺势向后退开,自己晃开葛老挥搭在肩膀上的手臂,不着痕迹推开他站起来,他打心眼里讨厌葛老挥,尤其在他每次故作亲密的对着自己吹满口浊气的时候,真有心将他一把推开,但毕竟还是不敢,江湖帮会里规矩森严,讲究谈资论辈,他虽然得宠,但也从不会恃宠而骄,只是陪了笑意客套的回葛老挥,
“葛哥太客气了!姚哥是会中堂主,论辈是我前辈,我怎敢跟姚哥计较?”
“嘿嘿,是你太客气了!”葛老挥话里有话,霍一飞只当没听出来,站在一侧恭敬的斟酒添茶,葛老挥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受用起来,周进都没要霍一飞伺候,反倒是他在这里充起辈份来,霍一飞不便多说,只有在腹中讨厌。
饭局散后,众人纷纷散去,周进打发了司机阿杰先回去,吩咐霍一飞开车送自己回家,阿杰连忙应了,翻出车钥匙交在霍一飞手里。霍一飞手里接过钥匙,心里不由得犯怵,夜已经很晚,周进知道他住的远,通常都不会要他开车送自己,今天叫他去,定然还是为了姚顺的事情。
方才在祠堂,姚顺一口咬定自己砍伤了他,口口声声要周进严惩自己还给他公道,也不知周进信是不信,只是不咸不淡的要他拿出证据,霍一飞暗自窃喜,这件事自己做的干净利落,自然不会留下把柄,姚顺什么都说不出来,不得已只好咽下这口窝囊气。
当时自己还想,难道真的把进哥骗过去,逃过了这顿责罚?现在看自然是空欢喜一场,周进显然心知肚明,只是当了人面不去拆穿,回头散了会,再叫自己回家里领打。转头看周进已经开了车门坐到里面,不敢迟疑连忙跟着钻进车里。
周进居所距离饭店也不甚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将尽12点钟,从屋外看客厅里的灯还亮着,周进打开门,看见佣人容嫂还守在客厅里,一点一点着脑袋似在打瞌睡,似乎是被门声响动惊醒,睁开眼睛看见周进回来,连忙站起来。
“老爷回来了!”,她一边迎过来,一偏头看见霍一飞跟在后面,不由笑道,“小飞也过来了?!可好几天没见你了啊!快好好坐着歇息,我去冲茶给你们解酒!”
霍一飞口里应着,一边服侍了周进脱下外套挂好,忽然想起说不定一会儿便会挨打,生怕给容嫂看见了,连忙赶过去拦在她面前,
“容嫂就不要忙乎了!我又不是外人,还客气什么!不早了您歇着吧,进哥这里有我呢!”见她还是不肯答应,霍一飞贴在她耳边压低了声,“容嫂不快回去歇着,回头进哥要怪我不懂事的!”
容嫂到底经不住劝,被他半哄半推回了房间歇息,霍一飞自己去厨房,翻出茶叶熟练的烧水冲茶,不一会端着茶盘回到客厅。
周进正坐在沙发上,头仰在沙发背闭目养神,方才满脸笑意的脸上换回了平素的肃栗冷峻,微抿的嘴角似乎透了些倦意,霍一飞当下小心的放低声音,将手中茶盘轻轻端放在沙发前的茶几,倒满一杯茶水,端起来轻晃了一阵,感觉茶水不大烫手,才凑他跟前轻唤:
“进哥!”
周进睁开眼睛,霍一飞忙把手里茶杯递上去,口中说,“喝多了不舒服吧?茶水解酒的!进哥喝点吧!”,看着他接过杯子抵在嘴边轻呷,自己小心的坐在一旁,平素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并不像人前那般规矩小心,时常撒娇耍赖也是有的,但今天自觉自己身上犯着事儿,挨打在前,便不敢像平常时随意放肆。
周进呷了一阵茶,脸色冰冷渐渐缓和了,放下茶杯在手里摆弄,一边略带了些玩味似的眼神望着霍一飞,先淡淡笑笑,才问他,“你没事了?愣那儿干嘛呢?”
霍一飞自然知道他所指为何,但见他不像是十分恼怒,心里倒比刚才有了三分底,陪了笑佯装不解反问,“进哥说什么?”
“别给我装傻,拿藤条去!”,周进挥挥手,不跟他绕弯子,“犯了什么事儿你不知道?想挨轻点就磨蹭!”
“进哥,我知道错了!”霍一飞软了声撒娇讨饶,“以后再不敢了,这回就饶过了,别打了吧!”从一进家门他就开始小心的向周进讨巧,实际也是觉得他并没有着实恼自己冒犯姚顺,否则祠堂里早已经家法上身,哪里还会替他遮掩回护,拖延到现在?这才企图靠软化赖过。
周进听着他讨巧的话,原本也不是十分恼火,此刻更消减了三分,反而生出几分对他乖巧的喜欢,但面上还是板了脸一脚踢过去,虽然不是很重,也踢得霍一飞倒退了两步,喝道,“还废话,今天是不想站起来了?!”
霍一飞暗自吐舌,知道今天这顿打赖来不过去,不敢再磨蹭反倒惹了周进恼火,只得起身不情愿去取藤条,青黑色的藤条已经有一阵没用,沾落不少灰尘,他拣了块抹布随手抹干净了,转回来捧了双手奉上。
“嗯,放那吧!”周进没接,手里仍然拿着茶杯,努努下巴指着面前的茶几,霍一飞依言放上,自己走到沙发后面,双手撑着沙发背伏下身,臀部随之微微翘起,看着周进拎这藤条走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那么害怕,一脸可怜的表情,“进哥轻点打啊!”
周进没理会,掂掂藤条唰的扬起来,霍一飞连忙下意识的抓紧沙发,藤条在空中划了半圈,迅速的着落在皮肉之上,霍一飞先是一凛,跟着却发觉这下抽打并不慎重,显然周进是没使大力气的。
霍一飞心里一喜,虽然不是很疼,却有些夸张的大叫“啊!”
“装!”周进沉声呵斥,从小带他到大,对他性子岂能不熟悉,自己没大生气,没狠打时,他叫得比谁都惨,真到打重了痛的狠了,反而没声了,霍一飞聪明机灵,挨了方才一下,就知道自己没想真重打他,于是又敢肆无忌惮的撒娇起来。
周进也没甚着恼,手舞了藤条不疾不徐的连续抽打,每下之间略有停顿,虽然用力不猛,但他手劲非凡,藤条又坚韧有力,打多了还是很痛的,霍一飞结实的臀肉上慢慢隆起一条一条棱子,连在一片深红发僵,脸上也跟着浮起一层虚汗,藤条再不住打下,渐渐有些哆嗦。
周进一边打,一边训:“给脸就得瑟,是不是?挺有种啊!单枪匹马敢去找姚顺,姚顺也就是没防备,否则他多少人?不砍的你渣也不剩?”,随了训话,藤条带了风声“唰唰”往下抽,方才他虽然打,其实倒也没大生气,此刻越训气儿却跟着越往上起,下手便明显重了很多。
霍一飞挨着这几下,痛的一激灵,心中却也跟着一荡,帮会里势力纷乱,近几年来,葛老挥和姚顺仗着搭上金缅甸的毒源fsk,越来越猖狂,周进为了顾及大局,面上还始终维持着客客气气,这次却为了回护自己几乎弄翻脸。
他暗自想,这次出手对付姚顺,虽然是事出有因,但到底自己以下犯上不合规矩,动手前也早做好了准备承受家法,没想到周进怪罪的不是这个,却是为了担心自己涉险。
那边藤条已经愈打愈重,抽打着已经肿胀的臀上如同撕裂一般,火辣辣的痛感钻在肉里,直往心里窜,霍一飞没再出声,咬了牙默默的忍受。
他这一闭嘴,房间里便显清寂,只剩下藤条破空时吓人的嗖嗖声响,霍一飞随着抽打,一下下的轻颤,过了有一阵,周进见他许久不吭声,也自觉下手有些重了,低头去看,见他双手紧抠着沙发,颈上俨然见汗,虽然隔着牛仔裤看不到伤势,但显然是不会轻。
周进心里骤然一紧,再一下就没有打下去,霍一飞紧张的等了半天不见他动手,诧异的扭头回看时,不料被他拉了起来,“以后少干这没轻没重的事罢!你靠运气混饭吃呢?本来来以为跟你都不用说这个,越大越不如小时候了!”
如此自然是不打了,霍一飞倒真心觉得歉意起来,回想这件事的确是做的冒险了,难怪周进担心惦念,回过头要苛责自己,虚虚的语气回答,“对不起,进哥,让你操心了!以后再不会了!”
“还敢有下次呢?我看我是打你打的轻啊!”,周进扬起一巴掌拍在他后脖颈,霍一飞吃痛直缩脖子,讪讪的笑笑没吱声,周进打他倒算不上轻,但骄纵也是真骄纵,就象今天姚顺的事情,明明是自己不对,虽然回家要打,当了人前他还是回护,这样想着不免有些暖意,虽然痛楚也并不甚难过。
周进打过这一顿,消了气儿,看着霍一飞脸上虚虚的浮着一层汗,想想又忍不住心疼,软了声音问,“疼不疼啊?”
“不疼!”,霍一飞摇摇头,周进自然知道他是在嘴硬强撑,“不疼?还出一脸汗!趴那我看看!”说着一手拉了霍一飞趴伏到沙发上,一边取了伤药坐到跟前,霍一飞见他是要给自己上药,连忙转过身欲拒绝道,
“进哥!那个,我自己抹药就好了!”
“别得瑟!你自己怎么抹?够得着吗?”周进轻声呵斥,一把打落他伸过来抢药的手,按着他后腰一边就要拨解牛仔裤的腰带,霍一飞不肯就范,用力的挣扎一边嘴中讨好,“进哥,真的不用了,以往我不也是自己抹的?!天不早了,你教训我这一顿肯定也累了,早点歇着罢!”
一边说,一边使出招数支摆周进摁他的胳膊,这会儿他是知道周进已经消了气儿,肆无忌惮放纵起来,周进一时还真拆解不过,被他瞅找个空隙,后肘虚晃一顶,趁周进来不及摁自己,一跃从沙发上跳起欲逃,怎奈臀上伤痛难当,行动不那么灵便又被按了回来。
“行了别乱跑了!你愿意自己抹就自己抹!”周进有点无可奈何,他也知道霍一飞是害羞,孩子长大了,即使是和最亲近的人也不愿意暴露身体,索性不再去勉强他,留下伤药自己去洗漱,走开几步想想又回头嘱咐,“自己抹好了啊,听见没有,身上带伤别洗澡了,当心感染!”
“啊!知道了!”霍一飞应付,其实等周进走开,他还是阳奉阴违。晚上虽然抹了伤药,但疼痛并没有因此有太大的减轻,霍一飞趴着床上昏昏沉沉挨了许久才慢慢睡着,一夜无梦。
第二天中午,好友廖宏斌打来电话,一张口便问,“怎么样?挨打了没有?现在在哪家医院啊?”边问边嘿嘿的坏笑着。
霍一飞回敬他,“给我滚远点!你就那么盼着我挨打进医院啊?”还是被你家老爷子伺候了,想我去陪你?”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行?!我说,你真没事?你要是没事啊,中午过来我这儿吃饭!我新请的厨师,今天弄一地道法国菜!”说起吃廖宏斌兴致勃勃,“来一起吃吧!”
霍一飞摇摇头,“你自己吃吧,我不过去了!跟我老大在一起,一会要陪人吃饭呢!下午还得去墓园。”
“哦,对了,我都忘记了,今天是15号,你阿姨的忌日。”廖宏斌拍拍脑门,经霍一飞提醒,也想起来今天的日子,当年他这位所谓的“阿姨”,也就是霍一飞继母吴影去世的时候,自己还帮着张罗过后事,一转眼已经五年了,念及到此,廖宏斌不禁一翻唏嘘。
霍一飞和他这个继母感情很好,他从记事起,便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在小一飞刚生下不到一个月,她就趁着家人出去买东西的间隙,卷了两件衣服匆匆离家而去,从此再没有回来,用霍父的话说,那女人是跟着别的男人私奔了。
但廖宏斌更相信她受不料霍一飞那暴虐父亲才离家出走,他俩从小朋友,多年在一起长大,廖宏斌陪着霍一飞没少见识他父亲的暴戾成性,喜怒无常。
还记得有一次,那时两人都还只有7.8岁的样子,小孩子都难免贪玩,但是小一飞从来没有这个权力,每天放学后他都被父亲早早的圈回在家里替他做家务,而他自己则总是翘着腿悠哉的看电视。
只有那一次,放学的时候,霍一飞告诉自己,今天他不用赶着回家,父亲过生日,领了一帮朋友在家喝酒,怕他在家捣乱,打发了外面去玩,两个孩子得了自由,漫山漫野的乱跑,玩得尽兴忘记了时间,知道夕阳斜落,才起来往家走,廖宏斌因为要取书包,便跟了霍一飞同回家。
到了门口,小一飞掏出钥匙费力的拧开门,廖宏斌跟着迈进门来,看见地上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酒瓶堆了满地,屋子里正中间麻将桌上,霍父领着三个人正快活的打牌,四只燃烧的香烟熏屋子乌烟瘴气。
霍一飞进去怯怯的叫了一声,“爸,我回来了”,因为父亲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色,小一飞对他十分惧畏。
霍父似乎对此不满,推开椅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到儿子跟前,张口酒气,“我不是叫你买花生米回来吗,你买哪去了?”
霍一飞一听这句话,脸色都变了,被父亲逼问的后退两步说不出话来,他玩得太过开心,真的把这件事情忘到脑后,平时不犯错尚且挨打,更何况是忘了父亲的交代惹得他不顺心,都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毒打。
果然,霍父见他拿不出东西,知道是没有买,当即火了起来,“手!手伸过来!”霍父恶狠狠的说,看着小一飞颤颤的伸出右手,一把抓过了,将手指夹着的香烟很狠按在孩子娇嫩的手心里。
霍一飞“啊!”的惨叫一声,愈往回缩手,然而被父亲铁钳般卡着,如何能抽得回来,霍父拿了烟头只是不断的烫他,一边嘴里叫骂,“小孩崽子一点记性也没有,让你没记性!让你没记性!”
廖宏斌在一旁都看傻了,他从小调皮捣蛋,也没少挨过父亲的家法,可是父亲再气的狠时,也不过是抓了他按在床上板子打屁股,哪里用过这样的酷刑?
只见霍一飞痛的浑身发抖,却用另一只左手堵在嘴里死忍着不肯出声,霍父烫了一阵似乎还不解气,放了他回头找出根皮带,手拎着尾端将带着铜扣一边高高扬起,“嗖!”的一声抽落下来,着落在身上,粗大的铜扣瞬间将皮肤刮破,鲜血哗哗的向外淌。
霍一飞被打的倒在地上,只是不住颤抖竟没有出声,反倒是廖宏斌在一旁看见出了血,再也禁不住害怕惊声尖叫,屋里三个抽着烟的大男人对此毫无动于衷,反而看的津津有味。
到底还是在外屋拖着病痛身体洗衣服的吴影听见了,慌忙冲进来,一眼看见丈夫正挥舞皮带起劲的抽打孩子,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扑上来将霍一飞护在身下,一边苦苦的哀求,“不要打了!他还是孩子啊!你会打坏他的!”
“要你管!他亲妈都不要他!”霍父一脚踹过去,踢得妻子满地打滚,“你给我滚开!滚去干你的活!”他撇了妻子,转回头还要去再打。
吴影心地善良,虽然霍一飞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可也看不过丈夫如此虐待,见他还要再打,爬起来不顾一切的阻拦,跟丈夫扭打在一起,那三个人见仗打大了,这才不好意思再看下去,纷纷告辞离开。
霍父见在朋友跟前丢了面子,自然是不免更气,索性撇下了霍一飞,转过来毒打妻子,吴影纵是反抗,柔弱多病的她又岂能是粗壮的丈夫对手,被揪住头发一翻连踢带踹,皮带挥舞棍棒齐飞,一直打的再也站不起来,霍父才住了手,拍拍屁股扬长而去,留下女人和小孩蜷缩在地,廖宏斌在一旁呆若木鸡。
真难以想象,这一场毒打的原因,会是霍一飞忘记帮他买一包小小的零食花生米,从那以后他再不敢到霍一飞家里玩耍,时隔多年,霍父那狰狞的面孔至今不能忘,廖宏斌在为好友不平愤概的同时,也为吴影的不幸扼腕痛惜。
吴影去世的时候,霍一飞曾经泪流满面的哽咽说,要不是阿姨这些年回护照顾,替他挨打求情,自己可能都会死在父亲的手里,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吴影待霍一飞倒比他的亲人还好的多,像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发生过多少会,每次都是吴影不顾自身,替他抵挡皮带,那时,幼小的霍一飞曾单纯的认为吴影就是他的母亲,而今虽然虽然明白了,但感情却没有改变。
中午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阴下来,不多时淋淋沥沥下起雨,像是存心为这日子寻找伤感,墓园路途遥远,开车也要近两个小时,到地方时雨已经下的很大了,霍一飞撑开伞紧紧抱着怀中盛开的白菊深一脚浅一脚的上山。
笼罩在烟雨里,淡淡青碑上吴影美丽的面容一如昨昔,霍一飞面对青碑深深鞠了一躬,把怀中菊花端端正正摆放在墓碑跟前。
“小宁上高中了,功课忙,所以没有叫他来,您不会见怪吧?”
“阿姨,您在天之灵,要保佑小宁考个好成绩啊!”
儿子小宁是吴影最放不下的了吧,小一飞四岁的霍一宁调皮捣蛋,总是不断闯祸不让人省心。吴影临死前紧紧攥着霍一飞的手,牵挂孩子的眼神让人揪心,“小飞,你是哥哥,要替阿姨照顾好小宁啊!”
没等霍一飞回答,吴影已经闭上了眼睛。
大家都说吴影没有福气,嫁了个虐待狂的丈夫,婚后没享过一天的福,三年婚姻匆匆结束,离婚后,丈夫留下这破烂的摊子扬长而去。为了养活两个年幼的孩子,她只有苦苦支撑,好不易把小孩带大,霍一飞又有本事赚了好多钱,可她却没福消受。其实霍一飞知道,吴影是宁愿清苦,也不愿意他加入黑帮挣钱,她从未求过富贵,只希望两个孩子平安。
“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父亲死后很多年霍一飞都没有尝过这藤条的味道了,不知道是不是久未挨打人也变得娇气,藤条抽搭在肉上,凛冽的疼痛竟是那么难以忍受,都不知道过去是怎么熬下来的,霍一飞紧紧咬着被单一声不吭。
不可以退让,霍一飞告诉自己,阿姨的病不能再撑了,更不能再去买那份苦力,家里一贫如洗,再无东西可以变卖。房东已经催了好几次房租,声明再不交就把他们赶出门外。
“你去不去上学?你去不去上学?!”吴影一边质问,藤条抽得更加凶狠,疼痛钻心刺肺,霍一飞倔强不肯屈服,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回答,“我不去!”
“你想气死我啊!怎么连你也不懂事?”,吴影已经哭起来,一边哭骂,一边持了藤条狠狠的抽打,动手打这个自己曾经无数次回护的孩子,怕真是失望到一定程度了吧?吴影的哭声让霍一飞心软,但想到残酷的现实还是强忍住。
吴影使劲摇晃着霍一飞的肩膀,“你倒是说话呀!你给我说话啊!”
“阿姨,你要是生气就打吧,打我出出气!”,霍一飞咬牙忍着疼爬起来,捡起吴影扔在地上的藤条递到她手里,这样倔强的举动让吴影又心痛,又无比的失望,索性接过藤条,没头没脑的抽打,口中呜咽的哭喊,“就打你!让你不听话!我非打死你不可!
藤条把单薄的衣衫抽出一条一条的口子,露出的皮肉已经肿破不堪,然而比起心里的难受,肉体的疼痛似乎也无足轻重了。
吴影打了一阵,却渐渐不打了,或许她也渐渐意识到这个事实,暴力和毒打是无法使这个倔强的孩子屈服的,慢慢后退几步,她无力的瘫倚在墙上,终于放弃的松开藤条,“算了!”
趴在床上的霍一飞也轻轻吐了口气,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吴影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吴影无言,只是默默的流泪,由着霍一飞把自己搀扶到床边坐下,霍一飞贴着吴影的腿缓缓跪下去道歉,“阿姨,对不起!”
吴影摇摇头,起身把霍一飞搀扶起来,“是阿姨对不起你,阿姨没用,供养不起你们,逼得你出去赚钱”,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只是颤抖着纤瘦的手,小心的抚摸他遍身肿胀的伤痕,难忍的心痛,“疼吧?”
霍一飞强忍哽咽,摇头笑笑反过来安慰吴影,“不疼,真的不疼。”
吴影苦笑,对霍一飞的懂事安慰无言以对,只是轻轻搀了他趴伏到床上,打开抽屉翻找出一些伤药,这还是以前没有离婚时自己常用的,吴影嚼着眼泪,把已经有些干涸了的药膏用开水和开,拿了棉花沾着小心的往伤处涂摸。
伤势着实不轻,藤条抽出的檩子条条高隆,颜色深紫深紫的带着血丝,触手僵硬火烫,连带着旁边的地方也一片青紫,经药水刺激,更加火烧火燎的疼痛,霍一飞不自禁的哆嗦,怕被吴影看出来,手藏在身下扣抓床单。
“小飞!”吴影涂抹着伤药,悠悠开口。
“嗯?”
“你要出去就出去吧,就当是阿姨对不起你了!”,吴影前思后想,最终还是扛不过残酷的现实,不得不妥协,“但是你要答应阿姨,无论如何不能做黑社会,我得对的起你的妈妈!”顿了顿补充,“还有你爸爸。”
“阿姨你放心,我不会做黑社会的。”霍一飞毫不犹豫回应她,撒谎眼睛不眨,一脸平静自然,可不知吴影是否还是看出弥端,沉默了一阵却这样回答,“小飞,你要是骗我,我会不得好死!”
霍一飞心中重重一颤,吴影的誓言让他心惊如雷,可是自己一个半大的孩子,要赚快钱养家,除了黑社会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即使誓言如芒在背,他也只能无奈的欺骗到底。霍一飞很快能拿钱回家,但吴影的病已经不是药石所能治愈,晚期肝癌,病痛把她折磨得形销骨立,仅仅半年便撒手人寰。
晚上还是去了廖宏斌的西餐厅,廖宏斌正腰围围裙,头戴厨师帽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忙的一身臭汗,霍一飞悠哉的抱了个瓜子盘在外面边看电视边等,不一会,廖宏斌一手托个餐盘,一手拎了瓶红酒出来,
“行了行了,好了好了!”
芝士焗蜗牛摆在正中间,衬得一桌花花绿绿的美食煞是好看,刀叉剑戟放了一桌,地道的法式西餐,“廖宏斌洋洋得意的问,“怎么样,还不错吧?我学了一整天啊!”
“今天什么喜事啊?这么高兴?”霍一飞一边用叉子费力的叉起小小的蜗牛,在嘴里允着滋味,一边奇怪问道。
“嘿嘿,那还不是为了庆祝你大难不死!”廖宏斌坏笑,“你挺牛啊!把姚顺砍一顿,这就没事了?我还以为至少要挨顿家法走个过场呢!”
霍一飞不语只是笑,笑的颇为得意,引得廖宏斌都忍不住嫉妒起来,“你小子算是走了狗屎运,碰到进哥这样的老大,吃喝享福,我就惨了,昨晚还被我老爷子打了一顿,到现在还没消肿呢!”
“这回又为什么?”霍一飞笑了问,其实廖宏斌不说,也能猜到个大概,廖老爷子一心想让他这个独生儿子能子继父业,继承自家经营的大型酒店,偏偏廖宏斌不肯,非要劳财费力的去搞个不赚钱的西餐厅,为此他被评价为全家的败家子儿,没少挨打挨骂。
果然廖宏斌摇摇头叹气,“还不是为了让我回酒店,罢了,别说这呕心的事了!”
霍一飞想着怎么能安慰他,在衣兜里摸索一阵,翻出一把五颜六色的卡片,推到他面前,“别烦了!出去散散心吧!”。
“什么东西?”廖宏斌拿起来看,全是一些各地旅游的免费贵宾卡,其中两张金灿灿的是欧洲半月游全免,他捻在手里大赞,“这个不错!哪来的呀?”
“老大给的!”,霍一飞手里总缺不了这些零碎的东西,多是全免旅游卡,高档商场的万元代金券之类,自然多数是别人孝敬周进,周进不要的便都打发在霍一飞的手里。
廖宏斌纳闷道,“你怎么不出去玩玩?成天待在H市,不嫌闷啊?”
“哪有时间?当我是你啊!”霍一飞摇着手里半杯红酒笑着调侃,“这一阵子忙的要死,要不你以为进哥为什么不打我?是怕打趴下爬不起来,事儿就没人干了!”
“嘿!你还真是找打,这话回头我得跟你老大传传!”廖宏斌拍手笑道,两人胡乱侃了一会儿,霍一飞告诉他,自己下周要出海带船,一星期不能在家,弟弟小宁就麻烦廖宏斌带了。
廖宏斌听了,一边点头答应,忽然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冲着霍一飞暧昧的笑笑,一脸神秘莫测的模样,霍一飞禁不住问他为什么笑,廖宏斌不肯答他,敛起笑容故作了正经,“没事,没事,嘿嘿,那个小宁在我这里你就放心,保证养的白白胖胖的!”
他总是喜欢神秘兮兮,霍一飞虽然被搞的一头雾水,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也懒得与他打哑谜,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可没有时间陪了廖宏斌胡闹。
带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黑社会三大“支柱”经济来源,除了黄色生意周进做的少,剩下“毒”,“赌”各占两边,尤其是最近这两年,跟他常年合作的毒品伙伴,金三角缅甸区大毒枭OU家庭发生变故,亲弟弟FSK叛变带走了近半数的家族财力势力,OU的受损也直接影响了周进,毒品生意流通不畅,他更把大部分精力投放在赌场里。
赌船是一种特殊的赌场,中国禁赌,H市公开赌场不被允许的,因此即使有经营,也是挂着酒店宾馆的招牌,安全上难免缺少十足的保障,很多达官富贵为了能赌的过瘾,又兼顾周全,就会选择赌船,赌船可以带着赌客航行到公海,公海不被任何一个国家所管辖,因此不受法律的约束,只要小心些不叫警察混上去拍到证据,即使当场抓到警方也没可奈何。
周进嫡系的船队,自己负责统筹,具体管理都是交给手下去做,霍一飞也是其中之一,大家轮流带船,每两个月出海一次。赌船承载着各种来历非常的赌客和大量现金,在荒芜不见岛屿的大海上,其实十分危险,但是霍一飞常年带的惯了,也没有太紧张小心。
只是这一次,中午吃过饭出来的时候,周进问起来时,特意嘱咐说,他有几个要紧的政界朋友,也在船上玩,叮嘱霍一飞要格外小心些小心些。
霍一飞听了心里也加了紧,政府中人往往就怕个赌博劣迹被揪发出来,传出去影响恶劣,平时这也是要注意的,今天周进亲自嘱咐了,自然非比寻常,为此他早早就做了准备,力求周全无误了,才开船起航出发。
总是越怕有事,就越要来事,这一次航程仿佛一开始就格外的不顺利,当天下午,船还没出公海的时候,就有几个赌客不知是按奈不住赌性,还是存了其他什么心思,死活吵着要提前开局,跟大厅经理一顿争吵,
刚处理了这一件,紧接着第二天赌局刚开没有多久,又有人被揪出出千。
但这些还是小麻烦,最要命的在后面,一个看场的手下Denny闲得无聊翻看录像,无意中发现两个人行为十分诡异,似乎总是刻意围绕着几个贵宾客人观察什么似的,Denny不由得留了神,仔细看下,居然发现两个人是在拍录,他不敢耽搁,连忙找到霍一飞说明了情况。
霍一飞闻言,随即想起周进之前的叮嘱,心里忽的一惊,跟随Denny过去一看,果不其然,那两人还在睹厅里转圈圈。怕引起纷乱,他没叫任何人进来,只让Denny跟着自己暗中引了他俩出到外面甲板上来,好在两人没想到已被发觉,没有在意果然跟了出来,自然,一踏上甲板,立刻被两个彪形大汉一人一拳打倒在地。
一擒住二人,霍一飞立刻转头让Denny打开了他俩居住的房间拽出行李搜查,伪造的通行证和贵宾卡都赫然在目,但找不到任何拍摄了视频的资料。
这时几个彪形大汉已经围着两人拳打脚踢,手下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一个人小肚子上,那人哀号着蜷缩着地上。
“别装死!”手下骂骂咧咧,扯着头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那人还蜷缩着抽搐,手下挥舞着泵大的拳头一拳一拳搥在他腹间,没几拳他就开始哇哇吐血。
“行了别打了!”霍一飞喝止他,蹲下来端详眼前这个满身鲜血的倒霉家伙,“说吧,你拍的东西在哪里?”
“我不可能告诉你的,我说出去就是死!”那人一开口,血和着牙齿流淌出来,霍一飞闻言,心中忽的一动,却没有露出声色,缓缓站起身来,转手接过一把砍刀,“你不说我也是死,我只好把你的手指头一根根砍下来。”
说着一脚已踩在那人手背上,那人见状连忙慌张的试图抽回手,哪里还来得及,手起刀落不过是寒光一闪的功夫,他一截断掉的小指已经在地上蹦跳。
“啊!”被砍的人扯直嗓子发出一声惨烈的痛苦嘶鸣,挣扎几下痛的昏死过去,霍一飞立刻叫人将他浇醒,冷水从头浇下瞬间使人清醒,那人睁开眼睛,看见手背还被霍一飞死死踩在脚下,砍刀还立在手指尖上,脸色也青了。
“别砍了!大哥!你砍我也没用。。。”话未说完,霍一飞持着刀的手腕一抖,又一根手指头切落下来,伤上加伤,剧烈的疼痛之下这人半晌都没有叫出声,过了许久才一边挣扎着一边连连惨叫。
霍一飞连砍了两刀却也有些下不去手,转手将刀把交了Denny,Denny却不管那些,拿了刀砍的起劲,折磨了一阵,这被砍的没有招供,倒是旁边看着那位受不了心理刺激,忽然双腿一软跪爬在地上,
“大哥!大哥!”那人叫,“你不要砍了,你要的我给你,给你!”
视频都存放在一个小小的粉色U盘里面,霍一飞插在电脑上,一边看,一边也不由得后怕,小心防范下还是出了纰漏,倘若这录像外流去,就是自己赔上性命也担当不起的罪过,即便是现在找到了录像,霍一飞也还是忐忑难安,谁知道这些资料是不是全部?可事情到此,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权且当它没事。
船回航快要靠岸的时候,霍一飞领了一班手下开始着手收尾的事宜,Denny赶上上似是有话想说,迟疑了一阵又没有开口。
霍一飞看看他笑问,“有什么事就说啊!”
“一飞哥,是这样”,Denny犹豫的开口,“他们想让我来问问,赌船的事,一飞哥准备怎么解决?”
“什么怎么解决?”霍一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Denny想想吞吐道,“一飞哥你知道,咱们和记的规矩,赌船出事,看船的责任很大啊!左右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他们就商量让我跟你说,还不如当这事没有发生?”
霍一飞倒真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事儿,当即也愣了一下,办事不利自然免不了惩罚,自己带头的固然罚的最狠,但一班手下也个个免不了受责,自己带着他们做事,出了事儿责无旁贷是要替他们抗担,可是若要撒谎骗周进当没事发生,他既不敢,也是不能。
“这件事怪不得你们,全是我没有看好,让他们混进来,责任在我,更加该我一力承担,放心,我会跟进哥好好说,大家都会没事的!”说到这顿一顿,霍一飞忽然想起来,“说起来要不是你及时发现了,还不定得出什么事,我还没谢过你!”
Denny不禁失色,“一飞哥,这你说哪去了?!你是不是怪我们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个。”
“哪有的事?!”霍一飞笑了拍搭着Denny的肩膀,“怎么胡思乱想的,我是那小心眼的人?我既然带着你们兄弟做事,当然有责任要照顾你们!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下了船回家,霍一飞一路开着车,脑子里转的还是赌船上这一件事,不能确定是否已经拿回所有证据,心里始终是忐忑不安,若这两个偷拍的只是无聊之人,或者与赌客有仇有怨,前来报复的还好,可是偏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逼供的时候,霍一飞曾经一直追问他录像放在哪里,在这过程中,他忽然插过一句,问他俩来到赌船上是受谁指使,那人错不及防,脱口说出过一个“姚”字,虽然立刻闭了口,但霍一飞就在跟前,听得清清楚楚。
赌船把关重重,要凭空混上来确是没有那么容易,要说是姚顺背后指使,一切便说的过去,姚顺早看自己不顺眼,上次为966高速路上砍伤他,更加结下大仇,他要找麻烦,惹出祸害是自己受罚都是情理之中,可是他使这样的阴谋手段,坑害的不仅是他霍一飞,更害的是周进。
念及到此,心情自不免烦躁,霍一飞一路开车也没什么好气儿,闯了不少红灯,原打算着回家稍事整理,便去找周进交代赌船事宜,不料一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坐下,电话忽然“哇哇”的响起。
霍一飞接起来,里面的声音倒十分客气,“请问是霍先生么?你家的霍一宁同学在学校打伤了教学主任,请你马上来学校处理一下。”
霍一飞一听火就在往上冲,电话里大体问个情况,撂下电话匆忙赶去学校。
弟弟小宁就读的是H市最大的一所重点贵族学校,霍一飞跟着周进收入颇丰,赚的钱都全力供养弟弟,无论吃穿用度,小宁向来享受的最好,可能也就是哥哥娇惯的他太厉害,小宁虽然聪明懂事,但也调皮捣蛋的太过厉害,在外打架都不是稀罕的事情,这回更离谱,连主任都打了。
“霍一宁打伤我们韩主任,这还是上周的事儿,学校还是希望家长能来处理一下,霍先生,你确实是他的家长么?”,花白头发的老校长透过眼镜若有所思的看着霍一飞,似乎话里有话。
霍一飞也没大在意,“我父母不在,弟弟一直是我照顾的。”
“你这个弟弟,真是厉害!”老校长摇头,“逃课逃了好几天,主任教育一下,打他一巴掌
,他还手也就罢了,还把人家打的重伤!”他一边摇着头,一边把事情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最后语重心长的劝道,“现在主任住院呢,看病什么的,你们私下好好协商吧!”
霍一飞连连道歉,出来学校顾不得教训小宁,先提款携物到医院探望,一翻商讨之下,所谓主任的家属起先强硬的很,自称家里是黑社会,咬定了要霍一飞赔偿到底,后来不知道为何,可能了解了对方也同样有深厚背景,这才不了了之。
毫不容易把事情了结,出了医院大门,霍一飞理也不理小宁,径自前去提车,小宁跟在他身后也不敢多言语,一道上躲在车子后座一句话也不敢说,回到家霍一飞拧开门,没待小宁反应,飞起一脚将他揣进屋里,
小宁收不住势扑倒在地上上,连忙又马上爬起来,连退了好几步贴到墙根上,看着哥哥愤怒的脸说话声也抖了“哥你听我说。”
“说什么?”霍一飞撇他一眼,脱掉外套摔在沙发上,自己跟着坐下来,转了头问他,“这次又有什么理由?说吧!你说我听着!”
小宁听说让他说,嘴里开始支吾,真实的原因不敢说,为了喜欢的女孩逃课,争风吃醋打追求她的班长的爸爸韩主任,这种话哪里敢当作理由跟哥哥争辩,小宁只能绞尽脑汁的编排理由,却没料得正在编排中,一抬头看见哥哥缓了两口气,站起身向自己走了过来。
小宁下意识后退,后背顶着墙无处闪躲,眼看着哥哥走到他面前,手伸到腰间就开始拨解腰带。
“哥!”
小宁叫一声,声音打着颤,尽管从小被哥哥娇惯,但到他真生气时,他还是很害怕的,尤其是今天这事实在罪无可恕,哥哥不打的他脱层皮都是轻的,想到这心里害怕,慌忙上前双手攥着霍一飞的胳膊软声求饶,“哥饶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霍一飞抽出胳膊甩开小宁拉他的手,顺势将皮带抽了出来,小宁还要上前去拉,被哥哥一手推在肩头斜着跌摔出去,
“少跟我来这套,我不问你为什么逃课,也不问你为什么打架,我就问你还想不想上学,以后想不想考大学?”霍一飞冷着脸逼上前一句句质问,他能容忍小宁打架,都不能容忍他不肯好好学习,“说!你还想不想考大学?”
小宁被哥哥逼问的连连后退,早没了打人时的威风,口中喃喃的回答,“想上!想上!”
“想上?”霍一飞轻笑一声,转回头捡起小宁的背包翻捣一阵,将一打测试成绩单拽出来,‘唰唰”翻看了两眼,“啪!”的一声全甩在小宁的头上,厉声喝斥道,“看看你的成绩,你打了几分?还逃课?”,散落一地的成绩单上,一宁七门功课有四门不及格,在他所在精英学校里已属下流。
“还有话说吗?”霍一飞问,小宁抽抽嘴角无话可说,就听哥哥命令他,“没话就脱裤子,快点!”
听到这句话小宁更加害怕,哥哥手里拎着自己的生牛皮腰带又坚又韧,狠抽一下都能带起一层皮,他又怕挨打,又不敢真的逃躲,只能低垂着头缩在墙角一声不语。
看弟弟不肯就范,霍一飞火气更冲,上前一步一把抓了他往沙发上扯,小宁把他一抓惊惧的叫出声来,“不要啊哥!”,一边叫一边极力的挣扎,但他如何能支摆过黑帮打手出身的哥哥,没挣两下,便被按倒在沙发上。
霍一飞按着他头发,一边三下两下撕扯下牛仔裤,口里威胁道,“再敢动一下,我把你吊起来打!”
小宁也知道哥哥说得到做得到,不敢再动,皮肤触在冰凉的沙发上不禁打个冷战,双手紧攥着沙发的边沿,紧张的等待即将到来的疼痛。
霍一飞看他终于乖觉了,后退一步,扬起皮带“唰!”的抽落下去,皮带“啪“的重重抽在肉上,立时浮起一条宽阔的长檩,小宁呜咽的痛叫着,瞬间就觉皮带在身后扬起抽落连着足有十好几下,他再也忍不住疼痛,右手扭到背后遮挡挥舞的皮带。
“手拿开!”,霍一飞停下来喝令,小宁不肯,被他一把抓住狠狠扭过去,这一反抗直使得他更怒,扬手唰唰连着十几下,一下比一下打的狠,小宁只觉得臀上一阵阵撕裂似的疼痛,皮带落下像揭起层皮一般,冷汗都跟着直往外涌,那时也顾不得疼痛,只是哀声求饶,“哥!哥!别打了!疼啊!”
霍一飞不为所动,挥动皮带只是狠打,又急又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连续抽打下,宽阔僵硬的檩子一条条高高肿起,交叉连接的地方,隐隐渗透着血珠。
足足打了四五十下,小宁终于经受不住,松开手翻下沙发摔在地上,皮带抽空落在沙发上,真皮沙发抽出一道明显的痕迹,几乎破裂。
“哥不要打了!我知错了,我一定改!”小宁趴伏在地上,强忍着臀上钻心的痛楚一边抽咽一边连连作着保证,“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了,再也不打架了,我一定给哥考上大学!”
霍一飞停下来轻轻喘着气,听着小宁说话瞪着他没有回答,小宁见哥哥不肯答应,也摸不准他是不是还在气头上,不敢多言只是伏着地低声的抽泣,冷不防胳膊被一只手掐住,小宁制不住的被拖起来。
“起来!”霍一飞撇掉皮带,攥着小宁的手臂拖着他往里间,小宁伤口一动更痛得钻心,不敢大叫只是呲牙咧嘴勉强挪着腿,但还是跟不上哥哥的步子,几乎是被连拖带拽到屋里去的。
进了屋霍一飞松开手,看一眼墙上悬挂的吴影淡淡微笑的遗像,转了身面向小宁喝令,“跪下!”,小宁闻言不敢多嘴,连忙顺从的跪下了去。
“霍一宁!”霍一飞手指着弟弟的头,“我不用你对得起我,只希望你能对得起你妈妈!”转过脸看着吴影的照片,“你妈妈坎坷半生她为的是谁?她完全可以像我妈那样走掉,她留下来,委曲求全一直到死!都是为了你!”
小宁本来已经忍住哭泣,被哥哥重话一说,又低声抽噎起来,霍一飞低头看着他,许久叹一口气道,“你自己想想吧!”,口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严厉,转身出屋反手把门关上,留下一宁一个人在屋里罚跪作惩。
直到晚饭时分,他才打开房门回去看,小宁已经跪的七扭八歪,好在还没有瘫倒在地上,霍一飞看着也是又心疼又好笑,小宁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今天挨这一顿狠打,又罚跪那么久,能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如何咬牙强撑的,虽然跪的毫没规矩,但自己哪里还舍得再加责怪,
当下抱起了他起来,送回到卧室里。
揭起被单将小宁安置在床,轻轻掀开上衣的下摆,伤口经这一段时间肿胀的更加厉害,原本皮肤白皙的臀上,檩子一条条夸张的高隆,深红的颜色都转了发紫,不少地方破了皮渗得血珠干涸在皮肤上。
霍一飞用清水浸湿纱布小心缓慢的擦拭,纱布碰到伤口上十分刺痛,小宁不由得哆嗦一下,
想叫又不敢叫,忍了忍闭嘴没吭声,清洗过后又要抹上伤药,很久才处理利落,小宁几次忍不住想要叫疼,见哥哥始终不说话,想想又忍了回去。
两人沉默了一阵,到底是小宁忍不住先开口,“哥。”
“怎么?”,霍一飞问。
“哥还生气呢?”,小宁听见哥哥理他,连忙挪动一下胳膊撑高身体扭回头,被哥哥扳着肩膀又拧了回来。
“别乱动!”霍一飞轻轻拍拍让他趴好,站起来一边收拾用剩的纱布和伤药一边说,“你歇会罢,叫腾清阁做了粥送过来,应该快到了,我去看看,你好好趴着不要乱动!”
小宁点点头答应了,看着哥哥开门离去,心里忽然有些难受起来,哥哥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他其实是心疼了,每一次都是这样,哥哥再生气,打得再狠,回过头还是疼惜自己,舍不得太过苛责,比起哥哥受的苦自己真是幸福的太多,却还总是不知道珍惜,想到这就后悔不该不听话逃学,又逞气打架,白白惹了一顿教训不说,更让哥哥心里难过。
霍一飞取来外送的粥,端到小宁身边一口一口喂了他喝下,小宁最喜欢这腾青阁做的清谈甜粥,一口气喝了干净,这晚霍一飞原本是要到周进那里,但是打了弟弟,不放心把他自己留下,结果还是待在家里陪他。
晚上小宁抓了哥哥不肯让他回房,非要陪着自己睡一宿,霍一飞知他是借故撒娇,拗不过只得跟他挤了一张床上,2米宽阔的大床两人睡并不拥挤,但是小宁带着伤,横趴在床中间,霍一飞怕挪动他在牵了伤疼,只是搭在狭窄的边侧上,这一晚睡得颇累。
第二天早上小宁还在梦中,霍一飞早早起来赶到周进家里,容嫂边开门边凑到他耳边低声嘀咕,“老爷今天心情不好,在房里骂人呢!你可不要惹他生气啊!”,霍一飞连忙点头说知道了,心想该不会是周进知道赌船的事情后,正在跟手下追究责任吧,想着连忙加紧两步奔上楼去。
楼上小客厅里房门没有全关,隔着长长的走廊能听见周进正在喝斥着什么,霍一飞留神听了几句,说的却不是赌船,而是与缅甸毒枭ou的交易,霍一飞加快两步走到门边轻轻扣门。
周进听见敲门声,略顿一顿看也没看的吩咐一声,“进来!”
霍一飞进屋,才看见陈耀清站在屋里,里面的沙发上还坐着两位堂主,葛老挥也在其中,不由得皱了皱眉,周进全没理睬他,只是对着陈耀清依旧喝斥,霍一飞见此情形,连忙退了两步贴了墙,低眉敛目规矩的站着,陪了陈耀清一起听训。
“你那表弟三番四次捅了多少回漏子?你是怎么带人,怎么管教的?带不明白趁早给我散了!”当着一众人的面,周进指着陈耀清的鼻子斥骂的毫不留情,霍一飞在一旁都不禁替他捏了把汗,真不知道周进会不会气急了,抄起家伙动手责打起来。
好在周进只是叱喝,并没有真的动手,训了一阵摆摆手叫他出去了,陈耀清晦暗着脸转过身,看见霍一飞站在后面,略有些尴尬的咧下嘴匆匆离开。
他走了以后周进缓了些脸色,拉了张椅子坐下来,葛老挥陪了笑插言,“进哥也别上火了,耀清那表弟是毛躁些,好在没出大乱子就是万幸!你让老七责打一顿也就是了,不要自己气坏身子嘛!”
他说这话时,眼角不时的瞟瞟不远处站着的霍一飞。
周进知他话里有话,只当没听出来,淡淡笑笑不咸不淡的回应,一边转了身招手叫了霍一飞过来,“这又没外人,你站那做什么,找个地方坐!”
他跟霍一飞说话时,脸上才有了笑意,葛老挥在一旁看出滋味,眼珠一转嘿嘿笑着说,“一飞,你看你进哥多疼你,你多站一会儿他都心疼呢!”
霍一飞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刺儿,也就没有坐下,仍侧立一边浅笑了恭敬回答,“进哥待我们下面的个个都很疼惜,但葛哥跟言哥,武哥都在跟进哥说话,我怎敢没有规矩,站一会也不会累着。”
他这一番说话,葛老挥倒讪讪的没了言辞,周进听着笑了半开玩笑道,“老葛,你别尽欺负我孩子,还当我面呢!”
“进哥,你这是冤枉我!”葛老挥脸上笑,肚里抽抽,面上装着没事一样,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说笑一阵,正事儿既已谈完,也就都纷纷告了辞,周进只是起身送了几步,霍一飞跟容嫂把几人送到门口,打发走了才返回房里。
“大早起来忙成这样!”周进笑道,“我昨天还找你呢,电话怎么关了?”,这会儿屋里只剩下他两个人,他心情似乎好了起来,拍搭着霍一飞的肩膀拉了他一起坐在沙发,一边随手剥着个荔枝一边笑着问他,“怎么个情况?船上出事儿了?葛老挥特意跑来跟我说!”
霍一飞自是不会隐瞒,如实将事情来龙去脉复述一遍,听说葛老挥大早跑来是为了自己,就知道他这次定又是抓住了话柄,存心来与自己倒霉。
周进听完却没有什么反应,不外乎和往常一样点点头,接过这一周账目随意的翻了两眼就放在了一边,霍一飞见他没说责怪,主动问道,“进哥,我要不去找七哥领责?这事儿到底是我办砸了!”
“嗯?还想挨打了?”周进笑,“没你的事儿!这分明是姚顺下套整你,背后只怕还是葛老挥出的主意!那两人不都弄死了么,船上什么东西也传不出去,不打紧!葛老挥不用去管他,难道他还敢越过我动你不成?”
霍一飞听着周进安慰他的话,虽然明知是安慰,心里还是轻松了不少,听他这样回护自己,心中更觉难言的温暖,周进素来严厉,待他虽然娇宠,但从没有半点纵容,可是每到这样时候却又是真心的回护。
挨打自然没有人会盼望,和记刑堂里的家法棍子更让人看着都胆战心惊,尝过滋味的更加想起来身上都发冷,但是霍一飞自知有过,周进越是护着他宠着他不责怪他,他越觉得歉疚难受,想到葛老挥和姚顺这些人只怕是早早的就等在这里抓这个小辫子,他就难以当作没事发生。
从家里告辞出来,霍一飞径直去了祠堂。
“呦呵,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了?”应七见到霍一飞十分亲热,搭着他肩膀亲昵的拉他坐下,他两人在帮会里一贯聊得熟,应七平素性格孤傲,兼之掌管刑堂,对待多数人都是不冷不热,只有周进跟前这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他看着喜欢。
“好一阵子没见你了,忙什么呢?”
霍一飞笑了回答,“带船去了!七哥别见怪,我来就是添麻烦的!赌船出了点事,进哥叫来领家法,五十棍子。
“哦?这样!”应七闻言哦了一声,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太过吃惊,霍一飞来这里找自己,他也猜了多半是为了这个,周进以往也没少令他到自己这里来领打,那多半是他气急了,自己打都嫌不够狠,非要这刑堂的家法伺候才能解气。
应七不禁同情,“你这孩子,怎么又惹了他了?你可没听错吧?五十棍子可是重了啊!平常也没打过那么多的!”
霍一飞被他说的心里也有些颤,他凭空说了这五十棍子,当时并没有想到有多厉害,现在想想自是不免有些紧张,心里自我嘲解,上次姚顺的事情没有打到,这回索性新账旧账一起算,也省得葛老挥那些人抓住不放,说三道四。
想着笑笑道,“哪会听错了!往少了听,也不能往多了听,照规矩也该是这些,七哥尽管打,不必顾虑的!”
“得了吧!”应七拍他一把,“你可别逞英雄了!藤杖你又不是没挨过,那么好受呢?一半就够把你打昏的。”,他话没说明,其实意思是让霍一飞向周进求情,哪怕少打几下,他碍着身份不好多嘴,不然就亲自去了。
霍一飞连忙道,“七哥你别吓唬我了!进哥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的话什么时候改了?我求情还不是多挨几下!您就打吧,早打完早完事!”
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应七想想也没奈何,知道九成是说不动周进,五十棍一进不少,搞不好再涨上几棍子,岂不更够霍一飞受的,当下也只得领了他进去。
刑堂也不过是间不大的屋子,只是仿佛永远飘着股散不掉的戾气,大概是沾染了太多血腥的缘故,帮派里家法沉重,不知道有多少人犯了错的,在这里受罚甚至受死,每次进这间屋子,不论是不是自己挨打,霍一飞都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屋子靠里一边摆了若干大小架具,多半是打人用的器械,里角有一个粗大的水缸,应七走到跟前拨捞一阵,拎出个黝黑的有小孩手臂粗的藤杖,这缸里装的是陈年的盐水,盐分的充分吸收可以使得刑具又坚又韧,打人分外疼痛。
霍一飞一眼看着,心里也是一惊,刻意避开眼光,自顾自低头解开腰带,把牛仔裤褪到膝弯处,脸上先是一阵羞愧,咬了咬牙挪几步,伏趴在半米来高的木质刑架上,又反手将衬衫僚到腰际,麦色结实的肌肉毫无遮拦暴露在空气中,依稀还看得见两周前周进责罚他抽打的伤痕。
应七提了藤杖到跟前,看霍一飞趴的乖顺,一副认打的模样,心中便有三分不忍,咳了咳后退一步,手中藤杖扬起来,落下时却没舍得使大气力,霍一飞感到藤杖打下来,着落在身上没有预料的惨烈疼痛,知道应七是手下留情,回头说:“七哥,您这么打,我没法跟进哥交代啊!”
应七叹口气,也知道家法难以容情,惹恼了周进只有更糟,说不得也只好使足了劲去打,
,坚韧的藤杖着落在臀肉上立即是一条青黑,像滚油烫了过去,痛的霍一飞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手握拳塞到嘴里,堵住冲口的惨叫忍着没出声。
这一下剧痛刚有少许换转,下一杖紧接着打下来,紧挨这上一杖打下的位置,淤血随着杖落充鼓在一起,皮肉禁不起这残酷的击打夸张的高肿着,待到三杖打下,充血的皮肉一下子绽开,鲜血迸流而下。
疼痛刻骨钻心,霍一飞直觉自己臀上肌肉像烧着似的剧烈的抽搐,几乎忍不住要弹躲起来,生怕控制不住自己,一手紧紧抠着木架尽力的忍耐。
打了一阵,藤杖着落似有节奏,每次扬起落下的间隙隔着一两秒的时间,应七有意控制着速度,不敢打的过快,以避免打伤骨头,但这样一来,间隔中有了让人回味痛楚的时间,疼痛自然更加剧烈难熬,霍一飞脖颈上筋都暴涨起来,冷汗一滴滴涌成串,顺着肌肤小蛇般弯曲的流淌。
饶是应七再留着手,藤杖毕竟是太过厉害,打到三十来下,表皮肌肤纷纷绽裂开来,落出里面鲜红的嫩肉和着鲜血模糊在一起,肌肉在这难捱的捅痛楚下一跳一跳的抽搐,应七从上往下看,霍一飞趴伏的双肩上衣衫都被冷汗浸透,整个人随着藤杖抽打一下下颤抖。
尽管疼成这样,他始终紧咬着手压抑着没有吭出一声,应七一边打,一边心里痛惜,更怜爱这个孩子懂事坚强,再苦再痛也是独自默默的忍耐,想到这心里一阵发软,看看伤已至此,尽管尚未足数也不忍心再打下去。
“行了!打完了!起来吧!”应七呼呼喘两口气,把沾了血的藤杖扔到一边,俯下身来试图搀扶霍一飞起身,霍一飞方才疼痛难忍的时候,一直默数着数目熬挺伤痛,知道此时只打了不到四十,应七是在存心放水了,艰难牵起嘴角扯出微微的笑容,由心道,“多谢七哥照顾!”
应七叹口气笑说,“不用谢我!你进哥不过是一时气急,叫我来打你,回头他消了气,看了准又心疼,说不得还要怪我打得太狠。”
霍一飞不禁被他逗得轻笑,顺了他的搀扶艰难的起身,这一动又牵到了臀上伤口,更加如同被刀子割剜一般,撕心裂肺的疼冲的他连连咳嗽,动一下腿也麻木僵硬,下半身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似的不听使唤,到底还是应七抱了他给监刑的验过伤,连忙安放在外间的软床。
霍一飞虚弱的瘫趴在软床,两个处理外伤的医生拿着酒精棉签伤药之类在他身后忙乎,应七看了两眼见医生处理尚还算妥当,嘱咐他俩要格外仔细包扎伤口,转身到门外摸出手机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没多一会,周进黑色的劳斯莱斯扬一路尘烟停在门口,应七心说你倒来得快,匆匆抽了口烟,把手里的烟屁股扔在地上,自己快步迎了过去,没到跟前先抱怨,“我说不就是赌船那么点事,什么大不了的过错,一开口就是五十,人叫你打得爬不起来,你可就消气了?”
周进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说叫你打霍一飞了?我根本没说过!”
应七闻言更诧异,两人各自怔了一会,瞬间也都明白过来,应七不由得连连跺脚,又心疼的叹气,“这孩子!”。周进撇下他,匆忙的扎进屋里。
霍一飞已经给医生处理了伤口,一番折腾更痛的满身是汗,那医生给他拭了几回,但身上不便动弹,身下的床单也给冷汗浸的潮润,柔软的碎发湿漉漉的一缕一缕搭在额前,此时臀上伤口火烧火燎的疼痛,霍一飞深蹙着眉头,侧脸伏趴一声不语。
周进走到门口,隔着玻璃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先就一阵翻涌,推开门,霍一飞听见动静立即扭过头来,看见进来的是周进,虚虚的叫了声,“进哥!”,想着自己“先斩后奏”主动找应七领了这顿打,这会儿给周进瞧见,便有些不好意思。
周进应了声到他跟前坐下,仔细端详眼前霍一飞惨白的脸,俨然的汗迹清晰可见,心里百味交杂,抚了柔软头发苦笑了心疼的质问,“这回倒积极,我还没说打你,自己倒跑来找罪受!这会儿还疼么?”
霍一飞摇摇头说不疼了,挪挪身子把头就势贴着周进的腿,想一想道,“与其等进哥说打,倒不如自己先打了,叫进哥看了心疼,就舍不得下手了!”
周进不由笑骂,“你一副心思都用到琢磨我身上了啊!你要琢磨的明白,就该知道,不该打你的你用不着惦记,该打你的,你又有哪次逃过去了?!”
霍一飞脸枕在周进腿上,侧了头看着他脸说,“这回是真该挨打了,捅了天大的漏子,不知道多少人看着呢,我知道进哥是护着我,可是只赏不罚,旁人又要说嘴的!”
周进何尝不明白他这份用心,赌船出了问题势必要追究责任,不惩罚管事的说不过去,这事要换在以往,就算明知道霍一飞没有错,但办事不利也逃不了责罚,不会比现在轻到哪里去,只是这次一反常态,却是因为一早上葛老挥找来,挑衅般的告了一状,反而惹得他反感,明明要打的也不打了。
想不到霍一飞看出这一点,主动找到应七领了责罚,帮他解了这个难题,周进一边心疼,一边又觉得欣慰,自觉没有宠错了他,这个孩子果然是聪明又懂事,了人心意,不枉了自己疼惜一场。
霍一飞又轻笑促狭,“这次祸多半还是我自己惹下的,姚顺是记得上次的事,没看着我挨打不甘心,这回一并打了,也省得他成天惦记着,饭都吃不下!”
周进笑了拍他一巴掌骂,“胡说八道什么!这是什么地方,口没遮拦的,姚顺是你点名叫的?伤上没结疤呢就又欠打了?”
霍一飞笑笑吐吐舌头,自知失言不去辩解,他跟姚顺私下有怨,姚顺纠了葛老挥处处于自己为难,背地里也没少跟周进抱怨,周进自然是护着自己,但明面上却不许他放肆无礼,帮会里规矩沉重,霍一飞也习以为常。
“别贫嘴了,趴那睡会罢!左右要等待会输液完了才能走!”周进抬头看看输液的瓶子里药液还有大半,帮霍一飞掖了掖背上的薄毯一边哄了他睡,刑堂外的屋子不大,不过是用来暂时休息,周进本要带了他回自己家里休养,但他手上扎的吊瓶还在输液,只能陪他等着。
霍一飞顺从的点点头消停了,抱着枕头眯了眼,药液里有止疼安定的成分,过了不多时,伤口疼痛略有些减轻,人却迷糊昏沉起来,周进见他睡了,小心的站起来悄声出了门去。
门外明晃晃的阳光有斜刺眼,应七坐在走廊长椅上抽烟,看见周进出来,咧嘴意味深长似的笑笑,翻出烟盒抽出一根递过去,周进接了划了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一口,一缕细长的烟雾慢慢在空气里散淡,周进跟应七并排坐下来。
“睡着了?”应七问。
周进点点头,应七笑了说,“你不是出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吧?我可没想到是他自己的主意!”看周进只是笑不理他的话茬,也顾自笑了起来,“好好疼疼人家吧!这么懂事的孩子,后悔当初给了你,我自己留着好了!”
“想要给你了!带走吧!”周进搪塞他。
“少来这套!说正经的啊!”,应七往周进跟前凑了凑,板起手指头掰扯,“你说你是不是得谢谢我?要不是我拉着你去南宁道吹风,你上哪找这么好个孩子?这回好了,丢了个儿子,又捡回来一个,你干脆认了当儿子得了!嫂子不也很喜欢么?”
“别吓掰扯了你!”周进笑笑摇摇头,说到那一桩往事不禁甚是感慨,当初儿子出车祸死于意外,自己伤心欲绝,一向萦弱的妻子更是大病一场,当着她面不敢多提,背地里心情不好,还是兄弟应七每日想了法的陪自己荒山野岭的四处游走散心。
有天应七听说海口的潮涨了,晚上拉了周进去看,H市三面临海,海岸绵长曲折,加上有河水在这里汇海,潮汐一来,临海望去波涛汹涌,壮观异常,两人拎了啤酒对着海水吹了半宿瓶子,都喝得迷迷糊糊。
回去的时候应七开车,这一带路本就错综交杂,应七酒后开车更有些迷糊,错转到一条歪路上面,开了一段路,两边路灯忽明忽暗,影影憧憧中看见前面路段上一群孩子似是在打架,旁边还撇了不少摩托车横乱了一地,拥挤了路面堵着车开不过去。
应七大按喇叭,一群孩子中有人回头,看见了车却全没当回事,回头仍然继续投入战斗,应七不禁气恼了跟身边周进骂,“这帮小孩崽子!真不要命了!”
周进却看的饶有滋味,应七心想他怕不是想儿子想疯了,看见半大的男孩都要瞧上两眼,这样想着也就陪他一起看戏似的观战,不一会瞧出了名堂,一群孩子基本上围攻其中的一个,那男孩一边随手捡着武器应付对方,虽然身受围殴还护着别人,打了半天倒也没吃什么亏。
应七看了一会忽然拍了下手赞道,“这小孩不错啊!”说着转过头向着周进促狭,“有你当年的风范!”
周进笑骂了他“滚!”,就见那男孩且战且退,往路边背阴的树林里躲,路上光线昏暗,到了树林里更看不大清楚,男孩跑了几步忽然杀了回马枪,返回来冷不防一脚飞起,冲在最前面的大个子措不及防挨了这一脚,硬生生被踢出几步远,重重撞得身后人倒了一片。
周进看到如此料得那男孩必是跑了,也就转头吩咐了应七开车走,不料车子刚刚发动起来,那一群孩子却又返了回来,身后却跟着一个大人,手里拖着刚刚跑掉的孩子,应七眼尖,一眼看了叫道,“那不是姚顺么?”
周进借了灯光瞅瞅,果然是姚顺,一边耀武扬威的拖着男孩,一手还拎着根粗长的棍子,走到光亮处一把把男孩惯在地上,口里不知道骂着什么,吐两口涂抹抡起棍子朝着男孩呼呼抡打,夜幕下隔得甚远,也看得见随着棍子的下落,鲜血一道道飞溅,男孩满地翻滚,却始终不吭一声。
应七忍不住嗤笑,“进哥,咱姚堂主还真有出息,跑到这里来教训小朋友来了!”
周进也不由跟着皱眉头,看姚顺堂堂一堂之主,欺辱个孩子怎么也算不上荣耀,见他越打越凶,小孩子身子娇脆只怕承受不住他给打死了,吩咐应七,“你去看看吧!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打两下就得了,真要打死了,回头警察又要找!”
应七应了声打开车门正要下车,忽见那男孩方才一直蜷缩着挨打,只是左右躲闪并不反抗,此时却忽然就地打了两个滚,猛地向姚顺冲了过去,他冲的极快,姚顺错不及防被他撞中,忽地“啊!”一声惨叫,不知男孩用什么东西刺了他一下,姚顺痛苦的坐在地上,那群孩子连忙围上来,男孩瞅了空隙便往外冲,姚顺挣了挣站起要追。
周进猛拍一下按钮,熄着的车灯一下子照亮,男孩见到光亮立刻往车这边跑,姚顺跟着追过来,应七大开车门,半个身子探出车外,高叫一声,“老姚!”
姚顺大吃一惊,下意识停住脚步,应七下车冲他嘿嘿的笑,“你干嘛呢?”
姚顺顿时一脸尴尬,指着不远处的男孩子解释,“那小王八蛋,连我弟弟都他妈打,我教教他做人!”
应七笑着走上来搭着姚顺肩膀,神神秘秘的告诉他,“那小王八蛋是进哥的儿子!”,说着就看姚顺一脸惊愕夹着困惑望着自己,笑了说,“你拖边上打去行不?我这等着走呢,你看你把一条大道堵的严严实实!”
姚顺搞不清状况,连忙就驴赶坡,“我就走了!我弟弟伤得不轻,我还得领他上医院呢!”边说边去一群人堆里抱出个人来,应七定睛看看,原来就是刚才被男孩踢倒的大个子,虽然只挨了一脚,可不知为何弄得浑身鲜血,姚顺带了他匆忙离开,一群打架的孩子也跟着纷纷散去。
应七也准备启车,男孩拖着一身血迹一瘸一拐走过来拍车窗,周进摇了窗子下来,隔着门笑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男孩先是感激相救,然后指了指一旁倒地的摩托车镇定的回答,“我车子坏了!走不了,可以带我一程吗?”,
周进点头,很自然的拉开车门让他坐了了进来,应七扭回头看看他笑说,“进哥,这小子挺机灵的,我不如收了,日后定能栽培成个人才!”
周进笑应了他,看看身边的男孩乌泞的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忽闪忽闪,心中先存了三分爱惜,应七开着车很快绕到市区,一路上周进问起缘由,才知道他是替一帮纨绔的孩子飙车赚钱,输得那帮急了不肯给钱,反而对他拳打脚踢,这才惹出一场乱来。
到市里的时候,周进指了应七让他停到医院,男孩却没有答应,在一个车站口匆匆下了车,后来周进知道他那时伤的很重,但根本没有钱包扎,他兜里揣着的不多一点零钞都是留给家里病重的阿姨治病的。
后来他又找到自己,希望在他跟前谋些事情,周进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事给应七知道,他便天天挂在嘴上逢人说,“霍一飞是我先收的,结果被进哥给抢了去!”
周进这回是真的心疼了,虽然平时他打霍一飞一样手狠,比这厉害的多的也不在少数,但这一次毕竟不同,那个“打”的字不是从他自己嘴里吐出,每次看到霍一飞身上皮开肉绽,血迹斑驳,青紫连片的刑伤,他便觉得心里一阵揪扯着难受。这一周他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亲自照料,霍一飞也就借着这难得的休息机会,舒舒服服在周进家躺了一个星期。
周进重罚霍一飞的事情很快在帮会中传开,姚顺找到葛老挥抱怨,“你还说周进不会罚他,我还寻摸着在这弄点事呢!这可倒好,人家一口气打了五十杖!”
葛老挥也百思不得其解,一边摇头一边搭上姚顺的肩膀,“你看到了吧,姓周的心狠手辣,他那么宠霍一飞,对他一样毫不留情,更何况是你我?”葛老挥指指自己,手指又点了点姚顺的胸口,凑近了煞有其事的叮嘱,“咱们小心点折腾吧,现在这样好歹还能保个活命,否则死了能不能留下全尸,都说不定!”
姚顺头脑简单,全没着意对方是在激自己,顿时火冒起来,“难道我还就怕了他不成?小兔崽子我只要见一次,我就打他一次!”
葛老挥看他一眼,暗暗嘲鄙他总也算个有名头的老大,目光短浅如鼠,只会纠结着人家一个小孩过不去,一边腹中嘲笑,一边盘算着怎样可以再杵着他出头挑衅,自己缩在身后坐享渔翁之利。
“算了算了!别生气了!”葛老挥拍着姚顺后背假惺惺劝他,“你想见一次打一次只怕不行,周进要去德国看他老婆,晚上送行你不得碰他的面?嘿嘿,急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有的是机会!”
姚顺听他这话似有所指,心里动了一阵,歪着嘴嘿嘿的笑起来,他本来长相倒也英俊,葛老挥总开他的玩笑说他跟霍一飞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的俊气好看。但此时姚顺心怀邪恶,笑的脸也十分狰狞,非但不帅还有三分丑陋,葛老挥仔细端详,发现他和自己似乎也不相上下。
周进妻子多年患病,长期在国外治疗,或许是因为用了太多的药,久病卧床体质越来越弱,最近两年来她已经完全离不了医院,主治医师是周进好友Willon的亲哥哥,德国医学界脑内科权威Anln,在Anln的全权护理下,她终年住院治疗不回H市,周进只能隔三差五抽时间两地往返,平时帮会里事务繁忙,也就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杂事,可以在那边长住些时候。
临走的前晚开会忙到深夜,第二天清晨的飞机,霍一飞早早起来提了车,跟着周进匆忙吃了一口早饭,开车送他去机场,临上机前周进又嘱咐霍一飞,“赌船那边叫他们小心点就行,主要盯着葛老挥和姚顺,别再搞事;你自己多留神货和工厂,陈耀清我不太放心他!”
霍一飞点头,周进笑拍着他的肩膀,“帮会的事儿可都交给你了,把家给我好好看着!出了什么事,我可找你算账啊!”
霍一飞不由得笑着促狭他,“带船带不好,就挨了顿打,这回可是全和记的,出了漏子我就更爬不起来了!进哥还不如交给葛堂主管,反正他踮着脚惦记!”
周进扬手拍了他一巴掌,笑骂,“又欠揍了是不是?给你的活干不好,回来就等着挨打!还有什么说的?再跟我讨价还价,现在就按了你到地上打,信不信?”
霍一飞缩头,连笑道,“信!信!”,这时机场电子公告开始报安检开始,周进提了皮箱赶过去排在人群里,很快通过安检,临近门口时回头跟还站在人群外的霍一飞摆摆手,示意他早点回去,霍一飞应了退后几步,见周进已经进了门口,转身慢慢的往回走,心里略有怅然。
他跟周进从小长大,周嫂一直对他十分疼爱呵护,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她常常会把霍一飞当自己小孩一样关爱,以往嫂子在家的时候,每逢周进惩罚责打霍一飞,她都要心疼的阻拦,周进不敢硬拗多病的妻子,他也因此少挨不少了责罚。后来周嫂病重长居在了德国,霍一飞每每想念,多数都因为忙碌,即使前往探望也待不上几天时间,想到她病情愈重,能否治愈未知,自是免不了挂念忧心。
霍一飞顺着扶梯一边走一边在想,被衣兜里电话的铃声打乱思绪,接起来还未贴到耳边,廖宏斌嘹亮的大嗓门穿空大响,“一飞!一飞!完了,出事了!你在哪呢?”
廖宏斌一向喜欢夸张,芝麻大的事情到他嘴里能说成是西瓜,霍一飞早习惯他这样大惊小怪,也没大上心,等他先吼过几声才贴了话筒到耳边问,“出什么事了?我在机场刚送了人。”
“你快赶回来吧!你弟被人绑架了!”,廖宏斌声音紧张,霍一飞不由得大吃一惊,“真的假的?你别逗了啊!”
“我逗你干什么!”廖宏斌捶足顿胸,“这事都怪我,我早告诉你许就没这事了,电话里说不清,你赶快回家我再跟你说!”,他说着把电话挂断,霍一飞哪里还敢迟疑,怀着满腹疑惑一路带风跑出大厅匆忙开车往家里赶。
到家发现除了廖宏斌在,还多了学生模样的女孩,廖宏斌见到霍一飞连忙拉过他,“哥们儿你可回来了!”一边拉着旁边掩面抽咽的女孩,“快,这是小宁他哥,你告诉他,怎么回事。”
女孩看了眼霍一飞怯生生的不敢抬头,忍着抽泣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霍一飞才知道,原来这女孩叫Nancy,和小宁同班同学,高中的孩子情窦初开,小宁懵懂的喜欢上漂亮的Nancy,可偏有韩主任儿子韩小笙对她穷追不舍,那一次逃学,小宁就是带着Nancy逃避韩小笙的追踪,后来还因此跟庇护儿子韩主任打了一架。
“韩主任不讲理打小宁,我就更讨厌韩小笙,他看我总也不理他,就去找小宁,他骗小宁说我在他手上,小宁信了就跟他走了,可是,可是已经一宿了,还没有回来!”Nancy说着哭起来,“韩小笙家有人是黑社会的,在学校里横行霸道,谁都不敢惹他。”
廖宏斌在一旁拍着她肩膀安慰,“他算哪门黑社会,小混混罢了,你这哥哥才是黑社会呢!”
霍一飞忍不住杵他一把,廖宏斌一脸内疚,“这事都是我搞砸的,我怕你知道了非得打小宁,就替他瞒了没告诉你,想不到搞出事来,回头你怎么处置我,只要你出气,我都没二话!”
“那行,你就等着陪他一起挨打罢!”霍一飞又气又笑,想到小宁又不由得焦急,连忙找到帮会各路势力帮忙打听,如果有黑道势力介入其中,找到小宁应该不是难事,正联系中Nancy忽然叫着跑过来,“韩小笙给我发了短信,说他在龙港码头等我!”,说着将手机递道两人跟前,廖宏斌看看屏幕上果然写着这样的话,连忙跟霍一飞说,“我跟你一起去!”
“你就别添乱了在家等着吧!”,霍一飞撇下他,拉了Nancy开车直奔龙港。
日落西山,荒落的龙港码头清寂无人,一艘崭新的快艇靠岸停着,隔着车窗霍一飞瞟了一眼,看到上面有四五个人,快艇不大,看样子小宁不像在上面,一边四下寻找可能的掩护,一边嘱咐了Nancy如何人尽量引韩小笙上岸,一边窃机动手。
Nancy听了话点点头抹干眼泪走过去,霍一飞远远听见韩小笙公鸭嗓一般的声音跟她对话,开车门跳进草丛中,弯腰贴着地面尽量向前靠近。
韩小笙不停要求Nancy跟他走,口称自己是来接她的,Nancy只得硬着头皮,按霍一飞事先的交代小心应对,“我,我晕船,你过来说,好不好?”
霍一飞躲着草丛里观察,韩小笙似乎是想过来,但被身边的人拦住,两人僵持了一阵,船上的人渐渐发觉不对劲,也开始帮忙催速Nancy快上船,这时一个男人忽然站起来跳下快艇快步朝她走了过来,Nancy下意识就要往后跑,已被男人近到跟前,一把抓住扛在肩上转身返往快艇,
冷不放一声枪响,男人惊叫着扶腿摔倒在地上,把Nancy也甩出挺远,霍一飞开了这一枪,一边飞速的向岸边跑过来,一脚踏在男人的背上把挣扎着要往里起男人又趴在地上。
快艇上四个人纷纷掏出手枪射击,霍一飞机灵的躲闪着子弹回射,借着踩男人那一势跃起,两步窜到快艇跟前,快艇上的人没想到对方这么不怕死就敢往前上,一个愣神的功夫,霍一飞一把拽住韩小笙,用手臂卡着他的脖子迅速向后撤出七,八米远,枪抵着韩小笙的脑袋。
四人不待吩咐,已经乖乖停止动作,霍一飞指挥对方扔了手抢进海,挟着韩小笙上了快艇,顺手将他击昏,等会开车的Nancy起动发动机车子开远,才一连四枪扫了四人的大腿,在一片惨叫生中轻松的挟持着韩小笙扬长而去。
开出一段距离,霍一飞停下快艇把他弄醒,韩小笙吓坏了惊恐的抱着头,连声承认小宁是他找了表哥抓走的,霍一飞狠狠地踹了他几脚让他带路,韩小笙忙不迭同意,一路将霍一飞带到一栋灰色建筑面前。
“就在这里!”韩小笙蠕蠕嘴不甘心的说,“我表哥他爸可是黑社会老大!”,那意思还是威胁,霍一飞哪会理睬,挟持着他用脚踹开屋门。
不料门刚踢开,还未等迈进,阴暗处忽有一脚夹风凌厉踢了出来,竟是直击要害,霍一飞几乎是下意识的侧头避过,立手为刀狠狠劈在对方脚踝,本能抵抗中用力极大,只听“喳”的骨裂声音,那人应声倒在地上。
没有人再跟上来,霍一飞稍迟片刻才往里走了一步,屋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人,但声音十分清晰,“我就说他会找来,怎么样?”
霍一飞大吃一惊,说话的是姚顺,“我还当是谁这么英勇呢?原来是一飞哥啊!”,他边说边笑嘻嘻的走了过来,阴恻恻的上下打量霍一飞,霍一飞不禁极度恼火,心说你堂堂一个堂主,绑架小孩子还真好意思,尽管着恼,礼貌上毕竟不好冒犯,还是微微欠头为礼客气的说,“姚哥,帮会的事您尽管找我谈,和小孩子没关系。”
“你意思是说我绑架他?我稀罕绑架他么?”姚顺摆出嗤之以鼻的表情,“我好心请他喝杯可乐,你不谢我也就罢了,还敢跟我放肆?”说着忽然扬手,一巴掌抽了下来,霍一飞迅速反应,微一侧头避了过去。
“姚哥有事尽管说,不必出手打人吧?”霍一飞并不客气,口气淡淡的反问,姚顺一下失手自然更加恼火,“霍一飞!你是不是忘了现在是你求我?不想让你弟弟活了是吧?!”边说边连着脚狠狠的踹,霍一飞只是忍了挨着没吭声,就听他又说,
“别以为周进走了把事都交给你,你就是和记老大了!你不过是个小辈的,我打你怎么样?我打不得你么?我打你你敢反抗?!”
姚顺说着挥手招呼了自己的打手,“给我打!他敢动一下,马上把里面那个小崽子宰了!”
几个打手得了令哪里还有客气,顿时一哄而上将他团团围住了,毫无顾忌的飞起拳脚,尽情的连打带踢,霍一飞素知姚顺的无赖,小宁在他手里,怕他犯起唬劲动了杀手,当下也真不敢抵抗,只是蜷缩着身子双手护头蹲下身子,避免要害由着他们拳打脚踢。
打手们手脚沉重,带尖的皮鞋踢到身上哪里都是一个深紫发黑的坑,一脚戳在肋骨缝间肺叶都好像要被踢碎,霍一飞直觉喉头腥咸,带沫的鲜血宣泄似的呼呼外涌,呛得他下意识按着胸口不断咳喘,喷溅的血粘的几个打手裤脚皮鞋上也是片片血污。
姚顺始终坐在离他不远一张竹椅上得意的观战,许久以来他就盼望着这一幕的发生,看这个素来骄傲得意的小东西如今辗转在自己脚下痛苦咳嗽喘息,姚顺只图解一时之狠,早忘了葛老挥警告过他要考虑的后果。
“去找棍子来给我狠狠的打,今天打死了我负责!”姚顺摇着牙签恶狠狠道,打手们纷纷停下找来武器,一时间七八根棒球棍粗的棍子同时挥舞,霍一飞只是满地翻滚,本能的抵挡着毒打,没有多一会便觉身上僵硬的麻木,几乎快要失去知觉,整个人半昏半醒的抽搐。
姚顺虽然叫的狠,倒也真怕把霍一飞打死了,一时无法跟周进交代,二来也折磨不过瘾,于是犹豫一下还是挥挥手喝止,“行了行了,都给我停下罢!”,说着站起身来,打手们停下手向后散开,露出霍一飞蜷缩在一片血污里颤抖。
“架起来,给我架起来!”姚顺指着霍一飞吩咐,两人上前揪着他头发向后一扯,把摇摇晃晃的霍一飞揪扯起半个身子,姚顺凑到跟前,一手使劲拍着他满是血污的青肿的脸颊,道,
“霍一飞,你挺狂啊!你现在是和记的红人了,不用把规矩放在眼里了是吧,你还敢砍我了?我是和记的堂主你知道不?你以为周进护着你,我不敢动你,我就拿你没辙是吧?我今天就是打死了你,也不过是教训了帮里一个没规矩的小崽子,周进能把我怎么样?嗯?”
姚顺用鼻子哼出一问,退一步扬手“呼”的一巴掌抽下来,结结实实打在霍一飞脸上,原本就青肿的脸颊更加高高肿胀,“我打你你还敢躲?!你还躲不躲?!”
霍一飞被这一巴掌抽打的满脑轰轰的响,污血呛在鼻喉半晌说不出话,咳喘了好一阵缓过这口气,“呸”一口吐出嘴里的鲜血,“姚堂主,我跟你有什么恩怨,那都是咱们帮里的事,别牵连外人,姚堂主这规矩应该比我懂!”
霍一飞边说边沉重的咳,“姚堂主对我不满,觉得我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只需给刑堂七哥招呼一声,我去领打就是,怎敢劳动您亲自动手!一飞要是犯了帮规,自有家法惩治,难道我还能逃过去?”
他一番话不卑不亢,有情有理倒顶的姚顺无从反驳,只是冷了脸阴恻恻的笑,“合着理都是你的,我反而还不对了?你跟我说话就这态度?缺礼少教的玩意儿!周进收你不管你,我只好勉为其难,代他辛苦辛苦!”,说着一脚飞起,狠踢在霍一飞胸口,霍一飞把持不住,一口鲜血“哇”的喷出,脱了身旁的挟持重重摔倒在地上。
姚顺冷笑一声,转头吩咐,“去给我把火炉搬来,把烙铁烧上!”
一个黑灰的铁皮炉子抬出来,炉火旺盛的燃烧,跳跃的火舌贪婪的舔舐着躺在里面的黝黑的烙铁。烙铁很快被烧得发亮,跟着有了颜色,跟着微红,暗红最红变得通红。姚顺用一块厚厚的手巾垫着把烙铁抄在手里,一股热气扑面。
姚顺歪嘴冷笑,举着烙铁到霍一飞跟前,蹲下来把烙铁炫耀似的他眼前摇晃了两下,“今天让你家法滋味,省得你不知大小无法无天!”
“少威胁我,有种你就烫!”霍一飞根本毫不示弱,毫不客气的反驳。
姚顺恼怒成羞,一把抓下去,衣衫被“嗤”的扯开,半身肌肉□,姚顺眯着眼,抓着烙铁一把狠按下去,火红的烙铁落在肩头皮肉上,登时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一股白烟迅速升起,屋里迅速弥漫了一股皮焦肉烂的难闻味道,肌肉在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下痉挛似的极速抽抖起来。
霍一飞“啊”的一声惊叫,立即又狠狠忍住,牙齿猛咬下唇,鲜血顿时迸流,即使烙铁烧烫的疼痛如此撕心裂肺,全身抽搐痉挛痛不欲生,他就是坚忍着不肯有半点服软。
姚顺更加恼火,手把着烙铁使劲往他肉里拧扭,焦乌的疮口被他这样撕扯,愈发狼藉不堪,姚顺把着烙铁跟霍一飞叫了好一会劲儿,直到那烙铁红亮的颜色彻底退成死灰,才一把扔开,再看霍一飞已经无声的昏死过去。
冷水浇下,肩头烫烂的地方经水一冲,溃血烂肉冲去少半,□出的伤口更加惨不忍睹,半个后背都浮满大个大个的水泡,姚顺端详着他亲手制造出这副惨象,心满意足的问,
“怎么样?滋味好受吧?看周进把你惯成什么样子,不吃点苦头你怎么能长记性?!”
“姚顺!”霍一飞颤抖着从牙缝里逼出回答,“我不过看你年长几岁,是和记堂主的份上,叫你声姚哥,别给脸不要!你算是哪位?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动家法?你敢滥用私刑,回头我倒看你怎么交待?!”
“嘿嘿!嘴还真他妈硬!”姚顺怒极反笑,指着地上霍一飞笑着向周围人解说了一圈,一边慢慢站起身,后退一步忽然一脚踏上他血肉模糊的伤口,极力的狠跺,一边在嘴里骂,
“小兔崽子跟我狂!让你跟我狂!”,边骂边发狂似的狠跺,旁边手下见他把霍一飞踢跺的不住吐血,浑身痉挛似的抽搐,提醒他当心出了人命,姚顺这才又补上几脚停下来,呼哧呼哧喘几口气,转头向了手下吩咐把小宁带出。
霍一飞半昏迷中听见姚顺提到小宁,心里顿时加紧,不知道姚顺是否伤到了他,心里委实担忧,挣扎着欲扭头去看,刚刚一动伤痛扯的他眼前直发黑,几乎没有昏死过去,模糊中感觉有人接近。
小宁被五花大绑拎出来,脸上一条青一条紫,姚顺会毒打霍一飞自然也不会白饶了他这个弟弟,小宁本来伤痛的站也站不起来,一眼看见哥哥趴伏在血迹里,还是不顾一切的挣扎着扑过去,嘴里堵着破布呜咽的哭喊,“哥!哥!”
“你哥死不了!”姚顺嘲弄的一脚将他踢开,走上两步将地上的霍一飞踢翻过来,“带着你弟弟滚蛋吧!这回我是大方,放你们走,下回你再敢放肆,我让你哥俩死在海里!”
看霍一飞盯着自己的目光满是倔强,又上前补充,“霍一飞,你不说我打不得你吗?我打了又怎么样?有能耐上周进那告状去啊!我还就告诉你,别说是你,就是周进,惹急我我也不客气!”
几乎是死里逃生从姚顺那里出来,小宁虽然一向调皮捣蛋,但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凶险,眼见半身压在他身上的哥哥一步一挨艰难的行走,走一路血在身后都留成一条线,早吓得哭也哭不出来,只是反复喃喃的叫着,“哥!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霍一飞虚弱的挤出个微笑,“哥没事!放心!”,沾满血污的手拨弄着小宁乱成一团的头发安慰他,小宁再也忍不住惊恐眼泪一串串涌出,“都怪我不听哥的话,惹出这么多事来!哥打我好了,千万不要吓我啊!”
“可算有一回你能主动认错!”
霍一飞虚弱的笑笑,一边替他抹着泪,“大男人哭什么!哥还没打到你呢,说什么也不能先死在这里了!”
小宁破涕尔笑,“哥自己还伤着,就想着打我了!”扶着他走了一段,总算看见有过往的车辆,两人拦了一辆出租车,从这荒山野岭直开了半小时,才到市区的德仁医院,送到急诊室时霍一飞早已经高烧的将尽昏迷。
Willon闻讯赶来,看到床榻上霍一飞昏迷不醒,全身伤痕累累,背上比巴掌大的烫伤更加乌烂一片,惨不忍睹,也顾不得跳脚追讨,连忙将他推进处置室。
“这不会又是周进打你的吧?”处理利落了伤口,Willon倚着桌边喝水解渴,一边心疼又不满的质问。Willon是德国人,和周进多年好友,外科技术十分了得,以往周进教训霍一飞打的厉害了,总会找他来看伤,Wiillon常为霍一飞打抱不平,埋怨周进的心狠手辣。
霍一飞摇摇头虚笑,“进哥去德国看嫂子了,没在H市。”
“我都快被吓神经了!我说他也不会手毒到这个份上吧!”Willon摇着头说的一本正经,霍一飞不由得笑,“进哥一准在那边打喷嚏,就不知想不想得到是咱们在这儿念叨他。”
“那也怪不得我冤枉他!”Willon撇嘴说,“上次的棒疮难道不是他打的?这旧伤还没大好,又添了新伤,就这么折腾你还要不要命了?”说到这忽然有些疑惑,“那不是周进,还有谁敢这么伤你啊?”
霍一飞不在意的笑笑,“我们干这行的难免四处是敌,死不了就是命大,没事!”,反而是担心小宁,“我弟弟不要紧吧?”
“原来那个就是你弟弟!”Willon恍然,“不要紧不要紧,他倒没大伤着,皮外伤而已,擦破了些皮,我叫护士换过药,打了针让他睡了!回头醒了叫他来看你吧,你就别乱动了!”
霍一飞虽然惦记弟弟,奈何全身伤痛,背上烙铁烧烫的伤口更加火烧火燎,一牵动钻心的抽痛只让他阵阵发昏,动弹不得也只得听了Willon的话,插着好几根针管,乖乖的卧床休息。
姚顺倒也没大折磨小宁,主要是韩小笙一直劝阻,他怕打伤了他Nancy再也不肯跟自己要好,小宁自己也是嘴巧,他不认得姚顺是谁,只当是一般绑匪去甜言蜜语的哄他,反而讨了不少便宜。
虽然皮肉没大吃苦,但一翻惊吓也是着实,在医院的当晚便发起烧来,好在不甚厉害,Willon即时的用上几剂药,温热便退去大半。
这几天来虽然身上不适,但小宁始终是带了病在哥哥床前形影不离的伺候左右,那份体贴关怀引得Willon也不住跟霍一飞挤眉弄眼,“你弟弟真乖,比你还讨人喜欢!嘿嘿!”
霍一飞笑笑没多说,小宁在一旁听着Willon的夸赞,心里一半得意,一半发虚,虽然是着实心疼和关切哥哥伤情,但也未尝不存了现下乖巧些,讨得他开心忘记他犯下的大错的心思,此刻偷眼看哥哥脸色淡然,瞧自己的目光不喜不怒,心里也愈发没底,不知他是否已经原谅了自己,还是等着回家算账。
Willon几番叮嘱,要霍一飞定得多多休养,否则落了病根遭罪的日子在后头,但是帮会里事务接连不断,周进不在,大小的事都要他过目负责,又哪有卧床静养的时间?不过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霍一飞挣扎了下地,就不顾Willon劝阻匆匆离了医院。
“我说,你行不行?不行就不要硬撑啊,你看你那脸什么颜色!”廖宏斌开着霍一飞的车接他回家,反光镜里看旁侧坐着的他脸色苍白,不放心的嘀咕。
小宁也在身后插言,“要不哥还是多在医院住两天吧,在医院有Willon照顾,总比家里好些。”
廖宏斌嬉笑了顶他,“你是盼着你哥能晚一天回家,就晚一天回家,最好过个一年半载,他把你那点事儿都忘了干净,你就白白逃掉一顿打~”
小宁不由得气结,又委屈的叫道,“阿斌哥!干嘛又把话头对我来!”他虽然害怕挨打,但也不会盼着哥哥为此多住医院,廖宏斌开玩笑曲解他的话,小宁倒不是怕哥哥误会,就是怕他原本忘了,经这一提醒又想了起来。
果然偷眼看哥哥,本来就没什么笑意的脸上,额头微皱,两道清逸的眉毛慢慢凝结在一起,俊朗的面孔笼着乌云,小宁心里不禁打了突,盘算着一会是不是该拉着阿斌哥住下,替他说情,虽然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好歹蹭一会是一会。
到家小宁先跑去开门,没一会霍一飞和廖宏斌一前一后进来,霍一飞这会已不像刚才在车里紧皱着额头,苍白的脸色也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伤痛减轻了。他跟廖宏斌俩一搭一搭的开玩笑,闹的紧了,廖宏斌扬手想拍他,又怕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吓唬半天还是放下手。
“行了行了,不闹了!天也不早了,你早点歇着吧!明天还不是要出门做事嘛!”廖宏斌站起身来拍着屁股笑道,“我也得赶快回去了,回家晚了,我家老爷子又要抽风。”
霍一飞跟着站起来,摇了下身子,一手扶了沙发的靠背笑说,“那我就不拉你住这儿了,这几天在医院陪我,也没睡好,回家补觉去吧,看你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
小宁原本打算着拉阿斌哥替自己说情,这时看他要走心里便有些急,但见哥哥满面笑容一点没有不快的样子,想想又觉得未必有难,左右也硬拽着阿斌哥不让他走,小宁只得乖乖替哥哥把廖宏斌送出门口。
回过头来哥哥已不在客厅,沙发上搭着他脱下来的外衣,小宁知道哥哥肯定是上楼洗澡去了,尽管医生Willon千万叮嘱了伤口未愈不能沾水,但是小宁知道哥哥一贯洁癖的很,在医院这些天已经不知道是怎么忍的,回到家岂有道理不冲个痛快。
小宁在肚里嘀咕,哥不也一样不听话么,每次还都教训我。想着边收拾了沙发上的衣服送到哥哥的房里,衣服撑起来挂在衣架上,小宁无意中看见那外套后面右肩的部分颜色甚深,凑近了去看,上面竟黏着斑斑血迹,潮润的还没有风干,显然是刚弄上的,小宁恍然,难怪哥哥在车上一直皱着眉头,定是伤痛的厉害,强自在忍耐。
小宁不由一阵心疼,并联着内疚,心里更是难过,拿着带血的衣服恍然往洗漱的盥室方向走,路过淋浴间霍一飞还冲澡没有出来,小宁下意识停了一会,听着里面哗哗水响,间或似乎还伴着他撕气儿的声音,那烙伤经水一触定是难忍的疼痛,更不要说身上别处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痕,用水一泡都像刀割似的。
小宁想,也就哥哥这般硬气,跟不知道疼似的,换了他才不肯带伤洗澡,痛起来更不会这么忍着为难自己。正想着愣神,冷不防浴室门推开,霍一飞披着睡衣出来,一手拿着毛巾摩挲湿漉漉的头发,看见小宁也有些吃惊。
“在这愣着干什么呢?”霍一飞看看弟弟手里拎着自己的衣服,顺手接过来,小宁又拿了过去,讨好说,“哥伤着呢,我来帮哥洗!”
“不用了!”,霍一飞抿着嘴似笑非笑,拿过衣服丢在旁边,一边搭了弟弟的肩膀揽着回到房间,小宁乐呵呵的坐下,诧异发现哥哥回手关了门。
“跪下!”霍一飞看了眼弟弟平平淡淡的吩咐,小宁吓了一跳,随即想到哥哥定然还是为了这一次的事情发难,自知理亏不敢顶嘴,也只好依言屈膝,乖乖的跪在地上。
“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听哥的话,我再不惹祸了”小宁人在地上还没有跪稳,嘴上先服软,忙不迭的讨好,霍一飞并不理会,转身去寻找放在角落里的藤条,小宁见状不由得急得咬牙,奈何跪在地上又不敢跑了躲避,眼睁睁看着哥哥走开又折回来,手里已经多了那个让他心惊胆颤的东西。
小宁连忙膝行两步,蹭到哥哥跟前拉着他手臂,不假思索的认错,“哥,我这次真知道错了,我也得到教训了,哥不用打,我也记住了,以后再不敢胡闹了,我听哥的话,好好学习!”
“别跟我来这套,你说过多少遍了?”霍一飞拎着藤条,一端指着小宁,“你还挺会撒谎啊!要不出这档事,你还就瞒下去了?!多大年纪就学会争风吃醋了,不惹点祸你心里难受是不?”
小宁连忙解释,“这次事真的不怪我,是韩小笙先找我的,我没想到他说绑架Nancy是骗我的,我以为~”正说着冷不防背上凛然一下剧痛,霍一飞手里藤条“呼”的抽了过去,打断小宁说了半截的话,抽得他向前直扑,眼泪都痛了出来。
“哥!”小宁委屈的叫了一声,手不由得反扭去摸后背,背上那一条藤条抽的火辣辣的疼。
“你哪来那么多理由?翻着花样跟我顶嘴!”霍一飞平时最恨小宁知错不悔,反而花言巧语的借机辩解,这个弟弟从小聪明机灵,讨人喜欢,虽是异母同胞,但他从来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宠护疼爱,可是受宠长大的小宁,不知不觉难免有些骄纵。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还敢做不敢当了?!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废话推托责任,别怪我把你绑到外面去抽!”霍一飞冷着声音训斥,小宁虽然自知有错,但也忍不住满腹委屈,垂着头一声不吭,听着哥哥教训。
“挺大的人了,做事要有担当,要有责任,不是就说你要鲁莽,明知道自己解决不了的,硬去充英雄好汉,真要出了事,你让哥怎么办?”霍一飞语气已经缓了平和,看着弟弟低垂的脑袋慢慢的说,“在医院一个多星期,还没让你想明白?用不用跪这儿再想想?”
“不用了,我想明白了。”小宁连忙摇摇头,自知是逃不过打,也索性认了早趴下挨打了事,省的罚跪再受一回罪。
“想明白就起来”,霍一飞指了身边的软床,“裤子脱了,趴那去!”
小宁没奈何只得慢慢站起身来,走两步到床前,埋头拨解着腰间装饰繁琐的腰带,磨蹭了半天才解开来,将牛仔裤连着里裤一并褪在了大腿上,就匆忙伏下身来趴倒在床,脸紧贴着床单,又是紧张又是羞愧。
感觉中哥哥拎着藤条走到近来,小宁越发紧张的双腿紧绷,手紧抓着床单大气也不敢喘,只觉那藤条在臀上比了两下,触及肌肤微微发凉,不待他有所反映,已经刮着风“呼”的抽落下来。
霍一飞这一下竟是使足了气力,藤条抽在肉上一阵发白,深红的檩子当即隆了起来,小宁只觉臀上像被刀子割开了一阵,钻心的疼引得他大腿都跟着颤,哥哥平时打他多用皮带,小宁许久没领会这藤条的厉害,这一下便让他痛的发抖。
霍一飞哪管他如何疼痛难忍,只是舞了藤条一下接一下的狠抽,所过之处无不象钝刀割肉一般疼痛,小宁起先还强忍着,不过十来下便觉臀上疼的撕心裂肺,虽不回头看也知道定是打的破皮流血,又痛又怕忍不住极力挣扎,嘴里一边求饶。
“哥不要打了,疼啊!我知道错了!不要打了啊哥!”
霍一飞并不理会他求饶,只是执了藤条一下下抽打,一鞭抽在两条伤处之前,高隆的长凛下全是淤血充鼓,已经肿胀不堪的皮肉不堪重负,终于被打的破绽开来,藤条彻底凹陷在肉里,小宁直痛的连连惊叫,一边下意识的躲闪。
“趴好了!”霍一飞手揽弟弟的腰,毫不费力便将他按的动弹不得,藤条“嗖嗖”的抽落,在已是紫青一片的臀腿之间一条条密密排开,没有因为小宁的痛快反应而有一点手软,小宁痛的不能再痛,双腿都麻木的不听使唤,挣扎的气力也没有,只是伏在床上半抽气儿,半呜咽。
不知道过了多久哥哥的藤条终于停下,可疼痛也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减轻,臀上依旧是火烧刀割的剧痛。霍一飞打完了便去放回藤条,跟着开门关门,离开房间,竟把伤痕累累的小宁一个人留在床上不去管他了,小宁扭回手试探着抚摸伤痛的地方,一触伤口跟撒了盐似的,直疼的他浑身一凛,几乎没从床上弹起。
小宁只得唉声叹气,顾影自怜愈想愈是委屈,忍着伤痛难安的辗转反侧,正顾自哀怨中,听见门锁轻响,就知道哥哥还是回来管他了,小宁索性哀哀哭泣起来。
霍一飞打完也是心痛,想想弟弟实在顽皮的过分,到处惹祸又觉得生气,这一次所幸愈姚顺针对的是自己,加上和记帮规严谨,他也不敢太过祸及人家的家人,否则若是换上别的绑匪小宁多半要给他害死,这些事自己不知道跟他讲过多少次,急起来动板子皮带也是常有,可每每挨打时都说的好好,转过头就不是他。
“霍一宁,你这回要再不听话,再惹出事来,我也不打你,我以后再也不管你!”霍一飞一手拿着外用的消炎药侧坐小宁身旁,看一眼弟弟臀上紫青斑驳,肿胀难堪的伤口,心里忍不住难过,嘴上还是冷着口气教训。
小宁埋着脸小声喃喃的说,“哥,你别生气了,我以后都听话,我听话了还不行么!”尽管心里仍未觉得自己有多大过错,但小宁是生怕哥哥气急了真不要他,哥哥是自己唯一的亲人,要是他都不要自己,那自己岂是成了孤儿,真要抱头哭死了。
“哥,不要生气了,反正你也打过我了,就消消气吧!”小宁转过头向哥哥的身旁蹭了蹭,忍忍痛腆起笑脸,“哥气我不要紧,可是你伤还没好,不要牵到了伤口~”
霍一飞板着脸挖苦他,“你还有良心,知道哥还有伤,要是一直这么懂事,就别整天惹事行不行,小时候多乖,越大越让人操心。”说到这气儿自然早消了,弟弟自小调皮捣蛋,为他操心也早习惯了。
因伤休息了两天,到周一小宁还是借着挨打伤疼,磨着哥哥不愿去上学,到底惹得霍一飞急了,不轻不重踢了他两脚,小宁怕惹急了哥哥再挨一顿打,这才不情不愿的换了衣服,霍一飞开车送了弟弟上学校,末了又叮嘱他乖乖读书,不准再惹祸。
小宁满口应承,抱着书包一路小跑进了大门,估计那顿打的伤是愈合不痛了,就不知道记性是否也随着伤痛消失的一干二净,霍一飞看着弟弟背影不由得摇头苦笑。
手机忽然响起来,电话是Denny打来的,“一飞哥,你在哪呢?接“货”那边的清哥过来一阵了,他说找你有事,我问什么事,他也没说”,Denny照例报告。
霍一飞点点头说知道了,转过车向开回公司,Denny说的清哥是陈耀清,在周进手下是负责毒品,周进靠赌场起家,做毒品原本只是半路插手,生意比起赌场还混乱许多,周进让跟随自己多年,熟悉毒品的陈耀清负责,背后也还嘱咐了霍一飞暗中兼管。
陈耀清一看见霍一飞显得一脸慌乱,避退了旁人才拉着他压低着声音说,“一飞,这次你得帮清哥一个忙!”
“清哥有什么事,但言无妨,只要我做得到。”霍一飞让了陈耀清坐下,心里也觉得不好,见他这般慌张八成是出事不小,此时周进不在H市,真要有什么大事,不知道自己能否妥善处理。
“今天这事可大了!这事都怪我!”陈耀清捶着大腿,“是这么回事,是我那表弟小柯,都怪我平时没看住他,祸全是他惹出来的,我早叫他离虫子那王八蛋远点,他不听,虫子的老爹半死不活住在医院,他靠给警察买消息挣钱给他老爹看病,也不是头一次了,上次我就抓过他一回,打一顿棍子本来已经撵走了,就是那一次,在进哥家,你知道的。”
陈耀清看看霍一飞脸上略带愧色,霍一飞连忙点点头,陈耀清又接着说,“你就说让他滚的远远的,谁知道小柯怎么又要他回来了,这一次倒好,不知道死警察给了他什么好处,这王八蛋连工厂也卖给人家了!警察带队抄过去,一口气端了下来!”
霍一飞大吃一惊,“今天的事?我没听到报道啊!”
“昨天晚上。”陈耀清摇着头,“这事还没完,警方不会说的。”
霍一飞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更悬的紧,“工厂”是毒品加工的地方,一个“工厂”的货至少也有一个亿的数量,这样大的损失换在别的小帮会,都够一下子压垮了,如果这还不算完,那还有什么更严重的?
“要命的是,警察去的时候,小柯正好在“工厂”!警察抓了小柯,肯定会打他逼供,要是小柯熬不住打说出来,警察顺藤摸瓜找上来,那都是早晚的事啊!”
“清哥!”霍一飞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帮会的规矩明明白白,上面的人非有特殊原因,决不准私自下“工厂”,这也是为了防着一旦出事,不让警方能摸到线索,一路追上来。黑帮自有黑帮的森严家规,自己带船出了事情,无错无过的,还要挨打受罚,陈耀清的表弟就这么大摇大摆在“工厂”里捅出漏子,按罪论罚,他当负责人的,只怕死罪都够了。
陈耀清懊恼的抓着头发捶足顿胸,“这次确实我太大意了,该杀该剐我都认,可是现在小柯还在警察局,他那软骨头那经得住警察的酷刑,早晚抖得一干二净!”
霍一飞只得劝他,“清哥先别急了,急也急不得,能接上的“层”你先都掐断它,最重要别连不上线,警察也查不去,小柯那边交我处理罢。”
陈耀清听了霍一飞的话像是溺水的人抓到稻草,忙不迭点头,“一飞,我就知道你最有义气!这次你要不帮我,我就死路一条了,死了也得挫骨扬灰!”他想到面临的责罚难免不寒而栗,霍一飞安慰他道,
“清哥说哪去了!清哥对我没少照顾,我帮个手还不是应该的!你别担心了,只要掐断“层”小柯那边不会有问题!”,边说着便准备起身倒两杯茶来给他压惊,不料陈耀清却似难以放心似的拉住他的手腕。
“我知道小柯这次犯的是死罪,可是,可是,你能不能别杀他?”陈耀清满脸乞求,“我就这么个表弟,从小跟我长大,跟亲弟弟似的,我也知道他不长进,总想教他好,哪知道~”
说到动情处,混了半生江湖的男人眼眶湿润,引得霍一飞也不由得一阵心软,忙抚慰他,
“不会,不会,清哥别担心,小柯我一定活着交到你手上。”虽然话是这么说,霍一飞自己心里也不由得打鼓,有什么办法,能把个活人从警局里弄出,就算弄出来了,难道他又能逃得掉刑堂的惩罚么?可年长好几岁的陈耀清这么哀求自己,又如何好拒绝?何况自己也有弟弟,将心比心,假如真遇了这样的事,只怕也是和他一样的急切心情。
陈耀清满腹心事郁郁离去,霍一飞一边筹划对策,一边想着要不要打电话把这事汇报给周进,
按说这次关系不小,照理是应该给他知道的,可是这时候事情还没有丝毫解决,周进一听到必定暴跳如雷,说不得一回来头件事就是打死惹下大祸的陈耀清。可要是瞒,那也是不可能的,唯一能求的是在周进回H市之前,把事情处理得当,将功折罪虽不定还能救他一命。
可要在警局中杀死小柯还算容易,若要弄出他来就真是难上加难,警方说的明白,小柯是重度疑犯,即使有玉皇大帝的关系,也不能准许保释。霍一飞左右思量,明的途径不成,说不得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硬劫硬抢,据警局里打听出的内部消息,上面已经下来了官员重查这一桩要案,只怕是暗中支持周进跟和记的那一派势力下台后,政府已有意思要针对和记。
消息说,到时提审只怕不会在警局,秘密换在更妥当的地方,如果真是这样,这次换地提审只怕也是下手的唯一机会。霍一飞接到消息便开始小心布置,劫抢的途径位置都酝酿妥当,唯一担心的是小柯在警局里饱受折磨,不知体力是否支撑的住,为求周全,行动前霍一飞特意请人安排,偷偷跟他见了一面。
见面时小柯还不算十分狼狈,只是面色有些惨白,看见霍一飞像抓住根救命的稻草,扑上来重重的跪在他脚下,紧抱着霍一飞大腿哀求,“一飞哥,求你救我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面,求你救我!”
霍一飞忍不住皱眉,但想生死关头,任谁也难免惊恐万状,也就连忙弯腰扶了他起来,口里安抚,“放心不会有事,警方够不上证据,要不也不会一直压了你这在!”这不过是安慰的话,小柯根本不听,喃喃自语,“我不想死在这里,一飞哥求你救我,求你看在我表哥的份上救救我!”
他这样情绪激动,霍一飞只得拉了他坐下安慰,趁着一动作的功夫,用身子挡了旁人的视线,悄悄塞了纸条在他的手中,小柯倒也机灵,感到手里多了东西,连忙紧紧捏住了,脸上还神色如常,依旧又呜咽又抽泣。
坐下来又低语了几句,霍一飞无非都是安慰小柯不必担心,同时也露着叮嘱他不要乱说话的含义,小柯“嗯嗯”点头应着,在字里行间小心的捉捕霍一飞有意透露的信息,紧攥着手里字条心砰砰的跳。
等待两人走了,回到囚室小柯左右看了无人,才小心的展开手里的图纸,一边压着狂乱的心跳一口气看完,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记忆,所有该有的交代霍一飞每一句一字都写的清楚,小柯暗想,如果不用死在狱中,真要筹划下出去后的计划。和记肯定也不会放过自己,那是该独自跑路?还是拉上怀孕的女友一起亡命天涯?
这一晚在忐忑不安中迷糊度过,第二天一早,果然有警察提审,一把将黑色头套粗鲁套在头上,警察拖着他像拖死猪一样前行,看不见方向,小柯只是跟着警察跌跌撞撞上了车,七拐八拐也不知拐了多久,小柯一颗紧绷的心越来越紧张。又到一处拐角,只听“轰”的一声,黑暗里感觉车子震了几震,小柯顿时心脏狂跳,知道逃亡有望。
霍一飞预先安排了帮手围攻车子扫射,自己持了抢亲自出手,警察万没想到被人盯上,虽防备谨慎,但因要避人耳目,用的是普通的家车,而非警局里那防弹的警车,如何能经得起这群匪徒机枪狂扫,一轮下来已经千疮百孔。
待他车子已经不堪重负,霍一飞忽然猫一般冲出伏到车顶上面,失控的车子在马路中间来回摆扭,发着难听的“吱嘎”声,霍一飞一边与车里的几名警察周旋,一边极力拉了小柯出来,小柯倒也机警,瞅准了这撕扯对打的机会拼命的狠砸拉着他的那个警员,连打带咬,终于逼得他一时松手,小柯抓了霍一飞的手臂冲开车门横飞出去。
借着惯性两人几乎摔出十几米远,直摔进路旁的树丛,背上未愈的伤口正撞在树干上,霍一飞痛的几乎昏阙。刚一落地,便见已经滋滋冒烟的车子哄得着起火来,眼见就要爆炸,霍一飞不敢耽搁,强咬着牙瑟瑟支撑站起,一边奋力拉了同样摔的不轻的小柯,连滚带爬冲进旁边早预备好的车中。
扔了浑身是血的小柯在后座一动不动,霍一飞连忙驾起车加大油门,车子带着呼啸冲的远远,开一段路,肩上伤口越来越痛,大概是伤口全撞的裂开了,这会就像滚油浇上去一样,烧着了一般的抽痛,直抽的他半条手臂也麻木大不听使唤。
霍一飞咬着牙紧攥着方向盘强撑,剧痛引得他一阵阵发呕,忍不住扶一下额头沉重的喘息,还未等缓过气来,忽觉脑后一凉,不知什么时候一根黑洞洞的枪管抵在后面。
霍一飞着实吃了一惊,猛然抬头,看见反光镜里映的身后满脸污血的小柯面色狰狞,一张嘴肌肉抽搐,“送我去码头!快!”,小柯用抢管使劲敲着霍一飞的脑袋。
霍一飞又气又急,想是刚才扶他上车时一时大意,给他偷挟了里衣兜里的手抢,可也万万没有去想,刚冒生命危险抢救出来的小柯会怀着歹心,趁了这个空隙还要挟自己,不由得又失望又愤恨的冷着声音道,“陆柯,你干什么!挟持了我你就能跑掉了?就算你能跑,你表哥呢?让他替你顶你犯下的罪?”
“我管不了那么多!”小柯高吼,“我回和记肯定是死路一条,比在监狱还死的更惨,既然你救我出来,不如送佛送到西,我永远不忘你的恩德,否则我只好拉着你一起陪葬!”
对这疯子无可理喻,霍一飞连气带痛,眼前阵阵发昏,还要想了法子跟他周旋,小柯为求活命已经不顾一切,拼命的逼着他开向码头,霍一飞只得应了他一边开车。转到一处拐角的地方,忽的猛一甩方向盘,车子横摆,小柯一个控制不住,抢口挪了开来,霍一飞反手擒他手臂,两人在高速行驶的汽车里扭打。
若在平时小柯定不是对手,但这会他肩上伤重,难免不吃气力,小柯手里又有枪,占了很大的便宜,争执中枪“啪!”的一声走火,子弹直擦着霍一飞脸颊飞过,击在身后玻璃上,顿时打的粉碎。
小柯开这一枪更杀心奋起,连连扣动扳机,霍一飞只能拼命拧着他手腕,尽力躲闪满车乱飞的子弹,这时车子已经完全失控,打横向旁冲,眼见就要撞在公路边上的护栏,飞出去即是万丈深渊,小柯却视而不见,完全红了眼,什么也不顾及了,撕扭中大吼一声,顺着惯力一把扑过,这一扑更显得带动了车子冲的更快,霍一飞几乎已能听见汽车撞在护栏上的铁片相击声,却忽然手下一沉,小柯无力的歪倒下去,近在不过寸许,鲜血喷溅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车子嘎然而止,霍一飞抹一把脸惊愕的抬头,透过已全碎掉的车窗,竟是周进深黑的劳斯莱斯紧贴在车旁,一怔之下已经反过神来,显是在这生死瞬间的间隙,周进不知怎么用他的车子勾住自己,阻止了跌出的趋势。下意识扭头去看,果然护栏早断,小半个车身几乎已悬在半空。
看这一眼,霍一飞也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连忙踢开另一面车门迅捷跳出,也没想周进怎么巧就在这时候赶到,死里逃生,又见到他在跟前,几乎是虚脱般的长出口气,见他下车连忙跌撞着迎上,叫了声,“进哥!”。
周进冷冷看着他没作声,上下打量一眼,见似乎不像伤到的样子,一把扯着他衣服往车上走,重案现场,死了的小柯还在车上,怕给路过的行人撞见,必须得马上离开。霍一飞上了车才看见前面司机位上坐的是应七,撑起一丝微笑叫道,“七哥,你也在。”
应七没待回答,车门边周进抬脚一脚狠踹在他大腿,霍一飞吃痛的猛然一晃,就听周进低着声音怒喝,“你傻了?!把他弄出来干什么?想陪他一起死啊?!”
霍一飞自知理亏不敢吭声,应七连忙扭了头劝解,“进哥,你要教训他也不急在一时,警察不定什么时候追来,赶快走吧!”
周进横眼瞪着霍一飞,压了火上车,身后车门“膨”的一声重重关合,应七立刻踩了油门摆开方向盘,两车相钩连的部分早被他轻巧的晃开,车子刚开出十几米不到,失去钩挂,霍一飞的那辆悬在半空的车再也无法支持,摇晃两下斜侧着跌下山崖,汽车砸得悬崖边一片尘土,滚到一半便着起火来,瞬间燃成一个火球,“轰”的爆炸,折成两段,不用说,车里小柯的尸体定也是随着炸成碎片。
霍一飞忍不住回头扫一眼身后的惨状,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周进脸色如铁,一路上应七几次搭讪,他都不应声。霍一飞知道他气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难以交代,还记得当时在机场送机时,周进怎样叮嘱过自己,结果还是弄出这档事来,他原定的去德国只要也要一个月,今天不过来十来天的时间,定是听到了陈耀清出事的风声,才提前回国。
若是这样自己又加了一条知情不报,刻意隐瞒的罪名,把周进惹得这般的气,这一次只怕一劫难逃,只是此时也无瑕顾及这些,霍一飞只是担心劫持小柯是否做的干净,而这个巨大的漏子又该怎样才能最大程度的弥补,不至于损失更大。
有心想跟周进提起这些事情,但刚才挨了一脚,知道他火气正盛,霍一飞哪里又敢多嘴,连坐在一起也是如同在针毡上一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一个巴掌甩过来,敛声闭气乖乖坐着动也不敢多动,一静下来,背上伤口又火烧火燎的痛起,分秒如时的难熬。
车子绕了半个环路才驶进市区,拐过一个街口,周进忽然叫了一声“停车!”,应七冷不防听见他的声音,连忙去踩刹车闸,车冲出五,六米远才嘎然停住,应七不知周进何意,不解的问他,“进哥,有事啊?”
周进摆了下头示意他别多问,一边冲霍一飞说,“下车!”,应七吓了一跳,心说莫不是他等不及回去,在这半路上就要动手?眼见霍一飞顺从依言下车,跟着周进走出几步,避开行人闪进一个角落。
“身上有没有伤?有伤先去看医生。”,两人站在巷角,周进开声冷冷的问,面虽不善,但霍一飞毕竟心中一暖,知道他还是紧张自己,想也没想连忙摇头,“没事,子弹都打车上了,没伤着。”
周进瞟一眼他面颊上子弹划过的血痕,“哼”一声没说话,一把拽了霍一飞衣服拉到跟前,用力过猛,把衬衫扣子都扯掉一排,周进上下仔细端详,见那衣服虽然尽是污血,身上却没见着厉害的伤处,这才放心松开。
霍一飞知他是怕自己说谎硬撑,验过了却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处伤口,暗自“嘘”了口气,不知怎的,就很怕周进看到自己肩上有伤。下意识感觉,他把自己叫下车一定有事交代,如果看见伤口,只怕就会耽误了原来的安排,因此此刻定要装得完全无事,霍一飞暗自咬牙忍痛,手握拳指甲紧紧抠着自己的手心。
“没伤就先坚持坚持,先回家收拾下,换身衣服马上去南涯湾!”周进先是脱了自己衣服给他披在肩上,才靠近了压低声音轻语几句,一边将钥匙递在霍一飞手中,“小心点,快去快回。”
一句关心的话,周进也说的冷冰冰如同命令一般,但霍一飞深知他向来口硬心软,心里还是惦着自己,忙点头应了,意味深长道,“谢谢进哥!”满心感激之情,伤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接过钥匙一路小跑,快速的消失在小巷尽头。
周进常居的别墅不在市里,但市区中他有好几间不小的公寓,偶尔也来住。这条巷子附近的就是其中一间,霍一飞拿了钥匙赶到那里,匆忙洗掉脸上污血,这会儿肩上伤口崩裂,血流不止,已将原来包裹的纱布渗透,情急之中顾不得去找药布,只得随便扯了些布条胡乱捆绑,总算堵住伤口不再流血,就匆匆下楼到停车场,找到周进存放的车子急赶南涯岗。
方才周进轻语那一番话,是告诉他那漏给警察消息,导致这一场大麻烦的虫子已经被人在南涯湾发现,正准备坐船私逃,周进让他马上赶过去抓了虫子,亲自押回祠堂。原本这一桩事,他大可以亲派别人前往,却非得让他去,霍一飞自然明白,周进全装的还不知道,是为了周全自己,自己于他不在的这些天负责帮会事务,出了纰漏当然责任难逃,但此刻小柯已死,再抓了虫子回去,别人便再说不出什么。
虫子万没想到自己那次酒后失言,一个不小心露出了如此机密,不仅给警察端掉“工厂”,还差一点查到帮会上面。知道了这件事他几乎吓尿了裤子,连忙寻了远房亲戚家躲藏起来。
虫子不傻,知道自己在H市只能躲了一时,躲不了长久,刚出事这几天帮里全忙着善后,还没有全力来找自己,只怕是过了这一阵,就要满城风雨地毯式的搜寻,那时就是插上了翅膀,怕也飞不出这个地方。
因此一联系上常年跑船的三舅公,虫子就收拾了细软准备逃亡,约的是今天一早,趁着雾色未散上船,不料临到头时,三舅公的船又出了毛病,没可奈何只好让他去修,虫子等在小屋里急的跺脚,心里早将掉链子的老家伙骂了千遍万遍,一边咒骂一边吃一盒方便面,忽听见他在外招呼,
“虫子,快别吃了,船修好咧!赶紧走吧!”
虫子放下方便面盒,抓起行李开门便往外跑,冲出门口却滞住了脚步。弯腰佝偻的三舅公畏畏缩缩站在一旁,迎在他面前的却是周进的手下霍一飞。
措不及防下与他面对面,虫子立时吓得呆了,拔腿欲逃就听面前一响,腿上一凉,跟着灼热的剧痛,殷红的鲜血泊泊流下,疼得他弯下腰扶着大腿。没待站稳又是一枪打在右腿,虫子再也支撑不住,惨叫着双腿跪软,跌扑在地。
似乎经了小柯的前鉴霍一飞也真长了记性,任是虫子痛哭流涕,抱着腿苦苦哀求,他全无动于衷,只是弯腰拿绳子迅速将他捆了几捆,一块破布塞在嘴里,虫子便在也哭喊不出,只在嗓子眼里呜咽。霍一飞一手扯了他头发,转身拖着往车上走,虫子无力挣脱,只得圆睁着眼睛忿忿望着身旁一脸木然的三舅公。
“开你的船去,这儿你什么也没看到,多嘴的话小心自己。”霍一飞不回头的吩咐,尽管是帮的自己,可对为钱出卖亲人的人,他无论如何没什么好感。到车里拎出根粗大的木棍,冲虫子后脑只击一下,他便无声无息的昏倒,霍一飞卷了他塞进后备箱,车子在土路上扬起一路尘土。
赶回祠堂时门外站了不少人,各自抽着烟,谁也不跟谁多搭一句话,看见霍一飞拖了满身污血的虫子过来,安静的人群更没有一丝声音,目光却纷纷紧盯着忽米未醒的虫子,多的是各种不同的意味:愤恨,不满,蔑视,同情。一个兄弟拉了霍一飞一把小声跟他说,里面在行家法,清场不让再进人。
霍一飞四下扫了一眼,果然归陈耀清管着的兄弟都站在外面,三三两两躲的很远。靠近门口,便能听见里面“啪啪”的棍棒击打,不时伴随着嘶呜般的惨叫,显然是陈耀清抗不住这凌厉的家法,此刻也知被打的是何惨状。
霍一飞想,陈耀清严重失职,只怕周进是轻饶不了他,但若追究责任,罪魁祸首还是眼前这个虫子。倘若早点把他带进去,说不定可以帮了陈耀清少挨几下,否则真怕周进气急了下手太狠,陈耀清吃打不住,当场送了命去。
想着抿了抿嘴角,抬手轻叩几下门板。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外厅显得格外清晰,里面果然静了一下,霍一飞尽量将声放的平静,叫道,“进哥,是我,虫子带回来了。”
屋里没回应,也没听到周进允许他进来,霍一飞当然知道这祠堂里繁琐的规矩,行家法时闲杂人等一律避退,而一旦清了场,任何人天大的事也不能中途扰断,他这么冒失的敲门,其实已经犯了大忌讳。
停顿了片刻,刑具打在肉上的沉闷声音又继续响起,见周进全没理睬自己,霍一飞咬咬牙又敲了三声,拧了门把轻轻将门旋开。
香火屡屡缭绕,熏染的屋里很有些呛人,房间靠里一张不小的长桌,周围共十二把交椅,各堂主端坐其中,此刻看见他进来,都吃了一惊,纷纷转身抬头,一时间满屋目光打量着自己。霍一飞不由得背上发凉,周进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坐,却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照旧拿小勺全神贯注搅和着面前一杯咖啡,仿佛没有这一回事一般。
众人跟前开阔的地上,陈耀清垂头伏趴,裤子褪在腿弯间,□的臀腿上血肉模糊,应七亲自在行刑,手抡着一根粗壮的木棍一下下猛击,砸在那血肉模糊的臀上,血合着肉直往外溅,
陈耀清随了抡打一下下抽搐。
霍一飞心里暗惊,居然不是用藤杖在打,用的是那根粗的吓人的黄荆木棍,这东西既实又重,若要动到它只怕就是要这人的命了。难倒周进今天真要把陈耀清打死在这里,霍一飞不由惊心,陈耀清失职惹祸,受罚是理所当然,可他毕竟是受人连累,莫非周进要发泄那一个亿多的损失,非要了他性命不能解气?
霍一飞连忙跨到周进跟前,不管不顾的插口,“进哥,跟警察泄密的虫子带回来了,这件事他是罪魁祸首,把他带进来处置吧。”
周进漠然停下手,杯里搅和一半的咖啡还兀自缓慢的转动,他没抬头,只是翻起眼皮横了霍一飞一眼,淡淡的说,“你懂不懂点规矩,这是干嘛呢?边上站去,等着。”,挥挥手让同样诧异停下的应七继续。
霍一飞一时踌躇,就见应七得了令又在抡打,几棍下去,连抽在大腿之上,用力之狠直打的骨头都啪啪作响,陈耀清痛苦的如野兽一般嘶鸣,昂着头呜咽几声,无力的垂倒下去。
旁边手下不由分说提起冷水便灌下去,冰冷的水浇在身上,陈耀清只抽搐了几下全无反应,应七兀自嘟囔一句,“死了?”,就要指挥手下再浇。霍一飞见此忙不迭向周进求情,“进哥饶了清哥吧!清哥这件事的确责任难逃,但他毕竟是为人所累,进哥看他已经吃不住打了,就放过他这次吧!”
见他无动于衷,那边刑棍又打,霍一飞索性跪下哀求,“何况要说追究责任,进哥走前把帮会交给我,我的责任才是最大,清哥该罚,我更该罚,进哥罚我,饶了清哥吧!”
周进手把着咖啡杯,嘴角斜斜一抿,显然是已经给他气的怒火冲冠,却还是克制忍耐,乖巧如霍一飞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着实不忍看陈耀清给打的这副惨样,实在是明知“犯颜“也不得不一再多嘴。
一旁坐着的堂主武诚见势不对,赶忙起来拦住他话头圆场,“一飞,这儿行家法呢,你别多插嘴,回头打完了,有什么事再跟你进哥说。”
霍一飞顿了下,不太甘心的抿抿嘴角,周进却也没有发作,冷了声吩咐,“你不用着急,打完他自然轮到你,要跪别在我跟前跪,那边跪去。”他用眼角撇了撇陈耀清身后的空地,示意他到那去等。
霍一飞左右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迟疑一阵还是被他目光威逼着起身,忽听身后动响,下意识转头,见着应七正棍棍连追,陈耀清也不知是被冷水浇醒,还是活活痛醒,垂死般昂着头噎气,却有气无力的念着,“小柯~表弟~对不起~”
听他喃昵的话霍一飞心里忽然莫名奇妙的一痛,眼瞅着再有几杖就能将他当场打死,一时也不知怎的,竟冲动的不顾一切,几步膝行扑将过去,就欲拦着陈耀清身前,替他挡住这要命的几棍。
谁也没想到霍一飞敢如此放肆,眼睁睁就看着他扑过去,势头之猛几乎将行刑的应七扑开,冲撞之间,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大约真是一股寸力,粗壮的木棍不知怎么从中劈裂,虽不至折断,但也实在折的难堪。
满屋人都吓了一跳,霍一飞自己也断没想到弄得刑棍弄损,当时也吓得愣住,一时都没有了反应。屋里顿时一片沉静,人人似乎连喘气都屏了回去。就听周进“呼啦”推开背椅,几步上前一巴掌抽甩过去,没待霍一飞跌倒,紧跟着又飞起一脚,踢得他直撞到背后墙壁,伤口撞墙眼见几欲发昏,晕眩中见他指了自己吼喝,
“几天没打你身上痒了?!还是活腻烦了?!想找死呢?!这什么地方?你也敢这么放肆!”,边骂边抬脚又是几下狠踹,“刚才我没告诉你?找打还不容易,今天让你如愿以偿挨个够!”
霍一飞早跪在地上,垂头敛目哪敢多一声言语,只等着进哥一声吩咐,那残酷家法便要转移落到他的身上,不料周进深喘几口气,却极快的压下火气,一瞬间居然又转回了平静,只是咬牙恨声道,“边上去跪着,不用着急,打完他轮得到你,想跑也跑不了!”
霍一飞哪里还敢吭一声,周进能给他这个台阶已经是天大的面子,否则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执行家法,要褪衣受刑哪里还有半点颜面,当下连忙忍疼撑起身体,贴了墙边规矩的跪下。屋内鸦雀无声,人人瞧着这一幕,都在心里暗想,这也就是霍一飞受宠至此,只怕要是换了别人,周进早当众将他扒开裤子毒打的死去活来。
罚了霍一飞在一旁跪着,周进却也饶了陈耀清没有再打,跟着处理虫子,却不是在这间祠堂。霍一飞想,倒未必是周进真把这里单独留给了他自己罚跪,最大的可能,是直接拉了他去沉海。要在祠堂受罚也得有身份地位,否则还轮不到。
黑帮的规矩就是这么森严繁琐,甚至莫名其妙,但对每一个身其中的人来说,那就像宪法一般神圣不可侵犯。就像方才周进只是一声吩咐,此刻屋里也没有他人监视,但若说站起来偷会儿懒,只怕是谁也没有这个胆子。
霍一飞偷眼看了看表,当时还不到下午一点。罚跪相当难熬,他不怕打,也怕周进罚他这个,每次罚跪没有三四个小时绝不要想站起来,膝盖久压地面,异常的痛楚难当,过后都往往要肿胀上好久才能消下去。祠堂里地面是大块光亮的理石,不仅坚硬而且冰凉,不过一个小时,冰寒已经把皮肉单薄的膝盖骨刺透,如万针齐攒般刺骨的疼,冷气直往上灌,合着屋里大开的空调,把他从里冷到外,冻的一阵阵瑟缩。
背上烙伤更加一抽一抽难言的痛,被周进踢那一脚撞在墙上,原就崩裂的伤口更不知是何等惨象,霍一飞跪地也不敢动,只是紧咬着干裂的下唇,无声默默忍耐,一边眼巴巴瞅着时钟上指针在一点点移动。
两点,三点,四点。。。连平时飞转的秒针都像蜗牛爬的一样慢,霍一飞真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的不清,头脑昏沉,腿早痛得麻木,几乎就没有知觉,更难以支撑摇晃的身体,几欲昏倒又咬着牙勉强支撑爬起。时钟轻轻一响,敲在最下面那个“六”上,竟然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了,跪了超过五个多小时,他真觉已经到了极限,以往周进再气也没罚过他这么久,霍一飞几乎都要绝望了,难道真要罚他跪上一整个晚上?这会儿想想也觉方才是闹的太过火,以致气的进哥脸都有点发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门“吱”的轻响,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周进,霍一飞不由长喘口气,心却绷得更加紧张,“砰砰”乱跳。瞟到周进裤脚走到跟前,忙不迭,仰起头看着他乖觉的认错,“进哥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这样没规矩了!”
见他不答霍一飞又紧接着补充,“进哥处置清哥是凭着帮里规矩,我不该没来由的放肆。这回出了这件事,事前我看管不严,事后处置不当,这一件是我严重失职,请进哥从重处置。”
周进冷笑一声,“你对自己的错儿倒清楚的很,就是明知故犯!盼挨打盼得那么急切,我能不成全你么!藤杖拿来!”
霍一飞咬咬牙撑地欲起,不料双腿麻木,竟是不听使唤,还未起身便摔倒在地,再用力时,
久跪的腿得到活动,忽然流通的血液像是千万根针在扎,刺痛又酸软的感觉令人抓狂,此时此刻当在周进面前他哪敢有半点违拗,扶着墙咬牙慢慢挪动,脚像踩在棉花里似的软绵绵的没有着落。
好不容易挣扎到角落,霍一飞从水里捞出那根湿淋淋的粗黑藤杖,返回到周进跟前又艰难的跪下,双手捧了藤杖高举过头顶,“全是一飞的错,请进哥责罚。”
这点乖觉没能让周进有半点心软,他接过藤杖指了指地下,都不必说明,这动作便是指挥了霍一飞趴好。霍一飞连忙顺从的就地伏下身,柔软的身体接触冰凉地面,机灵灵打个冷战。周进拽着他腰带一把抽开,三下两下将牛仔裤剥了下来,霍一飞一阵羞怯夹着紧张,连忙闭上眼睛。
周进把那根粗壮的藤杖沉重的压在他肌肉紧绷的双臀,没什么感情的冷淡吩咐,“自己数着数,少了漏了重新打。”他也没说要打多少,霍一飞又哪里敢问,只是点头称是。就觉臀上一轻藤杖掀了起来,不待他反应,已经夹着风声“呼”的抡打下来。
这一杖打得他几乎忍不住失声惊叫,虽然没少吃过这藤杖毒打的苦头,但多半都是在来着刑堂领家法的时候,应七打别人再狠,打自己始终留着三分手,直到今天才真正体会到这根粗黑棍子的厉酷,撕心裂肺的剧痛疼得他牙关都颤,牙缝里迸出“一”字。
这一下剧痛还未待缓解,紧跟着又是一杖轮下,藤杖抽下来深深咬陷在肉里,连着上一道打过的伤痕,两条几乎是黑色的檩子极夸张的高隆,血珠子大颗大颗迅速涌了一片,仅仅两杖便打的他浑身冷汗直冒,颤着声儿数着“二”,话音未落,第三杖又刮风而落。
“三~”,“四~”“五~”
周进手中藤杖瞄准了他臀腿杖杖向下狠抽,一杖紧似过一杖,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挨过这几杖,霍一飞更知道今天只怕是真的惹得周进动气了,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消下,周进真动气时,打人从来都是这样又快又急,藤杖落下都像是刮在骨头上一般。
霍一飞只是拼命咬牙忍耐,艰难的跟着藤杖打下的次数往下数,好不容易数到十几杖,刑杖层层叠加,臀上早已经打得皮开肉绽,藤杖再抽落下来。霍一飞心脏都跟着抽在一起,惨呼几度冲在嘴边压也压不住,他不得不匆忙拿了拳头狠狠堵在口中,顾不得再去数数。
酷刑并没有因为他停止报数而暂停下来,连着又打了三,四下,周进才停下手来,沾血的藤杖杵在地上,似乎是等着他调整气息。
霍一飞抽出拳头沉重的喘气,剧痛之下浑身颤抖,过了约一两分钟,周进看他稍许平静了些
,扬起手藤杖又再次狠抽下来。藤杖著肉沉响声令人心惊肉跳,霍一飞低哑着声儿痛苦的随在后面有气无力数:“十四,十五,十六~~”,透支的体力早已经全然跟不住他疾厉的毒打,每报出四五个数来,他都不得不停上一阵。
藤杖根本不停,等他再接上时便过了好几杖没有数上,没有数到的不算打过,再接上时只能接断开的地方,因此虽然数了三十几,其实已经打了四十多,霍一飞由臀至腿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堪言,也亏了周进如此狠辣,打到这种份上都还不肯饶过,那藤杖要要命一般的往下追,直打得他哆哆嗖嗖的声音数到四十整,又一次沉默下去。
周进毫不留情又追打了几下,见他仍没有反应,这才停下手中藤杖,明知故问道,“怎么不数了?”
过了好一会,霍一飞才艰难抬起头,哀求的看着周进瑟瑟道,“进哥,容我歇口气吧。”霍一飞说话有气无力,惨白的脸上汗水淋淋,嘴唇上尽是为忍疼咬出的血印,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任谁看了也忍不住心疼。周进冷冷望着他,却全不见有心痛的神色,待过一会才说,
“非得打到身上,知道疼了,才能记住是不?走之前我都跟你说什么了?你就是这么给我看家的?”
霍一飞低头认错,“是,我知道错了,进哥交代的事儿没做好,出了这么大状况,是我太失职了,请进哥重罚。”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也想着周进狠打自己,未必都是为了闹出陈耀清这一桩漏子而恼火,否则更不会故意给他机会戴罪立功,他火大是因为方才自己肆意阻拦家法,太过放肆无礼。更有的,只怕还是对他处理小柯不当的不满。
果然周进道,“陈耀清闹出事来,本来也怨不到你,但出了事怎么善后,可是你的主意吧?亏你想得出来,劳神费力去劫警车,要不是老七跟的快,我到悬崖底下去捞你?!”
说起这件事霍一飞也不免伤心,救小柯是冲了陈耀清的苦苦求情,可毕竟冒这样大的风险也是为了救他一命,就算出来难逃刑堂责罚,至少好过死的稀里糊涂。自己没想过要他感激,可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反过来又行暗算。
果然是进哥教训的对,“你以为这家是容易当的?心不狠手不辣,只要任人宰割的份!你自己觉得是为人家好,想得到不错,谁领你这份情?!今天你替陈耀清求情,挨着一顿打,照说他是该感谢你了吧,可你今后也不妨试着看看,看他会不会知恩图报?”
霍一飞无言以对,也知道周进说这些是为了自己好,江湖凶险,人心险恶,他从迈出家门出外讨生活的那一天起就深深明白,在残酷的现实里挣扎长大,不可能不懂。
“你还帮他瞒着我,想瞒到什么时候,能混过去啊?我真是惯得你什么都敢干,什么规矩你都敢不放在眼里是吧?”
周进质问,霍一飞慌忙连声说“不敢”,就听他指了自己一字一顿森然道,“我今天打你这样是轻的,再敢有一次腿给你打折,记住没?”
霍一飞不由轻轻打了一个冷战,他深知周进一贯的心狠手辣,对自己纵然再是宠爱,也是一般的严酷,今天他说的话绝对说到做到,假如再敢犯到,只怕就不是现在挨顿藤杖了事,当下连忙点头,郑重的回答,“是,我记住了。”
周进这才略略缓了些口气,“最好你能记得住,别好了伤疤忘了疼,打这些先记着,下回犯了好加倍数,起来罢。”
一句话如同大赦,知道总算是熬了过去,霍一飞紧缩的心终于放的开来,松了这一口气,全身绷紧的肌肉不由得放松,更觉得痛楚难当,瘫软的没有一点力气,试着挣扎了一下,伤口一动一阵剧痛钻心,难以支撑的摔倒在地上。
“进哥”,霍一飞喘喘气轻声说,“我实在起不来,进哥扶我下吧。”
周进没言语,霍一飞正在后悔,不知是否刚才那句话分明撒娇,这回他余怒未消,又给惹得不快起来,却觉一只手臂伸过身下,拦腰轻轻揽了,半搀半抱起来,心中一宽,嘴角轻轻勾起,隐约一丝得意的笑意。
周进没有睬他,只是低了声似乎有些无奈的呵斥,“又给你脸了是不是?”,虽然口里教训,却也没有丢他下来,霍一飞无力的靠着周进的肩膀,剧烈的伤痛已使得他神智昏沉,他怎样拉了衣服替自己临时遮裹了伤处,怎样抱了自己出门,都记得不甚清晰,只是隐约记得被放进车里时,车里空间狭小,难免触到伤口,激痛之下,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周进一把霍一飞带回家,忙找了Willon来看,外伤容易感染,发炎会一起高烧,周进摸他额头滚烫,怕是因伤又引起别的状况,本来是送往医院的,不料路上交通意外堵车堵的厉害,这才带他回家。
Willon带了一个助手匆匆赶到,见着霍一飞趴伏在床,似乎正在昏迷之中,掀起身上搭着的一条薄毯,伤口周进简单处理过了,拭去污血,皮开肉绽的伤口更显狰狞,从臀至腿,一条条血痕纵横交错,淤血充涨的地方都是黑色,惨状令人触目惊心。Willon是外科医生,对各种伤势早司空见惯,见着他这伤口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转过头冲着周进狠狠瞪了一眼。
周进只当瞧不见,淡淡说,“你给他处理下吧,不要见风感染了麻烦。”
Willon不抬头的翻弄他随身的药箱,找出消炎药水和棉签擦拭伤口,药水触到伤处,昏迷中的霍一飞猛的一抖,那助手连忙上前帮忙,按着后腰使他不至摇摆,周进瞧在眼里,自觉帮不上手,也就离开房间。
他坐在沙发拿出烟抽,听着屋里折腾的动静,没听见霍一飞有什么声音,除了刀剪药瓶轻碰声,就只是Willon不断在嘀咕抱怨,隐约听不大清,想来无非是在埋怨自己手狠,把个好好的孩子打成这样之类,每次替霍一飞处理伤口,Willon都要打抱不平一翻,他标准的德国人直爽性格,两人又是多年好友,Willon对周进这个人人惧畏的黑社会大哥从来没有半点忌讳。
过了许久里面没了声响,周进正觉得诧异想进去看看,走到门口Willon冷不防推门出来,几乎没撞在一起,Willon冲了周进翻眼,追讨道,“你干什么又打他?”
周进见他出来估计是没有事了,当下也放下心,Willon只是追了他不依不饶的质问,“我问你为什么又打人呢,一飞伤都那样了,你还打他,你怎么这么狠!”他白皮肤涨的发红,忿忿然的瞪着他,“真是野蛮!”,急恼时,张口而出的一句德语,说他是“凶残的野蛮人!”
周进并不跟他吵嘴,只是诧异了问,“霍一飞还有伤么?”
Willon吹个口哨嘲笑他,“别装着不知道啊,烫伤,我说的是肩膀上烫伤的地方,我告诉过他很多次,那块儿烫的很深,一时半刻好不了,必须得好好歇养,可也不知道他怎么弄成这样!全都崩裂开,都快烂到骨头了!”
周进大吃一惊,“他什么时候找你看过烫伤,谁烫他了?”
“我哪知道!”Willon摊开手,“你真不知道啊?一飞怎么没告诉你?我还以为你弄的他呢,不过一飞说你刚走了,没在H市。”
周进“哦哦”了两声,敷衍着点点头,心里还想着这处烫伤是从哪里得来,若是在自己刚走时就弄伤了,那也有一阵日子了,怎么平时打电话都没提起来。
末了Willon又开了些药,叮嘱一番好好休养,和他的助手一边抱怨着离去,他在医院里还有手术要做。周进送了Willon,折返回房间,在门口看霍一飞头偏向里,软绵绵的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大约是睡着了,床边挂着静脉注射的药瓶,安静的房间里似乎听的见药液滴答的声音,这一幕格外熟悉,每次动手没有打得轻过,霍一飞挨过打势必要这样卧床养伤。
好不容易睡着,周进不想吵醒他,放轻脚步进去,不料刚站在床边他还是睁开眼睛,看见周进低低叫了声,“进哥”
“没睡着啊?”,周进沿床边坐下。
“睡不着,疼~”,霍一飞抬眼望着周进的脸回答,可怜兮兮的样子,引的周进撇一下嘴角,肚里暗暗好笑,知道他是摸准了自己怒气已消,又有了胆子肆无忌惮的撒娇,板起脸色质问,“怎么,打委屈了?”
霍一飞摇摇头说“没委屈。”,嘴上虽然说不委屈,脸上却分明是委屈的表情,周进明知道他是在寻了空隙,不动声色的故意跟自己撒娇,但见他面容苍白,自己下的手心里有数,这顿狠打着实不轻,说疼的确也是真疼。
“知道不委屈就好,今天打你是轻的,再有一回你试试?”周进拉了被角给他掩盖严实,缓了缓口气,“没打死你算你命大。Willon打的这什么药,有止疼的吧?睡会儿罢,别再委屈的你抱冤。”
霍一飞应了一声,顺从的闭上眼睛,却听周进又忽然开口,“肩上伤是谁弄的?”不必询问,他就知道那肯定是拜人所赐,霍一飞心里一动,就觉周进轻轻揭开了自己上衣,左肩上焦烂的烙伤经这几番折腾,更加溃烂不堪,惨不忍睹。
周进吸口冷气,心就揪起来了。懊悔自己怎么发觉他身上带着这样严重的伤,让他去抓虫子的时候,还问过他有没有伤到,他也没有说,后来在祠堂又跪了那么久,都没有察觉出来,要知道这样,说不得自己也不会下那么重的手。
“怎么这样厉害?多久了,一点没有好!”周进只觉一股火冲到门头,心直揪起来,别看他打霍一飞这样狠,但那是他打,别人不行。他打霍一飞打成什么样都觉得是应该应分,别人动一点,他心抽的慌。
“谁弄的?”
霍一飞只得答是“姚堂主”。这件事他本来不打算告诉周进,一者他跟姚顺之间的仇怨虽然是在帮会里,但这一次毕竟是为了弟弟小宁引起,私事不便拿在帮会里说;二来他也不愿跟周进“告状”,倒不是怕姚顺闲言闲语,而是怕周进一时火起,真的会跟他们撕破脸皮。
周进听说是姚顺也没格外吃惊,似乎他也料到了趁了自己不在,欺负折磨霍一飞也只有他可能,只是淡了口气问他,“他为什么烫你,有什么理由?你怎么也不小心点,私下见他做什么?”
霍一飞如实说了来龙去脉,末了说,“姚堂主说是替进哥执行家法,这事始终是我得罪他在先,上次他没能出这口气,这回打我一顿也就打了,进哥没在H市,我也就想着还是不要多找麻烦。”他抬头看看周进发青的脸,小心说,“所以才没跟进哥说,不是要故意瞒着~”
周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瞧他脸上的神气,也看不出喜怒,但霍一飞非常明白他脾气秉性,越是气的厉害,反而一派平静表情,可这平淡之后就不知道谁要倒怎样的大霉。姚顺这般猖狂,公然在他眼下动手,不要说打的是自己,就是换个普通的小弟,周进也绝容不得他来对自己的人指手画脚的教训。
姚顺也真是不知死活,自持拉了葛老挥在帮会里撑腰,连龙头也去挑衅。也许他这么做多半只是因为两人私下的仇怨,并不是存心针对周进,可是他只要长脑子,都该想想这样做的后果,偏偏这个莽夫全不理会这些。
两人沉默了一阵,周进转了话头不再追究这个,瞧瞧那处伤口又埋怨他,“Willon说你这伤时候也不短了,好好休养也该结疤了,不至于弄成这样,你是怎么弄的?就得瑟罢,仗着年纪小不在乎,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霍一飞只是顺了他话点头,然后抿着嘴角看着他,“进哥心疼啦?其实那伤也不是很厉害,说到疼比进哥的棍子可差多了。”
周进不由笑骂,“看出来了,还有心思贫嘴,看来是没疼着你!”,手扬起来,霍一飞慌忙的来过被子蜷缩进去,牵了伤口,一阵呲牙咧嘴一阵。周进道,滚出来罢,不打你!让他困不困也必须闭着眼睛睡,自己坐了床边沙发上,看着一滴滴注射的药液,额头慢慢愈蹙愈深。
和记是H市最大的黑道帮会,在外人看来自然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和记里人员庞杂,很多大哥在外都是有头有脸,名气实力俱在,不仅彼此之间互不服气,管理起来更不容易,从前帮规严格,家法悬在头上约束着,个人就算心里不服,面上也不敢不收敛。可惜到了上一届谭南当家,一切便走了样。谭南是勉强仗了义父的提拔坐上这个位置,然而能力不够,把和记管理的乱七八遭,别说帮规松散,上上下下的人都不听他指挥,葛老挥就是趁在这个时机巧取豪夺发了家。
后来自己接手,花了很一大番气力才理出头绪,凭了重情义的性格和心狠手辣的作风,总算上下人人臣服,也压得住这纷乱的局势。只有葛老挥一直心中不服,谭南退出后他就对龙头宝座跃跃欲试,可惜自知争不过,也只有识趣的放手,葛老挥这人野心不小,但是心机太重,又想针对自己,又不愿出头,便教唆了姚顺处处挑衅。
周进很明白,姚顺不过是个莽夫,他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不断不要命的死作,之所以忍着他,无非是不想在没有控制有力的毒品来源之前,先惊了正在全力跟fsk合作的葛老挥。fsk是自己多年的搭档ou的亲弟弟,两人出身缅甸出名的毒枭家族,却在五年前为了家族权势反目成仇,fsk的叛逃带走了不少原属于ou的势力,自然也影响到和记这边,他供应的货不够用,自己必须多找别的货源,谁知道又出了陈耀清这件事,几条线都被警方顺势堵死后,葛老挥更加仗恃猖狂,周进想,如果这次再不治了他,只怕日后他两个越来越无法无天,早晚麻烦越来越大。
霍一飞到底年轻,伤势虽然严重,多亏Willon每天来替他换药打针,照料精心,伤口愈合的也十分快,周进忙于帮会中事,多半时间不在家,偌大的房子只有自己,待着无聊便陪佣人容嫂聊天解闷,倒也聊得有趣,容嫂常常会温和的望着他略显苍白的脸,一边心疼的劝他要乖,不要再惹周进生气。
“其实老爷很疼你的!他把你当自己儿子呢!”容嫂往前凑凑故作神秘的说,她口里的老爷自然是周进,“他就是手凶,要是太太还在家就好了,她气急了,老爷也不敢违拗她呢!”
霍一飞不由得笑,“我知道进哥疼我,他教训我也是为了我好,容嫂你放心,我挨两下打,不过是些皮外伤,过两天就没事了!”他反过来还把容嫂安慰一番,引得她一阵唏嘘感慨,连连称赞这个孩子实在懂事。
待又过了几天伤口就略结疤,撑了床勉强也能下地行走,霍一飞惦记弟弟小宁,一瘸一拐还是回到家里,小宁却不在,这几天自己受伤住在外,弟弟小宁照例又交在廖宏斌家里照顾,想着霍一飞也不由苦笑,说起来整天在忙,真正照料弟弟的时间只怕还不及廖宏斌多,这也就难怪他们两个整天在一起,一个比一个更能贪玩惹祸。
小宁接着哥哥电话连忙跑回家,一手扬着张纸一脸难掩的兴奋,见着霍一飞先扑过去,几乎将他扑倒在沙发,“哥!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想你了!”
“还想我,你不巴不得见不着我,你好到处疯。”,霍一飞被他一扑牵着伤口,伤痛顿时牵的他笑容发虚,还是强撑了跟弟弟说笑。
小宁撇撇嘴,“我哪有到处疯,我这几天不知道多用功,不信你看我成绩,我这次可是达了哥的要求,答应我的夏威夷不要忘了!”,小宁得意的将手里那张纸递上去,霍一飞接了看原来是成绩单,小宁虽然位列中游,但比较他原来的成绩已经算是不错。
“进步还挺快,不是作弊吧?”霍一飞笑了问,小宁不满的打断他,“哥尽冤枉我,我哪有那个胆子?给哥捉到还不得打死我啊!”
“知道就好!”霍一飞抚抚弟弟柔软的短发笑说,“有进步肯定有奖励,但是自己去夏威夷那么远可不行,你阿斌哥不是最高兴玩么?你拉他陪你一起去吧!”
“哥怎么不陪我去,我要哥陪着!”小宁佯装不满故意嘀咕,被哥哥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跟我装模作样!我不跟着你还不是你最高兴的,没有人管着,你可以尽情疯了!”,这正是他的心思,被揭穿起来小宁不好意思讪讪的“嘿嘿”笑。
其实霍一飞也很想去吹吹夏威夷迷人的海风,可是公司里事务繁忙,根本难有时间能出去玩一玩,不料刚送了小宁上飞机,周进却找到自己,电话里笑着告诉他收拾行李,准备跟自己出门旅行。
“整天在家闷着不见得好得快,这几天气天倒不错,我们也出门玩玩~”周进笑拍了霍一飞肩膀,略带神秘的笑笑,“ou过生日,好几次就找我去了,不好意思再推了他。”
霍一飞会意的点点头,早也料到了周进不会有那个闲情去旅游,果然还是为了帮会的事,陈耀清出事后,毒源上愈发狭窄,这次打着“拜寿”的幌子去缅甸,多半是要跟他谈扩大交易的事情。
“你去收拾收拾,给ou的贺礼在我办公室,不要送托运,免得弄坏了,咱们随身带着。”周进嘱咐,又从衣兜里翻出一串钥匙,“都忘了给你,光忙乎陈耀清这点事了!车停在车库,去看看喜不喜欢,你嫂子挑的。”300多万的新款兰博基尼周进从德国定回来是给霍一飞做生日礼物的,一直没得了空给他。
霍一飞一怔反应过来,接过钥匙,勾起嘴角十分开心的笑容,“嘿嘿,谢谢进哥拉~,还以为这回惹恼了进哥,没有好东西了呢,想不到又有车开,进哥还是疼我啊!”
“总的来说,看家看的还不错,没弄出大乱子,为了别人挨顿打,这个算犒劳你了。”周进扳起笑意一板一眼的教训,霍一飞接过话头,“原来挨打就有犒劳,那我以后多惹惹进哥,多挨几顿,都不用干活了。”眼见着周进抬脚欲踹,连忙笑着跑开。
这一行没惊动别人,周进也没有带别的手下,只有他跟霍一飞两个搭了飞机离境。其实正是盛夏,缅甸地处南方,大部分国境都在回归线以内,夏季天气炎热,雨水茂盛,下了飞机乘车到ou的家族庄园,走的都是没有修铺过的土路,沿途尽是热带植物,不知名的大叶树随风摇摆,一片深绿似海,异常好看。
周进显得兴致勃勃,全不在乎路途颠簸,一边观赏车外风景,一边饶有兴致跟身旁的霍一飞讲自己上几次来缅甸的见闻,说到兴处,两人都笑的弯腰。
车子开了小半天才走出那片没边的深绿树林,眼前顿时开阔,一望无际的平原直伸展到天边,到处种植着一种作物,半人来高,翠绿油然,顶上盛开鲜艳的花朵,这东西霍一飞见的不多,但也知道它是罂粟,也就是俗称的鸦片花。许多女人穿着破烂的衣服,带着遮阳的草帽耕作其,田间的泥巴地上,光着屁股的小孩来回奔跑。
“这都是ou的领地,他在这就是土皇帝,你看,这些人种的鸦片九成都要供给ou,留下的还不够自己吃饱饭。”周进指着田里的女人颇有感慨,霍一飞不由想,这不成了封建社会了么,地主剥削农民一样。
“ou其实是中国人,从小移民在这里,他父辈姓唐,说起来和我们和记还有些渊源,ou很了不起,子继父业,把家族生意做的很大。”周进讲,霍一飞听着略略惊讶,他见过ou几次,都是在他来H市的时候,虽然听他中文流利,也没想到原来祖上是在中国。
说话间,车已经停到一片不小的建筑物跟前,许多人迎在车前,一个身材高大,头发微灰,带着太阳眼镜男人走在最前,迎着缓缓停下的车子展开双臂。
周进笑着下车跟他拥在一起,一边说,“说了好几次要来吃你家的饭,总是泡汤,这回总算吃的成了!”
Ou笑道,“明天我做寿,定然请你吃一碗长寿面!”,转了瞧着跟在周进身边的霍一飞,笑着上下端详,“上回我去你们H市,你还小着好几岁呢,现在越长越帅气了!有没有女朋友?没有的话我把女儿许给你,咱们结个亲家!”
霍一飞不由的笑了回他,“ou哥别取笑我了,过去好几年了,ou哥还一样英俊潇洒,越来越年轻!”
Ou哈哈大笑,冲了周进说,“你这孩子嘴巴就是甜,这话我爱听!”几人一番说笑,ou搭着周进肩膀簇拥着他让进屋里,一进屋空气清凉,装修华丽时尚的别墅与外面仿佛两个世界,若不是隔着窗子望到外面旖旎的热带风光,坐在这里都会以为还是在H市。
Ou亲昵的拉着周进密谈,霍一飞则应酬式的和他几个手下在旁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没有多久天已渐渐渐暗,Ou招呼了手下准备开饭,又冲另一个人说,“去把少爷叫起来,家里来人也不出来见客,没有点礼貌。”
那人面露为难之色,周进在旁听着笑了插口解围,“我说,老兄,你是不又把儿子打了?我说怎么没见着阿秋呢,让你打趴下了?他不舒服你就让他歇着罢,折腾他做什么。”
霍一飞在一旁听着不由暗笑,心说这对别人说都是这一套,可要是换到自己头上,敢持了伤怠慢无礼,定会被打的更加厉害。就见Ou毫不在意的挥挥手,“不过抽他两下子,还至于起不来床?快去叫他马上起来吃饭,不吃饭就吃打!”
小诚知道老大教训起儿子来,素来是不讲任何道理,昨天少爷阿秋的那条大狼狗不知在外面跑时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中毒抽搐了一阵一命呜呼了,那条狗少爷养了许多年,忽然死了,伤心一些也是难免,可谁知少爷挖了土坑还没舍得掩埋,正扶了狗的尸身默默流眼泪,不知怎么就给老大ou看见了,老大居然大发雷霆,怒骂儿子没有出息,死条狗也至于哭得抽抽搭搭,当时便一脚踹了他半天没站起身,更叫自己拎了死狗扔到荒野去,不许掩埋。
少爷也是死倔的脾气,当时依顺了他,回头再去找来埋好不就没事了?可他一听说心爱的狗要被“弃尸”荒野,也顾不得向来对父亲的惧畏,拉了狗的尸身说什么不让拎走,一边不管不顾跟他顶起嘴来。Ou素来说一不二惯了,家里家外有哪有人敢跟他顶撞,他本来看见儿子为个宠物哭哭啼啼,心里就不痛快,这会儿还敢跟自己犟嘴,如何能不火起,当即一把扯了他头发,连拉带拽的扯到马棚里,扬了马鞭就是一顿毒打。
自己跟过去被挡在门外,不敢多嘴相劝,但听了那马鞭“嗖嗖”破空,抽在皮肉上撕裂的声音清晰可辨,少爷痛的“嗷嗷”惨叫,满地来回翻滚,却躲不过父亲毒辣的马鞭直追身上,一直打得没了声息,老太太闻讯匆匆赶来相救时才停下手。
自己跟着进去搀扶,看那情景也生生吓了一跳,阿秋少爷蜷缩在地,下身全□着,一尺来长的血道子一条压着一条,密密麻麻看的人心悸,严重的叠重在一起的地方,皮肤都绽了开来,露着鲜肉血肉模糊一片,上身单薄的衬衫也给抽的稀烂,伸手想扶都难以下手。
老大大顿时捶胸痛哭,大骂儿子手端毒辣,他也觉得费解,老大ou就只有阿秋这么一个儿子,照说应该宠的不行,可他偏严厉苛刻的连自己这个外人也有些看不过眼,就算少爷顶了他几句,又何至打得这般狠毒?这会老大又让他去叫少爷出来见客,少爷被他打的伤重,高烧了一个晚上到中午才醒过来,这会又哪里能爬的起来?只是当了人前自己绝对不敢多嘴相劝,只好唯诺应了,一边犹豫的往楼上走,就听身后周进在劝,
“兄弟你也是手太辣,阿秋身子不好,他怎么经得起你这么折腾,你教训儿子我不拦你,可他身上有伤,你强让他起床,见风要落病的。”
Ou
无所谓的笑着说,“男孩子哪里养的那么娇气了,咱们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刀里枪里的走过来,打断了骨头也要自己接上的,不也活下来了嘛。”
他提起旧事,两人也不由的彼此感慨一番,没多一会佣人来报菜都布好,可以开席了,ou点点头招呼了周进和其他一班人一起吃饭,霍一飞跟着,绕过楼梯时下意识向上看看,还不见有动静,那个伤重还被迫见客的可怜“少爷”并没有下来。
Ou明显也是不快,但面上并没有任何表现,只是满面堆笑招呼着客人入席,佣人取来上等的陈年名酒呈递上来,ou持了在手,跟周进俩争着给彼此倒酒,酒席上大家不拘礼节,有说有笑倒也热闹,方才还挺安静的房里顿时喧嚣了起来。这时身后有些索索声响,霍一飞回头去看,见个女佣搀了个人慢慢的下了楼。
周进先挥了挥手招唤,笑说,“阿秋!快到这边来坐,我说了你爸让你歇着算了,他心疼儿子,怕你饿着,偏得把你叫下来。”
阿秋见是父亲的好友周进,这是他相熟的,忙先应了恭敬的打了招呼,眼角扫到坐一旁的父亲眼色严峻,不自禁轻轻一颤,不敢耽搁放开佣人快走了几步,这一动显是牵了伤口,几两步路痛的阿秋身子直晃,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亏得霍一飞在他旁边,眼疾手快揽了一把才没跌在地上。
阿秋没抬头也能想象到父亲鄙视的目光,“连个路也走不好,当众出丑!”,他定然会这么责难,总是难让父亲满意,阿秋无奈苦笑,顺手捋一把额前的碎发强撑了站好,一边向着扶他的霍一飞虚弱的笑笑,“谢谢你!”
霍一飞瞧他一眼不由一怔,只觉得这人好生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哪里见过,阿秋看着他也是愣神,迟疑了许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惊诧的叫道,“原来是你!那次你就我的!我一直惦记着找你!可是找不到!”
经他提醒霍一飞也记起来,那还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那阵子帮里十分的忙,深夜自己还赶着去屿田做事,半路上过一条生僻的道时,忽然看见道边上一个人蜷缩在地,见了车子的光亮还微微摇手,把他弄到车上发现一身是血,不知道伤在哪里,自己虽然赶着做事,还是抢了时间把他送到医院,付了药费就匆匆走了,连话也没说上一句,要不是因为迟到耽误了事,被进哥狠狠教训了一顿留下印象,他早把这件事儿忘了。阿秋心地善良,受人之恩却一直记在心底,只是异国他乡也没有个寻处,却没想到到头来在家里遇见,又惊又喜,一时都忘了伤痛。
“你那次救我!谢谢!要不我一定,死了!”,阿秋神情激动,本就不那么流利地道的中文越发说的磕绊,霍一飞只是笑了安慰他,推说那不过是小事,举手之劳任谁也会去做,不值得惦记。
Ou自然知道儿子这件事,也一直好奇寻着这好心的人,却怎么没想到是霍一飞,当下也惊诧的感谢他,又咧了大嘴哈哈笑道,“那会这小畜生只告诉我是个年轻孩子,怎么想到是你?这我要谢你还罢了,可还有老周在这里,我跟他本来一向账目清楚,这回可欠了他一条小命啦!”
这句话逗的席间的人都大笑,周进听的明白他话里有话,却只装糊涂,笑了跟他打岔,几句笑话也就将这件事揭了过去。席间ou自言感谢霍一飞援手救命,非要亲自敬他一杯酒,霍一飞推辞不过,偷眼见周进没有不准的意思,也就笑了接过,爽快的一饮而尽。Ou显然心情大好,连对儿子也收起平时一脸严肃,和颜悦色了许多,只是阿秋坐在他身边,始终是不自在,再加上伤痛,总是不能自然大方的与在桌众人敬酒布菜,只是撑了手肘架在桌上,有些出神的听他们插科打诨的聊天。
就听父亲不断的跟周进夸赞霍一飞如何机灵挂巧,聪明能干,恭喜他有这样的接班人日后可以高枕无忧,言下之意,还是抱怨自己的儿子懦弱无用,阿秋听了就不由的低下头去,以前也总听父亲提到这些,每次说起都要跟自己一番比较,结果总是他阿秋处处不如人,令ou做父亲的无限失望。
阿秋浑身不自在,尴尬的更不知如何应对,霍一飞瞧在眼里便不时拉了他说话,暗下替他解围,一顿饭下来,两人竟也聊的十分投机。饭后ou没在安排别的节目,怕他们坐了一路飞机旅途劳顿也累了,送了他到客房早早的歇下。
酒席上两人都喝得不少,连霍一飞不时替周进挡酒,一站起来也有些眩晕,陪了他到房里,周进在淋浴室里冲凉,他就缩到沙发里一手抱了软枕抵着下颌,饶有闲致看着电视,过了一会周进披着浴袍出来,洗过澡酒也醒了不少。
霍一飞早跳起来,端了先前冲泡好的他习惯喝的清茶递过去,周进接了呷两口,清爽的茶水冲口舒顺滋润,沁人心肺的舒爽,周进不禁舒心的松松的筋骨,半靠在床头,笑着问霍一飞,“我还记得那次的事呢,一帮人等了你半天不到,原来是救人去医院,怎么当时也不说说?挨顿打岂不冤枉么。”
霍一飞不禁作状呼冤,辩解道,“进哥真是不讲道理,那时是进哥教训我,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哪有那么理由饶口狡辩,乖乖等了挨打就是!那我哪还敢多嘴,还想挨得更厉害呀。”
“贫嘴!”周进笑斥一句,随手拍他一巴掌,对这番“抱怨”并不在意,反是玩笑了说,“都是你对!这么听话赏你点什么?”
“进哥只要不赏藤条巴掌,别的什么都要~”,霍一飞撇起嘴角嬉笑,想了下又问,“对了进哥,怎么ou老板跟他儿子关系不好么?看他俩坐在一起都尴尬,哪像父子俩。”
“ou不喜欢这个儿子呗。”周进不在意摇摇头,“ou就阿秋这么一个儿子,本来也很喜欢的,不过阿秋这孩子大约从小给家里长辈宠的坏了,文文弱弱的像个女孩儿,ou是指望他日后要继承家业,他那脾气,上来火气手比我还毒,你看阿秋瞧他那神气,就跟老鼠见猫似的,时间长了关系怎么能好!”
“那也不至于吧,到底是父子,ou哥也是盼着他好,有时候难免手重了点,阿秋不会不理解的。”霍一飞平静的感慨,“有人管总比没有好,阿秋娇养惯了才不觉得呢。”
周进颇有些诧异,倒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想到他家庭身世,暴虐的父亲早早抛弃了妻子儿子一去不返,虽然同时在一个城市,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自然也从来不管他,只怕霍一飞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见惯了艰苦才更懂得珍惜,也难怪他如此乖巧懂事。
两人聊了一会,周进觉得有些倦意,也怕霍一飞伤势初好,一路劳顿也已经十分疲惫,就吩咐了他早点回房休息。两人房间就在隔壁,霍一飞从房里出来顺手掩好了门,一回头不料正见阿秋一瘸一拐的往自己这方向走,霍一飞忙迎了过去扶他,劝道,
“怎么没在房里歇着?牵着伤会严重的!”又笑道,“要出来也让佣人跟着啊,再不小心昏在这里的话,你爸一定要着急的!那佣人可要受你连累了!”
阿秋苦笑一下,含糊的说,“我爸不会的。”靠了他胳膊笑说,“我是来找你的,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不如找你聊会天儿呢。”
霍一飞其实已有些疲倦了,但对他这要求自然不会拒绝,阿秋拉了他小心的惦着步子,穿过长廊来到门外,后院十分宽敞,正中长方的游泳池边蓝灯荧荧,映得水纹闪烁,波光粼粼显得十分美丽。旁边有宽大的皮面软座,阿秋拉了霍一飞一左一右坐到上面。
“天黑了才能凉快点,在这吹风比屋里好多了,屋里太闷。”,阿秋想是尽力在呼吸新鲜的空气,单纯的笑脸像个孩子一样,灯光下,长长的睫毛向上翻卷着,衬得褐色眼眸更大的漂亮。霍一飞侧望着他削薄的肩膀,觉得他跟他那身材的魁梧的父亲真是一点也不相像。
“其实你身上有伤,还是应该多休息,吹多了风会凉着的,搞不好受风了可不得了!”,霍一飞劝道,阿秋听他这么说,也就明白他知道自己挨打的事,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性子随和,爱亲近人,和霍一飞虽然只是初识,却觉得说不出的亲近,当下也不掩饰心思的直说:
“我倒是不怕,早点死了更好了,省的活着给我爸看见,堵的他心烦,反正他怎么看,怎么是烦着我!”,一边断断续续,将昨天发生的事情给霍一飞倾诉,越说心里越难过,褐色漂亮的眼睛晶荧荧的折着光,显是眼泪转动。霍一飞笑了安慰他,“怎么这点事你也往心里去,你已经够好的了,换我像你这样跟我老大顶嘴,早给打的几个星期也爬不起床来,你还不知足呢。”
阿秋不禁诧异道,“怎么,你也会挨打么?”
霍一飞笑说,“你以为天下就你自己吃这皮肉之苦?我到你这里来的前两天,才刚刚给打过一顿,不过进哥是自悔打重了,又不好意思说,才拉了我到这来散心,要不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活还干不完呢!”
阿秋也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就听他又笑了道,“还记得以前有一次,交给我做的事情给干砸了,照规矩回去就逃不了一顿打,可那次真是不怪我,我觉得自己委屈,就跟他顶嘴狡辩,结果进哥本来没大气,也给我惹得急了,拉到屋里扯了裤子打,好几根藤条并在一起抽,打下去跟钝刀割似的疼。那时也是年纪小,不大懂事,实在给打的受不了,从床上翻滚下去,那就是叫‘抗刑’,岂能容得了?进哥硬是叫人特意跑了一趟,非取了刑堂的藤杖来,那藤杖比我当时胳膊都错,一杖下去,几乎没昏过去,半天都喊不出来,打过那次后的确长了记性,以后再不敢乱顶嘴了。”
阿秋听的目瞪口呆,他一向见周进都十分温和可亲,比他那暴虐的老爹好亲近的多了,想不到背后也有这样狠辣的时候,自己最多领教个马鞭已经受不了,那手臂般粗壮的藤杖打人滋味简直不堪想象,可眼见霍一飞将这令他汗毛直竖的惨事如说笑一般,一脸笑意俨然,仿佛说的是别人的经历,不由得惊愕的问,“那你都不怕的吗?”
霍一飞笑笑没回答他,只是自顾自讲,“我爸脾气非常差,待我们也不好,自我记事起就在挨打,10岁的时候他就撇下我妈,我和我弟弟走了,后来没多久我妈也病死了,我和我弟俩两个小孩就跟野孩子似的,别说疯到哪里没人管,就是死在外面又有谁知道?你要是换了我,就知道有人肯管你其实挺幸福的,你爸管你是管得紧了,但也是盼着你好,别为了这个跟他斗气。”
阿秋愕然听霍一飞说完这段话,眼泪已经不知不觉流下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喃喃道,“其实我没有跟他斗气,就是,就是~”就是什么,他也不知该怎么说,霍一飞接过他的话劝道,“其实你爸挺疼你的!要不也不会管你了,你这样疏离着他,岂不伤了他的心?”
就见阿秋一脸委屈,忿忿不满的说,“明明是我挨打,还要顾着他的心情,真是没道理。”,虽是抱怨的口气,但霍一飞知道他对自己的话还是听进去了。想想自己一口气说这一堆,怕是有掺和人家家事的嫌疑,劝得他好些了,也就转开话题,阿秋脸上阴郁渐散,说的高兴,又笑的跟个孩子一般单纯。
末了又拉着霍一飞到自己房里去看他画的画,阿秋喜欢画画,偷偷考过艺术学院,偏偏ou不允许,打了他几次终于逼得他退了出来。霍一飞全不懂他这些纯抽象派的作品哪张优,哪张劣,只看他讲的兴高采烈,就想他真是投胎投错人家,ou指望着他建功立业,在他眼里这无疑为玩物丧志,哪里会支持,看阿秋这般单纯样子,对人毫无心机,怕也真是做不到他所期待的那般。
在房里又聊了一会,两人都觉得累了,阿秋毕竟伤的不轻,时间久了疮口撕撕作痛,虽未尽兴也只得无奈躺倒。霍一飞重伤初愈体力不支,早已经十分困乏,回房躺到床上没两分钟便酣然沉睡。
第二天下午陪着周进去ou的货场,阿秋没有随行,佣人来说是昨天一折腾伤口又裂开了,发起烧来。霍一飞瞟见ou脸上一沉,心里也想这孩子怎么还没学乖?不管有病没病总要撑了起来,否则这一推,只怕又惹得ou十分不快。
在货场走一圈,ou退避了手下跟周进单独进了里间,霍一飞自然也没跟进,跟其他人在门口闲聊,一边估摸他俩人在里面,多半在谈合作的事情。来时在飞机上,周进曾告诉他说,陈耀清出这件事,也看出走别的货源还是不那么妥当,最好的还是ou这一支,只是他弟弟叛逃后,ou的势力大大减退,供货就跟着有不小的缩减,够不上自己的使用,因此这次打了“祝寿”的幌子来缅甸,真正是要好好谈谈日后两边的合作,ou早有打算要平掉弟弟这个叛徒,缺的只是足够有力的人手,他也早提出希望周进帮他这个忙,日后以货源的优惠作为报酬。
霍一飞不得不佩服周进这一箭双雕的招数,应下他这件事,掐折fsk.,日后货源自不必愁,再者对于跟fsk关系极密切的葛老挥也势必要倒大霉,没有他的支持,葛老挥只怕从此便一蹶不振,再难有翻身的机会,不用他周进出手,葛老挥也一败涂地。此事唯一阻碍是他家族传统,不愿接受外人插手本家事务,只是不知道ou是否摆的平。
霍一飞想,先前自己无意救过他儿子阿秋,说起来对他家有恩,怕也不会有人说得出什么,但两人这么许久不出来,谈的如何也很难说。不料结果却是异常的顺利,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两人一拍即合,当下认定了共同剿掉叛徒fsk。当晚周进便找来和记在缅甸的支派人物共进晚饭,一边洽谈具体的计划,要不是亲眼看着,霍一飞都不知道和记在遥远的缅甸都有这么大势力,所谓树大根深也就是说的如此吧。
该有的预划都商妥周详,至于具体事宜,自然是让下面的人去做。第三日才是ou生日的宴酒,ou不过四十几岁,但按当地的风俗也要大摆特摆,场面做的甚是漂亮,钱也自然花的流水一般。连续几天都有各种出彩的节目,霍一飞虽然不热衷于这般夜夜笙歌的近乎萎靡的生活,但陪周进应酬也不得避开。阿秋对此更是头疼,只是怕挨鞭子在父亲的怒色下咬了牙上阵。
周进私下嘱咐霍一飞,要他小心留意这里周围的各种情况,心里有个准备,过一阵等ou布置妥了,就要做fsk这件事,到时自己不会再过来,这件事就全交给他一手处理。周进毕竟是最放心霍一飞,谈事也是带的他来,这样重要的事情,他甚至没有支会旁人,直接交给他全权代办。
临别的时候ou亲自到了机场送机,搭着周进肩膀依依不舍,那副景象真像煽情一般。霍一飞在旁望着,心里就想到底他跟进哥真是感情交好,还是只是利益驱使,抑或是两者都有?背地里进哥跟自己说话,提起ou多是功利的口气。就是这会坐在飞机上,他拉着自己低声叮嘱的还是如何跟ou辗转应对,小心周旋。霍一飞自是用心应着,一路飞机足有一夜时间,两人谈会儿事情,觉得困了便各自睡下,等到飞机着路,已经是第二天清早。
司机在机场接机,先送了周进回家,周进吩咐司机把霍一飞也送了回去。小宁已经先着几天回来,这会儿还是大清早,只怕他还在赖在被窝里睡懒觉,霍一飞蹑手蹑脚摸上楼去,果然房门也没有关,小宁抱着被侧身向里睡着,大半个脸埋在被子里,□上身穿了个小小的裤衩,修长的腿上,隐约看的见以前藤条打过落下的伤痕。
霍一飞伸手轻扶了扶,心里刺刺的一痛,看弟弟睡的酣香,也没舍得吵醒他,转手替他关了空调,到楼下厨房去烧早饭。
这一阵家里无人,请的保姆放假走了,厨房里菜也没有,霍一飞拿着罐头东拼西凑,总算勉强够两个人吃的,正弄着听见门响,回头去看,小宁伸了半个脑袋向里探了一眼,又飞快的关上门,隔着门大叫,“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一飞随口应了声“今早。”,盛了饭菜端出去,却不见了小宁的影子,霍一飞叫他,“小宁出来吃饭!”
楼上传来小宁的应声,他却半天不肯下楼,也不知道他又玩起什么花样,霍一飞只得上楼去寻。这回房门却是紧锁,由着他叫了一阵,小宁在里面就是不肯开门,只是推说,“哥!我还没睡醒呢,让我再睡一会啊!你先吃吧!”
霍一飞就知道他是有鬼,威胁道,“再不开门就不用出来了,等着挨板子吧!”
小宁这才磨磨蹭蹭打开锁,拉开一条门缝,霍一飞一把推开了,就见小宁斜斜披着件衬衫,下身还只穿了那条小裤衩,一只胳膊高举着用衣袖遮着脸,甚是尴尬的看着哥哥。霍一飞一把扯了他手下来,只见那只眼眶乌青高肿,半边脸上尽是瘀伤,不用说,一看就是刚打过架的样子。
霍一飞敛一口气,淡声问他,“怎么回事?还躲着不出来,那我就看不到了?”
小宁垂头丧气,“知道哥今天回来,本来是想着去圆斗岭那边买你爱吃的糕饼,好让哥欢喜一场,谁知道拍马屁也拍不成。我算看出来了,只要见着哥的面,就是要挨打,最多哥打完了,能在家陪我一阵。”
霍一飞给他这么一说,心肠倒软下来,“我就那么爱打你?有理没理的?你说说吧,别管是不是打架,但凡你占理,哥都不说你半句,可就别是你无理取闹,先欺负人家就好。”
小宁笑道,“瞧哥说的,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别人?我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啊!回头还不得叫哥打个皮开肉绽啊!”,拉着霍一飞的胳膊把他拽到床边坐下,这才一脸郑重的解释,“哥,真的不怪我,我到圆斗岭去给你买吃的,你知道,那边地开阔,我就顺路带着滑板溜两圈,哪知道那么倒霉,一个死人扔在那里,我都没看见差点撞上!因为急着躲,才不小心撞了那小子的。我又不是有心的,他也没摔怎么样,干嘛骂我?!”,小宁腆了笑摇着哥哥胳膊,“哥,你说,我总不能由着人家骂我,是不是?”
“那你骂回呀!”,霍一飞不咸不淡的回敬,小宁知道他是讽刺自己,他是厚脸皮早不会在意,顾自笑笑,虚了口气说,“哥,我就跟他撕摆两下子,也没怎么样,就是有点倒霉,正好警察在那查案,看见打架就把我也给带了回去~”。眼见哥哥蹙眉,连忙又紧接着补充,“警察也说我俩没打的怎么,没出血没受伤的,回头就放了!没事了!”
霍一飞岂不了解弟弟,唬了脸质问,“没事了?没事你还会跟我提起?不定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了!”
小宁只有不好意思的笑,“哥还真是把我摸的透,其实是警察扣了我的学生证,非要家长去签个字才能领回来。”
“怎么不找你阿斌哥帮你签了?”,霍一飞有点纳闷,小宁撇撇嘴说,“那还不是上次捅了漏子,阿斌哥说,以后我俩各自疯自己的,他不掺和我,我太危险!他说什么不肯跟我签。”
霍一飞忍不住好笑,刻意板着脸,指头杵着他额头道,“你就抖擞吧!什么时候说你的话,你是不能听!好端端的往圆斗岭跑什么?说的怪好听,还给我买糕点?你几时那么乖巧过?特意到那去疯的吧!这回撞见死人的了?知道不是吓唬你了?”
小宁吐吐舌头,也不管他说的什么,只是顾自点头认错,嘴里的保证比什么都溜,一看就知道根本没往心里去,应承了一阵忽然又道,“对了!哥,我听警察说死的是黑道人物~”,话没说完就见哥哥顺手抄起床头鸡毛掸子,反拿着冲自己大腿“呼”的一抽,一阵凛痛激的他“啊”的尖叫一声,捂着腿跳开。
霍一飞追过去,一把扯了他胳膊拉到床边,反手肘抵他住后腰动弹不得,扬着鸡毛掸子在屁股上连着抽了七,八下,虽然没大使劲,可小宁就只穿了件小小的裤衩,掸子抽过去还是钻肉的疼,小宁两腿乱舞,连声叫,“哥!哥!别打了,疼啊!”
感觉腰上略松,趁哥哥松了手,连忙挣扎着跳起来,边往后逃嘴里边叫,“哥刚才都说不打了!这又打~”
霍一飞冷笑一声看看他,“这也算做打?那可便宜死你了!告诉你霍一宁,以后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少琢磨,否则等着挨打!该想的你不想,没用的可上心了!你玩也玩够了,疯也疯够了,回来就不能在家消停儿看会儿书?学会儿习?”
小宁垂头,手捂着大腿上温热的地方,触手之处,凸鼓了几条交叉的发红棱子,一摸刺辣辣的疼。小宁满腹委屈,但怕挨打,还是不甘心的认错,“是我错了,我以后消停儿在家学习,再不到处疯了。”
看他那受屈难过的小模样霍一飞又不由的心软,走到跟前拉他,小宁以为哥哥还要拽了他过去打,又不敢抵抗就往身后那墙角里缩,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他哭笑不得,霍一飞抿抿嘴角咽了笑意,拉着他肩膀,“行了,不打你了啊,别躲了。赶快把你裤子穿了,还装什么睡觉啊?下楼吃饭了。”
小宁听他这话,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顺势搂了哥哥脖颈撒娇,“我知道哥舍不得打我呢,看我都负伤了。”虽然嬉皮笑脸,眼睛里隐隐发亮,多是刚才那会急的,眼泪也往眼圈里涌了。
小宁死活赖了哥哥抱他到床上才肯穿好裤子,又在他威逼下一磨三蹭去盥洗室洗漱,他昨天一直疯玩没正经吃饭,这会肚里早已空空,饿的咕咕直叫,抓起碗筷来狼吞虎咽一般扫了干净。饭后霍一飞又带了他去警局签字领回证件,因为经常跟警察打交道彼此也都熟悉,那警察笑了签给他,说,“你弟弟很厉害啊,不比你差啊,打人家打的头破血流的,自己倒没大事。”
小宁在身后贫嘴,“有劳警察叔叔费心了!”,一句话后脑挨了哥哥一巴掌,缩缩头不吭声。霍一飞跟那警察客套几句正要走,警察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一句,“对了,你们姚堂主死了,他的位置谁接啊?”
霍一飞愕然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下意识扭回头去望他,张口欲问“你说谁死了?”,话到嘴边却是一句,“不知道。”。这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反应过来,迅速的改了口,警察说姚顺死了大约不会有错了,只是惊异他死的如此突然。
从警局出来霍一飞越想越惊,姚顺暴死,只怕别人很难能下这个手,想来九成是周进做的,可惊两人一直待在缅甸跟ou谈生意,千里之外他竟动了这样大的功夫,杀个堂主甚至都没屑于露面。而自己也没听说姚顺有什么帮规家法难容的死罪犯在那里,进哥竟是暗下动的私刑,全不怕给人察觉了不易交代。
自己刚从缅甸回来,一下飞机就回了家,还没见着什么人,这个死讯还是无意中从警察口里得知,具体情况更是全不知情。而进哥也从未跟自己提起过,想想多半是怕他不赞成劝说自己,霍一飞想,姚顺得罪周进不是一天两天,他早晚活不长,但如果不是作的太厉害,抓了自己去执行什么家法,打的那般厉害,既让进哥心疼,又给他难堪,他也不会死的这么快。那次事后进哥一次没跟自己提过姚顺,隐约中就感觉这次是要事大,可也没想到他这就断然下了杀手。
还没等开车到家,半路上就接了周进的电话叫他过去开会,霍一飞一惊,本能想起姚顺这件事,心里就颇有些忐忑不安,更怕事有变化,顾不得送小宁回家,让他自己打车回去了,自己匆忙赶往祠堂。
不料到了祠堂方觉是一场虚惊,若照着原来想的,只怕除了这等大事,祠堂里必是一片肃寂,人人面色凝重,却不想丝毫不是所想的那样。霍一飞到的时候,会议室门大半开着,看得见里面除了周进领着一班堂主外,不少跟班也拥挤在里面,彼此谈闹竟显得十分热闹。周进没端坐在自己位置前,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半歪斜倚靠着,跟两个堂主不知在说笑什么,一阵说,一阵笑。
霍一飞例行的轻敲了三下门,但在这般嘈杂的屋里只怕也没人听得见,更无人理会,他顾自进来,到周进跟前叫道,“进哥。”
周进正一脸笑容,饶有滋味的听那堂主讲着趣事,被霍一飞一叫方缓过神来,点点头笑着应了,道,“来的这么快?!人还没到齐呢,找个地方先坐,等他们一会儿。”
霍一飞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四下环顾,虽然不是在开会,可除了十几个堂主各处坐着,其他人虽然也各自闲聊,却没有一个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祠堂这种特殊的地方规矩更比在别处大上数倍,照理在众位堂主面前,自己有站不能有坐。不知是进哥笑话听的高兴,把这忘记了,他可以不记得,自己要是没规矩,回头不挨打也得挨罚。
因此霍一飞只是笑了应了,却没有坐下,退到周进侧面半倚了墙,双手抱膀闲着听他们聊天。周进也没去管他,仍在跟那堂主讲笑。
霍一飞得闲四下张望,看到一边角上葛老挥端端正正的坐着,微侧了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由的留心去看,觉得他脸色平淡,不喜不怒的样子。但他知道葛老挥此时心里决不会好过。和记里人人知道他跟姚顺交好,现在姚顺死的不明不白,一个原本有力的臂膀莫名其妙给砍去了,损失最大的恐怕就是他。
葛老挥不会想不到,这场凶案分明就是周进下的手,不过无证无据,周进只要不承认,他又能耐他如何?原以为姚顺堂堂一个堂主,意外被害身亡,社团中自该是一片悲恸,人人凝重。谁想到竟是一片欢乐景象,全似没把他的死当成一回事,当真是人走茶凉。想到这忽又替他一阵悲哀,尽管过去交恶,他一向对自己百般为难,自己想到他也是浑身不顺服。但现在人既死了,那些恩恩怨怨仿佛也就随风飘逝。
待的好一阵,人都来的全了,只有应七没有到,周进吩咐不用等他,屏退了旁人,会议也就切入正题。说到姚顺的死,周进神色淡淡,也没刻意去做那悲恸之态,只是按着惯例淡淡道明,姚堂主意外受害,按帮里规矩,人人需当全力追查,知道是哪边人做的,帮会自当出面为他报仇。
一班堂主都是随声附和,居然没有一个提出异议。跟着有说些出殡事宜,这样大的一件事,竟就这么轻易翻过了,霍一飞不由不感慨,在座的各位堂主,甚至和记里每一个人,没有一个心里不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姚顺死因,但此时人已然不在了,又有哪个笨的去替他“鸣冤”?想着也不由得暗起一阵寒意:果然是大权在握,说叫谁死谁便死,纵使和记帮规如此森严,如今也没谁敢站起来纠察周进执行私刑的罪过。
这些权术相斗的手段进哥一早就不断教授自己,霍一飞向来活络圆通,看的也十分明白。姚顺“技”不如人,那只有饮恨九泉,怨不得谁。只是他死了,葛老挥唇亡齿寒,便岌岌可危起来,若不是周进下手动他,估计他也会自卫还击。
不料今天葛老挥反应却显得十分平淡,没像霍一飞原先所猜的,籍这次机会大做一番文章,找来帮会里从前掌事的元老来与周进为难,他若当在这一班堂主面前将事情揭穿,指责周进触犯帮规,滥用私刑,纵使不能搞垮他,至少也让他面上难堪。霍一飞始终防着他这一着,暗中算好对应的策略,谁知一直到会散,竟是没有动静。
葛老挥略显僵硬的端坐在自己位置,脸色愈发显得难堪,不过一个来小时,会开到尾时,他腊灰的脸色竟已显得有些惨白,看那模样倒像是生了病似的,霍一飞略感吃惊,目光望向周进时,被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必理会。
霍一飞一时不解,也就不去管他,但听周进接续说,“姚堂主在帮中做事,一向十分稳妥,他这次遇害,留下的事务不少,照规矩,就算选了新堂主,都要每年年初元旦接掌位子,现在离着元旦还有小半年时间,这么多事情不能没有人管。”他说到这,在坐十一位堂主均各自心中一动,想,“他这时说到正题了,姚顺一死,人人最关心的莫过于谁来接班,接班人是谁极大关系着这一堂口,乃至整个和记,甚至H市江湖的云雨走势,连警方也无数次正面侧面的找人打听会由谁来接班,可见对此十分关切。”
姚顺跟前一向贴身手下赵森和弟弟赵焰更加怦然心跳。赵焰在心中念叨,哥哥赵森在姚顺堂口为事多年,与姚堂主关系密切,论资辈论实力都是非凡。他一向对继承堂主之位甚有信心,早在数年前就曾暗下以未来堂主自居。赵焰自然盼望哥哥能上位,他也跟着沾光。
若没有这一场事,以赵森身份,实力继位的确实没有话说,可是现在周进为了对付姚顺不惜下手暗杀,好不容易夺过的权力焉能轻易落回给旁人,赵焰心中揣揣,不知他接下来会怎么说,赵森更加头皮紧绷,按在腿侧的掌心尽是湿汗。
周进似有意似无意瞟这兄弟一眼,赵森也不知自己是否心虚,只觉他微抿的嘴角一丝冷笑,背上竟起寒意,但听他继续道,“和记各堂口一向各分各管,这个堂口的事,别的堂口只怕也不熟悉,我想在姚顺自己堂口里找个人来做这事,地熟人广,做事也容易些,大家觉得呢?”
虽是询问征求意见,但个人自觉,又有谁会提出异议来?周进不见异议,说声好,四下巡视一圈,目光落在一旁赵森身上,向他点点头示意到跟前回话,赵森隐约觉得大妙,不禁心跳,连忙走到跟前,周进问他,“你入我和记有几年了?”
赵森不假思索道,“我15岁进社团,跟在姚堂主手下做事,已经有15,6年的时间。”
周进似乎满意的微微点头,向了众人道,“赵森兄弟跟随姚堂主为事多年,做事精明,从无差错,对我和记又是忠心耿耿,我想让他暂管这摊子事儿,没人觉得不妥吧?”
这话一出,赵森固然是大喜过望,在座的一班堂主也无不吃惊,霍一飞素来聪明机灵,对周进心思无不摸得明白,可听他这个决定也甚是吃惊。赵森跟随姚顺多年,感情相比不会浅薄,如今姚顺死的不明不白,赵森如何不明白是谁下的手?若是他现在对周进假意奉承,积蓄力量,来日再图复仇,那周进岂不是养虎为患?他这一手兵行险招,可未免有点太险了。
但略一寻思,也即明白,这固然是周进深谋筹划,但也是形势所迫。执行死刑杀掉姚顺,难免引得人心浮动,若再夺了他的权力给自己人接管,怕这些堂主各个不是省油的灯,人心不服,以后就难统领了。现在扶植赵森上位,一方面显得公正无私,叫人说不出闲话;另一方面,赵森早不敢对这位置抱有希望,如今忽来意外之喜,他又如何能不对周进感激流涕。这一招一箭双雕,不可谓不高了。
霍一飞想到的,其他人聪明的自然也想的到,赵森外冷内热,心思十分缜密,多半也不会猜不到这点。但他此时喜从天降,接管堂口,虽说是暂时代理,但按着历来惯例,那着位置也就是八九不理十了,狂喜之喜,倒也没有闲暇去详思细索,一时间反而由心感激周进不记嫌隙,加以提拔。
周进由着他在腹中透乐了一阵,又转了话头说,‘如此,姚堂主这件事就算处理妥当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姚堂主丧殡,阿森新接手这一摊,诸事烦乱,怕是忙不过来,一飞,回头你叫上陈耀清,你们过去帮忙打理打理,也算是代表我尽一份心。”
霍一飞连忙点头称是。那些精明的堂主都面露微笑,心中道,“这才是最要紧的,明的要霍一飞过去帮忙,实际上周进毕竟不放心赵家兄弟,派了心腹暗中监视。霍一飞聪明能干,他这一过去,必定找的到机会“插足”到这堂口里,到时候赵家兄弟想撵走他可就不容易了。
更有人推想,“周进如何能让外人久掌大权,给自己凭增威胁?以后他定寻了各种机会让霍一飞到那里出头,到时顺理成章扶他上位。凭周进对霍一飞信任宠爱,怎么能让他久居人下?若不是霍一飞实在太年轻怕不服众,早把他扶上一方堂主。
不过霍一飞向来圆通待人,八面玲珑。对上尊敬有礼,对下和蔼可亲。跟姚顺那飞扬跋扈的作风天壤之别,帮中多数人倒都愿意跟他共事。那些心怀嫉妒的,自忖没那个能耐和他竞争,也只得暗中叹气。
由于是丧葬期间,不便有像往常那样聚会似的晚宴,但周进刚从缅甸回来,虽说低调尽量不惊动大家,但众人盛意拳拳,定要摆酒为他接风洗尘,周进也不好一口拒绝。结果到底还是安排了晚上吃饭,不过到席的都是平时这几个亲近之人。还有新上任的赵森兄弟,那是一定要在的。
席间赵家兄弟不住向周进敬酒,感激他提拔之恩。赵森不善言辞,只是闷头喝酒,赵焰口齿伶俐,善搞气氛,溜须拍马的话说的一套一套,哄得众人笑闹不止。不过赵焰嘴巴虽甜,心思也没有多么灵活,他要是聪明的,早该看出周进对他这夸夸其谈之辈没大好感,趁早闭了嘴。只可惜他远没有霍一飞那般懂得察颜看色,顾自说个不停。
不过被他一闹,气氛也当真活跃,个人虽然都有一番心事,眼下也都先放下来,只是举杯畅饮。酒过三巡,酒量好的都颇感熏熏醉意,量差些的已经纷纷认输了。赵森十分善饮,一直陪了在周进和其他几个亲近的堂主跟前,弟弟赵焰就差的多了,光给霍一飞扶着去卫生间呕吐已经好几回。
霍一飞见他醉的东倒西歪,偏偏还不肯认,非要再回去敬酒。怕到时惹得周进不快,当众出丑,于他哥哥赵森脸上也不好看,于是强拉了他坐到包间外的厅台竹椅上稍事休息。赵焰酒后十分兴奋,话愈发的多,霍一飞勉为其难,陪酒气熏熏的他聊了好一阵,赵焰倒是跟他十分投机,说来说去,越说越多,后来竟聊到姚顺被杀的事上。
赵焰嘴一歪,故作神秘模样,往霍一飞身边紧靠了靠,张嘴满口的酒气熏得霍一飞几欲作呕,也没客气推开了他。赵焰却像块年糕似的,被推开了又紧贴过来,凑在他耳边说,
“你都不知道,姚堂主真的死的很惨啊!我可是亲眼看着的。怎么回事呢?我跟你说哈,其实要不也不能让我赶上,是头天他安排我们兄弟俩办事嘛,那第二天我俩当然要向他交差啦,谁知道怎么找也找不到,打了一天的电话也没有听,我当是心想,‘嘿嘿,这家伙不定在哪快活呢!’”
说着扬起手掌不轻不重打一巴掌自己的脸,虚笑道,“我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当没听见啊!”霍一飞笑了顺着他应付,“嗯,我什么也没听着。”
赵焰又接着罗罗嗦嗦,“我和我哥这就找啊,到处找,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也没找到。后来还是碰巧遇上夜总会泊车的,这才从他口里得知,原来姚堂主早一晚上给人接走了,泊车的说,当时听他们说是到圆斗岭。你说这三更半夜的,往那荒山野岭去干什么?怎么能有好事呢!我哥当时就说,怕是出事了!拉着我这顿飙车,往圆斗岭开啊!”
赵焰一拍大腿,“迟了!开的再快也迟了,到那时山地下围了一堆警察。我下车一打听,可不真出事了么!警察都把地方给围起来了,我费老大劲才看见姚堂主尸体,当时都没认出来,烂乎乎的一团啊!要不是听警察说是他,打死我也不信。”赵焰说到这儿像是见了多么可怖的东西,声儿也微微带颤,“你猜怎么着?你猜姚堂主怎么死的?”赵焰忽然把话头对了一旁霍一飞,眯着一双醉醺醺的眼睛饶有兴致的问他,“你猜猜!”
“这我上哪猜去,焰哥别在这吊我胃口了,快给我说罢!”霍一飞给他说的倒颇起兴致,一回到H市就知道姚顺死了,跟着开会也说了半天。可到这回会儿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没有人说起,赵焰在这紧要关头卖个关子,倒惹得他好奇心大起。
赵焰却不肯说,摇头摆手一脸神秘,又往他跟前凑凑,说,“你跟我喝酒,喝好了我才告诉你!”
说着回头招呼侍应生,高喊着,“再拿两瓶啤酒来!”,侍应见他已喝的东倒西歪,一时犹豫不知如何应对,见到他身后霍一飞暗使眼色,当即会意,口里应道,“老板请稍等。酒就送来。”借故溜走,半天也没回来。
赵焰却等不及侍应把酒拿来,刚才霍一飞追问他,他非卖关子不肯说。这会儿只劝他些注意身体,少喝些酒之类的闲话。他不再提起那事,赵焰自己倒是忍不住了,吞吐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自己说起来,
“你真想知道啊?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不过不能给别人说啊,嘿嘿。我这也是说的,警察说开始看见姚堂主尸体,烂乎乎,焦黑黑的一团,你知道吗?像给火烧过一样,以为是烧死的?谁知道不是!后来一尸检,才知道原来都是用东西烫的!姚堂主遍身上下,都让不知道什么东西给生生烫烂了!”
赵焰边说边做个同情的表情,霍一飞听到这,顿觉身上一阵发紧,根根汗毛直立。就听赵焰继续说,“给火烧已经够惨了,高温的东西烫,那不是更疼?那东西烙在身上,只有皮焦肉烂,可又不伤筋动骨,一时偏偏还死不了,真是活受罪!“边说边呲牙撇嘴,模仿姚顺死时的模样,“我看他身子紧紧的缩成一团,面目狰狞比妖怪还吓人!嘿,看那一眼吓得我半宿睡不着觉!”
他描述的绘声绘色,引得霍一飞想着姚顺临死时的可怖之状,当下更不禁阵阵心悸。直过了好几秒才定过神来,想,进哥果然是为了那件事很透了姚顺,死都不让他死的消停。以往他素不喜欢这些花样,这次竟将他活活烫死,那自然是为了姚顺那次执行死刑,伤的自己甚重。霍一飞清晰记得,当时周进翻起自己衣衫,看到那处伤口焦烂溃烂,不堪目睹之时,脸色铁青的表情。当时就知道姚顺难逃劫难了,但也想不到周进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变本加厉到将他活活烫死。
想到他行事手段的狠辣不由的发颤,但情不自觉,总又会想姚顺为了得罪自己陪上一条性命,甚有种有人背后撑腰,以后行事都理直气壮的感觉,心中竟也不觉暗涌起一丝得意滋味。姚顺固然是周进早晚要对付的,但若不是他不自量力,不知深浅屡次与自己为难,便是要死也不至于死的这样悲惨。
赵焰眨眨眼望着他,忽然十分神秘的凑到跟前,“你真的不知道么?不该啊!我们都知道了,你跟进哥那么近,怎么会不知?你是故意装着不知道,哄我开心的是吧,嘿嘿,哥哥谢谢你啊!”
一句话罢,霍一飞脸色也变了,赵焰话里的意思分明再明显不过,那几乎就差明说,就是周进杀了姚顺,活活将他烫死的,你还跟我装什么糊涂?!霍一飞立时明白了,赵焰所谓醉酒胡言乱语,原来根本是假装,他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借了醉意说这些话,目的便就是要通过他霍一飞的嘴传话给周进,让他知道他赵家兄弟早对姚顺的死前后内幕都心知肚明,只不过面上不明说罢了。这等于也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赵家兄弟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霍一飞心中略凛,心说还真是小看了他,想不到看似粗狂的赵焰原来也十分精细,就想进哥往日常常教自己,对着任何人任何事总要私下留出三分小心,不可见根见底,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所谓“人心隔肚皮”。见赵焰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似要从他眼中望出点什么来,也直视了他淡淡反问,
“焰哥以为我知道什么?我跟进哥出门小半个月,今天早上才回来,就听说这件事,要不是听焰哥说,我连这些都还不知道!”这也是向他递话,自己跟周进既然都不在H市,与这件事情自然没有瓜葛,让他没凭没据,不要胡说八道。
赵焰倒也乖觉,一席话点到为止,即不再深入,借了霍一飞的话头当即转移开去,“嗨!我怎么不知道你跟着进哥玩去了?我是说啊,我刚刚才想起来,那会儿出事的时候,警察不是都围在山底下么处理现场么,我看见你弟弟也在那呢,还有一帮小朋友,伸长了脖子在那看热闹呢!我当他回到家,一定会告诉你呢!”
“原来小宁说撞上了死人,给查案的警察带走,又说警察说死的是黑道人物,原来是这样。”霍一飞心中暗道,“小宁见过姚顺的,若不是他给烫的面目全非,不会见到了也认不出来,看来姚顺死相的确是很难堪了。”
对赵焰说,“焰哥你真误会了,小宁又没见过姚堂主,不要说出了事,就是好端端碰见了,也不知道是他啊,他怕我教训他到处乱疯,那里会把这些事跟我讲。”
赵焰显然并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结下去,随便打了个哈哈,应付了几句,“是啊是啊,这我倒是没想到,呵呵”,便将此揭过了。两人坐了半天,说了这些话,赵焰显得清醒了不少,脸上酒醉的红晕也散去许多。想来酒到此时也喝得差不多了,只怕还有些琐事周进要自己进去招呼,当下扶着赵焰一步一摇回到房间去。
席后霍一飞怕周进喝的多了,本来打算打发了司机先回去,自己送他回家,就住下了,晚上他不舒服自己好能照应。但周进还是把他打发了回去,拽拽衣角替他抻整衣襟,说话的口气还是不容置疑,“早点回家歇着罢!还跟我瞎跑什么?瞧你这眼圈黑的!好好睡一觉,明天没事不用起来了,赵焰要有事找你你就去,没事就在家歇歇罢!”
霍一飞笑了应,“有进哥的话,我就安心在家放假了!”,目送他乘车离开,这才去提自己的车。时已近夏末,在缅甸时十分炎热,回到H市,又是在深夜里,一阵风过竟觉得颇有凉意,并了小步跑上车。忙了这整整一天十分疲倦,回到家草草冲洗就睡下了。
周进也奔波忙碌了一天,却没法回家倒头大睡。回到家容嫂开门,告诉他应先生已经在这等了一阵了,周进忙进屋,应七见他迎起来,笑道,“进哥再不回来,我可要在你这睡下了!”
周进一笑,双手抱拳在胸前为礼,敛笑正色说,“今天全靠老七维护了!我在这多多谢你!”
应七笑道,“进哥要是没喝多,我可得跟你计较了!咱俩之间还提这个谢字?!就凭你这句话,还应当罚酒三大杯!”
周进点点头,招呼应七坐下,“别的先不说了!你还顺利吧?没有动手?我看葛老挥脸色难看,猜着八成他派了伏兵围你,没有事?”
应七摊摊手,“什么事也没有,进哥放心,咱们跟葛老挥的人根本没照面,他们在外面空守了大半天,今天白天日头还真晒,几个王八蛋累坏了,刚才我看,领头的早早都撤下了,剩下一帮小孩崽子,怀里露着小丫头在哪亲热呢!敢情把我都给忘了!”
周进听说两边没有碰撞厮打,又见他衣衫整洁,的确不像动过手的样子,更加放心。道,‘这样最好,不声不响解决了。以后只要葛老挥自己不提起,咱们也不去跟他为难。两边都好过。”
应七点头,又说,“进哥,你料得没错,葛堂主这次的确花了不少心思,咱们帮里几个键在的老头儿,他也算挨个请到位了。我听小凯说,葛老挥花了不少钱去买通唐老爷子的女婿,那小白脸也答应了在唐老爷子跟前说话,可不知他是撒谎,还是说话也没份量,我看唐老爷子没大买他的帐。今天他问我不少话,话里的意思,倒没有站到他们那边,于我们为难的意思。”
周进笑道,“唐老爷子若是真心愿意帮他,怕咱们也拦不住,估计是收了他的钱买茶水喝了。”
应七略略沉吟,认真道,“其实他老人家退休也那么多年了,难听的说一句,人走茶凉,在其位谋其政,既然位置都坐到进哥你这里,他就算有心插手,只怕也有心无力,毕竟现在不是以前老顾坐镇的时候了。”
周进微笑,对他的话也不知可否,只是说,“老人家年岁大了,也该要青山绿水的休闲休闲,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得搅了清闲。说起来,为了咱们这些事叨扰他是不应该,不过咱们也是没办法,还请他见谅罢,呵呵。”话虽说的客气,语中毕竟透着骄狂,言下之意是赞同应七的话,既然现在自己当家,帮中事务就不劳旁人操心了。
顿一顿,又说,“唐老爷子不挑这个头儿,葛老挥那点钱怕是收买不了他。但他也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应七道,“葛老挥也算是‘见菩萨就磕头’,他漫天撒网,总能捞着些鱼。可惜,嘿嘿,网虽然撒的大,收的却晚了些,给这风吹雨打渔船撞的,等到收口,啥也没有了!”
自然,葛老挥费尽心思布置一场,原是算着怎么也会有一两个人愿意帮忙,只要有人出来挑头,自己便可紧跟其后,顺理成章的呼应。不料周进早派了应七去应对这件事,葛老挥贿赂怎样的礼,应七都成倍的送到,将各人哄得高高兴兴。这天开会,他特意在H豪华的酒楼也备下饭局,将老头子各个宴庆到,一直喝酒到散会了才罢。葛老挥空等一场,自己心里也明白,论实力,论钱财,自己毕竟没法跟周进较劲。
两人聊了一阵,说的都是帮会里的事情,容嫂泡了茶端上来,周进先捡了一杯递给应七,说,“你尝尝,这个茶不错,刚从杭州捎回来的西湖龙井,容嫂用新鲜井水冲泡的,很不错。”
容嫂笑道,“这还是跟一飞那孩子学的呢!想不到他一个男孩儿啊,对冲水泡茶啊这些的,弄的那么明白!我做家务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泡个茶有这么多学问。”
应七一手端着茶杯在唇边抿上一口,一手指着周进笑着说,“要说这些讲究呢,还不都是跟他学的!进哥一手调教,要把一飞培养的跟他自己一般无二样!”清茶入口,果然清香无比,回味悠长,不禁赞道,“果然是好茶!”
容嫂说,“酒水伤身子,你们应酬总是难免,酒后喝点茶水,总可以解一解酒气的。”放好茶盏,退出门去。应七接起刚才的话题,“进哥,我多句嘴,你可别生气。霍一飞聪明懂事,讨人喜欢,你宠他是应该的,姚顺那么得罪他,不替他出口气心里难平。可是你这时动手,真有些冒险了。进哥你有没想过?缅甸ou那边,进哥你虽然走了这一遭,大体已经谈妥,但毕竟没有确定,琐碎细节到底需要时间。姚顺一死,跟他合作的货源要断,咱们手上这些怕供不上下家要求。”
周进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这次动姚顺是仓促了些,毕竟这事关系重大,很多后续的事情,其实还没有做好。这件事当时你也劝了我的,可我没有听你。”
应七笑说,“你看着姚顺把你那霍一飞弄成那样,还有不火冒三丈的?!没当时开枪崩了他就是不错的了!我可是知道你,你怎么罚,怎么打都行,别人要是碰上一点,那你可心疼的紧呢!”
他说的正是当时周进的心思,周进嘴角微斜,不由的自嘲般轻轻一笑,想起当日的事,还是怒火难熄,“霍一飞是我的人,他有什么做得不好,做得不对的,我自然会教训,哪轮到他姓姚的插手了?他敢当到面上给我难堪,我还认了他嚣张不成?要是各个都学他这样,不如这位置我也不要坐了,让贤给他们罢!”顿顿又笑说,“不过一码归一码,帮会规矩,断不许同门兄弟自相残杀。所以这事敢做可不敢认,说不得,只好请你帮忙,耍点手段,在人前推搪过去。”
应七笑道,“进哥别尽说笑话了!古人都教我们,‘成大事不拘小节’,手段策略人人都能耍啊,不过耍不耍得出来,那就是个问题了。”
周进淡淡一笑,端起茶杯深抿几口,神思凝结,像是在考虑什么,停了小一会,微微叹一口气,缓缓的说,“说这些都是推脱的话,我每次到祠堂敬香,心里总是跟祖师爷说,我临危受命,主持这个大局,为了和记苦心经营。情非得已时,少不得要用些非常手段。但是这次我杀姚顺,难道不是存了私心的么?更不要说身为龙头,‘知法犯法’,下次再到祖师爷面前,真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应七听他这话,隐隐感觉不妥,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静等下文,就见他又笑冲了自己说,“老七,你做刑堂堂主,却跟着我这样胡闹,回头你又如何交代呢?”
应七哪会在意这些,哈哈笑道,“他们老人家在天上待的悠闲快哉,哪还有那个闲情来管这些闲事!进哥以前还教训我,说凡事啊但求心里坦荡,问心无愧,自己能向自己交代,也就成了!”
“是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周进反问,顿顿又说,“倒是说的不错,凡事但求心里坦荡,问心无愧,可我现在却觉得,难以向自己交代。我不是说杀错了姚顺,姚顺不杀,只能眼看着他跟葛老挥两个把和记搅得翻天覆地,他屡次吞贪帮里的钱财,跟别的帮会搅在一起偷抢和记生意,暗中赚了好几亿!这叫吃里扒外,里通外敌,我杀他一万次也不嫌多。但我杀他,应该知会刑堂,召集帮众兄弟,当在他们面前堂堂正正执行家法,这么暗使私刑,是不应该的。我虽有为难之处,毕竟是犯了帮规家法。平时我每次教训霍一飞,都说一句话,‘错就是错,没有辩护的理由,解释的余地,我们做黑社会都是各有苦衷,难道被警察抓了,上了法庭也能为自己寻找理由开托?’,我教别人是这样,难道自己反而做不到?”
应七听他这话居然颇有自责的意思,大出他意料之外,当时也甚感惊鄂,不由的吸气道,“进哥,你这么说~~?你何必跟这个较真?”他本来想说,你的意思是难道要在祖师爷面前责罚自己?但又觉得这话不便贸然出口。
周进只是无所谓的笑笑,半开玩笑似的说,“其实多半还是自欺欺人,不过图个心里安乐吧。人可欺,天不可欺,照理我杀人是应该偿命的,不过,嘿嘿,还不舍得这么两手一甩清闲去。在祖师爷跟前领几棍子,胡乱先交代一下吧。”
一番话毕,应七反倒默然无声,不知道该如何对答。有心想劝他不要为难自己,也知道周进根本不会给自己说服。无可奈何看了他好一会,才说,“进哥,跟你这么多年,你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了。看来今天我跟你磨嘴皮子也是没有用。你是龙头老大,你说的话我就得执行。但是有一条,虽然你是龙头,进了刑堂我是说话的,你要是非得往死了为难自己,我只好不听你的。”
周进笑笑点点头,心里当然知道他是维护自己,虽然多年兄弟,感激的客套话早就不提起来。但在内心的深处,还是涌起一片深深感动。一时无语,两人都相对无言。应七看看表。已经很晚了,家里太太还在等着他回来睡觉,周进也就不勉强留他住下,只是嘱咐路上小心。
送了应七到门外,目送他汽车飞快消逝在夜幕中。忽然想到他家里还有太太在等待,忍不住十分羡慕。自己跟妻子也是感情深好,结婚多年还如初婚时恩爱,可却没有应七那么好的福气。当年儿子夭折与意外,妻子大受打击,那时候落下病根,此后再也不好,近几年来还越来越厉害。不得不常年在外治疗。偏偏自己又是事忙,难得有时间去陪她,这几日忙碌便也罢了,这会夜深人静,想念起来,既思念难耐,又觉得对她不起。
想想自己渐渐年纪大起来,少年时野心极盛,总想着可以效仿江湖中那些前辈们,不说叱咤风云呼风唤雨,至少也有一番作为。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当年那些心却给磨得渐渐淡泊下去。反而更盼着有朝一日,撇下什么帮会,和记都不去理他,只每日陪了心爱的女人海边漫步,看朝阳晚霞,潮起潮落,岂不是神仙一般的生活?只是身在其位,责任重大。一着不慎,不要说会毁了和记多少前辈闯荡下的这份基业,害惨多少托傍名下的兄弟,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只怕也难保了周全。这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好在有应七这班兄弟为自己分担。又有霍一飞这个聪明能干的孩子前前后后的替自己周旋着这各种人情关系,琐事杂务,减轻了不少负担,省了许多精力。霍一飞素来乖巧懂事,深得自己心意,又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与亲生儿子无异。正如姚顺和葛老挥说的那样,自己的确是存心要把他扶植上位,杀死姚顺,斗气是三分,争权夺势占三分,剩下那几分,说白了便是有心替他霍一飞未来的上位斩棘铺路,拔掉这个棘手的硬钉子。否则,以周进一向的谨慎精明,又岂会轻易去冒风险去做这种事情。
这件事实在是周进用心良苦,可他自己做来却觉得十分自然。只是虽说成大事者必心狠手辣,这件事若是针对外人,再狠辣百倍千倍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但姚顺毕竟是一个帮会里磕头拜把的兄弟。这般公然杵逆帮规家法,视之如儿戏般的玩弄股掌,周进始终还是心中不安。他跟应七说,自己主动请罚,无非是为了求个心安,这实实在在说的是心里话。应七素知他脾气,也明白他心情,因此并不苦劝。
这件事提过,周进却也没有再找过他去,应七还以为他不过一时感慨,说了这些话,毕竟不会就这么为难自己。不料这天周进却真的自己送上刑堂来。
应七到刑堂时,开门见着周进背向门口,端正跪在关像面前,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一人,颇显得有些空落落。三支供香都燃了大半,显然已经插供上许久了,不知道他在这里跪了多久,香火散着细细的青烟在关像前缭绕。应七往里走进几步,周进似乎也没有察觉,仍旧出神般的凝望着面前缭缭烟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应七也没出声,缓缓踱了几步到他身前,在香案前取了三支供香在手,掏出火机“嗖”的轻声划亮,将供香逐一点燃了,双手捏着高过头顶,深深的鞠躬行礼,退后两步,挨了周进身旁跪下了。周进竟没理会,仍是沉默无声端目望着前方,应七却是按着规矩一丝不苟的背诵了请家法前那些如同台词一般的言语,遂即站了起来,到屋里一边角落硕大的水缸里取出浸泡在里面,水淋淋的家法藤杖。
周进早褪了上衣落在一旁,上身□在空气中,虽然已是中年,然而他江湖出身,身处在这样的位置,时时都会遭遇到危险,因此一刻也没有放松过习武练拳,身上肌肉自然紧实坚硬,一如年轻时一般的健毅挺拔。周进双手撑了香案低俯下身,应七站在他身后,眼看着他宽肩削臀的身形,虽然是这般屈辱的低俯姿势,却丝毫不显有软弱姿态,反而颇为悍硬潇洒。应七少年和他一起长大,哪能不知周进强悍的个性,当时劝他不住,这时候也多说无益,再左右犹豫迟疑,晾了他赤身伏在这里,岂不更是折辱?刚下也不再多话,持了刑杖抵在他脊背上,吸一口气,扬了那藤杖沉重的着落下来。
这一下应七并没有留情,轻重他心里有数,他知道周进心中自然也同样有数。刑堂的藤杖虽然严厉骇人,却也折不了他刚硬的个性有丝毫软弱惧畏,只是眼见着随着那一杖“啪”的一声沉重的抽打在他背上,坚韧的藤杖撕着紧绷的肌肉,立时现出一条三指来宽深红发紫的血凛,周进不由自主微微一下颤抖,心中也是一惊。
略顿了顿,还是依了规矩一杖一杖的打下去,粗大的藤杖兜风而下,抽落在肌肉上沉闷的声音应七自己听着也不由得心惊,但手上却也丝毫没有减轻力道。只怕是周进觉察了自己看出他强耐痛苦的模样,反而忍的更加辛苦。也不敢多想其他,只怕想多了手就会软,只是目光紧盯着周进血痕交叉的脊背,竭力遏制着自己收敛心神,扬着手中藤杖在他身上比描准确了,一杖叠着一杖一下不停的抽打。执掌刑堂,执行家法原本就是他份内的事儿,像这样挥舞刑杖处罚犯过帮中成员,即使再残忍他也不会心软。倒不是他天生的多么心狠手辣,实在是也同周进一样,半生漂泊江湖,血雨腥风中成长,早把一颗心磨练的坚硬狠辣,对自己都是狠辣,更不会轻易为别人伤心难过。
平时只有奉了周进的命去责打霍一飞的时候,瞧他那副乖顺模样,即使害怕紧张,也撑着一副坚强模样。低伏在地上,手指就死死抠着地缝,打的再狠再痛,从不见他会呼叫一声,挣扎一下,只是忍的满脸满身的冷汗淋淋。痛楚难耐的时候,甚至用手握拳去堵嘴忍痛。应七一瞧他这样子便打不下去,即使打也打的七分留情,只有三分用力。
倒是没想到有天会对周进动家法,应七确实惊愕,却也没觉得怎么不堪,以往这份苦头,两人都不是没有吃过。到了这会即便是心疼,应七下手却都比平时打霍一飞重上三分。或许在他心中,下意识有这样的感觉,刑堂的家法固然残酷,也确实难熬,但对周进而言,似乎皮肉之苦算不了什么,也真的伤害不了他什么。应七是心疼,却不是为他辗转这刑杖之下,身上的痛楚,只是心疼他做人做事的辛苦,一颗心里不知道要担着多少事情。这其中的艰辛只是不为旁人所知罢了。就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怕是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自然,也不会有人明白他为了维护帮会付出的这许多良苦用心。
念及到此竟觉得有心上一阵发酸,手上一软,这一杖便只用了五分气力。周进却轻轻“呼”了一声,身子一晃摇摇欲倒,应七刚想上前搀扶,周进已经手撑了香案支撑起来。侧面望他,额头淋淋的冷汗早已把头发浸透,湿漉漉塌下来,冷汗流过的地方,脸色愈发显得铁青。周进只是阖闭着眼睛,嘴角紧抿的一如他平日的沉静,只是掩不住的疲倦和痛楚挂了在脸上,分外清晰。应七想了几想,手惦着那根藤杖拿起又放下,实在犹豫不决。
周进忽然开口,轻轻的说,“三十,继续打吧。”
他就这么简单的吩咐了一句,应七吸口气,沉默了半晌,还是持着藤杖高扬起来。五十藤杖是事先应七定的,看起来似乎打的不多,可实际上,打到这三十下,周进宽阔的脊背上就早已经皮开肉绽,撕裂的肌肉都拼命向两边翻卷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口看起来异常狰狞可怖。应七是见惯这些血腥场面的,但还是忍不住抽气,打到这样已经是非常严重,就算是皮肉外伤,严重了也要致命的,更何况人背上皮肉单薄,紧挨着重要脏器,一个失手,当场便能打死。也就是周进这样的强硬的,打死了也不会吭一声的主,不动声响的挨到现在。换一个就算不狼哭鬼嚎,也早蜷缩在地上抽搐一团。
应七几乎都忍不住要去想,周进是不是感觉神经特别不敏感,他自己不觉得怎么疼,怎么难熬,打起别人来才那么手狠。但心里也明白并不是那样,只是他那强硬性格,再伤再痛又会跟谁抱屈一声?
因此他也不去徒做那无用之功劝他起来,只是小心的拣着地方,尽量避开伤重的地方,以免伤口撕裂的太过厉害。一边在心里默数,“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一边抡了藤杖抽打,尽管小心,但周进背上毕竟已经挨的血肉一片模糊,藤杖几乎不可避免的挟带起碎烂的血肉碎屑,地上那一小片,给血染的一片殷红。周进背着他,也看不到他面上是何表情,只觉得他身子随了藤杖难以遏制的摇摇摆摆,每一杖抽下,看也看得见那模糊的肌肉一下下的抽搐,
他却仍是一声不出,连渐趋沉重的喘气声都极力遏制着。
应七自小见惯了他这般模样,也不以为异,但凭经验,知道这外伤已经极重,如果存心伤人的,这会儿还一点不留情的狠打,即使不死也留下病根。心里说,你想要受罪图个心里安生,我也成全你了,真要打出点什么毛病来,我怎么也担当不起。当下下手一下比一下轻,是真怕打坏了他。想来他这会儿早已经痛昏了头,别看他撑得没事似的,其实人都是血肉长的,要是不疼也不会双手把香案扣得啪啪直响。昏头胀脑之下,怕也不会再那么死固执了。
谁知道周进真的叫停了他,喊了一声“应七。”自己却说不出话来,撑着香案兀自喘息了好一会,才嘶了嗓音低声一字一停的问他,“没劲了?找个人进来换你?”
应七没奈何,知道他那死硬的脾气,也暗里气他非要跟自己叫这个劲儿,真是既无聊又愚蠢,又莫名其妙。偏还要打的一丝不苟,真跟打的不是自己似的。心里一火,抡了一杖就毫没留情,十足实抡打下来,打在那样的伤背上,饶是周进再能忍也受不了,手上猛的一运劲去硬抵那剧痛,直捏得那香案一边啪的裂了开来,再用力按,竟给按掉了,这一下差点带的周进向前摔倒,剧痛之中,眼前黑成一片,好在应七没紧跟着打,否则这一口气一时三刻都提不过来。
应七瞧了他心痛,想想又气,看着也没有旁的办法,赌气般的在心里冲了他说,你周进多么硬的汉子,这几棍子打了你,难道还能怕了?左右你也不怕这个,我也不用跟你客气,我打这几下,只当替那些在你手下成天挨打的小兄弟们出气了。
就是这般,又抽打了十来下,一直打了五十杖满,应七停了刑杖,把那根满沾着血肉的藤杖放回到水缸中,回头见周进仍跪在地上,知道他是剧痛难耐,只怕动弹不得,又心疼又无奈,想搀了他起来,走上两步又停住。想到周进毕竟身为一帮之主,这会儿因过受罚,已经是极为狼狈不堪,眼下这个样子,只怕他不愿让人多看,更不要说要靠人搀扶起身这般示弱。应七知道自己尚可得应付,自己就先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周进果然自己推门出来,外衣都穿戴的同平常一般的整齐,要不是脸色苍白,真看不出多大的异样。应七这才上前搀他,周进甚显虚弱,也不说话,只是靠了他一步步往外走。应七偷眼去看,见他脸色异常的苍白骇人,知道他伤痛的厉害,也不知道他在屋里简单包扎了没有,衣服上倒是没见着透过来有血迹,但不论如何,总是要请医生尽快处理伤口,否则单是感染,也要了人命。
把周进送到家,应七吩咐了容嫂伺候他暂且歇息,连忙又赶到医院找到Willon来替他看伤。Willon跟周进也是相交多年,少年时便是极好的朋友。那时周进有伤有痛,几乎都是找他来看。但那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近来这十几年来,周进早坐得帮会大哥,除非仇家寻上门,否则又哪会打架拼杀,弄到受伤来找他治疗?至于挨打受罚就更加不会有,平常只有他打人家的份。这许多年,Willon差不多快御用给他手下那些小兄弟治伤了。今天忽然被应七找来,他自然而然,当成又是为了霍一飞那孩子不知道怎么给他那鸡蛋里挑骨头的进哥挑出毛病来折磨一顿。还自在腹中生气,筹划着到时见了周进非得狠狠骂他一顿不可。
万万没想到,进了屋没瞧见霍一飞,却见周进靠了床软被半伏在床,容嫂惊恐的上前拉住应七说,“老爷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才他要我泡茶,我冲好茶端过来的时候,他就昏在床上了!”
应七忙安慰她说没有事,进哥只是累了,歇一会就好。容嫂将信将疑,还是出去了。Willon撂下药箱上前馋他伏好,手触动背上感觉湿润润的,一阵迟疑,小心解开他衣衫,当即一口气吸在口里,憋了半天没有呼出来。他们德国人本来就比中国人肢体语言丰富,Willon直将手捂着长的老大的嘴巴,一个动作连续重复了七八遍。
“我不是看错人了吧?”,他下意识嘟囔一句德语,转了问身后的应七,“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Willon的第一反应,根本没想周进这背上会是刑伤,着实吃了一惊,以为他是不小心着了道,受了什么仇家的暗算,当即心惊肉跳,只怕他前身要害处还有重伤,连忙翻过来看,周进胸襟腹间沾了不少血迹,但很明显,不是受伤所至,也没有什么伤口
应七见他疑惑的望着自己,说,“不要紧,旁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这背上的伤不轻,你给好好弄弄,别感染了!”
给Willon扶了动这两下,周进本来昏的不沉,缓缓醒了过了,看到Willon站他跟前,就知道是应七找了他来,微微笑一笑,这笑容就因为伤痛显得有些难看。Willon等不及他说话,先抢着出口,“我说,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平时他跟周进称兄道弟,说话也不客气,尤其是为了霍一飞每次三句话就离不开争吵,没有好气儿的时候,但这会实在是担心,心里又疑惑,直是怕他出了什么事情,又焦急又担心的询问,可气周进还是平时那句不冷不热的回答,“没事,你别操心了。”
Willon忍不住翻他一眼,但瞧他脸色苍白,满面汗水浸浸。也就在心里嘟囔,自己医生救死扶伤,不屑跟这么个伤号计较。小心先将衣衫都除去了,整个后背血肉模糊,Willon跟应七都是一声抽气。
但应七什么也没说,Willon却忍不住念叨,“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明知道这么大片伤口厉害的要命,胡乱整个衣服就往身上披,你知道脏不脏啊?!捂了这半天,本来就不轻,这都给捂烂了!不感染,我把脑袋切给你!”
应七心说进哥这要是能肯□着半身出来这么大失体面,那他也就不会非要受这份罪了。Willon瞧周进只是深蹙眉头,并不搭理自己,拿了快棉签沾了一把酒精举到他面前道,“你看看,我只好用酒精帮你擦干净,否则不能消毒。但这玩意疼的要死,待会你不要乱喊乱动啊!”
周进皱眉道,“你个医生赶快看病就是了,怎么那么多话。”伤痛之下,他更不愿多说一句话。Willon撇撇嘴,用那棉签在周进伤口上轻轻一拭。应七看的出来,Willon还是极小心,极轻的。但周进还是不由自主一下颤动,几乎抖得Willon药棉脱手,紧蹙的眉头皱得更紧。
由于污血掩盖了伤口,周进背上的伤势原还比他料想的还严重些,Willon嘴上自然不说,但心里其实还是很为这个朋友心疼。药棉沿了伤口缓缓擦拭,随着污血拭尽,露出的伤口越发显得狰狞。Willon愈发觉得疑惑,看这伤口的模样,倒像是他每次打了霍一飞打出的伤一般,呈撕裂状的向两边牵扯,每一条都有一尺来长,明显并不是刀斧砍伤。伤口不是很深,但面积十分庞大,几乎遍及了整个后背。
Willon不由吃惊,心说这该不会是打的吧?那可就奇了怪了,以他周进今时今日的身份,只有他打别人的份,怎么还会被人打?Willon想,他们帮会里的规矩十分古怪较真,难道是周进自己也犯了什么过错,以至于连掌门人也要遭受惩罚?要真是这样,就难怪霍一飞每次都被打的那么惨了,他老大身上这身伤,分明就是给他树立的榜样么!
包扎了伤口,Willon又找了几样药让周进按时服下,最后给他挂上吊瓶,打的是为防感染的消炎针和破伤风。周进歪歪斜斜的靠着柔软的枕头似睡非睡,Willon瞧他那副苍白难看的脸色白里发青,十分憔悴的模样。深深叹一口气,“还痛不痛啊?你不要紧吧,怎么弄的这个样子?”面向应七,“他犯了你们帮规了啊?你们连老大都打的啊?”
应七给他问的尴尬,心说这外国人就是心直口快,没个遮拦,这种糗事还有什么可问的。他避了不回答,就问Willon周进的伤势,转开了话题。药里多半有止疼镇定的成分,周进渐渐合眼。两人怕吵了他,在外面聊了几句,Willon先回医院去了。应七自己坐在客厅里等着他醒,忙了这大天也觉得倦了,坐了一会,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被人声吵醒,见着容嫂正迎了霍一飞进来,不由的诧异,见他行色匆匆似乎是匆忙赶来,猜测难道是知道周进的事了?还是出了什么状况?霍一飞见到他也显得意外,招呼道,“七哥!原来你也在这呢!”
应七问他,“你怎么过来了?有事啊?”
霍一飞探头向里瞧瞧,“不是进哥叫我过来么?我也不知道什么事?”,他见应七面色奇怪,隐约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应七摇摇头,暗里想,“这位大哥莫非是睡醒了?要不怎么把霍一飞叫来的呢,怎么可也没听见动静。
进屋周进果然已经醒了,歪靠在床边捏着一叠文件有一搭无一搭的翻看,应七看看他旁边的静脉注射的针管已经拔了撇在一边。霍一飞显然也瞧见了,诧异的回头望了他一眼,上前道,“进哥?怎么病了么?”
应七心说,他身子没病,脑子只怕是有点问题。但当着霍一飞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周进似有意似无意的撇他一眼,淡淡的说,“有点感冒,没事。”摆摆手让霍一飞坐下,问他,“怎么样,姚顺那边处理利落了吗?。原来他是找霍一飞来“汇报工作”。
“昨天下的葬,姚堂主家人只有他老婆跟一个女儿,早就移民国外了。家人这边都没什么事,就是他弟弟闹的挺厉害。赵森赵焰哥俩儿一直在维护,劝他息事宁人。从面上看,倒还跟我们亲近。”,霍一飞奉了周进的命令到姚顺的堂口帮他们处理善后,赵家两兄弟好茶好水相待,前前后后都把他这个“奉旨钦差”伺候的舒舒服服,表面是的确是摆出诚信归顺的样子。
周进略沉下颌,点点头,霍一飞接着说,“但是他俩在背后就没少搞名堂了。我这几天住在那边,听到许多话,说是本来姚堂主刚出事的时候,尸体不是仍在圆斗山,所以警察根本不知道,赵森前后都知道这事,都说其实是他做手脚,故意给警察看到,好把事情早点闹开去。”说着望向周进,意思这些事是真是伪,你心里最是明白。周进不语,只问,“还有呢?”
“姚堂主弟弟姚大武的手下说,那儿会咱们在缅甸的时候,赵森曾让赵焰带人去找过咱们。不过没有找到。”霍一飞一笑,“姚大武持着自己是堂主亲弟弟,什么事都要站到赵森他们上面。赵森瞧不起他仗势欺人的凌盛劲儿,以前姚堂主在还,面上还让他三分两边。现在处处掐架,就几乎没打起来了!姚大武跟我说赵森的坏话,赵森也来数叨姚大武毛病,他俩说对方的话一半不可信,但怕也有五成是咱们不知道的。”
趁了老大人在外地,人生地不熟,防范不周。偷派了亲弟弟潜伏到跟前,想要伺机谋杀是容易的得手的。赵森若真这么做过,那他对姚顺倒真是一片忠心。这点周进早也料到,但亲耳听霍一飞说了,毕竟还是心中一动。霎时脑中不知转了多少来回,前后思忖应对。脸上却仍旧淡淡如常,平淡的答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说了这一会儿话,他本来伤痛,加上心里想事儿,眉头就愈发蹙的紧。霍一飞见他脸色难看,但怎么也不能想到是有这么一茬,只当他真是感冒发烧,忙劝他,“进哥你不舒服,还是歇一会罢,姚堂主这边我小心应付,真要有什么事,我再来找进哥。”
周进摇手,“不必,这边儿你先放了罢,姚顺这件事关系大,让别人去我真不放心,所以叫你过去,眼下搭桥开路你都铺展开了,别的事叫去旁人应付就得了。我这有一件更要紧的,你得去给我跑一跑。”
霍一飞知道他说的就是在缅甸时和ou所谈,共同对付fsk的事情。会意点点头,“我知道了,这边我马上找人转手交代。准备好了马上启程。”,这事儿在缅甸时已经定好,当时周进就跟自己说,回H市少待整理,便点携上亲信可靠的人即刻返回缅甸。不过大概周进自己也没有想到姚顺的尸体会那么快给人发现,死讯一传开来。他不得不马上赶回来,接着又处理善后,只得暂且将那事放下。
这会儿又提起来,霍一飞明白周进是急不可待。姚顺死了,紧接着他势必要对付葛老挥。通过这次的事情也看出来,杀一个姚顺,说容易容易,说不容易也是麻烦重重。姚顺毕竟是一堂之主,就算是只瘦骆驼,也有骨架支在那里。这前后赵森两兄弟和姚大武为首的两派都没少在其中找麻烦。葛老挥更是自知唇亡齿寒,使劲浑身解数来跟他金戈一击。
对此,周进根本不可能等着给他葛老挥时间准备,让他有机会下手,姚顺的事情刚一摆平,他立即调了霍一飞前去缅甸,配合ou打掉他那作乱的弟弟fsk,就是要步步紧逼,连喘气的机会也不给他一点儿。
“姚顺这边事你交给陈耀清就行了。马上回去准备你的,人不要带太多。你看哪些身手好,做事机灵的,挑几个平时处的惯的领过去,关键时候给你打个下手。另外,和记的老堂主,顾言顾老板在缅甸多年了,你这次去办事,人手车马都由他提供。你跟他说,我派你替我去跑这一趟活儿,他必定好茶好水招待你。你也不用客气,看上什么,喜欢什么,尽管找他要!”
说到这笑笑,“拣两件稀罕东西,给我和你七哥也带回来点。”
应七笑了接口,跟霍一飞解释说,“顾言在H市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没见过他,所以不知道。他早年去缅甸,在那边作古董买卖,赚了不少钱。这老头子打着和记的旗号,不知道饱了多少私囊,他出点血是应该的。”问周进,“怎么,这回你们去没跟他见一面么?”
霍一飞从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忽听提起也觉得诧异,周进淡淡的说,“没有万不得已的事,我跟他不见面最好,在缅甸我俩都住在ou家里,一举一动在他眼皮子底下,多惹那闲事干什么。”
应七一抿嘴,含笑不答。霍一飞心想,周进对ou之间,果然是既交且防,两人对面时称兄道弟,亲热的跟一家人无二样。其实哪怕伸个懒腰,打个喷嚏,彼此都长着好几个心眼。两人都是能叱咤风云的枭雄,一边惺惺相惜,一边也都把对方看的透透。周进这样防着ou,ou也是一样防范他,这中间勾心斗角的厉害,跟在社团里也没什么差别。连霍一飞这样聪明机灵,也觉得看不透,也难怪ou那傻傻的儿子阿秋总为此挨父亲的打骂了。想到阿秋倒觉得十分想念,他跟阿秋虽然接触不多,但觉得他天真善良,和他说话聊天,轻松自在,什么也不用多想。
应七拍拍霍一飞肩膀嘱咐,“到那边不比在家里,人生地不熟的,做事要千万小心,你进哥这一阵子身体不舒服,火气大的很,你看他跟咱俩说话都没有好气儿,你可千万别惹了他,往这枪口上撞。”话虽是对这霍一飞说,眼睛却不是瞄了周进。
周进笑笑骂他,“别在这胡说八道了!没点正经的,回去对你自己人说去,别把我孩子教坏了!”
应七也不理他,就只顾露了坏笑跟霍一飞说,“不过你要惹呢就现在惹,现在他老虎褪毛,斗不起威风!你有什么平时不敢说的,现在都交代出来,以后怕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霍一飞笑道,“七哥就坑我吧,本来没事也给你说出事来了,进哥打我还用动手么?拿鼻子哼一哼,我还不得自己乖乖送到刑堂去。就算不打,随便指哪个门口跪个一宿半宿的,我也受不了啊!”
“行了行了!”周进摆摆手止住他俩,微笑道,“要斗嘴你俩上外面斗去!都别牵上我!我睡一会儿,一飞,你早点回去准备准备罢!”向了应七使个眼色,“我没事儿,忙了一天了,早点回家歇着罢!”说着和衣躺下,做着马上就要睡下的模样。应七颇不放心,但还是跟霍一飞一起出来了。
应七在前面走,心里想着事儿也没在意霍一飞,冷不防给他叫了一声七哥,怔了下才抬头,霍一飞担忧的眼色望着他,似乎是迟疑但是还问道,“七哥,进哥不要紧吧?”
应七笑笑说,“你进哥身体壮如牛,一点感冒能有什么事儿!”,但看霍一飞瞧他的目光,也知道他那聪明脑袋,岂会相信了周进真的是小小感冒,不给他说,又只怕他想的歪了,平白担忧。
霍一飞见他没否认。就已经知道是印证了自己心里头的猜想,忙又巧嘴的把话头拦了回去,“但愿没事就好,只怕是这一阵跟着姚堂主的事操心上火的,好在事情忙过了,能在家好好歇两天!”
应七腹中暗笑这孩子处事的老练圆滑,果然不愧是周进调教出来的,“嘿”的笑了道,“这又没他在,你还客气什么!姚顺不就姚顺么,还非得叫你尊称一句姚堂主,那么多的规矩!”
入夜,华灯初上。缅甸这样古老的国家,处处有着殖民地时代英国侵略者留下的典型的欧式建筑,虽然陈旧但也带着一种异样的华丽。隔着机窗厚厚的玻璃去看,灯光朦胧更显得美丽。缅甸并不富裕,甚至算得上贫穷,国境内半数的无地农民,竟是靠着替像ou这样的大毒枭们种植鸦片维持生活。但在城市的上空高空俯望,都市的繁华熙攘和H市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下机的时候,远远看见阿秋和ou亲信手下小诚两人等在那里。阿秋见着自己,漂亮的褐色眼睛里一亮一亮闪着好看的光,像是想要冲过去热情拥抱,看看身边小诚,仿佛觉得不该这么行为轻佻,又忍了回去。不过心情还是愉快,轻快了脚步几步迎到霍一飞跟前,嘴角一翘起,俊俏的脸上笑容洋溢。
“刚才爸才告诉我你要来,要我来机场接你,我还怕来不及呢,还好小诚哥早有安排!”
霍一飞笑了道,“多谢你们啦,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心里却想阿秋这孩子真是心地单纯,不知不觉就把他父亲重要的话透了出来,ou让心腹小诚早早安排,又到了这会儿约莫到了,才准他来接机,明显是在多多防范。阿秋对此自然全然不知,见了霍一飞只是打心眼里高兴。
“你说回去取了东西,即刻就回来的,可是一直都没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怎么去了这么久?”
“对了,你不是说喜欢我画的画吗,我去爬了几趟山,嘉屿山那边风光好漂亮,太阳落山的时候更美!我画了好多张,你看看喜欢哪个,我送给你啊!对了再选一张给你弟弟~”
阿秋拉着霍一飞上车,坐到自己身边,便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喋喋不休数说这一个多星期来自己如何上山画画云云。他平时被父亲严管,整天只能在那个圈子里学习所谓管理经验,根本不让他按自己的兴趣画画,更别说和那些志同道合的画友交往。父亲那些人只懂得打仗做生意,哪有一个有那个闲情逸致陪他观光赏画。阿秋成天郁闷的不行,直到上回霍一飞来,发现他竟然会喜欢自己那些东西,心里早把他当成难得第一大知己,这会一见了面,也不管要不要紧,先倒口倾诉的没完。
小诚在旁开车,见他一直在说自己的事儿,不去提正题,插口截了话头,“一飞哥,你这次来缅甸做事,ou老板吩咐我们给你打下手,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咱们都听你的安排!”
霍一飞笑了点头,心道,派你在我身边,那不就是插个人监视着我么。但这基本上也算得上是黑道中不成文的规矩,他也就没往心里去,微笑客气道,“小诚哥别客气!我到这边人生地不熟,还要多靠你指仗!”
小诚说,“ou老板说,一飞哥年少有为,好有本事,我们要好好跟着学习学习!ou老板还请你多带带我们少爷呢!”向了阿秋道,“少爷你虽然不喜欢这些个事儿,可ou老板这么吩咐咱们了,咱们还是别拧着他的性子来。”
阿秋颇不情愿,“你们的这些事,非要拉上我来,我本来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更做不好!”他心里不高兴,嘴巴自然而然撅起来,丝毫不懂得加以掩饰。虽然霍一飞不会去介意,但这样毕竟甚显失礼,小诚心下不安,当面又不好说,忙又挑开话题。
“一飞哥,我跟你说说fsk的情况吧!大约你也知道的。缅甸北这一支,除了ou老板主持的,就只有fsk的叛帮一直霸占。Fsk以前没叛变的时候,在这边也很会笼络人心,他带走了不少人才!把钱也卷走几乎将尽一半。他唯一缺的是土地,这些年他们和我们打了无数次仗,有胜有败。但是他仗着自己政府高官老丈人这个大靠山,使用卑鄙手段还是刮走不少的地盘。”
霍一飞不解道,“怎么个卑鄙手段?”
小诚说,“那也没什么高招,无非就是让政府的警察有事没事到我们这边找茬儿,他们的地租金,政府只抽一两成,到我们这里就翻了好几翻,这还不算税钱。光这些也能应付,可是fsk得寸进尺,他甚至不满足现在这样的便宜,还想再吃一口,这半年来就在各个口上频频使扣,说实话,我们没少吃亏。他是想趁着得势,一鼓作气吞了我们,嘿嘿,这主意倒想的很好。”
霍一飞听而不语,小诚又说,“要说fsk,真是没良心!当年ou老板对他不知道有多好,这生意里上上下下的事,全都是交给他一人打理,要不是绝对的信任,都不会那么做。可是万万没想到他表面上忠心耿耿,百依百顺,背地里竟会筹划着发难反叛!那时他刚叛变时,ou老板都没有气生,只是伤心了!也是,换了谁谁也难过!他跟ou老板可是亲兄弟啊,连亲兄弟都信不过,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也难怪老板现在脾气越来越不好,心情不好啊!”
阿秋一直眼望着窗外,默默无声,此刻忽然插上一句,“要是二叔不走,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成天挨打了!以前爸只管二叔,不管我的。”
霍一飞心想,fsk反叛,怕是多少也有受不了大哥ou那暴虐的脾气的成分在里面。但归根结底,这两兄弟各有胜处,一个如狮,一个似虎,都是不能甘居人下的角色,要是ou没有阿秋这个儿子,那也就罢了,既然有阿秋在,继承父业是自古不变的传统,fsk也是枭雄一个,怎么能甘心给这个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的小毛孩子打工。他叛变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ou对他又疏的防范了?只不过是一招不慎,没有防住而已。
小诚笑着对阿秋说,“少爷,你就别叫苦啦!我们比你更惨呢,你一个不留神没做好,我们这不都得陪着挨罚挨打呢么。你挨的是小鞭子,我们挨的是大棍子啊。”
霍一飞见阿秋哑而无言,脸上流露着十分愧疚的神情,想说话又像是不知道怎么说了,就站出来替他打圆场,“你跟着你们少爷混,好日子在后面呢!现在吃点苦,以后还怕没有付出得尝的时候么?是不是阿秋?”
阿秋没回答,低头极认真思索,认真的样子惹得小诚和霍一飞都笑起来,车子在公路上快速飞驰,掠过路边绚丽的霓虹灯光色陆离。夜灯衬托着相隔甚近的欧式建筑,显得格外美丽和优雅,倒不像是在缅甸,反而有几分像是在欧洲。上一次来几乎没得出来逛,这会儿小诚开车,走的尽是市中心的繁华要道,夜色中完全是不同的印象。三人走一会儿,谈论几句。开了好一阵才转上高速路,ou住的地方离市区足有一个小时的车程,穿过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才看见眼前星星落落的灯光。
这里一派平静安宁,真可谓是人间胜地,可又有谁知道,在这安宁美丽的背后掩藏了多少罪恶。在鸦片,毒品的暴利中,所有人类可能出现的丑陋,卑微,可怕,都在这一瞬顷刻的爆发。功利之下什么亲情,友情都不复存在,像ou和fsk这样的亲兄弟,反目成仇,甚至彼此追杀,还请来外援力量来质对方于死地。自己不就是这其中的一员,来目睹和参与这场厮杀么?
也许是头一回独自离开H市到这么远的地方办重事儿,尽管一路劳顿,躺在床上竟怎么也睡不着。无缘无故的,忽然想起当年阿姨吴影叮嘱自己的话,千万不要加入黑社会。这个誓言自己早就背破了,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入行多年,也什么风雨都见识过,什么心酸苦痛都经历过了。江湖险恶,人心更凶险,就算自己再如何精于应对,也逃不了四面危风。要不是仗了进哥疼宠,百般呵护,单就是死了的姚顺,自己也死在他手上多少回了,如今他却是小命呜呼。
霍一飞想起自己奉命在那边帮助主持丧事的时候,姚顺漂亮的妻子拉着只有几岁的儿子哭得稀里哗啦,死去活来。那一下子真觉得什么恩怨都冲淡了。姚顺一班手下平时对她也应该是客客气气,百般奉承。那时却是招呼也不多打一个,反而围着自己前前后后转个不停。世态炎凉,一目了然。想想真羡慕阿秋那样天真纯洁,什么也不去多想,生活简简单单。可惜只怕ou不会愿意,早晚也要逼得他学会长大,学会所有撑起家业应该懂得的东西。哪怕用鞭子抽,棒子打。
胡乱的想了半宿,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闭起了眼睛,第二天醒时已经大亮,霍一飞吓了一跳,出门办事,还是住人家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这么失礼的事要给进哥知道,二话不说就是一顿藤条。慌忙爬起来冲洗一番,一出门,明晃晃的阳光有些刺眼。
这几天最开心的要数阿秋。身为ou老大唯一一个儿子,阿秋纵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被父亲逼迫着,每天跟在一班手下后面,学着他们那一套在阿秋看来既无聊又枯燥的活儿。对这些他真是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和父亲的手下相处,也格格难入。但这次有霍一飞就不一样了,虽然也是跟着他东跑西颠,但霍一飞能陪他聊聊天,说说话。阿秋就已经觉得十分开心了。其实霍一飞是否真的跟他志趣相投,那也很难说。不过他的性格,对身边人总是处处照顾。跟什么人也不至于没有话题,阿秋却是为了这个,一向情愿的把他视为知己。
阿秋就是这样天真的性子,在他的眼中看来什么都简简单单。小时候,二叔fsk待他十分好,经常带着他玩儿、每次做错了父亲要打,二叔总要替他求情。父亲也肯听他的话,那时候,叔侄感情倒是极好。后来二叔忽然反叛了,一时间在父亲这里,他彻底沦为众矢之的。甚至连替也不准提上一句。
可是在阿秋看来,二叔会叛逃父亲,那是跟自己一样,受不了他那暴躁凶恶的脾气,一个不顺心,抬手便要打。挨打不算,还要脱了裤子跪伏到门前,给所有人都看着,简直一点脸面也没有。又粗又长的黑黝黝的鞭子抽打到□的屁股上,那份羞愧和疼痛让他一想起来,就不禁心直发颤。阿秋猜想,二叔身子强壮,倒不像自己那般儒弱怕打。但那鞭子抽在身上,毕竟是疼的。怕他更受不了的,是那种被当众侮辱的屈辱,可是他有胆子反抗,自己就没有办法了。
阿秋心里藏不住话儿,觉得霍一飞是个知己,在只有他两人在的时候,就常常忍不住要说起来。起先每次提起来,总被霍一飞迁旁引侧,使话儿跟挡了回去。这是他们家族里的争执,父子之前的事儿。霍一飞何等聪明,岂会傻乎乎的参与其中。不仅不该参与,反而要左右逢源,巧加利用对己造利,这才是周进言传身教的应对之策。可是每次听阿秋满脸愁苦倾诉,望着自己的眼神又难过又期翼,便不忍心对这个单纯孩子使那些个心眼儿,索性打住他不说。
阿秋怎么想的到这些,这些事放在心里总觉得难过,一次做事应酬吃过饭,几个人又到酒吧喝酒,阿秋喝得有些多了,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酒后更忍不住拉住霍一飞倾吐心事,
“我知道爸恨透二叔,因为二叔反了他,那时刚出事的时候,爸就在人前发愿,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叛徒。这几年二叔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大,爸更容他不得。上一次你和周老板来的时候,小诚哥他们就在私底下议论,说爸这次是非要二叔的命了!爸跟你老大联手,二叔再也对付不了了。”
阿秋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停下来左右犹豫,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辞,霍一飞说,“有什么事儿,你就跟我说,只要做得到我都会帮你的!”
“嗯,嗯~”阿秋指头使劲捏着手中的酒杯杯把,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终于下定决心说,“一飞,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儿,你千万要答应我!”
霍一飞避而不答,只是问他,“什么事儿,你说吧!”
阿秋顿了口气道,“爸吩咐我们说,抓着二叔不可以杀他,我知道,爸多么恨二叔,他不肯让他好死,爸一定是要你抓了二叔送回给他,好任由他惩处。你知道吗?爸真的好狠,他每次打我们都用鞭子抽,那还是轻的。更重的时候还用大棒子呢!没有一次挨打不是皮开肉绽,这次二叔做了这样坏的事,爸怎么会轻饶了他?爸会活生生打死他的!”
霍一飞心说,那也不过就是个彼此彼此,很厉害么?我有哪次挨打能逃了皮开肉绽的?但凡挨过能站起来,就不算是打,收拾整齐了该干嘛还得去干嘛。比我你们叔侄还享受的多呢。
阿秋摇着他手臂,“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只是挨一顿鞭子,已经痛得受不了,真想一头撞死了!二叔要是给爸生生打死,那该多疼啊!一飞,你不要抓到二叔的吧,你只要打垮他,他就没有办法和爸作对了!你就不要杀他,不要抓他了,好不好?!求求你,放过他吧,二叔以前对我很好的,我不想看着他~~”
阿秋说着,漂亮的眼睛慢慢低垂下去,“我不想看着他受苦,不想看着他死,可是,我不敢跟爸说这些话,我要这么说,准要给一巴掌抽回来!”
霍一飞不由得苦笑,“你不敢跟你爸说,却敢跟我说。难道你不知道,我只是个外人,我来帮你爸爸做这件事儿,那也是为了自个儿的利益的。你跟我说这些话,难道不怕我泄露出去么?也不怕我利用你么?”
“嗯~?”阿秋愕然抬头,困惑的望着他,对他这番话似乎全然不明白,诺诺道,“你?,你会利用我?你不是对我很好么?”
这般单纯的问,真不知道叫人如何回答,霍一飞迟疑良久,才正视了他一字一句说,“阿秋,我当你是很好的朋友,兄弟,咱们彼此照顾,是应该的。但是你求我放过fsk,我没办法答应你。因为这件事,不只是你们家的事。要不你以为我干嘛千里迢迢到这来?我也不怕明白跟你说,我是来替我老板做事的。这事儿要紧等很,要是办差了一丝一毫,回去挨打受罚都不必说,怕一不小心命都没有。”顿顿笑说,“不是只有你爸那么凶,那么狠的,我们老板打起人来更吓人,我真的害怕!”
阿秋不肯信,“周老板看起来呵和和气气的,怎么会那么凶呢?而且你又不像我,你这么能干,我爸都喜欢你,我知道周老板也很喜欢你的。”
霍一飞笑道,“那你就不知道了,周老板脾气古怪的很,他得意哪个,越不容得他差错一点,否则的话,什么藤条板子大木棍全都一并伺候上来,一次打记不住,两次三次总记牢了!”
看阿秋仍是一脸不敢置信,索性说了明白,“阿秋,我帮不了你二叔,除非我去替他死;你也帮不了你二叔,除非你替他死。这种事你根本不必想的。”
这一句话沉甸甸坠在了阿秋的心底,别的他不信,但这一点,阿秋确实相信那是真的,想到无法帮助二叔,心中甚是难过。但若再恳求,霍一飞也说的明白,勉强为难他答应自己,连累他代替受过,那又怎么能够呢?阿秋情绪郁郁,心思惶惶,不知道该怎么办。霍一飞见他难过的样子,又被他的单纯的心思感动,又替他的单纯担心。明知道不该多嘴,可还是忍不住劝说他。
“阿秋,如果你相信我,希望你能听我的劝:以后再也别想这事儿,连这个心思也不要有。你不能永远心肠都这么软,你爸让你和我一起对付你二叔,也是希望你多经些历练,越来越成熟,否则以后你怎么替他撑起这么大摊的事儿?”
阿秋撅起嘴,“我才不愿去管那些事呢!我一点也不喜欢!”嘴上虽是那么说,其实也知道,纵是不情愿,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事实。
当晚回到住处,霍一飞照例给周进打电话,汇报自己的进展。电话里周进问起是否有什么问题时,霍一飞心里一动,略略迟疑,想着要不要把阿秋这件事告诉进哥。周进见他不答,疑惑道,“怎么,有什么麻烦么?”
霍一飞想,自己要是照实说了,凭周进为事的风格手段,必定要将这件事吹风落影的传递给Ou.,到时阿秋只怕难逃苛责。这一犹豫便没有实说,随口找了个旁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他自忖以自己的能力,控制一个心思单纯的阿秋还是错错有余的,他就算不是在自己眼底下,也使不出什么办法去帮助fsk.。
霍一飞担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先前按着周进的意思,自己在这里只是帮ou剿除fsk的兄弟党羽,因为他来自外地,做这件事警察抓不着把柄,拿他是没有任何办法。至于其他的事就并不插手,一切由ou负责。等到把fsk实力熬尽,只剩下一个架子时,不必杀他只怕他自己也会去寻死。可是ou却不愿意这样,他另有打算,准备速战速决,一次便把弟弟fsk斩进阎王殿。这样斩草除根,便一点后患也没有了。这个不必多说,因为拖打下去,消耗的是自己的精力,他自然不愿意。很多事上便不肯配合,霍一飞跟周进提起来,不料周进告诉他:
“那不要紧,从今天开始你听ou的安排,快点寻个机会做了fsk!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嗯?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他老婆,全都做的干干净净,一个喘气的不要留下。”
霍一飞吓了一跳,不知他何以忽然改变主意,而且要这么大开杀戒。但听他说话这声音平平淡淡,没一点情绪似的。就知道他此刻动的怕不是一般的火气,周进的脾气,他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的时候反而好些,越是这样一派平静,底下越藏着波涛汹涌,杀气重重。当下也不敢多嘴询问原因,只说,“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做!”心里却想的是,周进始终不愿意帮着ou杀fsk,不是为了别的,是想留着他牵制ou的力量,在他能把握的范围里,以防日后ou势力过大,反会威胁了自己。而今却忽然改了主意,难道是帮里又有变数?
不论如何,自己总是要按了进哥的吩咐做事,要杀fsk,那机会来的也当真快。说这话不过两三天的功夫,ou便找到自己说,他接到外面的话儿,说是fsk禁不起打击,准备要急出一批货来救急,因此明天他回到自己的“工厂”验查。
“那‘工厂’是fsk的大本营,这次他为了救命,差不多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到这里了!fsk有警察作幕后支撑,我们想坑他一把,也没有办法!不过这回他们聚的那么齐全,嘿嘿,你说像不像瓮里的一群鳖?”
他笑得阴恻恻的,霍一飞心说,那个毕竟也是你亲弟弟,就算他对不起你,背叛了你,但他可没有要你的命,那会儿他要杀你,你毫无防备,那是易如反掌。可他却下不了这个手,难道不是念着兄弟的感情?而你不仅要杀他,连他的一子一女都不放过。我们跟他没有任何交情也就罢了,你们可是一起长了二十多年的亲兄弟啊。
Ou在兴奋之中,全然没留言霍一飞瞧他的眼神有何异样,兴致勃勃招呼儿子阿秋道,“阿秋,过来!过来!”
父亲和霍一飞说话的时候,阿秋就缩坐在沙发最边角,只要是见了父亲,他便不由自主地紧张,简直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又怕父亲挑出他什么毛病,当在霍一飞面上,那该有那么难堪!却不想今天父亲心情一片晴朗,连平时讨厌的他那畏缩样子,今天也忘记了。拉了儿子的手将他到身旁坐下,细一端详,觉得他略有消瘦,不禁微微蹙眉。
“这阵子很辛苦么?怎么就忙瘦了?你啊!你就是平时太缺少锻炼,一样都是忙乎,怎么我看一飞精气神神的,没像你有气无力的。人家还是远道来的呢!”
Ou
略带嗔怪的话本是爱意,可阿秋对父亲怕的惯了,一听他带有不满的口气更加畏惧,垂着的头就更低。霍一飞看着都替他着急,心说你怎么就不会看个脸色,你爸爸正高兴的时候,你就算不哄得他笑哈哈,至少也别跟老鼠见猫似的又躲又闪,惹他生气啊。急得是当在面上又不能教他,只有眼睁睁看着ou原本晴朗的脸色一点点转了阴沉。终于拿了搭在阿秋肩上的手臂,阿秋忙不迭站起来。
Ou没再理他,转了对霍一飞说,“那就这么着吧!一飞小兄弟,我不便出马,这件事就只能全权拜托你了!你万事小心,我等着听你的好信儿!”这么着又客套两句,霍一飞起身告辞,阿秋也连忙跟着出来。出了大门口霍一飞想要说叮嘱阿秋的话,到了嘴边,又嘎然止住了,脑里忽然闪过周进以前教自己的话:“不该你管的事儿,半句也不要多嘴。”
那也是一顿狠烈藤条换来的教训,他自然明白周进为什么要在这样小事儿上,也下心思教他,
有何深意。藤条抽在身上刻骨难熬的疼痛果然难以忘记,霍一飞想想这几日自己不断多话,也就不由的汗浃。
第二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若不至少是势头危及,华人移居的fsk至少也要抽了时间陪上家人一天。眼下他却没有这个闲情。sk太太独自带了两个孩子在酒店定了饭局过节。这一边,霍一飞安排了接应的顾言顾老板手下去追堵,自己则带人单对付fsk。这样两下分兵也算是江湖上的常规做法。ou本来事先说明,此事他不做参与,不料临到头前,却忽然派了小诚陪了儿子阿秋来跟着一起前往。霍一飞知道他还是不敢完全相信自己,叫个人前来看着点也无可厚非。当下也没大在意。
事后想想,这一次真是太过疏忽,怎么能忘了阿秋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可霍一飞只是料得他软弱性格,就算有心救他二叔,摄于父亲的威严不敢乱来。不想这次聪明过了头,怎么也没想到阿秋执拗的性子,固执起来连他父亲吓人的马鞭也不怕。当时霍一飞人多势众,打的fsk又是个措手不及。Fsk一班人根本就无力招架,只有抱头奔命。但Fsk毕竟是江湖出身的辣手枭雄级人物,临危不乱,危难当头时生死一线,当即丢车保帅,拔出火机点燃了猛的一丢,哗的一声顿时燃起一片,“工厂”里到处是易燃之物,一见火星不出秒钟的时间,熊熊烈火借了风势直冲楼顶。Fsk借着大火遮掩夺命狂奔,哪管身后的兄弟为了保护他以肉身相当,瞬间便给尖刀利斧斩成一片肉泥。
奔出门口,Fsk方才自觉一条小命得以保住了,狂喜之下,惊惧后怕也拥压过来,双腿脱力般的不住颤抖,几乎站立不住,不得不扶着地下石阶大口喘气,一边费力的挪动双腿欲,躲到暂且躲避。一步没有迈稳,忽觉脸前一阵疾风,fsk多年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磨练的极其敏感,这下完全没有思考,几乎是本能的身子就势一歪,就见跟前水泥地面像给雷劈中了似的暴起一片花白。Fsk不用抬头,也知道开枪这人就在跟前,一枪没打中他,第二枪自己绝对躲不掉。当下只是拼命的向旁边草丛中滚,却完全不知是否能逃过这劫。
只见一迭串的子弹接连擦着他身边而过,落空连射到身边草丛里,草木烧焦发出极其难闻的气味,纵是这般生死一线的极度惊惧下,fsk仍在拼尽全力的往草丛里缩闪,并不放弃挣抗。忽觉那阵子弹骤然停下,就听到一个声音极近愤怒的低喝,“阿秋!你干什么?!”
Fsk心里猛然一颤,听到有人叫阿秋的名字,立刻回想起来,大哥这个儿子自己已经多年未见了,上一次在H市虽然几乎杀了他,但都是手下出手,自己连他的面也没有看到,想不到这会儿他会在这里。Fsk目光闪着猛兽一般的光芒,双手撑地忽的跃起,不看人,只辨声,冲着有人的方向,豹子般训诫无比的冲扑上去。
他凭着刚才那几枪,料得那对他开枪的人不好对付,但阿秋是他的侄子,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性子本事了如指掌。他冲着阿秋下手,果然一击即中,霍一飞也没料到一直拼命逃命的fsk会突然奋起回击,阿秋就更加料不到。但霍一飞一见他扑将过来,手里握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就知道再举枪击射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当即头一偏,身子猛撤避开这一击。阿秋虽然其实离的还更远些,但他反应速度明显差了一节,还没有明白过怎么一回事,脖子已经卡在二叔fsk手里。
Fsk一制住阿秋,拖着他疾速退出十几步去,才用他身子挡住自己向霍一飞吼喝,“你动一下我马上杀了他,大家谁也不用要命了!”
霍一飞见此情形,也没有别的办法,也怕fsk自知九成没命了,临死前真的拉上一个垫背。心里越是焦急,越是要镇定了同他周旋。想必fsk并不认识自己,把自己当成了ou的手下,才会挟持了阿秋说什么同归于尽的话,没能保护好少爷那必定是死罪。
霍一飞只是笑笑答他,“你误会了罢?我又不是替你大哥做事的,跟这位阿秋少爷没关系,你拿他威胁我?”
Fsk鄙夷冷笑,并不接他的话茬,只是低吼,“枪扔到地上给我往后退。”霍一飞也知道自己说别的都起不到丝毫作用,因为肯听他的话停住不动,就说明不敢乱来。再拖一时片刻只怕更没有转机。当下一咬牙也不再跟他废话,微抬手腕作势要抛枪,略略一颤,忽然对着fsk就是一枪。这一举简直是危险至极,阿秋的脖子还在fsk手里捏着,一旦他动杀手谁也挡不住,若不是在为社团做事而是自己遇险,霍一飞就算自己不要命,也不会这样拿别的性命冒险。但现在他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赌的,是fsk对自己的亲侄子还有一丝本能的怜悯。
果然,子弹速射在fsk臂膀之上,鲜血喷浆而出。Fsk痛苦的一声惨叫,拉着阿秋连连后退几步,虽然手上匕首狠狠在他脖子上划了两道,但却并没有真的割下去。
阿秋也是吃惊,背对着他看不见,只听二叔在身后呼呼的喘气。霍一飞一阵心跳,知道自己冒险赌赢,哪还会再错过时机,fsk剧痛之下大半身体都离开阿秋的遮掩,霍一飞知道只需随手一枪,轻而易举便可送他归西。谁知手腕刚刚抬起未待扣动扳机,忽觉肩头一阵巨震,手抢不由自主掉在地上,还没有剧痛袭来,已经知道是被人暗算,当下根本来不及去回击暗算自己的抢手。眼见回过神来的fsk一脚将阿秋踹到在地,挥刀便向他脖颈刺下,来不及半分犹豫,整个身子直扑过去抢救。
Fsk被他撞开,刀尖一偏插进霍一飞手臂里,殷红的血唰的涌出来,滴滴答答流淌在跌倒在地上的阿秋脸颊。霍一飞知道fsk帮手在侧,自己若不能设法对付了他们两个,只怕自己和阿秋都会没命。当即忍着剧痛‘嗖’拔出插在手臂的匕首,施展手脚迅速纠缠住fsk,刀刀向他进攻。两人近乎近身肉搏,揪扯在一起,那刚才开枪的手下拿着枪左比右比不敢扣击,生怕一不小心没有打到对方,反而上了自己老大。但见霍一飞将刀刃从伤口里拔出来后,血流得更凶,滴答了满地都是,肩头那处被自己打中的枪伤更加血流汹涌不止,想他身上伤重,根本不能持久,便更加犹豫不决。
若不是有他这一犹豫不定的档儿口,霍一飞再有十条命也早呜呼了,但他不敢开枪,近身功夫fsk却不是霍一飞的对手,即使对方深受数伤,仍给他占到上风,几个回合下来fsk便支撑不住,霍一飞肩头手臂剧痛难当,但想只要一招失手,自己跟阿秋全都没命,只是咬紧了牙死撑。瞧了空隙横腰拦住fsk一脚斜扫,fsk把持不住,半个身子飞也似的出去,不偏不倚横撞在还在旁边左右迟疑难决的那个手下身上,两人一齐跌倒。
霍一飞抢上去一脚踏倒了刚欲起身的手下,不及俯身拾枪,先用手肘连连狠击fsk的头侧,登时鲜血狂流,fsk要害受击,满脑一片昏花混乱,一时间全没了思维,只觉眼前一个恍惚的黑影向自己飞来,他已经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知觉。
阿秋双手撑地勉强做起身,便看着霍一飞向着二叔倒地的头颅连开数枪,脸庞早被不断留下的稠浓鲜血掩的辨不出模样。黑红黑红的血上明显有一线白色,想到那可能是流出的脑浆,阿秋一阵剧烈的恶心,手捏着喉咙不断干呕。冷不防肩膀被人抓住,抬头看,霍一飞脸色苍白,“快走吧!一会警察来了就麻烦了!”
阿秋欲起身,但两腿完全没有一点力气,霍一飞只得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费力扯着他,连拉带拽的奔出十几米远。阿秋这时惊魂略定,脖颈上给fsk划出的两道伤痕虽然不是很深,血流渐止,却仍然疼痛难耐,一阵阵火辣辣的直往上烧。他一手按在伤口上,忍不住想要呻吟。转头却见霍一飞脸色苍白,贴着树干摇摇欲坠,半个身子都给手臂和肩头处伤口流出的血染透了。
阿秋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血,双手也吓得冰冷,颤抖的上前欲搀扶他,手触到跟前霍一飞忽然“嗯”的一声痛苦呻吟,艰难的侧转过来。阿秋愕然看到他左侧前身胸口的地方也有一片殷红,中间的伤处还在泊泊流血。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胸前又中了一枪。当即吓得快僵住了,胸前左侧是人心脏的所在,倘若这一枪打在这里,哪里还能有命?!
阿秋只是惊叫,“你!你,你~”
霍一飞艰难的将手抵在唇间,示意他轻声,说,“小诚他们没来接应,一定是警察追过来了,他们很快就会找来这里,我们快点走,快!”
这时阿秋哪还有什么主意,全凭了霍一飞的吩咐,搀扶着他两人越过草丛跌跌撞撞前行。走了几步霍一飞喘息着问阿秋,“这边有没有村落人家?我们拣有人住的地方走!”
阿秋不解,“为什么?我们满身是血,给人看见了不是更麻烦吗?”
霍一飞心说,现在还能怕麻烦吗?怕的是一不小心就没命。警察能追到这里,多半是杀fsk老婆孩子时给人发现了。这些警察分明是来帮fsk的,他们只怕在三丈之外就已经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了。我们唯一能逃出去的办法,就是暂且躲在人家里,警察一时片刻,没办法挨家挨户详细搜索,我们才有生机。但身上伤口痛如刀绞,胸口这一处更加痛的他连气都喘不过来,说一句话已经十分费劲,哪有气力去跟他详加解释。紧蹙了眉头不答,只是吩咐,“哪有?你带路!”
阿秋见此,虽然茫然不解,但也知道霍一飞聪明精练,他要这么着定有道理,便指了指身旁右侧的方向,“那边有。”两人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便往那一侧跑。约莫一两百米之外果然看见稀稀落落的房屋建筑。两人加紧脚步,这会正是傍晚时间,家家户户正在煮饭烧菜,街巷上便没什么人。
阿秋正待喜悦,冷不防一抬头,看见前方两个身找警服的人背向着自己整往前走,当即差点没惊叫出声,霍一飞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按住,拉着他快速退后两步,躲进一个角落里。
“这里怎么也有警察?!”阿秋懊恼不已的跟霍一飞抱怨,说了句不见他回声,回头去看,霍一飞仰倚着身后的土墙,脸上已经苍白如纸。殷红的鲜血几乎浸透了整件衣服,以至于滴滴答答向下流淌。胸前那伤处血还在执着的向外涌,一点不见停止的迹象。霍一飞俊气的眼睛紧紧闭着,整个人都似已经脱力。
那一时间,阿秋真怀疑他是不是还有呼吸,僵直的手伸在半空,迟迟不敢触摸到他身上。
霍一飞慢慢的睁开眼睛,说话有气无力,“别管我,你去看看,那两个警察还在不在?”
阿秋见他终于还是清醒过来,一颗砰砰乱跳的心略觉平定。探头敲了敲外面没有动静,告诉他,“不在了,也许是走远了,我们也快点走吧!”
霍一飞轻轻的“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弹。阿秋想他是已经难以动弹,上前将他搀了起来,扶着欲走。霍一飞摇摇手制住了他,“警察不会走远,他们已经找到这儿,不会轻易走了的,怕他们已经将这里围起来了,我们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阿秋只是担心他的伤势,“不行啊!你流了太多血了,再不救会没命的!”
霍一飞摇摇头,冲着他虚虚一个微笑,“放心,死不了!我命硬!以前给人砍过十几二十刀都活过来了,没那么容易死!咳咳。”,脱力之下,连说一句话的气力都不足够。阿秋才不信他的话,只是也不敢贸然往外走。站在巷口左顾右盼,只望能想出一个好办法。但这般情急之中,他能咬牙忍着不哭已经不易,哪里还想得出什么出路来。
攥着霍一飞的手只觉越来越冰冷,似乎体温正在离他一点点远去。无比懊悔自己不该心软去救二叔,结果反而累的他这样。想到霍一飞随时可能会死去,又是伤心又是难过,眼泪一串串滴落下来,敲打在手背上面。
阿秋怔怔望着自己的手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缅甸的乡村由于天气过热,家家户户都在在院子里挖一个深窖,里面存上冰块,好让食物放在里面不至腐烂。这冰,不是可以止血的吗?!阿秋在医学院实习的时候,还见过老师拿大块大快的冰块放在受伤病人的伤口之上,没多久血流便即止住,效果甚佳。
想到这阿秋不禁欣喜若狂,兴奋的抬头四处一打量,街头对面一人家墙头甚矮,十分容易翻过。连忙搀着霍一飞贴墙挨到跟前,翻过墙壁落到院子里,院角果然一块木板盖着,是地窖的入口。木板掀开,里面还悬着软梯。
“咱们在这里面躲躲吧!你能下去么?”阿秋觉得已经站立都站不稳的霍一飞怕是很难能下得去,但霍一飞却点点头,挣开他的搀扶,虽然摇摇欲坠,但竟也挣扎的扯着软梯慢慢爬了下去。在这血雨腥风的江湖上生存,倘若没有挣扎抗争的意志力,遇到伤痛自暴自弃,只怕有一千条命也早就死尽了。阿秋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哪里会明白这些。
两人下到地窖中,霍一飞慢慢贴墙坐下。地窖里随处是冰块,有大有小,阿秋捡了几块敷在他的伤口上。冰触到伤口,肌肉一下子变得格外敏感。一直没有怎么呻吟过的霍一飞忽然抽搐一下,痛苦的“嗯”了一声,阿秋吓了一跳,手里捏着一块冰不知是放上还是扔掉。霍一飞颤抖着手接过他手里的冰块,慢慢贴到他脖颈上面。
“看看你自己罢!那么多的血,还疼不疼?”
阿秋木然摇摇头,若不是霍一飞提醒,他都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有两条伤口。连遭极度的惊恐,根本已经差不觉伤口有什么痛感,但用手摸把脸凑到眼前看,满手是半凝了的血十分骇人,还是吓了一跳。但随即便想霍一飞的伤比自己严重千倍万倍,便拨了他的手指将那冰块又放到他胸口枪伤处。
霍一飞抿嘴将脸扭向一旁,按奈疼痛由着他摆布。冰块冰镇确有效果,过不多时血流便渐凝止,伤口周围黏着的残血预冷凝结成块,变得愈发黑红。霍一飞颤抖了一阵,慢慢的逐渐缓和。阿秋正待喜悦,却听他忽然又轻轻开口,“这样不行,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子弹卡在里面,怕我熬不了多久,想个法子把他弄出来。”
阿秋不禁问,“怎么弄出来?”
“看看有没有刀,没有刀,利一点的东西都成。”
阿秋站起来四处寻找,照他想着,这地窖里存的食物,还有不少冻肉一类,村民们要下来取肉,不能全都拿出去,定要有把刀放在这里方便切割。不料左右翻了个遍,却没见一件刀器之类。阿秋再拨开食物到角落里找,只有些捆绑的绳索和塑料袋,仍然没有半点利器。
阿秋只得懊恼道,“没有啊,这里面什么锋利的东西都没有。”
霍一飞蹙起眉头,四处张望一遍,又说,“这么着吧,没有刀片冰也成。你把这冰用力摔碎了,一定会崩出锋利的冰片,也能割的开。把这枪口豁大点,伸手进去就能把子弹捏出来。”
阿秋被他说的汗毛直竖,不自禁打个寒战。霍一飞平平静静的说这话,就跟说的不是自己,割的也不是肉,而是一块木头,一匹破布似的。阿秋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霍一飞却不断催促他,“快!快点!快点!”穿胸的子弹深掩在体内,牵动的神经一抽一抽的强烈的痛,神智愈来愈昏沉,睁眼望去的东西都叠影重重。
他只觉自己再也支撑不住,再也容不得时间让阿秋还在那里左右思量,焦急的催促他,“快一点!快一点!我~我~咳咳~咳咳~”,他想说自己已撑不住,话没说完被倒涌在口鼻里的血沫呛得连连咳嗽,话也连不成句。
阿秋再不敢耽搁片刻,抓起一大块冰重重摔在地上,冰块在水泥地板上摔碎了好几块,一片砸到角落里,阿秋拿起来掂掂正合适。捏着蹲到霍一飞身前,手一触到那浸满了鲜血,殷红的衣服上,便忍不住颤抖。阿秋咬着牙,两手勉强攥住衣服用力一扯,衣服裂开,露出里面伤口。阿秋仔细看去,凝了的血块中间,隐隐有一个黑乎乎的地方,大约便是子弹射入的地方了。
他一颗心扑腾腾的直哆嗦,硬着头皮探过手去,在创口边轻轻掀起一点。这一动,已经渐渐凝结的血又汹涌的往外流。阿秋正自不知所措,猛然觉得霍一飞一阵抽抖,立即又惊得松开手,不敢再碰。
后退两步,见他深蹙眉头看着自己,似乎在责怪他这么胆小。阿秋偏过头不敢直视,咬咬嘴唇又走到跟前。心一横伸手把伤口再度掀开,竖着冰凌深深斜插进去,锋利的边缘果然能够割开肌肉,把原来的深洞割成一条狭长裂口。
痛上加痛,霍一飞死攥着衣服的手连着整条手臂都猛烈的抽抖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刻偏了头咬住肩膀上衣服,任凭了脸上身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向外涌,只是无声的抽搐。自小在周进藤条棍棒教训下长大,早习惯了咬紧牙关去忍耐痛楚。他并不出一声,阿秋也咬了牙撑作全不知道,秉着气息握住了冰片,在他伤口里左搅右搅。
人体温暖,冰片在上面划割几下便即溶化。阿秋看看那创口似乎已经割开,试探着伸两根手指欲往里插,才发现虽然伤口表面给割划乱七八糟,里面却没有割到多少,仍然阻塞难通。他换了另一块冰去割,割了几下冰块又化。又换一块,化了再换一块,不知道反反复复换了多少次,伤口总算弄开。
阿秋颤抖了手指慢慢伸了进去,也能触碰到坚硬的子弹,可是再一用力去夹,那滑溜溜的东西便即脱手。而伤口的肌肉却因了这剧痛,更加疯狂的抽抖,牵扯着子弹刚夹出一点,一不小心又溜滑回去。
阿秋心里更怯,看霍一飞一下一下痉挛似的抽搐,痛苦的几欲昏阙。心里更加害怕的厉害,连手指也伸不进去了。
冷不防霍一飞忽然转过头来,拨开他手,自己伸了两根手指一下子捅进伤口中去。阿秋愕然望着霍一飞口里咬着衣服,自己的手指插在自己的伤口里来回抠挖。血像失了控似的大汩大汩的往外涌。后来,两根被鲜血染的通红的手指终于夹出一样东西,“吧嗒吧嗒”,一蹦一蹦掉在地上。阿秋凑上跟前,看清了那颗闪着铜色金属光泽的子弹。
霍一飞整个人泄了气般瘫软下去,阿秋连忙将他扶在怀里,正庆幸终于将子弹抠了出来。然而没待他喘过口气,怀里的霍一飞忽然一阵颤抖,跟着就开始剧烈抽搐。阿秋登时又惊又惧,在医院里实习过的他知道,这是抽筋。人体因为过渡的痛苦而抽筋,如果一段时间内不能缓解,肾上腺素会急剧分泌,人会死亡。
刚逃过一劫又是一难!阿秋只用手捂着嘴巴,已经说不出话来。因为霍一飞一直克制着自己,甚至未呻吟一声。阿秋虽然也知道他痛,可还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此刻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补救?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凭着自己坚强毅力挺过来,还有另一颗子弹呢,另一颗子弹怎么取出来?
这般情形,饶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江湖老手也束手无策。从未经事的阿秋能想出什么办法?他只有抓着头发团团乱转。在不大的地窖里一圈又一圈的来回走。地上到处是碎冰块,乱七八糟横了一地。阿秋心烦意乱,魂不守舍,一个不留神踩着冰块,差一点跌倒,又急又气,狠狠一脚踢得碎冰到处飞溅。
碎冰里夹了一个小塑料包,跟了一齐飞开。阿秋想起来那是自己在二叔“工厂”里带出来的一小包“货”,是父亲之前嘱咐他拿的,忙又捡起来,掂在手里摆弄。那会儿他心慌意乱,只是下意识的捏着些东西弄来弄去,全没有想到其他。可是掂摆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念头陡然掠过。
也许,可以给他吸一点“货”,阿秋忽然想到这里,一颗心砰砰乱跳。他自然知道这“货”不是好东西,平时见着别的兄弟吸食,他会远远的躲开。可是现在,这却是唯一能救霍一飞的办法。想到霍一飞侧头去望,他已经歪倒在地上一片血污里,满身汗合着血,抽搐的越发凶猛。阿秋不愿再去想,既然找不到别的出路,又忽然冒出这包“货”,冥冥之中似乎也是老天注定,说不定这样顺从它的安排,真的会有意外惊喜。
阿秋颤着双手,瑟瑟索索的打开塑料包,在角落处捡了一块木板,将淡灰色的白色粉面尽数倒了上面。蹲下将霍一飞扶在自己腿上,扯了一片衣角垫着手,掏出火机划燃了,火苗小心翼翼移到铁板前。海洛因遇到高温烧烤,立时升起一道灰烟,散发着古怪的气味。阿秋不由得重重打个喷嚏,心下揣揣,还是把那东西对准到他唇边。
烟气袅袅,呛得阿秋不停的咳嗽。但悬在半空的心却是一点比一点更着落地。腿上的霍一飞抽搐明显放缓,渐渐的,安静下来。海洛因原就是为了镇痛所发明,这样高的纯度几乎可以在瞬间麻痹人体。若不是吸食而是注射,这一下进到体内,人必死无疑。但现在经了烟气吸嗅,中途就损失了将尽大半。即便如此,霍一飞仍然是在几乎吸到第一口,脑子里便立刻一片眩晕,睁眼去望,天地似乎都拧了个儿。胃里抽搐的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翻江倒海的难受,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挣扎。这感觉如此陌生而恐惧,而又似乎熟悉,虽然是在昏迷之中,他仍隐隐有一丝意识觉得不妥。想要挣扎推开,又怎么能够?不要说动,就连声音也发不出一点儿,可纵是他在心里怎么狂乱呼喊,阿秋却听不见一声。
霍一飞又是难受,又是惶急。忽然感觉心中一阵剧烈的抽抖,再也没有了意识。那会儿他已经在阿秋的怀里沉沉昏倒。一包粉末燃尽了大半,效力发作到十足,神经都被麻痹的死了一般,也不觉得任何痛楚。一直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过多的失血加上疲惫,终于沉昏过去。
阿秋怔怔的望了他半晌,手里还拿着那块板子,粉末所剩的已经不多,燃了一会儿兀自熄灭了,只剩一片余烟。阿秋翻过神来,忙又站起身去捡冰片,用锋利边缘割开他肩头的另一处伤口。知道他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痛感,心里有了底儿,手上便利落了许多。这处伤口也比之前的浅些,探手进去,很容易便捏了出来。阿秋又连忙捡些冰块推在他两处伤口,过了一会,血流渐渐止住。
阿秋这才吐一口气,心里略略松了,只觉得两腿摇摇摆摆,几乎站立不住。贴着墙边慢慢坐下,将霍一飞揽着枕在腿上,触手之处,感觉他身体又冰又冷,忙又脱了自己衣服披在他身上。一件衣服毕竟不够大,阿秋左挪右挪,只想给他全盖住,但怎么也不能如愿。
坐了一会儿,身上渐渐觉得冷了,“阿嚏,阿嚏”的连打了几个喷嚏。地窖里冰都不化,比外面要冷的多了。但是进来以后阿秋一直为着救霍一飞,焦头烂额,团团乱转。心慌意乱中浑身冒汗不迭,哪里还感的到冷。这会儿静下来坐了,冷气便袭上来。开始还能忍受,时间越长,越觉得浑身冰冷,皮肤都冻得生疼。这时才仔细看,呼气吸气都起一阵白雾。阿秋不断的呵着气,两手来回的搓。搓一阵,想起霍一飞缩在地上更冷,又替他搓揉取暖。
这样自己呵一阵,搓一阵,又替霍一飞搓一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地窖里光线愈来愈暗。后来完全变成一片漆黑,睁眼什么也看不见。阿秋想想今天的经历,犹觉得心惊肉跳。他长这么大,都没经过这样吓人的事情。又想两人在这个潮湿黑暗的地方躲难,又是累,又是痛,又是冷,又是冻,没人管也没人理,真是比什么都凄惨。一时之间,心里翻起无限委屈,眼泪禁不住一颗颗滚落下来。
昏昏沉沉,慢慢也睡着了。忽然被一个声音吵醒,阿秋睁开迷茫茫的眼睛,霍一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双手扶了自己肩膀摇,“阿秋,阿秋!醒醒!不能在这儿睡!醒醒!起来!”
阿秋努了下嘴,想要说话。但觉脸上一阵凛冽的疼,这话没说出来,反而呛得一阵咳嗽。霍一飞扶了他慢慢站起,阿秋这一动,更觉得浑身都痛楚难当。两条腿直打哆嗦,怎么也站不起来。他“唉呦,唉呦”的叫,霍一飞一边扶他,一边说,“这里太冷,不能睡,睡着会动坏的。起来活动活动,看外面是不是安静了?趁着天黑,我们快走吧!”
阿秋在他搀扶下费力的挪两下腿,像万针齐攒般刺心的疼,忍不住一阵呻吟,问“你也睡了好久呢,怎么没事儿?”
霍一飞笑笑,没有回他的话,心说,“你怎么跟我比,你娇生惯养长大,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辛苦,自然挨受不住。”想到这里,心里不由泛起一阵疑惑,以ou的精明了事,对自己儿子的性格脾气决不会不了解。他应该料得到,这样一件重要的事,让阿秋来参与,多半不会帮的上忙,还会添不少麻烦,那他又为什么定要逼着阿秋前往呢?
起先他只是以为ou不能全信过自己这个外人,让亲儿子跟在旁边。一边是监督督促,一遍怕也有威慑的意思。让自己知道跟前有ou最亲信的人监视着,想要有变也束手束脚,不敢放开。可是现在想想,只怕未必这么简单。如果Ou只要监视自己,一个小诚已经足够了,这是他自己极重要的事,难道他就不怕一旦出了纰漏,功亏一篑么?
忽然心底一阵寒意,ou的真实用意,其实实实在在是明白。他正是要这一点纰漏。他不怕纰漏,因为他知道自己定能平了这点纰漏。就算没有这几年接触,对自己的了解。单凭和周进打了多年交道,也知道他要做这样的事,所派的人只怕也能随随便便。他要这点纰漏,说白了是想自己死!他知道自己跟儿子阿秋关系交好,他要出了事儿,自己决不会袖手旁观。又想到阿秋曾和自己说过饶过二叔,怕是这样的话,他早就跟ou也说过了,ou不肯应允,他才来求自己。Ou知道儿子有救fsk的心思,反而要他同来,他来了会怎么样?那之后发生的一举一动,几乎已是在他意料之中。
自己跟ou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想来一则无非是要跟fsk背后的那些黑手交代,他狠的是弟弟fsk,和他背后那些力量却不想翻脸。二来只怕他不想自己为别人所用。这一次之后,江湖上都知道他ou
受和记周老板好处除掉劲敌,两边的关系捆住一起再也送不开。他要加重自己跟周进对话的砝码,最容易是剪掉他一只手脚。日后倘若真有翻脸那一天,也少了一个敌手。
霍一飞涩然苦笑,这ou真是把自己看的够重了,竟如此处心积虑对付。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出事,可是说平常到不能再平常,就算进哥再有怀疑,也没有办法取证,更没法指责他。说不得,连自己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一命呜呼了。当然,倘若是不成,他也没有丝毫尴尬,这样进退双全,真是聪明之至。想想自己在缅甸这许多天里,ou款待热情,照顾周到,每天都找自己聊天喝酒,亲切的劲儿跟进哥待自己几乎没差别。就在昨天,他还那么语重心长的叮嘱自己万事小心,怎么能想到,笑容未落,一把刀无声无息的插来。
想到这一阵失落,一阵怅然,怔怔出了会神儿。阿秋觉出他神情有异,以为他又伤口疼痛,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又疼的厉害?”
霍一飞摇摇头,此刻却不觉得身上怎么疼痛。跟他两相搀扶,慢慢捱到窖口绳梯前。霍一飞先爬上去,掀起半掩的挡板左右观望一阵,只有清风拂面,树叶摇动,并没有一丝人影人声。这才让阿秋也爬上来,贴到墙角又听了一会,仍然毫无动静。翻过墙一步步谨慎的走,街上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影。这时已是深夜,家家户户都安然入睡,只剩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边,显得格外静谧。两人借了月光一路只拣小道,到天色蒙蒙见亮,终于远远看到阿秋家里房子尖尖的角。
两人一步一捱,终于艰难的支撑到门口,一齐瘫倒在地上。阿秋固然是惊吓之后全身脱力,霍一飞也早已经痛累交加,体能都透支到了极限。
阳光明晃晃映了出来,这一段路竟走了这么久,阿秋伸手遮掩着刺眼的阳光,一动也不肯动。只看着身旁霍一飞扶着栏杆支撑站起,腾出手来,“啪啪“拍那门上的铁环,没一会儿佣人出来,见是他们,连忙小跑着开门,一边高叫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一边帮忙将地上的阿秋搀起来。
Ou闻声出来,一班手下紧跟着簇拥在后。小诚抢先一步冲出来,接过佣人手里搀扶的阿秋,望着他们显得心有余悸,“你们没事,那就最好了!”
霍一飞也微笑望向他,两人对视一眼,霍一飞自然的轻轻颌首示意,小诚却略显得有几分不安,胡乱点点头,借着搀扶阿秋掩饰了过去。两人都各有心思,但霍一飞显然掩藏的更深。
这会儿真正开心的怕只有阿秋,他经过一夜惊险奔波,直到此刻方才真正脱了险,见着了自己人,虽然不是多么喜欢的人,可此刻也觉得无比亲热。脱力的身子到了这会儿再也提不起半分气力,半个身子压在小诚的胳膊上,叫了声,“小诚哥!”眼泪便止不住涌出来。
霍一飞也觉得头晕目眩,一阵阵虚脱,咬牙支撑着抢到前面,替他遮住ou的视线。小诚搂了阿秋低声安慰,“快别哭,没事了,没事了,你爸担心坏了,整整一宿都没睡!你快去看看他吧。”
他怕阿秋的眼泪又惹了ou不高兴,压低了声音劝,但ou明显还是听见了,眼角撇了他一眼,却没去看阿秋。两步走到霍一飞跟前,先哈哈笑了一阵,才张开双臂拥住他,不待霍一飞开口先抢道,“什么也别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边拍打着他肩膀,转了头望着身后的兄弟。
“我就跟他们说,一飞不会有事的,进哥的得力爱将岂能跟你们似的这么没用?!就算遇到点小小麻烦,也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手下们自然是随了声纷纷和应,ou又关切的询问有没有伤处,伤到哪里?霍一飞只有浅笑了摇头的力气,低声说,“没事,伤没大碍。让ou哥跟大家担心了!”
这话有多虚伪,他自己也觉得恶心。这会儿两处枪伤,又加上一处刀伤特别是胸口的那处都在一抽一抽剧痛的厉害,双腿虚软的站立也艰难,但他还是维持着礼貌和客气与ou应酬周旋,没有一丝一毫的失礼。
他嘴上说没事,但一身血污泥土,狼狈不堪,站立不稳,又哪里像个没事的样子。Ou甚是心疼般的搂着他进到屋里,医生早已经等在这里候命,听见自己老板,“快给他看看!”的呼喝,就七手八脚的忙作一团。霍一飞望望他们心里都不知道是不是在苦笑,这些医生,本来根本不是在这里等自己的,ou多半没想到他还会活着回来。
躺在沙发上,他还想着自己要小心,ou在林子里不能得手,说不定会假借了这些医生的手弄死自己,虽然他笑的那么开心,显得那么关切。他还想着要怎样小心防范,但伤口一阵阵的抽痛,一下比一下更厉害,直痛的好像比刚受伤时还甚。头脑也随着这阵阵抽痛愈发昏沉,
逐渐的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隐约中,只是模糊得记得ou还围在身边,神情关切的样子。这时多半是医生解开了衣衫在拭擦伤口,霍一飞只觉一阵凛冽的剧痛,便彻底沉沉昏过去了。
再有意识时,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睁开眼,四围窗子前都拉着厚厚的窗帘,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过来,依然十分耀眼,看起来自己并没有睡了很久,可是全身却难言的酸痛。霍一飞支撑欲起,手臂一用力,牵动了上面的伤口,痛的他不自禁一缩,又倒在床上。
这一摔又震到胸口的伤处,霍一飞不由得一手捂着创口,龇牙咧嘴,嘀咕,“怎么这么疼~”睡过这一觉,伤口倒像变得更加敏感,只这样捂着轻轻一触,也觉得像给针扎似的,火烧火燎的疼。他索性赖着不动,伤痛和疲倦都令他头脑昏沉,和着这昏暗的灯光,睡意仍浓。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声十分惊恐的惊叫,方才噪杂的声音又不时响起来。霍一飞听着心里忽然一动,大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挣扎着起了床。推门扶了楼梯走了几步,到拐角已经看到ou手扬着马鞭一边喝斥,一边发狠的抽打。
果然又是ou在责打阿秋,阿秋瘦弱的身子趴伏在沙发上,裤子给扯到了腿弯里,□的屁股和大腿上,横纵交错的全都是紫黑紫黑的血凛子,一条叠压着一条连的成片成片的青肿紫涨,打重的地方肉已经裂开,伤口向两边狰狞的翻卷,十分骇人。一鞭抽下来,阿秋直痛的浑身乱抖,身子无力的摆来摆去,却是徒劳无功。只有张着嘴不断惨叫,可惜这可怜的叫声,根本引不起ou丝毫的恻隐之心,手里马鞭只有越抽越狠。
屋子里七八个人站在周围,眼看着阿秋挨打,虽然脸上也都显出不忍神情,可没一个敢站出来替他求情。霍一飞看见小诚也站在一边墙边,低头垂手一声不吭,倒像也刚挨过教训似的。
心想阿秋这才刚刚脱了险,好不容易完整无缺回到家来,可不知道ou又是为了什么,不等他松口气便动起手来。可不管是何原因,人家打儿子整理家务,自己本是不能多嘴,非但不该管,看见这场面就应嘎假装不见,退避开去,省了大家尴尬。
但霍一飞看着阿秋给打的这样厉害,痛楚难当的惨状甚是让人不忍,一时想到自己也常常挨这苦楚,深知厉害,感同身受,恻隐之心由生。脚下便踌躇难定,犹豫着是否该替他向ou求求情,手下们摄于ou的厉害都不敢开口,自己毕竟是客,虽然是个晚辈,ou看着周进的脸面毕竟要客气的多。
迟疑间,ou挥舞了马鞭又是一连气狠打,鞭鞭都对准了腿根处猛抽,原本白皙的皮肤随了那马鞭一下下着落迅速变红变紫,没几下屁破肉烂,殷红的血顺着藤条抽打涌溅出来,这几下实在打的太狠,阿秋疼的失声痛叫,声音都变了调,剧痛下记不得父亲的规矩,双手忍不住便伸到背后乱摆,试图抵挡一点点痛楚。
“手!拿下去!”ou冷冷喝道,阿秋不肯就范,双手仍旧乱摆,撑了身子直往一侧缩,不知是实在抵受不住,还是疼的头脑发昏,已经顾不得其他,只顾着拼命躲闪。这任凭他如何躲闪,又怎么逃得过去。反是这抵抗惹得ou更加恼火,一脚踹在他手背上,痛的阿秋双手登时麻木。
Ou沉声怒喝:“你再给我抗一个?!信不信我把你吊到门口树上去抽?!”
阿秋呜咽了抽泣,抓着沙发皮面的手微微颤抖,低声哀求,“爸,爸,不要再打了啊!”,
Ou眯着眼睛斜视着他没说话,顿了片刻才冷笑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求情?!还好意思叫疼?!我要是你就等了活活打死,也没脸求饶!”
说着又紧追了几鞭,全打在伤口之上,阿秋只痛的失声哭泣。Ou斥骂,“我养条狗,还知道护主,还帮我看看院子。你倒说说,你有什么脸在家吃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都不指望你能帮我一把,你反倒去帮着外人来对付我来了!你是属狼的?!”
霍一飞这才恍然明白,原来ou恨的是阿秋帮他二叔fsk逃他的追杀,就难怪他下这样的狠手了。江湖大哥被背叛两个字仿佛有着天生的格外的仇恨,即使是亲生儿子也信不过,真不知道是该叹服他精细如此,还是小人之心。可他绝对相信,阿秋这单纯孩子相救他的二叔fsk,只是出自叔侄亲情,怕是根本没想过其他。
Ou一边骂,一边追了阿秋一下下猛抽,打的愈发凶狠,边打边喝斥。阿秋一张脸深埋在臂弯里,呜呜的哭泣,像是面对了父亲这样的苛责,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Ou怒气不减,居高临下扫他一眼,抬脚狠狠一脚踹在他大腿上。
“给我说话!装什么死?!要死不死在外面?!”ou边骂边踢,边踢边骂,坚硬的鞋尖踢到腿上就是一片青紫,阿秋疼的腿上将尽麻木,再也遏制不住的失声痛哭。Ou给他哭得情绪更加暴躁,索性撇了藤条,一手揪了衣服将他扯翻到地上,发泄般一脚一脚连着狠踹,直踢得阿秋满地翻滚。
霍一飞见他越打越凶,再不忍心袖手旁观,三步并两步小跑下楼,又听他喝骂,“给我闯出这种祸来!你还好意思回来?!这一趟霍一飞要是回不来,我怎么跟他老大交代?!”
这句话忽然扯到自己,霍一飞不由得略略一怔,脚下略停。聪明如他立刻便明白,Ou是察觉了他在旁边,故意这么说给他听,显得教训儿子是为了给他霍一飞主持公道。Ou便是这么处处心机,与天真无邪的阿秋怎么看也不像父子俩。但无论如何,自己总算得个由头,几步抢过去拦到跟前求情。
“ou老板,ou老板,算了吧,你别怪阿秋了!不关他的事,不能怪他,是我自己太不小心!好在大家都平安回来,就这么算了罢!”
若是这会儿站出来拦着ou的是第二个,只怕他怒火正盛中,一脚便会将这人踹飞出去。但霍一飞虽然是个后辈,毕竟不是他的人,言语中就客气多了。由了他将自己拉开一段,发青的脸色略略缓和,摇摇头将他手推开。
“一飞你别替他说好话,这小畜牲现在不教训,以后不定闯出什么祸来!”
说着马鞭又拎了起来,阿秋多半是用眼角扫到父亲又冲了自己过来,刚刚止住一点的咄泣登时又失了控的痛哭起来,哭声里显然待着惊恐。霍一飞忙又拉住ou道,“ou哥要怪就怪我,是我带着这些人出去的,我该看好他们。我失职没尽到责,回头进哥也会教训我的,阿秋也挨过打了,也打的不轻,ou哥就原谅他这次罢!”
那些手下察言观色,见有人挑了头儿,也纷纷围上来帮腔,讨饶的好话说了不少。也不知道ou听没听的进去,但他到底放弃了没有再打,低头撇了阿秋,阿秋蜷缩着身子匍匐在地,由似惊恐,微微颤抖着,不知是疼还是怕。感觉到父亲望向自己,垂着的头埋的更低。Ou看了看他挨打的屁股和大腿,方才已经打的皮开肉绽,经了这一会儿,打烂的伤口两边都高高肿起,伤口纵横如深沟,更不堪目睹。
毕竟是亲生的孩子,Ou手再毒,看着也有些心疼。但脸上说什么不能露出半分,反而一挥马鞭,鞭梢又在阿秋身上狠狠划出一道,ou等他干着嗓子惨叫几声后,才最后训道,“今天算你讨了个便宜,回你的房里去跪着,好好想想明白!”
众人听他总算松了口,自己自然也跟着松口气儿,看老板动家法打儿子,总不是什么好事。
几个人上前七手八脚帮阿秋拉上裤子,搀扶起来。霍一飞见他脸上泪痕未干,两边脸颊又青又肿,模样甚是可怜,拉住他的手,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低声说,“去给你爸爸道个歉,别再惹他发火啦。”
阿秋讷讷的低着头不肯开口,虽然不敢再死抗,可也不肯认错。霍一飞知道,他虽然摄于父亲威风不敢不低头,心里必定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看来ou这顿鞭子打的虽然狠,却没起到多大作用。他忽然发觉,阿秋虽然孱弱,骨子里却是个倔强的小孩,就算给打的这样惨,还是坚持着自己的道理不肯让步。
霍一飞还是怕他吃亏,攥他的手暗里使劲,在背后连连推攒。Ou瞧着霍一飞这些个小动作,也看见儿子把头垂的更低,不肯动弹,方才压下火头,这会又“腾”的窜起来。不过他毕竟不愿在霍一飞这个外人面前显得太过失态,抿紧嘴角半晌,强自压下火,手指点着阿秋额头很恨道,
“你就跟我倔!啊?!你不用倔,我还不信我制不了你了,滚回你房子给我跪着,跪到知道错了再起来!要是不知道错,就永远不要起!永远跪着!”
阿秋给他骂的根本不敢抬头,只是缩着脖子不住向后躲,可也没学了乖巧就势认个错。这会儿他要服软认错,ou找回了面子,说不定还能饶了他不跪,可不知是没长这个心眼儿,还是骨子里倔强的脾气,到底不肯认错。跟绝对强势的父亲顶撞,又能占到什么便宜?最后还是在霍一飞搀扶下一瘸一拐回到自己房间,阿秋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间,走到拐角ou看不见的地方,霍一飞见他走的艰难,要他搭在自己背上负他一段儿,阿秋怎么也不肯,强自撑着一步步艰难的捱到屋里。
进了屋霍一飞连忙回手将门带上,扶了阿秋到床边想让他歇息一阵,阿秋低着头,默默摇了两下,自己撑了床边慢慢走到一边墙角,艰难的跪了下去。
霍一飞蹲下来扶他着他肩膀,感到那削瘦的肩骨微微颤抖,温声劝他,“你别跪了,我在这陪着你,你爸不会上来看的。快起来吧,我帮你看看伤口,血都渗出来了,待会跟裤子黏在一起,更脱不下来了。”
阿秋默然摇摇头,未开口已经带了哭腔,“我不,爸万一上来,看见我起来了,非得打死我不可。你别管我了,让我跪着罢。”
他却是执意不肯起来,霍一飞叹口气望着他,想想真是没有法子,也不敢硬拉了阿秋起来,万一这ou不寻常理,真的上来验看,岂不是反倒给他添麻烦。自己后退两步,靠在窗边一张长桌边沿,沉默的望着阿秋,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时无言,屋子里沉寂无声,只听阿秋一抽一抽不住掇泣,挺直的身子不停的颤抖,仿佛瑟瑟有声。不多会儿有人敲门,霍一飞正在出神,闻声不由得一惊,便见阿秋猛的抬起头,一脸惊恐。
却听外面的人说,“少爷,我进去给你看看罢,你伤口破了不能挺着,我拿了药膏来给你涂。”原来来的并不是ou,是老管家,霍一飞看阿秋惊魂方定似的低垂下头,自己也跟着他松口气儿,开门把药膏接进来,打发了管家离开,又返过来劝阿秋。
“阿秋,不管怎么样,你先把裤子脱了,把伤药涂上,要不一会真脱不下来了,到时候硬扯还不是你受罪吗?你爸就是打你罚你,也不能不让你上药,要不他也不能让你们管家拿这药膏来了。”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这么一说,本来抽抽噎噎,强自忍泣的阿秋忽然“哇”的一声,痛哭出来。听霍一飞说父亲叫人给自己送伤药来,本来就满腹的委屈像是给什么狠狠一杵,说不上什么感觉,就势止不住眼泪。其实ou并没有让管家送药,霍一飞这么说只不过顺嘴哄他,却没想到阿秋这么上心,想想,大概他真的非常在乎父亲的温情关爱。
可要说ou根本不疼爱这个儿子,那也不是。几天来的相处虽然不多,霍一飞也看的出来,ou对阿秋外厉内荏,虽然十分严厉,甚至残酷,可是他毕竟只有阿秋这一个儿子,怕也是期望太重,压的两人都透不过气来。霍一飞想好好开解开解阿秋,劝他先起来处理伤口。可是左劝右劝,连拉带拽,阿秋也有越哭越凶,说什么也不起来。
两人撕扯半天,到底制不了阿秋趴到床上,霍一飞自己倒累得冒汗,扶了桌边轻轻喘气。这一静下来,感到胸口和肩胛一抽一抽痛的厉害,才想起身上还带着不轻的伤。感觉皮肤上有酥酥的温热划过,低头透过衣服缝看,缠在伤口上的挺厚的白绷带不知什么时候都给血透了过来,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自己竟也没感到多么疼痛,大概方才只顾着忙乎阿秋,都没觉得,这会儿才发作起来。
一痛起来便像是不可遏止,简直火烧火燎一样,霍一飞甩甩头试图不去想它,但一抽一抽的痛苦直往心里钻,越想不去想越是痛的狠,心里禁不得烦躁,微微蹙起眉头,扶了桌边弯下腰,咬牙往下忍。心里还惦着要照顾阿秋,扭头看他,双手抱着肩膀哭得瑟瑟发抖,削瘦的双肩一缩一缩的。咬咬牙,又强撑起来。
因为伤痛,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阿秋先把药涂了吧,涂完你再跪,总成了罢。你再不上药,真的感染了,肉要烂了就得割下去,不是吓唬你。”
不知道是真给他这话吓住了,还是挣扎半天,伤口磨蹭的更加疼痛,终于忍受不住;还是相信了霍一飞的话,以为那药膏真的是父亲拿给他抹伤,这回阿秋终于顺了他。跪的时候虽然没有多久,可屁股腿上伤口早疼的他几乎发昏,这挣扎着一起身,腿上受力直扯的伤口一阵绞痛,阿秋“哎呀哎呀”叫唤着又歪倒下去,和满了泪水的脸上又涌出不少冷汗。霍一飞半搀半抱,才把他安置在床上,自己也是痛的嘴唇直哆嗦。
阿秋裤子早已经给血浸透了,粘在一起。霍一飞轻轻扯了扯,真的脱不下来。阿秋已经呲牙咧嘴的惨叫,没挺片刻便承受不住,一边拼命乱扭一边叫,“不要,不要脱了,不要脱了,好疼。”
“早叫你脱下来你不肯,现在吃苦头了罢!”霍一飞也没好气儿的责备他。他自己伤痛的厉害,也没力气再去跟阿秋支摆。但是不脱下来是不行的,布料粘进伤口里只会感染的更加厉害。霍一飞只在嘴上哄他,“好了,不脱,你别乱动了。”眼
阿秋泄气的垂下头,瘫软在床上。冷不防臀上一阵凛痛,直激的他不由自主哆嗦,便觉浑身的血好像都一刹那冲进心脏,心脏不受控制的一阵痉挛。半天阿秋才痛苦的惨叫一声,泪水和着汗水一起滚落下来。霍一飞趁他不备忽然把裤子一把撕开了褪下来,伤口经这一番折磨,已经血肉模糊,血丝里还夹有浓汁。
阿秋只是“唉呦唉呦”的不住呻吟,也顾不上再去反抗。霍一飞自己的手也发颤,强自压着。先用清水浸了棉签,小心沿着一条条肿破的伤口拭清脏血和脓水。棉签一触到伤口上阿秋呜咽的更加厉害,霍一飞不去管他,只一手按住了腰不让他摇摆,一边利落的擦拭,上药。这种事他平时几乎每天都在做,因为多少年身上几乎从来没断过有伤。
药膏涂在伤处大约是有些清凉,阿秋挣扎的没那么厉害了,渐渐安静下来。霍一飞瞧着他那难过的模样叹口气,拧了块儿毛巾俯身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刚擦干净,阿秋红肿的眼睛又水汪汪流出泪来。
霍一飞又在一堆药瓶里翻出一瓶消炎药,一瓶安定退烧的,各捡出几片倒杯温水扶他起来吃下了。处置完他,更觉得头昏的厉害,扶着墙后退到窗边,自己解开衣衫,血已经渗到衣服上,沾的殷红点点。霍一飞捡起剩下的药膏,看看还有不少,和了些清水,把缠着伤口的绷带一层层揭开。
伤口有些红肿,倒也不是十分厉害。但是血流不止,显然是崩开了。上面厚厚的一层血,不少已经成痂了,看不出是什么状况。只能瞧见一边肉翻起来,露出泛白的脂肪。霍一飞想想没敢去揭那伤口,怕碰坏了血流得凶。咬咬牙把药膏尽数倾倒上去,连忙拿一大块药布捂住。药膏渗进伤口里微微有些刺凉,他想这药膏管用,但多少能消炎,自己还要撑着尽快赶回去复命,不想在这时候病倒。
如数也重扎了肩膀上的伤口,末了把解下来的浸透了血的绷带胡乱团卷一番,扔进垃圾桶里。默默靠了窗台歇气儿,伤口还是一波一波的痛,但比刚才好了很多。阿秋背对着他,全不知道他这会儿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也早忘了他身上还有伤。
这会儿已经折腾到下午,阳光斜射进来,没有早上时那么刺眼,在房里暖暖的照了一层,霍一飞斜靠着窗,望着地上阳光拉长的自己的身影,怔怔出了会儿神。
安静片刻,阿秋又时断时续呻吟起来,霍一飞问他,“怎么,还那么疼么?上了药应该好多了,你再忍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阿秋摇摇头,蜷起身子伸手够着自己膝盖,轻轻的搓了搓。霍一飞才记起来他刚才还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想来定是跪的肿了,现在疼着。扳侧了腿来看,果然膝盖下一片青紫。这会儿已经肿起来。想他跪的时间也不算很长,现在看起来却这样严重。霍一飞下意识看看地面,昂贵的柚木地板并不多么坚硬,看来阿秋毕竟还是个娇气的孩子,吃这么一点苦便受不了了。
不要说被进哥罚,就是自己管教弟弟小宁的时候,也比这厉害。
霍一飞拉住阿秋手不让他揉,“别这么用手揉!越揉肿的越厉害,我烧点酒给你搓一搓,把淤血搓散就好了。”
阿秋“啊”的甚不情愿,委委屈屈的问,“还得用酒搓吗?”想那又青又肿的膝盖给烧酒一
刺激,还不得疼的钻心。可霍一飞说的话多半准,他说血凝了黏着裤子不好脱,自己不肯听他话,就吃了大苦头。
霍一飞看穿他心思,笑笑说不会很疼的,又笑了调侃他,“这么多鞭子你都挨过来了,跪都不怕跪,还怕搓一搓呀。”
阿秋苦闷的抱着头,抱怨道,“别笑我了,我都惨死了,丢死人了。早知道我死在外面才好,死了就不用受罪了。”说到心酸处,声音又平添了几分哽咽。
霍一飞望着他半晌,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在柜子上取了一瓶白酒,启开瓶盖倒了大半碗,翻出一只打火机轻轻一划,酒里含有酒精,遇火即燃,碗里飘出一层微蓝火焰。不一会便熄灭了,这时碗里酒已经烧热。霍一飞拿着碗蹲下来,轻轻侧过阿秋一边腿,手沾了酒按住红肿处,用力揉搓起来。
阿秋顿时“啊啊”痛叫,烧酒刺激到肿胀的伤处,免不了疼痛难当,但他也知道这是治伤,不得不忍着。两手在床上胡乱抓,抓到什么就拼命扯。好歹那条腿没有乱动,可另外一条就不住的乱蹬乱摆,把满床的东西踢的乱套。其实霍一飞手法已经非常利落,比许多跌打医生只怕还强的多,因为他自己也常受这种家法伺候,哪次给进哥罚过不是站都站不起来,青肿何止比这严重几倍,“久病成医”,伺弄起来自然熟敛。
一边搓过又换了另一边,这时阿秋已经感觉到搓过的那边膝盖里,像是有一团火缓缓的烧到里面,刺痛的同时,那种酸胀感觉也渐渐消减,知道霍一飞果然说得不错,烧酒搓过的确好得快,暗暗想下次再被父亲罚时,也要学会他这样。
霍一飞帮他把两边膝盖都搓过一遍,拉过被子盖好。阿秋乖顺的由着他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霍一飞做完这些,在他身边坐下,缓缓卷起自己衣袖,想一想说,“给你看点东西。”一边把手臂伸了到他跟前。阿秋吃惊的看着他小臂上密密麻麻的一片伤疤,像是给什么烙烫过留下的痕迹,想来当时一定十分严重,这伤疤在他浅麦色的肌肉均匀漂亮的手臂上显得甚是刺眼。
阿秋惊愕的问他,“这?这是?怎么弄的?伤成这样!”
霍一飞幽幽道,“这是小时候我爸烫的,现在还看的很清吧。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惨?你爸再怎么打你,也没这样过罢?前几个月有次被对头抓了,被他们打,用烙铁烫,也不过就是这样。
阿秋愕然,想不到天下还有父亲这么对待自己儿子的。原以为自己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了,摊上个这么霸道暴虐的爸爸,从小到大不知道要挨了多少打,吃多少苦。梦里也诅咒老天爷不公,偏偏要作难自己。今天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比他更凶更狠心的,那哪里能叫打,简直是虐待。
阿秋满面愤愤不平之色,“他怎么能这么对你呢?!太坏了!太坏了!噢,你一定很死他,难怪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
霍一飞摇头笑了说,“也许以前恨过,不过过了这么多年,早就忘了。伤都好了,又不疼了,恨来作什么?我没提过家人,是因为我没什么家人。”
阿秋“噢!”了一声,没有说话,也知道是不小心处了人家的痛处,歉意的扭过头去,躲开了霍一飞的眼睛,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声对不起。反是霍一飞笑了安慰他说不要紧。又说,
“其实我是想跟你说,你已经挺幸福的了。可能你自己不觉得,可是这世上比你不如的,真的有很多很多。现在你觉得你爸打你罚你,折磨的你难过,可要是有天他不再管你了,剩下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记起他待你好来,那时候,怕你恨都恨不起来了。”
阿秋听着他说这番话,感觉像是劝他,也像是在说自己。一时间回味不过来,侧过头怔怔看他。斜射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他脸上,笼罩的侧脸棱角分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你真好看。”
霍一飞一怔,反问,“你说什么?”
阿秋敛口不答,低下脑袋。但眼前映出的,还是霍一飞英俊的侧脸,俊气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虽然这一阵日夜在一起,可从来没有留神仔细看他,只是没断了听身边的女孩子赞不绝口称道新来的中国男孩好英俊,今天才觉得的确如此。
阿秋侧眼偷偷的望,见霍一飞似乎神情郁郁,额头微微蹙着,脸色很是不好。却没想到他也受伤甚重,此刻正伤痛难忍。还以为是刚才的话,惹得他想起家人,心中不快。拼命在头脑里思索,想找个话头来岔开话题,可是越是着急,越是口舌打结,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跟着他一起沉默。
末了还是霍一飞开口打破沉默,和声问他,“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伤口还疼不疼?要是好了点儿就睡一会儿吧,你昨天也折腾了一宿,也累了。”想这ou也不管儿子惊吓一宿,回来不给他喘口气就打,是狠了些。
阿秋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伤口早已经没有没有以前那么大痛,可知道要是睡着,霍一飞一定要回房,不陪在自己身边了。阿秋心里面莫名的格外依赖他,也许他觉得身边只有霍一飞才真正对他好。心情难过时,更想拉下他陪着自己,“我不困,我不想睡。你在这陪着我好不好?我不愿意自己待着,我愿意人多。”
霍一飞不由笑起来,“我以为你愿意自己一个,我看你总是一个人,也不跟人说话。”
阿秋摇头,“我不喜欢他们,不喜欢和他们一起做事。”他默默摆弄着枕巾一角,想了好一会才说,“我也不知道爸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可是他总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我真的不喜欢。我想去意大利,他不给我去,一定要我留下来为他做事。”
霍一飞不解问,“你想去意大利做什么?”
阿秋扬起脸,眼中闪着光彩,“去学画画!去年我跟师兄去过,那真是我心目中的圣殿。可你知道吗,我回来壮起胆子跟爸提起,还没说个开头他说,‘你别尽琢磨这些没用的,你拍拍屁股走了,你的那些事不用做了?’,其实,家里的事有小诚哥,有那么多人都在做,多我少我又有什么关系?可我再说,平白又讨了一顿打。
阿秋黯黯然低下眼睫,想想每次无辜挨打的委屈,想想马鞭抽在身上的痛苦,回忆过去父亲蛮不讲理的野蛮,再想以后的日子。愈想愈觉得委屈难过,真不知道前路会怎样。无助的望向霍一飞,忽然翻起一个念头。
何不求霍一飞帮助自己?自己冒冒然逃走,一定给父亲捉了回来,可是霍一飞定有这个本事,可以帮自己远走高飞。阿秋想到这儿登时一阵狂喜,连声音也有几分颤抖。
“一飞,你帮我去意大利,好不好?爸不给我去,我可以偷了去,你帮我偷偷的去,好不好?”等不及他回答,一口气把早在腹中转了千百个圈的计划一股脑说了尽,眼巴巴望着霍一飞等他回答。
霍一飞简直啼笑皆非,敢情方才劝他说的那些话,连自己的家底都掀起来,都是白说一场,阿秋根本什么也没听的进去,更没明白其中的道理。却忽然又异想天开,求自己帮他离家出走,帮他离家出走当然不难,可这样背着ou把他儿子拐走,回头让进哥不把自己扒皮抽筋,那都叫怪。
霍一飞只当是他是心血来潮,信口乱说,随口应付道,“你别胡思乱想啦,给你爸抓回来怎么办?不想要命了?再说自己在外面的生活哪有那么容易,怕你出去没有两天,就又吵着闹着要回来。”
“不会,决不会!”阿秋见他不肯答允,一着急眼泪又在眼眶里转,“我求你了,一飞,我知道你心肠很好的,最肯帮人!你帮帮我吧,我真的不想留在家里,爸总要我做他的事儿,我做不来的,我没有那个本事。我只喜欢画画,如果到了意大利我就可以画画了,我懂得自力更生,我能养活自己,真的,最差还可以画了画拿去卖啊!”
霍一飞苦笑不得,阿秋抓住一根稻草便不肯放弃,“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是心血来潮,其实不是的,不是的,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有计划的。”
霍一飞索性打断他的话头直言,“阿秋,就算你有什么计划都好,这一次我真的帮不了你,因为我真的不敢,我要是帮你走了,你爸一定会找到我老大要人,到时候,到时候你也跑不掉啊,你爸爸神通广大在H市他认识我们,在意大利你以为就不认识别人了?你跑到哪里他抓不到你?”
他本来想说到时候我老大非打死我不可,你求我这事不是为难我么?想想还是没好意思直说。但其实他就是说了,怕阿秋也不会多想,不过他转了话头吓唬他,阿秋倒也给他唬住,迟疑起来,虽然是将信将疑,毕竟不敢一口咬定的坚持了。
霍一飞愈发感觉难受,起先伤口绞痛,现在头也渐渐痛起来,还一阵阵泛呕,恶心。看阿秋脸色缓和了很多,多半也没大要紧了。就想着让他自己睡会儿,他实在想回房里躺下歇一歇,现在只要稍稍一动,眼前也是阵阵发黑。便说阿秋你吃了药睡一会吧,我先回去了,我有点昏。
阿秋点点头,委委屈屈的耷拉下脑袋,离家的计划泡为空影,心里甚是失落。虽然看着霍一飞开门出去,走的甚慢,也没在意到他十分虚弱。回到房里看到桌上摆了饭菜,知道是ou吩咐了佣人送进来的。他一天没吃过东西,虽然胃里空空,但没有丝毫胃口。只是胃早有病,饮食不律,早在痉挛般抽痛。
霍一飞一手捂着难受的胃倒在床上,衣服也没有脱,胡乱拉了张毛毯披在身上。喝些热水暖一暖或许还能好些,可房里没有,他不也愿多烦佣人,毕竟总是在别人家。只好用手紧紧按着。自己安慰说痛过一阵就好了,每次犯病多半也都是这样,除非给周进看到了逼他吃药,霍一飞自己从来记不得随身带些胃药。
谁知忍了许久,胃痛也不见减轻些许,伤口也在作痛。全身简直没一处不疼痛难当,睁眼眼前都是昏花,阵阵发黑,脑袋里更像裂开一般的疼。霍一飞紧紧攥着被单,沉埋着脸强忍呻吟,蜷缩成一团。没人知道他在这里病着,自然也没有人来。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渐黯了,才觉好了一些,毛毯里面自己身上已经全是汗水。
外面有人敲门,小诚在门外问,“可以进来吧?”
霍一飞边招呼他进,边想大约是来招呼自己吃晚饭的,办这么大一件事,事后总要吃顿饭以示庆祝,二来也为自己饯行。现在浑身都痛,实在是不愿起身,但是应酬免不了,少不得还得咬牙撑着。他当然可以托病,可他不愿在任何时候丢周进的体面。
小诚进房跟他客套几句,聊了些两边失散后遭遇的险况,便告诉他ou今晚在当地一间豪华酒店设席庆功。小诚说ou知道他受了伤不舒服,其实并不赶着吃这顿饭,但知道他紧着会H市复命,不能在缅甸多留,所以只能抢在今天。请他坚持坚持,酒不能喝都不勉强,只要人到场就好。
霍一飞心说ou哪里会对自己这么好心,他分明是存了心折腾自己,自己一个小辈,到了场合上还能托病说不喝酒么。但想归想,礼数上差池不得,就算咬牙也得强撑着去。
忽然想起阿秋,不知道ou会不会也拉了他去。小诚说ou老板说,阿秋挨了他打,起不了身了,不用他去了。霍一飞想ou果然照料得周全,阿秋帮着他二叔fsk这件事已经传开,他把阿秋暴打一顿,名正言顺不用他露面,真正是免了尴尬难堪。
晚宴上ou倒是处处仔细照料他,挨个叮嘱说今儿天再高兴,也不准灌他喝醉,因为他身上有伤。不过即便如此,在座几十位叔辈长辈他每人敬一杯走个礼节形式,那么烈的酒一圈下来,也吐了无数次,直到最后连血丝也吐出来。回去的路上霍一飞按着胃疼的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出来。
Ou见霍一飞情形不对,先送了他去医院,在医院打了一针,输上吊瓶点滴一宿。这一宿霍一飞都抓着被单强忍着疼,说不上是什么地方传来的疼,好像是伤口,也好像是胃里。更像是四肢百骸,从骨头里到皮肉外,简直无处不痛。霍一飞从来没断过给伤痛折磨,自己都觉得好象已经习惯疼痛,可眼下这痛苦简直超过以往,除了痛,似乎还有种难以形容的难受。他从没觉得自己有过这样的感觉,陌生使他不由自主有些惊恐,虽然在心中劝说自己说,这不过是疼的狠了,生出的错觉。可自己也确实明白,那并不是错觉而已,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霍一飞在被阿秋灌进柏枌时,他自己正昏迷中,根本完全不知道这回事。阿秋紧接着又挨了打,自伤自怜,更把这件事忘了干净,提也没提起一句。霍一飞虽然醒来后一直觉得不舒服,头昏眼花,他也只当是因为受伤加上劳累。这本来就习惯了,也没放在心上。就是直到现在,其实毒瘾发作的现象已经十分明显,他见过不知道多少吸毒成瘾的瘾君子,对此应该完全不陌生。可他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跟柏枌扯上什么关系。因此怎么也没往这处上面想。
长夜难熬,他只有眼巴巴望着窗外天色渐亮,直到破晓时分,疼痛方才渐渐消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眼皮便像灌了铅般直往下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熟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醒来后虽然疼痛减了大半,身上仍不觉得舒爽,脑袋反而比睡下时更加昏沉,头痛欲裂。霍一飞扶着额头摇摇晃晃坐起来,看表已经是11点。原本预定的今天上午回H市机票,看来已经没得赶上,只得另定时间。其实虽说是赶回复命,但事情做得如何,他早在电话里跟周进交代清楚了,在这多一天少一天,并没有多大关系。不过霍一飞自己希望早点回到H市,不想在这里多待。与ou这种满腹心机的枭雄相处处处都是玄机陷阱,何止累心累神。在这里只要一天,都要打起精神同他周旋,他连伤加病,已经疲惫不堪,真想早些回家歇息。
小诚在霍一飞的坚持下帮他买了晚上的机票,ou客气的亲自送他到机场,看了他上机才离开。阿秋没能送他,他的伤还十分严重,虽然他坚持要送,到底给霍一飞按了下去。坐在回程的飞机上霍一飞有种莫名的喜悦,忽然有种死里逃生后,有重返人间的感觉。
然而这种喜悦感没能持续多久,飞机起飞不多一会,霍一飞又感到脑袋涨痛起来,瞬时间便头晕目眩,沉昏欲呕。服务小姐也看出他不适,礼貌的过来询问。“先生,您晕机吗?”
霍一飞摇摇手,他知道自己不是晕机,来回各处搭乘飞机,从来不曾有晕机。就算这一段身体虚弱,也不至于一下子晕机到如此厉害。何况这毛病从那天回来就已经在时时发作,此时伤痛已经大减,越发感觉的明显。不仅头昏沉,连胃肠几乎都跟着抽搐。紧接着浑身的骨头都在摇,好像有什么爬进身体里一样,说不出的痒痛折磨的人几欲发疯。
那服务小姐从未见人晕机这样厉害,脸色有些苍白,略微发颤的手递上一叠纸巾,“先生,我扶您去洗手间?”
霍一飞置若罔闻,一把抓过那叠纸巾在脸上胡乱抹一把,愕然发现纸巾抹下的全是汗浸。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面汗水,再睁眼却连眼睛也睁不大开,眼中盈满了泪水。一时间他几乎惊慌失措,在服务小姐帮助下才能解开安全带,却不等她搀扶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
几乎是在把门在身后关住的一刹那,一颗心沉入冰底。此刻虽然满面鼻涕眼泪,头昏目眩。但他已然清清楚楚的想到,什么样才会有现在的反应。毫无疑问是吸毒,只有吸毒的瘾君子在犯毒瘾时才会这般,自己出现这种状况已经好些天了,但是从未往那里去想,直到今天,彻底发作起来。
他一手扶着门框大口大口不断喘气,仿佛要不这样就不能呼吸,过于骇人的结果让他几近窒息,混乱中他只在拼命的想,到底什么时候自己接触了毒品却不自知。自己在ou这里这段时间处处小心,ou再厉害,自己时时提防,他根本有这种机会下这种手段。忽然之间脑中一热,已经猜到缘由。唯一的一次可能,就是中枪后在地窖里,自己让阿秋帮忙取子弹。他已经印象清晰的记起来,因为子弹取不出来,自己伸手去抠,后来因为痛的太厉害抽筋。
不错的,自己曾经因为剧痛抽筋,后来却没事。抽筋已经十分严重,怎么可能完全没事,轻易逃过一劫。霍一飞记得阿秋曾奉ou的命令在fsk工场里拿过一包柏枌,后来ou还因为阿秋没能拿出这包柏枌,也归结到他偏袒fsk身上,多打了好多鞭子。自己居然也没去想,难道这包柏枌阿秋是在地窖里给自己用了?
他只觉自己头痛的像要炸开,心底一阵抽搐,一阵痛苦。阿秋为何要给自己灌柏枌?两人相处时间虽然不多,可是阿秋的单纯善良,决不会是假装做作的。阿秋又怎会有那个心思,处心积虑害自己?霍一飞想,他大概只是看自己痛的不得了,情急之下才会用了那包东西。事后自然是怕被怪罪,所以不敢提起。他是好心相救,的确怪他不得,可这一来,自己真是给害死了,就算在fsk那里侥幸逃生出来,回去给进哥知道他沾染柏枌,怕他根本不会问什么缘由,拔枪便将他打死!吸毒这般自甘堕落周进已经极其厌恶,更何况这吸毒的是他霍一飞!
此情宛如噩耗突如其来,一时间脑中都是一片混沌。向来镇定如他,即使被几百人拿着砍刀围砍,被人用枪指着脑袋,生死关头也没有此刻这么混乱,不知所措。霍一飞真情愿自己那时死了,好歹还能得几分感叹。好过活着堕落,就算是死都死的不干不净。他撑墙的双手支撑不住,无助的向下滑落,指甲痛苦的在墙壁划出十道深深印记,划到下半端已见鲜血。霍一飞一边发颤的紧紧抠着墙,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别慌,镇定。事已至此,再哭再叫都是于事无补,现下最要紧的,是趁了毒瘾未深,拼尽办法也要摆脱了它。
这样想时,难过仿佛也减轻了些许,一时头痛的厉害,一时又轻许多,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的缘故。霍一飞蹲在地上,手仍撑着墙,感觉略有清爽的时候,心里就在迅速过滤但凡自己知道的听说过的戒毒法子。道友他倒也认识过不少,深知道他们戒毒的艰难,但想不论付出再多辛苦,也不能由了让这玩意缠住了自己。起先发觉毒瘾发作时,惊慌的无以适从,心中乱作一团。现下冷静下来,细想想似乎还没那么严重,至少还有得挽回。眼下要应付的,怕只是怎么样才能瞒住不给进哥知道,说不得只好想法避着他。想那毒瘾最厉害的,也就是起先的一两个月。只要挨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事。
这晚在飞机上时而好些,时而又发作难受,好说歹说熬过一宿,第二天清晨抵达H市机场,外面正飘着蒙蒙细雨,天色阴沉沉的,仿佛正是为了迎合人的心情。霍一飞没随身带伞,迎着细雨往外走,折腾这一宿,累得身体虚弱不堪,拎着行李的力气也没有,只有拉着它慢慢的走。走过那宽广的广场才拦的到taxi,一路开回家。
霍一飞掏出钥匙旋开门锁,推门进屋。因为阴天,屋里蒙蒙昏暗,没有开灯,小宁这时候多半还在睡着。霍一飞扔下行李,连忙扶着楼梯上楼,到浴室里三下两下将衣服扯下来扔进洗衣桶。在飞机上折腾一宿,浑身的衣服不知给冷汗浸透了多少回,实在半刻也不能再多忍受,脱了衣服他也不管自己身上伤口还未愈,急不可待打开喷头,清爽的温水莲蓬似雨,哗哗的冲刷了满身的汗渍和污血,在地上打着转儿,便通通流淌进下水道里。
洗完澡合了睡衣,躺在床上沉沉睡下。不多会听到门响,听那脚步就知道是小宁。果然片刻后耳边传来一声大喊,“哥!”
小宁笑眯眯贴了哥哥身边坐下,“哥早上回来的呀?怎么不叫我一下,多亏我看到楼下你行李,要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霍一飞微微笑道,“看见我回来这么高兴,看来是这一阵子挺消停,没有惹事了。”
小宁对哥哥的挖苦听而不闻,他脸皮早就厚了,听见也跟没听见一般,还是嬉皮笑脸,“哥,走这么久,有什么礼物给我带回来?昨天可是我生日啊!你答应了,回来给我庆祝的,怎么没回来?”
霍一飞想起那天他在电话里答应了小宁回来替他庆贺生日,可后来又出了这许多事,总是没赶得及回来,连礼物也没给他买一份,不由略有歉意的说,“临时有了点事儿,赶不及回来了。你看中什么了,哥去给你买。”
小宁撇撇嘴,“那就是没有东西送我了。”弯腰拽过他拎着的那只行李箱,打开了在里面乱翻一气儿,半天翻出来一个玩意,拿在手上神神秘秘打开,精致的深紫色丝绒盒子里装的是只金光闪闪的金表。霍一飞“噢”一声,这表是ou送他所谓的见面礼,替进哥做事总有这样的好处,到处见的多数都是长辈,这些人总要送些东西给孩子,尽尽长辈的心意。冲着周进的面,多半礼分轻薄不了。周进一早就嘱咐他不必客气,照单全收,拿去玩就是了。因此他手上总不少这些玩意儿,自己用不了,也是随手送人。当然都是在小宁先挑剩的。
霍一飞随口道,“你喜欢就拿去呗!”又笑说,“哪次不是不问自取了,这回还装乖问我。”
小宁喜滋滋的把金表套在手腕上,心想哥哥每天忙得稀里糊涂,多半不知道这只绝版江诗丹顿价值几许,随手给了自己这个小屁孩。想到可以带到学校,在那个新转来的胖子张大鹏面前显摆显摆,看他惊得目瞪口呆的表情,心里才叫痛快。
转念又想,不如自己不带,把金表送给Nancy。自称是什么高干子弟的张大鹏在学校里欺上霸下,仗着偏偏有一班学生肯拍他马屁,上一次居然强行逼着nancy陪他吃西餐,末了还逼着她带上他送的狗屁金手链。小宁想起来不免怒气冲冲,想着把这只金表送给nancy,比得他那金手链黯淡无光,才能消一口气。
霍一飞哪知道他这些心思,不用在学习上面,全顾了和人争风吃醋的斗气,若是知道了怕早气的拿皮带抽他。小宁赚了只金表心满意足,又在行李箱随便翻着,霍一飞唬他,“行了,你快别给我搅和了,看你翻的这个乱套!都几点了,还不快去吃饭上课去。”
小宁一手在里面乱拽,一面扬起头得意洋洋道,“今天周末,星期天!”
原来这么快又是周末,霍一飞抬手看看手表,这天是27号,每月末周末晚上是例会,他想着自己应该早点去找进哥,把缅甸这一趟事交待一下。Fsk一死,不仅是和记,怕整个H市地下市场都会风云突变,多少跟他相关的帮会,买家断了路子,或者另寻货源,或者转做其他。这中间牵连又不知道有多少,怕这一阵子,都免不了多事之秋。
霍一飞翻身起床,找了件衬衫穿上系纽扣。小宁翻出一个长长的纸卷,好奇的打开来,原来是一幅画,小宁拿着这张画左右端详,忽然惊讶的大叫起来,“咦!哥这不是你吗?!谁给你画的啊?”小宁一手捂着嘴哈哈笑着,“画的还挺帅的!是不是暗恋你呢!”
这画儿是走时阿秋给他的,说是自己最成功的一幅作品,感谢他照顾自己。霍一飞不懂得画儿,没大兴趣,但是他画来送给自己的,因此扫了两眼,便塞进包里,也没大在意。见小宁端在品的滋滋有味,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劈手抢了过来,在他脑后拍了一巴掌,斥他,“别胡说八道,赶快洗脸去!”
小宁正得了理,揪住不放,“还真是暗恋的你的啊!什么时候领来给弟弟看看呗,漂亮不漂亮?”
霍一飞补上一脚,笑骂,“别让我揍你!快点滚开!”小宁蹦蹦跳跳逃开了,吹着小曲一步一晃的慢慢下楼,仿佛抓到哥哥什么把柄似的那么得意。这天吃过早饭,小宁抱着篮球悠悠出门玩去了,哥哥做事忙碌,小宁也习惯了自立。便是出门这么多天没见着,他也没恋恋不舍的在家里多粘他一会。
霍一飞自己收拾了碗筷,在厨房里甚有些惴惴不安。回家到现在还没觉得不妥,只是头脑昏沉,稍微有些恶心。跟自己说,那多半是因为太累了,昨晚一宿又没睡着觉的缘故。其他都没觉得怎么,心里隐约冒着喜悦,难道到今天就大好了?这么容易熬了过去?真愿意相信就是这样。看看时间还早,他回到房里,合着衣服躺下。
身子刚一捱到床眼睛便闭起来,太久没好好睡过觉,在缅甸ou的家里,即使睡梦中也得提着精神。这一觉睡的甚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他连忙爬起来匆忙奔出家门。
周进这天没外出,一直待在公司楼上自己的房里。霍一飞走到门口站住,提手轻敲两声,叫了声,“进哥。”里面传出熟悉的冷峻的声音,“进来”。他推门进屋,见周进坐在长桌后面,正专注的敲电脑,知道是他进来亦未抬头,只淡淡说一声,“回来了?”
霍一飞见他这神情,心里就微微一凛,进哥见着自己时若是这般态度,他多半是心里有火,而且这火九成不是冲着别人,是冲着自己。他一边关门往里面走,一边就在心里飞快转着进哥可能是为了什么不高兴。在缅甸跑了近半个月,回来见着周进自然而然亲热,但这么给他一问,倒像是一盆冷水浇过来,顿时有点僵。说话就带了略带拘谨,“我早上回来的,在家睡了一会儿,才过来。没耽误进哥事儿罢?”
周进仍然敲着手上的东西,眼角瞄他一眼,平平的说了声,“没事”,又盯住屏幕继续打字。霍一飞站在那里显得甚是尴尬,知道周进是故意晒着他,知趣也不多嘴,规规矩矩站在那不动。周进看着一叠纸在往电脑里敲,多半是一页敲完了,他拿起来理了理,理整齐了放在桌上,这才放下电脑,仰靠到椅背上,头就自然抬起来。看了他半晌,慢慢开口,
“缅甸那边做得不错!我看了电视,很多新闻报道fsk的死讯”。顿顿问他,“嗯,这回想让我给你点什么奖励?”
霍一飞听他这样的一句话,哪会不知话里的意思,明白他怪罪的是什么,心里也打鼓。当下低眉顺目,低声说,“ou老板坚持要他儿子阿秋跟我们一起,阿秋没什么经验,遇事惊慌,差点节外生枝。但总算有惊无险,大家都没事。事后想来,的确是很悬,这次是我照应不周,险些坏大事,进哥不罚我,就是宽恕了,我哪还敢讨奖。”
边说边偷眼瞄着周进的反应,看他脸色依旧那么平平板板,看不出是喜是怒。但想来总不至于是心情大好,没压着火就是好的。果然周进打量着他,吩咐了一句,“跪下。”
霍一飞也不解释,依了他吩咐顺势就跪到地上,半分也没犹豫。周进并不着恼,一手仍摆弄着那一叠文件,一边家常聊天般的口气跟他说,“什么时候你都不能给我长记性,我问你,ou非得让他儿子跟着你,为什么?”
霍一飞心下犹豫,心想自己想的ou所处心积虑之事,进哥自然不会想不到,但ou毕竟跟他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不便说的太过直接,因此就十分婉转说,“ou老板让儿子跟着,一边是信我不过,一边,也是想栽培自己儿子有所作为吧”。当然,ou希望阿秋有所怎样的作为,他明白,周进自然也明白。
周进撇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知是嘲笑,还是赞赏,手指轻敲着桌子,“心里明白,就是明知故犯了?”
霍一飞连忙辩解,“我不敢,进哥。不过我看高自己了,以为能制得了他,没想到,他会那么激动。”
周进眉毛渐拧,声音阴沉,“今天你是平平安回来,要是出事儿在缅甸,你也跟我说这话?我因为帮会里这形势,不得不依赖ou这份毒品渠源,所以我耗着人力物力,千山万水的让你去帮他做事,替他铲除他自己搞不定的叛徒弟弟,跑上跑下,挨累受伤,付出这么多辛苦,就是为了把这单生意促成!把这单生意促成!”他手指重重望桌子上敲,最后这句话一字一顿。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房间里仿佛带着的人的心跟着震。霍一飞更不敢抬头,敛声屏气垂手跪的笔直。
停了片刻,周进缓了缓口气继续道,“ou生死关头不忘了跟我斗心眼儿,让他那废物儿子去拖累你,你既然看得明白,不杀了他由着他拖死你?你把事办砸,不怕进刑堂挨家法,我还可惜我费尽心血一手栽培的人,就这么白白送给他填坟场呢!”
霍一飞默然不语,知道他是为自己后怕,这事事后想想也当真是险,假如阿秋不是恰好有那包柏枌,只怕他也早死在冰冷的地窖里。自己不怕死,可要是累砸了这件事,粉身碎骨也不足谢罪。若按着进哥的性子手段,当机立断便反手毙了阿秋,ou可以借意外为藉口,自己自然也能。但莫说他当时真的没想到这里,就是想到了,也难下手去杀阿秋。
周进缓缓吐了口气,收回了话头,“算了,话我都懒得跟你说。事情前前后后,你自己想去罢,别以为回来就没事了。别在我跟前碍眼,旁边跪着去,什么时候跪到想明白了,长记性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说完撇下他不再理会,拿起文件继续对着电脑敲打。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定要自己来做,不让旁人来代劳。若不是被罚在这里罚跪,霍一飞一定会抢着接过来替他做了,但这会儿不敢放肆,撑起来依着他的话,到一面墙边贴了墙根跪去了。他向来乖巧,懂得察颜看色,可不会像阿秋犟嘴死挺。早摸熟周进的脾气,知道这会儿乖觉受罚,待跪上一阵,平了他心里的火,再去讨巧撒娇,耍懒,讨得他心软,就有提前“获赦”的机会。以往每次被罚,都是按了这套路来应对。
他跪着,周进敲电脑,屋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只听着周进打字“叭叭”的声音,和墙上挂钟指针走动,发出的有规律的轻响。安静中时间似乎过的格外慢,没多久,跪地的膝盖便冰凉透里,隐隐的酸痛起来。地面是坚硬的大理石,跪起来最是痛苦不堪,但在进哥的眼皮底下,霍一飞就是轻轻动一下也不敢,哪知道他何时会突然抬起眼来,若是瞧见他偷懒,楼下便是刑房,胳膊粗细的藤杖可就在里面摆着呢。
然而周进也始终没有抬过头,像是料定了他在自己手掌之中捏着,不敢有半分懈怠似的。霍一飞感觉自己紧贴着腿侧的手心里开始冰冷,冷汗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往外冒。不过一小时左右的功夫,膝盖已经如万针齐攒般叫嚣的疼痛起来。罚跪在周进看来不过是家常便饭,怕还是看在他刚刚回到家,身上又带着伤的份上,才没拿出来藤条教训。可他倒情愿周进现在让他请家法,打一顿了事。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想来进哥应该是自己从来没跪过,不知道这有多难熬。
霍一飞竭力的在头脑里搜寻以往熬刑的经验,尽可能翻些其他的念头来想,以分散心神,好不想起那种痛苦。可就是那么奇怪,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平时不想想时,一个一个往脑子里挤,挤的头也痛。现在想要想起的时候,却又一个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一刻比一刻更空荡,最后只剩下针刺般的疼痛,那些痛从膝盖,腿上,一直传到脑袋里,好像刺在脑髓上一样。无法形容的感觉忽然让他感到一阵恶心,胃像痉挛似的一下子紧抽起来,仿佛是给一只手攥住了,狠狠的往死的捏。剧痛突如其来,他措不及防,本能的一下子按住胃部,不由自主弯下腰去。
这一动作周进自然是瞧见的,不过他知道霍一飞向来胃不好,来回奔波劳顿,犯起病来也很正常。有心饶了他让他起来,犹豫一下,还是没有开口。虽然心疼他辛苦,但想要不让他吃点苦头,哪能记住这教训?因此望了他两眼,还是低下头继续做事,并没有就此饶过去。让正犯着胃病的霍一飞在地上罚跪是很不近人情了,但周进自己不觉得胃病是多么要紧,也就不认为让他捂着胃忍会儿疼有多么要命。
霍一飞早已经顾不得周进还瞧着他,他只紧紧按着胃,浑身一阵阵的发抖。都也不全是为了疼,更加是因为恐惧。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己骨头缝里一阵阵酥麻,像许多虫子转进去似的又痒又痛,这种感觉在以前,从来没有经受过。但是昨晚在飞机上,已经发作过一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只是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折腾起来,就在进哥的面前,倘若给他看出端倪,那还了得?可到这时,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掩饰。霍一飞只觉一阵阵天晕地旋,在痛苦的几乎麻木的大脑极力挤着一丝缝隙,搜索办法可以应付眼前的窘境。
“进哥。”霍一飞叫了一声,周进并未理他,霍一飞又叫,“进哥。”声音有点颤儿,也不管他不搭理自己,顾自开始说,“进哥我知道错了,我去请家法,进哥打吧。”
周进停了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撇他一眼,霍一飞怕他瞧出自己脸色不对,连忙低下头,“
其实,起先阿秋曾经私下求过我,他求我放过他二叔fsk。因为他跟fsk感情很好,想救他一命。不过Ou安排他跟着我们,他未必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连ou自己也只是图个顺手牵羊,他并没有把握一定做掉我,我猜他也没打算在这事上花心思。阿秋。。。”
话没说完,被周进打断,“我知道阿秋找过你,不用跟我说这个,你东拉西扯,左一句右一句的,到底想说点什么?”
霍一飞只得把话直说,“我知道错了,当断不断后患无穷,我当时一看到他不对,就应该立刻杀了,不过总觉得阿秋无辜,实在下不了手。所以要不是老天佑着进哥,真的就砸在我手里,事情做成这样,进哥不打,我都觉得过不去。”
周进听到这儿反倒撇起嘴角,隐隐现出一丝微笑,“绕挺大圈子,你是想跟我说你没做错吧?帮里的规矩,赏罚分明,你这儿立了功,反倒在这罚跪,委屈呢是吧?”
他说到委屈,霍一飞一脸神情,立即显得更加委屈,暗自咬咬牙,索性豁出去了继续招惹他,“我哪里有委屈,进哥不把我拎到刑堂,当在众人面前伺候家法,在这屋子里关上门打,就已经给足我脸了。不过我也是屡教不改,难怪进哥生气,就上次为了陈哥的事儿还刚打过,转头又不记得。”边说边心里也是揣揣,心想这可真是抖擞到了极点,生怕进哥想不起,特意还提一嘴让他记得。
果然周进冷冷笑了一声,听得霍一飞不自主轻轻一哆嗦。周进把手里那一叠文件一甩,不轻不重砸在桌子上,双手抱臂靠到椅背上,将椅子旋了半个圈正对着他,“我是给你点脸,你就得瑟起来了哈?这么说就是打的轻了?没记住?”他虽然沉着一张脸,声色俱厉,但其实
并没有真的生气,若是真的气,也不会耐着性子罚他跪。周进知道霍一飞是跟自己撒娇,内心里面其实也喜欢。他多半不会宠像阿秋那样死倔的孩子,霍一飞聪明活络,知进知退,有时候撒娇耍赖,他表面上严厉训斥,实际心里反而喜欢。
霍一飞也知道周进没真恼火,但自己话说到这儿,他势必要拿出刑具来敲打几下。其实不管打轻打重,挨打的滋味总是不好受。决不会比罚跪好过一些,但眼下自己头晕反胃,浑身又痛又痒,鼻涕眼泪直往外涌,这些都能借着挨打掩饰过去,总是好一点。
他低头不语,过了片刻,听见周进起身的动静,低着眼只能看见他笔挺的裤脚一步步慢慢走过来。周进到他跟前,弯下手伸到他腰间,扯解那皮带的纽扣。霍一飞虽然是自己讨打,但到临头,心脏还是莫名的紧抽一下。几乎已经是多年来的条件反射,虽说是打的惯了,但到要挨时,还是头皮发紧。
好在周进只是用一条皮带,霍一飞想进哥根本并没有真心想打自己,否则决不会只用一条皮带了事。若是真要打,这皮带虽然厚重,怕也不够他抽十下的。他打这几下不过是例行公事,走个过场。但越是这样,霍一飞越是卖的乖巧,不差半点规矩。等周进解开那扣带,顺手将腰带扯出,他就自己把牛仔裤扯下去,双手撑着地,跪伏下身,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周进没让他跪在地上,伸脚将自己坐的那张椅子勾了过来,吩咐道,“趴这儿。”椅背上怎么也好过冰冷的理石地面。霍一飞支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顺势爬倒在那上面。痛苦的深吸一口气,只觉四肢百骸都像散了架。方才跪在地上每根神经都绷得快要断裂,此刻着了个落处,略略松懈下来,那麻痒难耐的感觉越发甚。这时眼前忽然一阵模糊发白,眼泪不知道什么已经不受控制的涌流出来。他连忙抽出一只手去堵嘴,趁了周进不在意,迅速抹了一把。心脏是失了控似的疯狂乱跳,不知是怕给看出实情因此紧张,还是毒瘾发作的效果。
也全仗着他这样的一个姿势,又是在挨打前,周进完全没有在意他有什么异样。霍一飞听到他将皮带撸了撸,宽长的皮带两头对折,发出“啪啪”的声响。皮肤下意识绷紧起来,手指连忙抠住椅子的边缘。等不及多想,皮带便兜着风抽下来,着在肉上“啪!”的一声,异常清响。霍一飞连忙闭起眼睛,手指紧紧的抠着椅边儿,耳听那“啪啪”声音连续不断,臀上好像跟滚油浇过去一般,火烧火燎的疼痛难以形容。他只觉肌肉突突发抖,冷汗早不知道什么一滴滴流下来。周进这几下竟打的甚重。
一口气不间断的连打了十几下,周进才停了停,霍一飞借了这空挡,连忙大口大口的喘息,缓过一口气,连声叫起来,“进哥!进哥,别打这么狠啊!疼啊!”,声音发虚,不住的打颤。
周进并不理会,翻起皮带又是接连抽了十几下,一口气抽下去也不间断。霍一飞直觉臀上腿上像是给火烧了起来,痛的不住的颤。这还不是最厉害,要命的是,疼痛一刺激,毒瘾愈发折腾的狠,浑身的骨头也跟着那皮带抽打不住的颤,像是要断碎了一样。胃像是给扔进洗衣间里开足了电来回搅和似的,抽搐的直让人害怕。感觉那些胃液就像是涌到了喉间,但张嘴去吐,其实也吐什么都不出来。霍一飞死命的抠着椅子,抠的自己的手指生疼。既要忍耐皮带伺候,又不能给进哥瞧出自己异样,那几分钟真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来。
好在周进抽了一阵又停下手,霍一飞连忙抽出手撑住椅子,费劲的拧着身子,转过头可怜巴巴望着周进,一边滋滋吸气,一边说,“进哥,轻点打啊,疼!吃不消啦!”
周进骂道,“少来装蒜!你不是自己讨打的么?!跪着难受,打一顿还轻松的多了!我顺着你的心意成全你,你得寸进尺呢?!再跟我讨价还价一个?!以为给你做按摩呢?是不是我得请你泡个桑拿,再冲杯咖啡,伺候你舒舒服服躺好了,那才能痛快?”
几句话训的霍一飞不声语了,心想进哥对他这点小伎俩清清楚楚,在他面前,又哪里能耍得了心眼儿?所以到现在还能瞒得过去,不过是他说什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吸毒,因此才也没往旁处想,只以为自己是想方设法的逃避罚跪。他眼看着自己潸潸留下的冷汗,一滴滴落在面前的皮子面上,慢慢融化一滩,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百味交杂,愧疚,难受,恐惧,害怕都往心里面涌。其实周进打的虽然不轻,但一根皮带,怎么也没有痛到这样冷汗不止的程度,多数还是毒瘾在折腾。但周进看他无力的塌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模样,心里先软了,手上力道也就轻了许多。
霍一飞明显感觉到疼的轻了,知道周进是嘴硬心软,其实还是心疼自己不舍得重打。想到这儿,心里那份内疚感又翻涌起来,觉得自己这样瞒着进哥,欺骗着他这份信任,真是罪无可恕。这时反倒盼着他打得狠些,好像打得狠了,自己的愧疚就能轻些。
周进又抽了十来下,却是一下比一下轻。臀上浮肿起来不少发紫的宽檩子,但都是先前那十几下抽出来的,交叠的压了一片,渗出发紫的血斑,边缘也有不少皮破,但比起以往打的,还是轻了许多。不过周进仍觉得心疼,打到最后几下,几乎已经没使什么力道。打了四十整,停住手。
霍一飞等了半晌,没有继续抽下来,知道是打完了,仍然维持着原样未动。不仅是皮带抽的疼,浑身痛痒交加的折磨更让他筋疲力尽。简直一动也不想动,一动也不能动。脸仍旧深埋在臂弯之中,也不抬头,满脸满身的都是汗。周进把手里的皮带放到桌子上,不轻不重的冲了他脑后拍一巴掌。
“起来!”
霍一飞这才把头从臂弯中抬起来,苍白的脸上湿淋淋的,头发一缕缕贴在了额前。周进看见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自觉自己没打的多重,以往打这样的,都没怎么当一回事,不知道他怎么痛成这个样子,满脸的冷汗,脸都不是色儿,想来多半是胃痛的厉害,连伤带病,的确也十分可怜。
霍一飞瑟瑟索索的站了起来,艰难的弯下腰,去提褪下的裤子。周进瞧着他扯着瘦身的牛仔裤,费劲儿往上提,伸手给拦了下来,“又不嫌疼了?去找药涂上了再穿,这么穿不得感染了么!”一手将他又揽回到椅子上,自己开门出去了。不多久,拿了些药膏回来,替他涂抹了。伤处擦了药,肿胀略见消减。
周进拍了霍一飞一巴掌,将他从椅子上拉起,骂道,“滚回家去罢!今天就算你讨个便宜。”一边骂,一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憔悴不堪的模样,也不由得有些疑惑。霍一飞一眼瞄到他面带诧异,心里一惊,右手连忙按住胃,身子顺势往下软,直倒到周进身上。周进也吓了一跳,一把搂住了,将他拦在怀里。
霍一飞呻吟一声,随即咬住了下唇,头向里侧偏着,不给周进看见,一边挣扎着往起站。一半当然是装腔作势,一半也是真的难受。双腿发软,挣扎了几下真的难以站立。周进捏着他下颌将脸扳了过来,看一眼眉头不禁蹙起来。也没问什么,就把他扶到椅子上。翻出一些胃药,倒了杯水,让他和水吃下去。霍一飞吃了药依然捂着胃,不吭声,周进靠在身后的桌边,皱着眉一直看着他,额头越拧越紧。
“好点了么?”
霍一飞抬起湿漉漉的脸,点了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又出了一层冷汗,连他自己也未察觉。这下周进彻底心疼起来,全忘了自己方才责罚他时的凶相,“别撑了!疼的厉害?挨打时倒不见你这样!要不到willon那去,让他给你看看罢!”
霍一飞虚弱的摇头,“不用了,哪次不都是这样子,疼过了一阵儿就好了。”心想怎么敢去willon那里,给他查出问题所在,自己就再也瞒不下去了。怕他坚持又说,“多少年都这样了,willon哥也没什么好办法,就让我平时吃东西小心着点。”
一句话提醒了周进,脸色又阴下来,想要揍他一巴掌,手扬起来,又没忍心,落下来便没什么份量,嘴上训,“willon早让你注意了!就记不住啊?你就可劲儿的抖擞罢!才多大就这样,以后怎么办?”
霍一飞侧侧头偏过这一下,撇撇嘴角小声嘟囔,“能怪我么,我倒是想好好的。回来前ou老板纠集了一帮人,往死的灌我酒,要不昨儿就回来了,结果还拖了一天。”若在平时,他绝不热衷于打这种小报告,吃点苦头也就自己咽下了,但现在要分散周进的注意力,不让他疑心,自然是想到什么便扯起什么。
周进没作声,心里心疼,但嘴上什么也不能说。男人在外面做事,不要说是江湖中人,即使名流白领也免不了酒场应酬。他总不能去骂ou的居心不良。霍一飞倒是笑笑说,“其实胃也没有那么疼,反而是这里,疼的厉害多了。”,一边说,手一边摸向身后屁股。
周进翻他一眼,也不由得莞尔。抿着的嘴边露了笑意,冷峻的脸就温和了许多,“还有功夫耍嘴皮子呢!真没打够是不是!”说是这么说,可连作势打一下也没有了。又说了一会儿话,看霍一飞脸色略略有了些好转,一颗心渐渐放下来。吩咐他早点回家歇着。
霍一飞问他,一会儿不是要开会么,难道不用自己去?周进轻描淡写的说不用了,他主持,随便把ou这趟事儿交代一声儿即可,不需要他一定到场。霍一飞知道进哥是疼惜他,特意让他回去休息,免得去祠堂开会,一站一两个小时也十分辛苦。他也不敢坚持,眼下是好了一些,可又怎知道什么时候,再折腾起来。
周进又叮嘱道,“这两天在家歇歇,别跟那些人出来晃悠!在家把你这些什么伤,病,都给我养利落了,别整天病歪歪的。我有事的话就找你。”
霍一飞连连点头,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一味全答应下来。心想的是,此刻自己哪里还有那个闲心,和帮会里游手好闲的兄弟们去闲逛。毒瘾一日发作,自己一日都不得安生。只盼这一阵这一阵子闲着无事,自己在家折腾一段时间,总可以摆脱了它。那时他还对戒毒的事充满信心,相信自己多付出些辛苦,总可以见到结果。至于后来过程中的艰难,当时真是没有想到。
周进打发他走时,又在抽屉里翻了一大叠各种各样的磁卡出来,顺便都塞给了他。霍一飞知道又是各种各样的消费卡,这些东西周进总是一把一把的给他。接过来笑道,“谢谢进哥。”。周进抽了其中一张,“你看喜欢些什么,自己去买,算你这次的奖励。”
霍一飞翻起来看,原来是新开业的豪华商场代金卡,足有20万之多。赏罚分明,原是周进为事的风格。对他霍一飞,更加向来褒奖丰厚,惹得其他的手下兄弟各个羡慕不已。霍一飞掂着手里薄薄的卡片,心里忽然一阵说不出的酸楚,这感觉却比罚跪挨打更加难受。一时失语,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末了只是笑笑,又说了一遍,“谢谢进哥。”
在开车回去的路上,又开始难受起来,一阵长,一阵短,断断续续,时有时无。霍一飞自己都搞不清楚,倒是真的在发作,还只是自己太过紧张,以至于产生幻觉。那种感觉就像是浮在空中,缥缥缈缈。时间一长,引得他向前看出的东西都好像漂浮起来,忽然之间,仿佛马路,汽车,和路两边的树木纷纷摇摆起来,像是跳舞一样。
霍一飞一怔之间,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阵发软。车子失控在路上打了个滑,发出吱嘎的刺耳声。这一声立即把人惊醒了,再往外去看,路也好,车也好,两边的树木也好,都是好端端的,哪里有半点摇摆?霍一飞惊得一身冷汗,连忙将车子刹停在路边,打电话招呼别人取走,自己拦了辆出租车才回到家。
短短两天之内这样反复折腾,谁也承受不住。此时霍一飞觉得身上进哥打的伤也不甚痛,那几处还未大好的伤口也不疼了,只是全身说不出的酸软乏力,好像刚刚跑了几万米的长跑一般,心跳的异常迅速,喘气不止。身上的肌肉更是酸痛的难受,脑子里昏昏沉沉,只想栽倒在床上大睡一觉。
一捱到床边,他立刻弯着身子蜷缩在上面,连衣服也未脱,更没有冲凉洗澡,挨打后就这么和着血污睡了,破天荒是头一次,但这会儿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觉得身上一阵发冷,才想起没有盖被。掀起被子钻进去,仍是冷的发抖。霍一飞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是不是受了冻感冒了,应该去吃点药。但只是想了一想,这股意识又模糊下去。再过了片刻,连这念头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冷,不住的往身上拉被子,衣服,触手能抓到的全都盖到身上了,却半点作用也起不到。直冷的牙齿不断打颤,上下敲击格格作响,手脚都冰冷的僵硬,不听使唤,整个人竟好像掉进了冰窖一样,全身上下都冰透了。他只有拼命的蜷缩起身体,动作之中,把身上的伤口都挣裂开了,却不觉得痛。
瑟缩了不知有多久,寒意终于消炔了一点儿,呼吸之中,感到了一丝暖气。霍一飞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炸开了一般的疼,所幸温度总算略有提高,没有之前冷的那么难捱。可是没有好过多久,忽然又燥热起来,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又是焦躁,又是疼痛。起先冷的时候没有感觉,此刻却是身上每一条伤口都疯狂抽搐起来,像是给烧红的烙棍烫过去一样。他根本忍不住呻吟,只是想发疯的大叫。却叫不出声,那声音只在嗓间喉咙里来回转,窒息一般气儿也透不过来。
再到后来,浑身又痛又痒,骨头缝里像是有千万条虫在爬,从里到外,从外再到里。刻骨的奇痒令人几欲抓狂。起先,霍一飞几近失控般的拼命在身上一条条抓挠,指甲划得皮肤全浮起血凛,但很快他也意识到了,无论如何骚挠都是徒劳,这些痛痒就随着那点不起眼的白色粉末深入了自己的身体,在里面深深扎根,又怎么弄的掉?
从来没有这么恐惧的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成行成行的往下淌,不知道是因为痛苦,因为恐惧,还是发作起来,根本控制也控制不住。脑中不断冒出以前自己见过的,那些久瘾入骨的瘾君子毒瘾发作时,连死狗都不如的不堪惨况。仿佛眼前自己就要向着他们的样子走过去,不甘心,不愿意,可又无能为力。
恍惚中好像又看见进哥扳着脸教训自己,藤条在半空不住的飞舞,但不知打到什么地方,身上也觉不出什么疼痛。许久之后,藤条停下来,进哥满脸失望的注视着自己,神情痛心疾首。心里一阵惊凛,激灵灵打个冷战,什么都不见了。但很快又翻卷起来,这回却是小宁,在调皮捣蛋。跟着换了阿姨吴影,躺在那间阴暗的小屋里冰冷的床上;廖宏斌和自己两个孩子光着脚,漫山漫野的疯跑;阿秋挨了打不住口的抱怨;看见ou;陈耀清;七哥;willon;甚至失散多年的父亲,素未蒙面的生母,所有影象都在眼前来回忽闪。一时间异常清晰,一时间又模糊的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全乱成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沉中忽然听见一声十分响亮的“咣当”响,跟着小宁的声音叫起来,“哥!哥!我回来了。哥你在哪屋呢?别躲起来啊,我知道你在家!”
平时最熟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种格外的亲切,霍一飞好像身陷在一片浑噩中,忽然给人拉了一把,即刻清醒了不少。但听着小宁蹦蹦跳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门锁被吱吱的拧了几下,“啪”一声推开了,小宁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直冲到床边,嘻嘻哈哈的叫,“哥干嘛呢?大白天的不要睡觉啦!起来啊!”
霍一飞登时想起自己此时状况,心里一阵慌,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怕他看见了吓着,当时背对着他侧卧不动,头也不抬的吼道,“玩你的去!别来烦我!”
小宁略略一怔,也不大以为意,但毕竟小心了些,看了看哥哥对着自己的背影,问他,“哥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霍一飞喘一口,缓了缓口气告诉他自己没事,不过有些头昏,想要安静睡一会儿,让他自己玩去。小宁听了有点迟疑,在他印象中哥哥好像从来不会生病,这会儿看上去不仅病了,似乎还不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十分不安,犹犹豫豫的问他,“哥你是不是病了?要不找个医生来吧?或者我送你去医院啊?”
霍一飞摇头说不用,只是想睡觉,催他出去。又说自己想吃东西,让小宁去弄一些。小宁疑惑的歪头想了想,还是出去弄吃的去了。听着他轻手轻脚的把门合掩,霍一飞满满吐了口气,缓缓揭开被子坐起来。一起身眼前仍旧发昏,但身上却觉得轻松了许多。只是觉得恶心,跑到洗手间里吐了一阵,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折腾这么多次,胃里早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吐来吐去只吐出一些酸酸的汁水。却吐到胃一抽一抽的疼。
霍一飞心想自己真的应该吃点东西了,否则这样折腾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只怕支撑不住。一边想,一边捱到床边,捂着胃缓缓坐下了。照着以往经验,慢慢的吸气呼气,调整呼吸,渐渐感觉舒爽了些。歪歪斜斜的靠在几个大抱枕上,想着再歇一会儿,等小宁把东西弄好了就起来,无论如何吃一点。心里想着,眼睛却不知不觉闭起来,很快打起鼾来。多日来的疲劳,体力早已经透支。待毒瘾发作过去,
从前的保姆几个月前因为儿子生病辞职后,家里一直请的是临时保姆,只每天定时来洗衣做饭,整理家务,却不在家里常住。这也是小宁的注意,他乐得没有人在家,充当哥哥监管自己的间谍,好玩的自由自在。这会儿不是吃饭时间,保姆自然不在。他便系了围裙亲自下厨烧饭,倒也烧得几个漂亮的菜出来。又煮了一锅银耳燕窝粥,颇花了一番工夫。菜好饭齐,摆在桌子上,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小宁洋洋自得,一边想象着哥哥会如何夸奖自己这份苦心,懂事,又这么本事能干。
谁知满怀喜悦跑到楼上卧房时,却见着哥哥斜歪歪靠在抱枕上,睡的甚沉。小宁放缓了声儿,轻手轻脚的走到跟前,端详一阵,看哥哥脸庞压着枕头,发出均匀而轻微的鼾声。脸色看上去甚是憔悴,湿润润的似有汗水。虽然疲倦,但也睡的很香甜。只好轻轻的帮他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小宁虽然任性惯了,也知道哥哥做事辛苦,不舍得强叫了他起来。帮他盖好被子,又蹑手蹑脚的原路退回去。
可惜花了好大心思,做了一桌子的东西,可没人分享。小宁独自吃了一会儿,感觉甚是没劲,从背包里翻出mp3,插上耳机,强劲的音乐立时震撼。他随着音乐拍子摇头晃脑,这才把一碗饭吃的干净。
那一阵子周进果然没怎么找过霍一飞做事,缅甸一趟十分辛苦,周进让他安静静的歇息了一阵。其实在帮会里,如果不是额外的帮周进做事,霍一飞的日子还是比较清闲的,平时除了每月带几次船,他只要每天去自己负责的赌场里转一转,也就是所谓的压压场而已。这是一段儿难得的休闲时间,除了必须的应酬,霍一飞都尽量躲在家里。因为毒瘾反而发作的越来越厉害,越来越频繁。没几天已经到了整天整夜折腾的地步。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远远低估了毒品。一个老烟鬼告诉他,高纯度的海洛因只要有一次吸食,就完全可以达到高度上瘾的效果,一开始反应还不会十分强烈,以后就越来越凶。发作起来,滋味真是生不如死,比地狱里的十八般酷刑煎熬千倍万倍。平时再刚强硬气的汉子,也抵受不住,结果和所有寻常人都是一般,要一吸再吸。
“那时候你就会想着,不如吸一点吧,就没有这么痛苦了。来吧,就只吸一点。”。毒瘾发作的时候,老烟鬼的话好像幽灵一样在耳边飘荡。全身仿佛多了无数只毛虫,整齐的在皮肤上列队爬过。顺着毛孔钻进肌肉里面,在里面不住的拱来拱去,再不紧不慢的钻进骨头深处。
那一瞬间,霍一飞发疯般的“啊”一声厉惊,连滚带爬的翻起身,冲进卫生间一把把垃圾桶拽翻,瑟瑟索索的捏出那包小小的粉末。前天半夜他折腾的死去活来时,就忍无可忍的找了人买了这包柏枌。但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用,丢进垃圾袋扔出门口。昨天发作的时候,又失去理智的翻了回来。虽然是翻回来贴在嘴边了,还是咬住了牙忍耐下去。
可到了今天,痛苦愈发的甚,那包白色粉末和老烟鬼,就像美味的蛋糕在引诱饥饿鬼,在脑中不住的回转。这样还能够支撑多久,他真的不知道。这样想时,略一安静下来,耳边便传来一阵呵哒呵哒”的细碎声音,却像是虫子在滋滋有味的吸陨骨髓。霍一飞终于崩溃的一把扯开了那个小塑料包,由于手抖的过于厉害,这一扯,一包粉末大半都抖落出来,在地上洒了一大片。
霍一飞怔怔看着这洒了一地的柏枌,半晌没有动弹,只觉眼前更加晕眩,但思绪却似乎忽然清晰了许多。但想自己怎么会这么甘堕落,这样一包一包吸下去,岂不真的成了个毒瘾成性的瘾君子?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他一边想,一边不住的向后靠,重重的撞在身后的墙壁上,撞的后脑生疼。也不去抚摸,顺着墙壁慢慢的向下滑倒,坐在地上。所有的念头一个个翻卷过来。
憎恶恼火自己这样软弱,经不住毒品折磨,几度几乎放弃,又庆幸终于还是捱住了最后一步,没有堕落到底。想到小宁年纪还小,无论如何不能没有自己照顾,自己发誓要看着他好好长大,万万不能这时候自暴自弃,撇下他不顾。自然又想起进哥待自己宠爱呵护,心里有说不出的歉疚,觉得实在对他不起。
想想这东西的厉害,远远超过了当初自己的想象,这样折腾下去,不知道还要瞒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儿,就觉得说不出的懊丧。心想自己何必还苦苦隐瞒,还不如早点招了,是死是活早些知道,好过整天这般提心吊胆。
这些天在家里,他已经将这件事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每次想来,家法大棍都还在其次了,反是无颜面对进哥对自己的失望,发生这样的事,该让他何等伤心。更担心他一气之下,非得杀了阿秋这个罪魁祸首不可。他成心要杀阿秋,即使在ou的地盘上,怕阿秋也保不全性命。这时他不担心自己,反而是可怜阿秋这个单纯的孩子。
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乱想了多久,隐约中似乎听得有电话在响,不知已经响了多久。他连忙扶着墙跌跌撞撞捱回卧室。手机正在桌子上大闪光芒,哇啦哇啦的音乐高响,号码却不认识。霍一飞接起来“喂”了一声,里面传出的回答几若细蚊。
“哥,是我,小宁。”
声音虽然又细又小,霍一飞也听清楚了,问他,“怎么了,什么事?你没上课么?怎么不用自己手机给我打?”
小宁支支吾吾,话开始嗓子眼儿打转,却说不出来。霍一飞瞧他这反应,就已经心知肚明,要不是又在外面闯祸,他哪会这般战战兢兢。提高声音追问了一句,“到底什么事!”。小宁一激灵,嘴巴打颤,“那个,哥,老师,让你,来,学校,一趟~~”,声音小到不能再小,一句话一字一停,倒说了好半天。
霍一飞听他说完,“啪”的把电话挂断了,也懒得在电话里跟他多废话。小宁抓着那话筒听里面“嘟嘟”忙音,知道哥哥定是火大了。但不知道他是肯来还是不肯,心里忐忑不安,拿着话筒也不是,撂下也不是,尴尬的举了半天。旁边看热闹的小同学已经聚成一小堆儿,咬着耳朵纷纷议论。
“那个就是X年X班的霍一宁啊!就是把张大鹏打成猪头的那个吗?张大鹏仗着家里有钱,妈的嚣张死了,我早就想揍他!这回真解气!”
另一帮人反对,“滋滋,听说是因为张大鹏勾搭校花Nancy,这才打起来的,争风吃醋啊!”他们这话一说,立刻有不少女孩子站出去抗议,纷纷声讨他们是吃不到的葡萄酸。有人道,“你知道霍一宁为什么那么厉害么,因为他哥是黑社会啊!张大鹏再厉害,怎么敢招惹黑社会啊,活得不耐烦了么?”
众人一听,纷纷捂住嘴巴,女孩子不免退避三尺,男孩子却眼露羡慕之色。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的都是,“霍一宁真是好命,我要是有个黑社会的哥哥,那该多么威风!”一群15,6岁的男孩子,满身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把打架斗殴,杀人放火的黑社会都当作偶像一样崇拜。
一回头,看到小宁正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过来,几个人乐颠颠跑过去,将他围在中间,一叠声的恭维起来。说来说去,除了敬佩他勇斗张大鹏“惩奸除恶”,更多的还是敬仰他那黑社会的哥哥。小宁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话,努力往脸上挂出自信笑容,其实心里大敲其鼓。心说你们都知道有个哥哥好,可不知哥哥打起人时候的厉害。这一桩祸不知道要换多少板子,皮带,想来不免心虚。
但担忧了一阵,苦恼了一阵。到底经不住同学们的拍捧,渐渐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想起自己痛打张大鹏甚是威风,心里不免得意。应着众人的要求,一句一段详细的讲述起这一架的前因后果,讲到高兴处,声色并茂,手脚并用;大家听得热闹非凡,兴高采烈。
一个人问,“小宁,张大鹏有一招‘佛山无影脚’,说是黄师傅秘传呢!很厉害啊,你是怎么破解的?”
小宁嗤之以鼻,“狗屁‘佛山无影脚’,不如我哥一巴掌厉害呢,十脚也踢不疼我。我就这么着一扭,轻轻一扭。”边说边站起来,手脚并用重现当时场面,“就这么轻轻一带,那胖子就摔到地上,哇哇哭的气也喘不过来了。还佛,佛,佛山无影脚呢!佛山大屁蹲儿吧!”
一群人给他逗得前仰后合,小宁自己说的得意,也笑弯了腰。好半天才抬起头,冷不防,看见哥哥正在不远处冲着自己走过来。
小宁登时满面笑容僵在半空,忽然记起来,这跟人打架实在算不得光彩事情。这一笔账,哥哥还没同自己算呢,竟还有心在这里同别人胡侃吹牛。想到这儿哪里还笑的出来,脸上表情只怕比哭还难看。眼瞅了哥哥走到跟前十来步处站定了,看着自己,只得讪讪的站起来,一步一步捱过去,一边小声叫,“哥。”
许多围在身边的同学听他叫一声“哥”,不由吃惊,纷纷睁大了眼睛,都想要看看这传说的黑道人物是什么样子。见是个年轻的帅气男孩,似乎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挺直的鼻梁架了副太阳眼镜,遮了一半的脸仍露英俊。模样身材,和样子漂亮的小宁真有七分相似,看来还真是他亲生的哥哥,更加羡慕的不得了。
小宁眼角扫到他们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直急得脑门冒汗,生怕哥哥耐不住恼火,当在这许多同学的面前一巴掌抡过来,那可什么脸都丢光了。一步一惊,走到跟前,低垂着眼敛不敢看他,心里害怕,还不愿表现太过明显,给同学看出弥端。好在哥哥并不稀罕理他,瞟他一眼,转身往着教学楼方向走。小宁连忙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中间霍一飞停住找路向,他也不敢上前指引。
边走边想,哥哥也不来问他,自己可要不要把这打架的事情主动交代了?想要指望着坦白从宽,那是不可能了。只是琢磨,哥哥若是事先知道了,心里有了准备。再从老师口中听她的告状,多半就不会气的那么发昏。但想是这样想,话到嘴边,总是不敢说出口。心里又存了一个侥幸,心想挨得一时算一时。犹豫来,犹豫去,主意还未定,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干瘦的班主任扶着眼睛走出来,身边跟着鼻青脸肿的张大鹏,一手还捂着头上的纱布,全没了平时的威风。
小宁撇他一眼,心里不禁豪气直冲,想倒这次痛痛快快的扁了这个混蛋,回头就算给哥哥打的屁股开花,也值得了。班主任见了霍一飞倒是十分客气,大约因为也听说过他的背景,也大约是见了俊气的年少男孩,哪个女人也凶巴不起。她热情的拉着霍一飞说些客气话,在小宁看来就是虚伪。
“霍一宁倒是个好孩子,聪明的很,就是不大用功。这么大的孩子难免淘气,可是这一回,他就闹的太凶了。”她指指身边的张大鹏,又扶了扶眼镜,“你看,孩子之间打个架,我见的多了,打得这么狠的,可不多。小孩子不管好,以后要学坏的,你是他哥哥,可得多下点功夫。”
霍一飞哪里还有什么话好说,只有一边听着,一边称是。为了小宁在学校闯下的各种祸事,他已经无数次以这样的身份被请到学校,和这班主任已经十分熟了,听说小宁又在学校打架,心里自然火气火。但当在人前,还是忍着不发作。
班主任看他年纪轻轻,自己还是个孩子,想来也未必懂得管好弟弟,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又扶了扶眼镜,一五一十把情况道来。原来这次打架,还是他俩特意约到楼外的天台上单挑。
据围观的同学讲,小宁和张大鹏早就不对头了,今天是班上女同学Nancy的生日,班上好多同学都送了她礼物,尤其是男生。张大鹏也送了一份。到中午课前自习的时候,班上所有人都在,小宁拿出一支漂亮的金手表,当众交在Nancy手里。那只金表亮光灿灿,一看就价值非凡,非常昂贵。Nancy自然喜欢,喜滋滋的戴在手腕上。满屋子的人见到这场景,无不大叫着起哄。他们两个“俊男美女”,常常十分暧昧。在同学的心目中早成了所谓“一对儿”。此刻小宁当众送名表,就像定终身一样。一班孩子都是年少好奇,哪有不跟着哄叫打趣的道理。
疯闹了一阵,坐在最后面的张大鹏忽然一翻桌子,骂起来,“他妈的!小兔崽子,拿个破表显摆呢!两步走到Nancy跟前,一把抓住她手腕给拽了下去。Nancy娇娇细腕,给他这么一扭,当即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张大鹏还吼她,“小白脸送的东西好稀罕么?”
他若是欺负自己倒还罢了,这样欺负Nancy,小宁哪里还能忍得了,张大鹏也早准备好了打架。两人说,别在屋里打的鸡飞狗跳,出去约个宽阔的地方,打个痛快。就到了楼顶,全班的男孩子都追去围观,准备看这场大战。不料张大鹏人长得又胖又壮,比小宁不知道多出几圈。打起架来却全没有用,没过的几招,便叫瘦瘦的霍一宁按在地上,连踢带踹,打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你看,才几岁大的孩子,就为了争女孩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呀,学校怎么负的起责。”班主任连连叹气,张大鹏一脸不忿。霍一飞回过头,狠狠的瞪了小宁一眼。吓得小宁连忙低下头去。
班主任又说,“张大鹏给打的不轻,人家家人可不愿意!我找了他爸爸来了,估计一会儿就到,这些事儿,你们之间慢慢说吧。”话音刚落,响起“梆梆”一阵甚大的敲门声。班主任摇头道,“说来就来了。”走过去开了门,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小宁留神打量一下,看他西装革履,挺胸腆肚,倒真像是个有钱的官员。
霍一飞看见来人的模样,却是大吃一惊,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眼花。但仔细去看,虽然相隔多年,他已经老了许多,但那样貌神情,又怎么能够忘记?只是再也不想不到,会在这里这种状况下见面,惊愕之外,又觉得尴尬不堪。
班主任扶起眼镜,指着他介绍道,“这是张大鹏的父亲。”霍一飞微微颔首,心说你什么时候改了姓“张”,成了张先生了。班主任又指着他道,“张先生,这是….”
张先生却出言打断了,“我知道了,你是那位小同学的家人?看你模样也不大,你是他哥哥吧。”边说边伸出手来,礼节的客套。霍一飞看看他伸出的手,轻微的牵了下嘴角,仿佛有一阵难言的苦笑,对这场景,真是千般滋味。还是伸了手同他握了握,轻轻碰过,他立刻抽回手去,拉着官腔开口,未说话,先皱起眉头。
“小孩子就是喜欢吵,在一起就短不了打架。这个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孩子打架,我也有责任。回头到了家,我还得狠狠打他。”说着瞪了眼自己的儿子张大鹏。张大鹏本来已经垂头丧气,听闻此言,更加把头缩紧脖子里。他本来就胖,这一缩几乎看不到脸,小宁敲着他一脸衰样,明知自己也是无幸,还是在这缝隙里偷偷得意了一下。,他本来十分担心他张大鹏的爸爸会揪住自己狠狠讹诈,现在看他还算讲理,心里稍稍放宽。
张先生又说,“这样吧,咱们就不要叨扰老师工作了,这两个孩子打架,怕你弟弟也会受伤,带他们到医院看看,没事最好,有事也好抓紧。”
他这话说的倒也十分客气,班主任见霍一飞不答,生怕他不愿意,事情闹大了,徒给自己多添麻烦。连忙插言圆场,“这样就最好!抓紧上医院看看,有没有打坏的地方,有毛病得趁早治好。都是孩子,不懂事,咱们大人可不要跟着斗气。霍先生,你也赞成吧。”说着看向霍一飞。
张先生听到“霍先生”三个字,不由得怔了怔,显出吃惊神情。他方才说话,一直没大注意瞧着霍一飞,此刻却随了那班主任的目光,上下盯着他不断打量。看了一阵又转过头望了望霍一宁,转回来仍望着霍一飞,眼中流露出质疑神情。一时无语,仿佛若有所思。好像对什么有所怀疑,又不敢置信。霍一飞当然知道,过了已经足足十几年了,自己模样和小时候早就完全不同,不要说还戴着太阳眼镜,就算清清楚楚的面对面,怕他也相认不出。不过人不认得,这个名字,这个姓氏却是不会忘的,这么巧自己也是这么大的年纪,也有个小4,5岁的弟弟,如此巧合,难免不在心中画魂儿。
“张先生”望了他许久,目光渐渐有些闪躲,直到最后,也终于没有问一句“霍先生如何称呼?”。他不敢问,是不敢去确定自己所疑到底是真情,还只是个误会。霍一飞手插进裤兜里,拿出挺厚一叠百元纸钞,足有数千元,放在身旁桌子上。
“我还有事儿忙,不陪你们去医院了。这些钱算先赔偿的,不够的话,你再找我。打了你儿子,实在是抱歉,我给你赔不是了!回去我会好好教导弟弟。”,回头向班主任客套几句,告了辞,拉起小宁擦过“张先生”的肩膀快步离去。
小宁跟着哥哥走出门口,愈走心里愈害怕,有意放慢步子企图拖延,霍一飞拽着他手臂一步不缓,反而走的更快。小宁给他拽的半侧着身子,跌跌撞撞的前进。路过一个台阶,一个不留神,脚下不稳,“啪”的绊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脸蛋儿在地上狠狠蹭了过去,顿时麻了一片。小宁慌张的用手一摸,只见手掌上一片黑红,泥土里和了有血丝,立即想到漂亮的小脸蛋儿竟然破了相,心里涌起一阵惊慌,连着之前压抑在心底的恐惧,此刻也一齐涌上心头。又是疼痛,又是害怕,眼泪不自觉涌在眼眶。生怕给哥哥瞧见了,连忙换个姿势偷偷抹了一把,却忘了那手上也有泥砂,这一把全抹在脸上,彻底成了个大花脸。
霍一飞喝了他一声,一把将那只抹脸的手打落下来,压着低声喝斥,“手上脏不知道啊!乱抹什么?!”
小宁也不敢声语,巴巴的望着哥哥,俊美的大眼睛里眼泪还在团团转,忍着不落下来。脸上伤口过了麻劲儿,疼的厉害,牵着肌肉一跳一跳似的,他也不敢再伸手去摸。胳膊又被哥哥拽住,狠狠扯了一把,按到身边一条长凳坐下。侧着脸看见他从兜里掏出包湿巾,扯出一张拿到自己脸前。就觉得脸上一痛,眼睛给湿巾盖住了看不见。只感到湿巾在受伤的脸上擦,疼的他不住的咧嘴“滋滋”吸气。也不敢叫出声音。
忽然眼前一亮,腿上又跟着挨了一脚。不用霍一飞吩咐,小宁也知道自觉的站起来,霍一飞继续拽着他胳膊走。出了校门口,把他扔进车里,转到另一边开门上车。这一路上,他也没说一句话。小宁顾自缩在后座上,噤若寒蝉。心里想今天这一顿打无论如何是逃不过去,眼下能指望的,就是待会挨打时尽量的乖顺讨巧,哄得哥哥火气小心,家法打的轻些。
到了家霍一飞却没急着就打,撇了他在楼下客厅,顾自上楼去了。小宁不知道哥哥的毒瘾,也不知道他身体不适。此时他也顾不得想其他,眼看着哥哥上楼拐进那个拐角看不见了,在原地跺着脚转了三圈,再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一咬牙,从柜子里抽出那根打人的藤条,走到沙发前的地毯上跪下了。等了片刻,约莫哥哥快过来了,拿起藤条双手举着,把头垂的甚低。这一副低眉顺目的乖巧样,跟他捣蛋惹祸时简直没半处相似。
谁知等了许久,霍一飞却并没有过来。小宁心里隐隐侥幸,盼望能逃过这劫,但也知道不大可能。闯这样大的祸事,哥哥要能饶过自己,那以往也不用挨打了。见他这么久也不下来,心里又有些担心,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霍一飞吸毒的事他是一无所知,但他胃不好,时常疼痛,小宁是知道的。以往也有把哥哥气的狠了,气的他犯起胃痛的时候。想起回来路上他脸色始终铁青,心里惊了一惊,暗想难道又把哥哥气的病了?想到这里,顿时无限内疚。他从来不认为得哥哥拿着藤条一边打,一边教训自己的那些,例如打架之类,是多么了不得的问题。但看到他为了自己生气,甚至生病,心里总是要难受的。那时就后悔不该不听话,可惜每每只能悔上一阵儿,过了那一阵儿,又抛到脑后去了。
正在胡思乱想处,忽然听来一阵急促“咚咚”脚步声,心里顿时“咯噔”一跳,什么念头登时都消散了。也不抬头去看,只忙着把举着藤条的双手伸得笔直笔直。然而这副讨巧相今天却占不到便宜了,霍一飞径直走到他跟前,就手将板子抄了起来。跟着一脚踢过,小宁还没待反应,便给踹的向前扑去,着实的扑倒在沙发上。
霍一飞没有教训他一句话,弯腰伸手去解他腰带。小宁心里开始发凉,哥哥打他,多半打前要把道理说情,是对是错,道理讲得明明白白。让他心服口服,这才动手,极少这样话也不说,上来便打。只有两次,惹了极大的祸事,还有一回骗哥哥出去玩,没有跟他去给母亲扫墓,回来被哥哥家法伺候,直打的皮开肉绽。那时他气急的时候,便是这等神情。小宁更不敢有半点求饶,只眼睁睁看着那腰带给哥哥抽出,跟着扯了裤腰粗暴的往下撸了两撸,臀上便感到冰凉,心直跟着往下沉。手刚抓到沙发上的垫子,一声脆响,藤条已经夹着风抽下来。
小宁措不及防,登时“敖”的一声惨叫,感觉臀上的肉好像给刀子生生刮开了,疼的他眼泪一下便流出来。平时挨打挨的多了,对哥哥手上的轻重多数也心中有数。藤条抽下来总不会疼的轻的,但也没有过这么重的时候,只一下便痛的腿直发抖。小宁早知道哥哥今天不会轻易饶了自己,但还是没想到会是这般的厉害。屁股疼痛,心里更是愈发惊恐。头一下的疼痛尚未及的回味,又一藤条紧跟下来,小宁抑制不住的哀声惨叫,霍一飞却不去理他,只是一下接着一下狠抽,藤条迅速在臀上排出二十来深紫发黑的僵凛,不过片刻便纷纷绽裂,翻出浅粉的鲜肉,殷红的血顺着伤口滴滴答答往下流。小宁给这又急又狠的藤条抽的气儿也喘不过来,前几下还大叫出声,后来却连叫声也没有了,只臀峰连着双腿不住的抽抖。
也许这二十下,统共才打了一两分钟还不到,可小宁挨在身上,直觉得有一世纪那么长。只盼那藤条能停下来给他喘口气,却怎么也盼不到尽头。剥皮割肉一般疼从屁股直钻进心脏,向上冲贯脑门,冲的他眼前直发昏。
好不容易,那藤条终于停了下来,小宁伏在沙发只是“呼呼”喘气。这回才知道原来真的打的狠时,是连哭也哭不出来的,眼泪只是干流,却哭不出声。只觉喉间发紧,鼻子像给人堵住了似的呼吸也难。满脑满身都是疼,也不觉得格外是疼在挨打的屁股上了。
想想以往挨打,哥哥总是打几下,缓一缓,留个间隙叫自己体味疼痛。这次大反寻常,怕真是气的昏了,非得把自己打个半死不可。未挨打时他也害怕,但还没有这么怕,挨了这些下藤条深知了厉害,小脸儿也吓得发青了,手脚更加发软,加上疼痛,不自觉的便往下缩。猛的头顶碎发给一把抓住,五根冰冷的手指揪扯发根,直拽着他往上提,小宁头皮给扯的生生疼痛,疼的又叫出声来,为了不受更多痛苦,只有顺着他手忙脚乱往起爬。慌乱之中,脚底却直打滑,霍一飞又是一脚踹上了,拽着头发将他扔到沙发上,藤条又带着风扬起来。
小宁眼见那藤条又要抽下,再也经不住心中恐惧,挣扎着翻过身来,受伤的臀部蹭到地上,钻心的疼痛,他也顾不上了,只带了腔哀求,“哥….哥,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
这时才抬头看见哥哥的脸,见他脸色也是白里带青,只道是气的,心中更加惊恐。此时缓过一口气,臀上伤口更有如火烧火烙,痛的难以形容。
霍一飞两步上前,抬手一巴掌扇过去,小宁半边脸登时麻木,眼前直冒金星。霍一飞指着他鼻子尖儿厉喝,“再跟我讨一句嘴,我就打昏死你!给我趴老实了!”
小宁捂着自己抽痛的脸颊,只觉得滚热烫手,不敢再声辩,也不敢求饶,明知道是死定了,就算自己再怎么哀求,也饶不了这顿打。索性把心一横,支撑着身子又翻转回来。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冷的沙发上,听着哥哥发哑的声音训斥自己。
“霍一宁,什么时候能把你打架惹祸的劲儿用在正经事儿上?你跟那个Nancy交朋友,我也不去管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相信你能自己把握自己。你呢?!你让我失望!!为了争风吃醋,跟人大打出手,你寒碜不寒碜?你要吃要喝要玩要乐我都由着你去!是因为我想让你跟其他人家孩子一样长大,不要因为家里的事,短了你什么。不是让你拿出去抖擞,显摆,泡女孩,跟同学打架斗殴!”
霍一飞顿一顿,手里藤条敲着小宁的腰间一字一字的痛斥,“你真让我,失望!你真让我失望!”
小宁脸颊紧紧贴着沙发,听到最后这两句话,两行眼泪沿着脸颊,“嗖”的滚流下来,一滴滴砸在沙发皮面上。哥哥每每教训自己,板子皮带藤条什么都招呼过,但还少会说这样重的话。教训的狠话说得多了,他也是左耳听,右耳冒,但失望这两个字,真正敲进了他心里,
却也是真的承受不起。心中一阵一阵的难受,却说不上是委屈,难过,还是后悔,内疚。
他抓着沙发向上挪了挪身子,让小腹抵在沙发的边缘上,臀部自然也跟着翘起。这会儿却也不再甜嘴滑舌的讨嘴去说好话,也不再顺嘴一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的认错话出口。倒是默默无声的老实趴着,把待打的屁股撅个老实。霍一飞拎起藤条又一下一下打下去,停了这片刻,那受伤的臀上撕裂开的伤口愈发黑紫的吓人,肿胀的地方充满了血,更加肿的夸张。这藤条再抽下来,全是打在破裂的伤处,一下抽陷进肿胀的肉上,胀薄了的皮顿时绽裂,和着脓的血水一下子喷涌出来。
起先两三下小宁还能勉强忍住不哭,没挨过五下,终于忍不住哭叫出声。但却没有挣扎,手拽着沙发皮套努力保持着那姿势,随着藤条的抽下,一声比一声哭得更加惨厉,到最后就没了哭声,只剩下嚎叫。霍一飞足足用那藤条抽了他60来下,打得藤条上都粘着血。屁股上都打尽了,又抽了不少在大腿上,再也没有能下手的地方,才停下手。
打完拿起块儿抹布抹了抹藤条,将上面的血抹干净,放回原处。回过头来瞧瞧弟弟,还是那个姿势趴着,大约力都脱尽了,动也动不得。身上潮乎乎的一层汗,软软的头发都塌了汗水,粘在一起。双肩微微颤着,显然是很疼的厉害。往下看看屁股连着大腿,血肉模糊了一片。虽然怒火未消,心里仍然起了一丝心疼。
一歇下来,自己的胸口也开始隐隐发痛,刚挨过一阵折腾,又教训小宁,哪里还剩得下力气。撑着茶几慢慢走到另一面沙发前坐下,过了片刻,小宁轻轻的呜咽声也慢慢安静下去,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霍一飞气得不想给他上药,心想索性撇他在那里多痛上一会儿,省得不长记性。想这孩子怕真是给自己惯的坏了,越来越胡闹,越来越无法无天。以往自己打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厉害,打时也多数用的是皮带。再生气的时候,也少忍心拿藤条伺候,更没有打得这般狠的时候。自己虽然是从小在这严厉家法责打下长大,却总也舍不得让小宁受这同样的疼痛。总觉得他从小没有父母疼爱,刚懂事时妈妈就过逝了,只能跟自己这个哥哥相依为命,
说起来也十分可怜。但想自己只要能做得到,就要让他过上最好的生活,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小宁其实也算是懂事,虽然小祸不断,但也没闯出什么大祸来。虽然不大用功,但仗着聪明,成绩也过得去。
自己在在外做事,时间不定,三更半夜也要往外跑,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一趟。小宁多是自己照顾自己。说是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万分宠爱,但其实怕是连真正能陪陪他的时间也没有多少。每每想到这些,不管小宁犯怎样的错儿,惹什么祸,自己也难狠打下手。
又想今天把他打得这样厉害,一边是实在气得不行,一边也是他身体不适,情绪急躁。在这个时候,自己被那该死的毒瘾折磨的死去活来,自顾已经不及,小宁还要在这时候惹事闯祸。千般事件都挤在一起,搅合的他头昏脑涨,不可开交,再没有耐性去对他慢慢教导。一顿藤条,怕也有泄气的成分在里面。
过了约莫半个来小时的时间,霍一飞还是去找了伤药,还有一些生理盐水和吃的消炎的药片。到小宁跟前把东西放到茶几上,弯腰揽起他腿,挪到沙发上面。一挪动牵动了伤口,刚刚已经消停了的小宁又哀叫起来。霍一飞沉着声在背后吼他,“别叫唤!”小宁抽咽了两下,没了声息。霍一飞拿着药棉沾消炎盐水擦他伤口时,又痛得叫起来。
霍一飞想想自己的确是打得重了,又是在心情烦躁的时候,手下几乎失了控。小宁臀上腿上都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了,难怪他这样疼。心里有些后悔,也有些歉疚,没有再吼着他闭嘴。小宁却像是给打怕了,哀哀叫出几声,疼的稍微缓了,便不再有声息。霍一飞将那些伤口反复擦了许多遍,直擦得有些发白了,才涂上伤药。又喂着小宁吃下两片药,摸摸他额头,微微发热,进屋取了条毯子给他搭上。
小宁上完药,又吃了药片,头向着里侧安安静静的伏趴着,像是睡着了。霍一飞拿起他剩下的半杯水喝下,嗓子的干紧的几近冒烟,水滚过刺的生疼。感觉头脑昏沉,浑身乏力,歪在那沙发上,昏昏沉沉的闭起眼睛。今天在学校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幕,又在眼前不断回放。
怎么也没想到还会再见到父亲,扳手算来,到今天已经整整十三年了。父亲走的那天,学校里刚好把他们这帮低年级的小孩子留下来做功课,那时是冬天,天黑得早,到家的时候已经十分昏暗。屋子里没有开灯,还以为家中无人。摸出钥匙自己打开门,进屋却看见阿姨吴影坐在墙角的地上,斜斜靠着墙,对有人进来没有一点反应。
当时心里“登”的一下,也猜到了大概,阿姨在家经常挨打,被打得昏了的样子,他也常常见过。那时候才多大?七,八岁的孩子,见到这场景已经吓得糟了,还记得先开灯,灯一亮才看清楚,阿姨缩在墙角里,头低垂着,好长的头发都散落下来,遮了大半脸,隐约透着血迹。到跟前轻轻扶起她额头,方才看到,额角上一大片殷红的血,旁边黏起来了,中间还在在泊泊的流。阿姨却是双眼紧闭,真的昏过去了。
小一飞惊慌失措,轻轻摇晃着吴影,都不见她转醒,又不敢摇得太用力。其实就算是用上全力,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又有什么气力,又怎么弄的了一个昏迷的大人。最后还是小宁在后面厨房玩弹弓,不知道怎么打到了自己,哇的哭叫起来,把她惊醒了。吴影抬起头,眼睛里汪汪的泪水直往外溢,看到一飞,也许是怕给他看到了,慌张的摸了一把,苦苦笑了笑。
那一片段,至今他仍然清晰的记得,一闭上眼睛就在眼前打转儿。阿姨摸索了半晌慢慢站起身,一边微微笑着问他是不是饿了,一边瑟缩的摸去了厨房,单薄的脊背一直不住的颤。当晚吃饭的时候,吴影告诉一飞,他爸爸走了。
当时并不明白这“走了”是什么意思,但心里也隐隐觉得,走了似乎就是永远不再回来了。他走了,岂不就意味着自己跟阿姨以后不会再挨打,这本是高兴的事,可此时此景,似乎也高兴不起来。吴影一边往他碗里添着菜,一边说,“也许这样也好,我们三个,日子未必比以前坏。一飞,阿姨都想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你从小没妈妈,再没了爸爸….阿姨也尽了力去挽回,可还是做不到….”
一飞想,父亲在家里,除了打麻将赌钱之外,就只会打自己和阿姨两人出气,也没怎么见过他做哪个工作,为这个家赚过什么钱。离开他,自己和阿姨,和弟弟照样过日子,那又有什么不同了。那时年纪幼小,又怎么懂得一个单身妈妈带着两个孩子谋生的艰辛。
吴影下班回来便看见丈夫在收拾衣物,心里一沉,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丈夫的心压根不在这家里,外面的风风言言,她也听过到一些。其实就算不听到,做妻子的,又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听说丈夫已经和那人有了个孩子,孩子都和自己的小宁一般大小,就知道他当初跟自己结婚,都是和他走了的前妻一样,不过是装个门面。他这人虽然一无所事,却偏偏心比天高,又怎么肯跟自己平平淡淡一辈子。仗着长得漂亮,很多有本事的女人也都愿意倒贴过来。这一天,是早晚的了,只是想到两个孩子,想到自己的儿子还只不到3岁,完全还不懂事,就这么失去父亲,实在是舍不下这个心,拦在他面前,苦苦哀求。
他自然不肯就听了自己,但不知是否念在夫妻一场,以后再无见面,终于也没有大打出手。倒是心平气和的说,“我在外面有家,早晚要走的,我们也别去离什么婚了,传出去你也不好看。你就当我是死了,以后再别想我,一宁是你生的,你不会不管他。一飞我也带不走,你要是不愿意管,就由着他自生自灭吧。”
丈夫掏了些钱给她,有整张的大票,也有些零钞。拎起箱子推门而出,自己跟他纠缠,不小心撞在了桌子上,晕倒在墙角。醒来时一飞在身边,丈夫早不知走到哪去了。这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一直到临死,方才在医院的病房里又看见一次,可医生却告诉她那是幻觉,是不是幻觉,自己也不知道了。
吴影过逝后,霍一飞就跟着周进过起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活,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之前也听人家说父亲还在H市,但终究是没有见到过他。后来也听不到人再这么说了,大约是不在这里了。父亲走时自己不过七岁,对他的印象本来已经模糊,可今天在学校偶然碰上,模样竟是那么清晰。小时候每每挨打,在心里真是把他恨透;后来略微长大,懂得事情了,知道他抛弃阿姨,弟弟和自己走掉,这般的寡情无义,更心凉到底。可是又过了这些年,到了现在,却不觉得多么恨了。倒仿佛是对着一个陌生人,说不上怨恨,也没有亲情依恋。多年来自己早已经习惯了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只是想,父亲怎么会改了名字姓张,又怎么会做了政府里的官儿。张大鹏大概就是当年传说的那个孩子。听小宁说,张大鹏是新转来的,这样说来父亲也是刚刚回到H市。大约他做梦也没想到还会遇上自己,在他心里,只怕还以为这个儿子当年就吃不上饭,饿死了。
日光渐暗,夕阳落了半边天,洒下一片桔红色的温暖的光辉,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下午。霍一飞看看表时候不早,摇晃着虚弱身子站起来,准备到厨房做饭。打开冰箱看只剩些熟食和罐头,记得小宁喜欢吃鲜菇和鱼,但他挨了打,鱼发伤口,是不能吃了。蔬菜多吃一点倒很有好处。披了件衣服匆匆又逛了趟菜市场,还好赶得及买到新鲜好蘑菇。回来加上佐料,用小火慢慢熬着炖了,盛出锅来飘香四溢,自己闻着也觉得肚子饿了。双手端着那只大汤碗到客厅,小宁还在沙发上趴着,霍一飞过去凑近脸瞧瞧,却是真的睡熟了。脸色发白,几缕被汗水塌湿的头发软软贴在额头上,黑的分明。
霍一飞放下汤碗,轻轻晃了晃小宁肩膀,小宁伤痛难耐,睡得本来不沉,似睡似醒间便不断的作起噩梦,都是自己闯了祸在挨打。一会儿被按在地上罚跪,一会儿又趴下挨板子。霍一飞叫他这会儿,正梦到他举着藤条走过来。被叫醒后睁眼便看见哥哥对着他的脸,吓得下意识的后向闪躲。那沙发上能有多大的地方,往后退了两退,再没有退处。
霍一飞见他这般惊慌失措模样,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把,一时间怔怔的愣住了。他常说小宁是记吃不记打,每次教训完他,往往裤子还没提起来,他忍着疼也要嬉皮笑脸的贫嘴。可不是今天真打的厉害了?打得他怕了自己?以往每次都发狠的想一定要打他顿狠的,打到他想起来就再也不敢胡闹。可真要小宁给打怕了,见了自己灰溜溜的如老鼠见猫,心里却又难过起来。
小宁慌了一阵,回过神来,想起刚才不过是个梦。但见哥哥脸色僵硬,也没有温和的模样,心里毕竟揣揣,不敢冒然开口,缩着头不吭声。霍一飞怔了怔,端过那碗汤,舀了一匙送到他嘴边,说,“吃点东西罢,吃完了好回屋里睡。”
小宁听他口气淡淡,虽说是给自己做了饭,又亲自喂着他吃,但毕竟还是猜不出他是否完全消了气儿,也不敢说话,张口便把那口汤含了咽下去。不料汤还甚烫,一口咽下烫的他直咧嘴喘气,“咳咳”的咳嗽起来。霍一飞替他拍了半天,嘴里数落,心里却埋怨自己怎么都忘了汤热。下一匙便在嘴边吹了半天,吹到降了热才喂到他嘴里。小宁本来没有胃口,只是不敢跟哥哥说不要吃,吃了几口蘑菇的鲜味来,这才喜欢起来,把一碗汤吃了干净。
吃过饭,霍一飞把他抱回到自己房间,以便晚上照应。在床上替他掖掖被角把被子盖好,摸了额头已经降温,才放下心来,问他,“还疼不疼了?”
小宁点点头,想想似乎不对又摇摇头。霍一飞叹口气坐到他身边,带着心疼的眼神看着他,“哥不是一定要打得你皮开肉绽才高兴,哥打你,比谁都心疼。你就不能老实一点?每次都要挨上板子藤条心里才痛快?”说到这儿默然,心里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把弟弟教好。顿了顿接着说,“今天哥把你打狠了,哥也有不对,我心情不好。小宁别委屈了,以后乖乖的,我怎么舍得打你。”
小宁本来眼泪早就干了,听到这句话又在眼眶里溜溜打转,费劲儿的撑着床转过上半身,把脑袋凑到哥哥跟前,望着他脸小声的说,“哥,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乖了,我不惹你生气了。”慢慢把头枕在了哥哥腿上。霍一飞拦着他腰,心里忽然觉得十分安心。小宁想想又说了一遍,“哥,我知道你真的生气了,我以后真的不这么闹了。我答应你。”
忽然想起张大鹏的爸爸,问他,“哥,你认识张大鹏他爸么?我看你好像认识他似的。”
霍一飞没有答他,反问,“张大鹏爸爸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么?”
小宁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政府官员,好像挺有钱有势似的,所以他在学校尽欺负小同学,也没有人管的。他爸爸调了来H市工作,张大鹏跟着才转过来的,他们以前是T市的。”
霍一飞“哦”的一声,没有再说。小宁探试着问他,“哥,你有烦心事儿么?这些天你都没大出门,可在家里也不大理我。原来你心情不好。”
霍一飞自然不能跟他说起实情,微笑了下,敷衍说也没有什么,都是外面的事,又告诉他不用操心他的事情,只要他学好功课,乖乖的不惹是生非,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就很开心了。小宁大约这次受教训不小,倒还不是因为打得格外重,而是霍一飞训他那几句话说的狠了,小宁想到自己在哥哥心中已经成了不懂事的坏孩子,感觉格外的难受。虽然不知道这一次能乖上多久,但毕竟眼下是老实了。
霍一飞这晚照料着他,又被自己的毒瘾折腾一阵,直到早上天亮了才睡着,没睡多久给一阵电话响声惊醒。拿起话筒是周进。
“还没睡醒呢罢?”周进听出他声音的懒怠,好像还在梦中迷糊未醒,呵呵笑道,“别睡了,起来收拾收拾,一会儿我去接你,我们去T市。扈中和的儿子今天结婚,请我们都去凑个热闹,你没见过他,跟我去见见面,打个招呼。”
霍一飞心里“突”的一跳,怕事来事,想要推辞,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听进哥声音口气,似乎心情大好,不等他回答又道,“你什么都不用带,我们这次来回都有人做东,只管带着人去玩就行了!”
霍一飞怔然出神,没听清他说的话,只是不断“嗯”“嗯”的点头,周进说完挂了电话,他还拿着那话筒呆站着未动。想了一阵,把电话拨了回去。心里已经想的明白,这次跟着他出门,事情只怕再也瞒不过去,此时还不坦白,到了T市发作起来,给人家瞧见了,自己被家法打死还是小事,和记老大的嫡亲弟子学吸毒,整个帮会都跟着他没脸,更不要说进哥更加颜面扫地。霍一飞知道这件事情没有办法再拖延,自己的生死已经交给老天爷,阿秋是死是活,也只好看他的运气,自己也顾不及了。至于这件事情抖落出来,和记会和ou怎样翻脸,会打成什么样子,H市的黑道又要有怎样的风起云涌,也容不得他再去顾虑。他捏了那电话咬牙往回拨,不料却是占线不通,“嘟嘟”一阵忙音。一连拨了几遍,始终是占线。想周进是在打电话,回头去洗了把脸,又到厨房弄好早餐,回来再打电话,还是不通。
他一口气拨了十几次,停一阵拨一阵,拨的手也软了,心里毕竟是害怕,放下电话吸了几口气,还要再拨打时,大门铃声响起来。
霍一飞心里一惊,心说没有这么快就到罢?疑惑着跑去开门,却是陈耀清,不由得一怔。陈耀清笑呵呵的说,“怎么,不认识我了啊?快点吧,老大在门口等了。”
霍一飞笑着教了声“清哥。”顺着他眼光所指的方向看,门外不远的地方停了三辆车,其中一辆黑色劳斯莱斯他认得是周进的。电话里周进直说来接他,他没想到原来不是他一个人。
问陈耀清,“怎么这么急?”,陈耀清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他们在帮会里做事,从来就是说走就走,因为事情说来就来,谁都应该习惯如此,他自然也是,因此不明白霍一飞怎么会有如此发问。
霍一飞想想自己问的也是多余,请他进屋稍等,到楼上把小宁叫起来,告诉他自己要出门几天。小宁早习惯了,睡得迷迷糊糊中,胡乱的答应。又叮嘱他起来吃饭,小宁只是“嗯”“嗯”点头,闭起眼睛又睡过去了,霍一飞也没奈何。他出门惯了,本来没什么不放心,但刚刚打过小宁,担心他伤口处置不好,感染起来。想着一会儿要给好友廖宏斌打个电话,让他来照应小宁。一边抓了件毛衣换上,跟着陈耀清匆匆出门。
问起他同行有谁,陈耀清说,除了进哥之外,几个堂主堂主也在一起。大家都是受了那位扈老板邀请,索性结个伴儿一起过去。到了跟前,霍一飞先到后面两辆车,跟各位老大挨个打了招呼。应七坐在中间车里,看见他笑着说,“怎么在家待几天,还待的清瘦了呢?”
霍一飞心里一惊,略微僵硬的笑了下,好在应七也没细问。到周进这辆车旁,车门“啪”的推开,葛劳辉一张长满皱纹的脸伸出来,嘿嘿笑道,“来的这样慢,让你老大等得不耐烦了,看不打你屁股!”一边说一边笑,露出满嘴发黄的牙。霍一飞看着恶心,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叫了声“葛哥。”
葛老辉仿佛并不自觉招人厌,笑嘻嘻的伸出胳膊搭住霍一飞肩膀,把他揽进车里。陈耀清开车,葛老辉坐在副座。他先把霍一飞塞进车,自己才是上车,显得非常殷勤,同以往态度大不一样。霍一飞知道他从失去fsk这个支撑之后,大受损害,实力散了一半。生怕周进像对付姚顺那样对付他,因此处处陪着小心,连对他这个小辈也放下架子,显出一副亲热关切模样。得势时威风八面,失势时落魄伤神,霍一飞在这个圈子里,早已经看惯。
边上车边招呼“进哥”,心里有些揣揣。周进笑着“嗯”了声,伸手摘下太阳眼镜。霍一飞留意到他披了件甚厚的黑色高领风衣,笔挺的领子高立着,遮了半边脸。葛老辉转过身解释,“你进哥有点感冒。”
周进笑说,“不碍事。”一边拉着霍一飞让他靠近身边,仔细端详。看他眼里隐约透有血丝,不免心疼,埋怨道,“让你在家你也不消停,干什么去了?熬的眼睛发红。还是早上叫得早了,没睡醒呢?”
葛老辉回嘴促狭他,“一飞,你进哥真是,快赶上当爹当妈的了,那么啰嗦,是不是?”霍一飞自然是笑着不答,周进作势隔空拍了他一掌。霍一飞笑说,“进哥紧张我呢。”周进接口,冲着葛老辉对霍一飞说,“你别理他!左右路上也没事儿,歪这儿睡会儿罢!”揽着霍一飞倒下,枕在自己腿上。
葛老辉“滋滋”道,“老大,你这样,要是不知道的…嘿嘿,那可不知往哪想呢….”这话惹得陈耀清和霍一飞都捂嘴偷笑。周进却反倒没大在意,只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别胡说八道。”
车子穿过市区很快驶进高速路,T市与H市本来相隔不远,走高速路不过2,3个小时时间。霍一飞被周进按在腿上命令睡觉,其实怎么能睡的着。但听车轮驶过路面,发出缓和而有规律的“嗡嗡”声音,睁开眼睛,望见车窗外路旁种植的树木不断后退,心中混乱已极。若说方才还咬了牙关准备坦诚此事,可是此时当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自然他可以叫了周进单独出去,可是现在躺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一样被温和的呵护着,忽然就觉得那么依恋,那么舍不得放开。知道这件事一抖出,恐怕进哥真要对自己失望至极,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候,像哄个孩子一样搂着他了吧。不知不觉眼眶中已经发湿,心中一惊,连忙闭起眼睛转了个姿势。周进自然而然的轻轻拍了拍他肩背,把风衣脱了披了在他身上。霍一飞紧闭着眼睛装睡,过了一会儿,车里安静非常,车子行驶的声音催人入眠,倦意渐起,真的沉入梦乡。
睡醒的时候已经到T市,周进带着他们直接到了扈中和家中。扈中和在T市是有名的富商,霍一飞从来不知道他跟和记帮派也有这么密切关系。扈家豪阔,家宅面海背山,从慢坡的小路开车过去,沿路便能看见海浪起伏,一卷一卷的冲刷着白色的细沙滩,发出“唰唰”声音。到宅院门前远远处已经停了百十辆的各色高档私车,看来他们还是来的不早。
走到门口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两个人迎出来,见了周进这些人笑眯起眼睛,抱拳在胸,大声道,“中和娶儿媳妇,各位老板如此捧场,我真是脸上有光啊!”
霍一飞望着这男人心想,原来他就是扈中和,看起来也不过普普通通,几乎过目也记不住。但穿着打扮高档,自然流露着成功人士的气势。彼此见过后,扈中和连忙又招呼了自己新婚的儿子和儿媳妇见面,他儿子带着眼睛,长得倒比扈中和好得多,斯文帅气,那儿媳妇也长的漂亮,两人十分登对。
扈中和领着儿子儿媳一一引见,霍一飞等他介绍过,握了握手,道过恭喜后,就自觉退到人群最外,陈耀清也跟他退在一起,这些都是前辈老大,正在一起说话,自然没有他们靠前的地方。扈中和将周进这些人让进宅门。霍一飞和陈耀清跟在他们后面,见那别墅的花园里支起了许多酒宴小桌,到处摆着漂亮的,叠得很高的酒座,红酒特有的香气四处飘逸。陈耀清凑近霍一飞耳旁悄声笑道,“原来姓扈的钱也没怎么干净,难怪花起来一点不吝啬,嘿嘿。”
两人互视一眼,笑了笑,心意各自领会,都想连扈中和这样的有名商人,也要搭一搭上黑社会的便船,黑帮里挣钱真是如吃天上掉下的馅饼一般容易,这般暴利,也难怪江湖里你争我夺,勾心斗角,那么多风风雨雨,恩恩怨怨。
陪了周进和其他老大们随了扈中和进屋坐,只是听着他们彼此虚与客套。过了一阵,周进笑了打发他们,“你们出去玩嘛!在这不用拘束,这是扈老板家里,跟我们家里一样。”
霍一飞腹中偷笑,心说进哥还真是不客气,自然跟他这个阔商也犯不上客气,扈中和要讨好和记,可得下番本钱了。他跟陈耀清自然乐得出去吹吹海风,好过在这里吸空调闷气。在院子里坐着的时候,新郎扈中和的儿子扈宇迎过来陪他们坐了一会儿。几个人聊天,扈宇笑说他刚刚大学毕业,本来不想这么早结婚,但是父亲身体不好,总是急着抱孙子,整天催他。
霍一飞犯疑,看上去扈中和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但扈宇说他有糖尿病,言下之意,仿佛还挺严重。霍一飞有心多问几句,但在人家结婚盛宴上,毕竟不合适多说这个话题。陈耀清却是装傻,“我看扈先生面色红润,倒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啊?”
扈宇微微一笑,没再回答,过了会儿又叫来新婚的太太,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有其他客人来,便告辞去招呼了。霍一飞看那新娘累得走路都有些摇晃,心想嫁一个富家豪门也当真是不容易,穿着这身衣服,细细的高跟鞋,跑上一天腿也累断了。
无需应酬,他跟陈耀清自在在院子里四处转了一阵,转过一个弯,正遇上周进和扈中和也在这里,其他老大们倒是不在,但他俩身边还有一个人,背对自己,却是不认识的。
扈中和看到了他俩先招呼,“哈哈,小兄弟,怎么不在前面和他们一起玩了?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个人,是你们H市的。”霍一飞两人笑迎过去,那人也转过身来。霍一飞登时一怔,原来并不是不认识的,他却是刚刚才在小宁学校里见了面的父亲。
扈中和指着他向霍一飞和陈耀清介绍道,“这位是H市政府XX局,张明山张局长。”又给他介绍,“耀清,一飞,都是周老大的得力爱将,心腹左右。哈哈,这你得认识认识,才好向周老板办事儿。”
张明山仿佛对在这里见到霍一飞一点也不意外,微笑着伸出手,跟他们两人分明握了握,客客气气的说,“久仰久仰,我在T市多少年了,这才回去,以后还仗你们多多照应。”
霍一飞眼含意味看着他,心想假如他真的到现在还认自己不出,那么碰巧昨天才在学校里见过,有什么理由会丝毫也不惊讶,好像全没有这件事发生一样。显然他是记得自己是谁了,却装着完全不识。他存心没想公开过去的事情,在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会承认。
陈耀清笑道,“咱们彼此多多照应。”心里却在想,扈中和介绍自己和霍一飞是周老板的得力爱将,其实上次弟弟小柯的事情后,进哥对自己的信任重用已经轻了许多,他在霍一飞身上下心血越来越多,霍一飞才是他真正的爱不释手的爱将。这样的事,自己自然是嫉妒不得的,只不过想起来,心里总不会是十分舒服。
扈中和拉着几个人围桌坐下,拿起果盘欲向众人分,霍一飞连忙站起来接过手,替他一一分了。扈中和搓着手坐下来,笑说,“周老板,我要多谢你们武堂主介绍,跟你做上朋友,明山跟我也是好朋友,他调到你们H市工作,有你们这两个好朋友在H市,我过去钓鱼,打球,可更有兴致啦。”
周进微笑,“咱们欢迎之至。”心知他话里有话,等着下文。
果然扈中和又跟着说,“我这儿子,大学毕业了没有正事儿,整天游手好闲的瞎玩儿,我教训他,藤条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那也不管事儿!”
几个人都笑起来,霍一飞瞧瞧周进抿嘴乐,心说你那还是打得轻,那斯文的扈大少爷娇生惯养的,能经住多少打?若是交给我们进哥教育,不用半天就教好了。就是还有没有气儿好活,那可不知道了。
扈中和笑着说,“我好歹逼着他快结婚了,男孩儿结了婚,总能定点性。这结婚了,就不能再闲待着了,他又不高兴做我公司里的事,一心想要去你们H市闯荡。我说这回有周老板和张局长照应你,我还就放心了。”说来说去,原来却是要为儿子开山安路。
周进嘴角不经意的向上牵了牵,霍一飞知道他这样动作的时候,心里是在冷笑。但周进只是笑着说,“扈老板你太客气了!阿宇要来H市,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我跟张局长就好像待自家子侄一样。”
扈中和笑眯眯拱起手,当前抱拳,向着周遭拱了一圈,“多谢!多谢周老板,多谢张局长,哈哈。”举起红酒杯,“来来来,我们喝一口!”一边把酒杯向个人碰了一圈。这扈老板看来也没什么上流人物的修养,竟把个红酒杯当啤酒一样用。
他挨个碰了一圈,到霍一飞跟前,又眯起眼睛向他笑了笑,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霍一飞总觉得他笑意中有些意味深长,扈中和似乎很喜欢笑,但他长得却没有什么和气样子,一旦不笑的时候,脸上就不经意的露出几分阴郁。
不知是否一直待在院子里面,微凉的海风吹得人清爽。这大半天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倒是霍一飞自己因为担心毒瘾发作,神经一直高度紧张,撑得头皮发紧,头痛的厉害。吃过饭,他借口喝酒多了,身体不舒服,跟周进告假先回酒店。周进本来不放心,想要陈耀清送他回去,但他坚持说不用。
出走门口时,一个人拦在面前,霍一飞抬起头,看到是张明山。
“张局长。”霍一飞笑笑,招呼了一声,侧过身给他过去。张明山却站着没动,半晌微微苦笑,“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我吧?”
霍一飞直言不讳,“的确没想到。”
两人都没有说话,张明山拦在那里又不肯走,霍一飞开口打破尴尬,“学校里的事儿不好意思,你孩子不要紧吧?”
张明山默然不答,霍一飞可能是好心关心,但他的话听起来更像是种讽刺。两个人慢慢走了一段,张明山慢慢的说,“原来小宁已经那么大了,你也这么大了,我完全认不出你们了。”
霍一飞淡淡笑笑,“总要长大的么。”
张明山听他说的淡淡,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定是要恨我的,我是对不起你们…你阿姨,不在了吧,我刚刚才知道,她…她…”说到往事,语气吞吐,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辞。霍一飞告诉他,阿姨患的是肝癌。
“她挨得痛苦,走了未尝也不是解脱。”霍一飞静静说,看着张明山在夜色灯光中的脸,神色忽明忽暗。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年,在记忆里依旧熟悉,儿时噩梦中也会被父亲凶神恶煞的神情吓醒,每每望见这张脸时,他手中都是拎着皮带。然而年月流逝,十几年后再看到,想起的还是儿时的记忆,看见的面孔却已经添了许多皱纹,和往日毕竟不大同了。
张明山慢慢说了很多话,有问他们目前的状况,也说起自己的经历,他告诉他自己现在有一个家,还有一个儿子,不用说就是张大鹏。张明山说,自己到了T市改头换面,换了现在的名字。至于为什么,他没有说,霍一飞也没有问。
“我调回H市了,以后咱们常常会见面了。”张明山说。霍一飞心想那又怎么样,你有你的家,我有我的生活,我们就算在一两个城市也好,两个城市也好,又有多大的区别。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走到门口,霍一飞没有去找陈耀清要车钥匙,伸手拦了辆taxi。车开出一段,他在后视镜中看见张明山慢慢的走回院子,闭上眼睛,心中异样的平静。
父亲刚刚走的时候,自己格外的高兴。想到再也没有人欺负自己和阿姨,做梦也笑出来。后来渐渐的家中愈发艰难,阿姨病中后更支撑不住,才慢慢意识到一个家中没有个男人,是怎样的辛苦,那时也愈发恨他的冷血无情。然而慢慢的日子长了,当年提起来咬牙切齿的仇恨,已经随着岁月慢慢流散,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偶尔想到,如果日后再见到父亲,自己会怎么样,是伤心失落的偷偷流眼泪,还是上前狠狠的抽他一耳光,以解心里积存了多年的恨气。又或者他对以前做过的事情后悔万分,拉住自己苦苦道歉,请求自己原谅他,自己当然不会原谅,那就一辈子让他内疚。以往也常常听到熟人说起在什么地方遇见过父亲,那时心中就会自觉不自觉的把这个念头想上几遍。
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的遇到了,却是这样平淡。今天他跟自己说这些话,承认了以前的事情,算是相认了吧?可是没有笑也没有泪,也没有一巴掌。他和自己都是这样的平静,说起来像是在说一段与他们无关的往事。
回到酒店渐渐感觉难受起来,霍一飞给折腾了这么久,已经颇有经验,早知道每天都是逃不过去,不来反而不安心。但是毕竟是在酒店,不是在家里,又是跟进哥他们在一起的,一个不小心怕就会给人看见,那时后果真不堪设想。他想好歹挨过这两天,左右人多,自己可以常常寻出去玩的借口躲开,挨过这几天,回到H市无论状况是好,是歹,这件事他再也不想隐瞒下去。
毒瘾一发作起来就是让人发疯的痛苦,霍一飞生怕自己难收起来捱不住叫出声,扯了把纸巾把嘴堵个严严实实。想想又找了根布条将脚踝并在一起,紧紧捆住。手他自己是捆扎不了的,只好分开抓着床头的栏杆。两条棉被都盖在身上,不过片刻汗就狂涌出来,身上却是一阵阵的冰冷,头很快裂痛起来,像是锢上了一条铁锢不断的拧紧,从头皮往里炸开了一样的疼。
忍到无可忍处,霍一飞痛苦的一声声嘶叫,但纸巾堵住嘴里,吼声只能在嗓子眼里打转,却传不出。他只觉得胃里难挨的不住抽搐,直想往外干呕,嘴里堵着东西,并不呕的出来。抽搐从胃里一直传到了心肝内脏,四肢百骸,抽的他自己完全无法控制,只能尽可能的蜷缩,整个人弓成像一只虾米,犹如受酷刑过电一般,一波一波的颤抖。这一晚不知道折腾了多久,终于慢慢熬挺过去,和着满身的冷汗,满脸的眼泪鼻涕,捂在两层棉被中沉沉的睡着。
第二天,扈中和张罗一定要带大家到T市有名的八宝山逛逛,周进自然叫了霍一飞同去。不过一路上见他心神不安,仿佛魂不守舍一般,以为是换了地方睡的不好,中午吃过饭便打发他回来了。霍一飞回到酒店,身上已经被冷汗打透,仿佛毒瘾昨天没有发泄够似的,今天一起床就头脑昏沉,刚刚在路上,已经头痛欲裂,浑身难受。
然而疼痛都还在其次了,他今天不断却的看到幻觉,仿佛有许许多多毛虫在身上爬过,每一条花花绿绿,颜色异常的鲜艳。这些虫缓慢的蠕动着他们肥胖流油的身体,把或红或绿的脚顺着毛孔扎进去,在肌肉里牢牢抓住了,把那三角的令人作呕的丑陋的头向里面扎。
甚至看的见毛虫钻进时每跟茸毛的蠕动,听得见挤破肌肉发出的难听的声音。愈是想忘记,想避开不想,这画面愈要在眼前晃动。这情景,是人也要抓狂。起先这样的时候,霍一飞就会拼命把十根手指在身上抠抓出一条条血檩,企图缓解一些痛苦。但是次数多了,也明白对这本来就是虚幻的感觉,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到的后来实在熬不住,用头去撞墙也是有的。要撞得自己痛不欲生,才能忘记那难捱的痛苦。
但是今天他连撞墙也不敢做,面上有伤,定要给周进瞧见的。挨到再也捱不住了,从床上翻起来冲到外间,茶几上一碟水果中插着把水果刀。霍一飞一把抓了起来,扬起向大腿插了过去。
三寸来长的白钢刀刃无声无息没进大腿,只露了一个深咖啡色的刀柄在外面,鲜血顺着刀口狂涌出来。一时间,肉体的疼痛终于超过骨头里难捱的奇痒,眼前许多幻觉顿时消散不见。霍一飞痛苦的叫了半声,又咬牙忍住了,双手用力紧掐着伤口阻止血流,慢慢的倒在沙发上。
便在此时抬起头来,看见葛老辉站在眼前。
霍一飞大吃一惊,万料不到他会在这里,一时间脑海里一片混乱,惊愕之下,身子摇摇欲坠。下意识想到,葛老辉不知道是早看出来自己不对,还是偶然在这里撞到。但是他总不是傻子,自己这副模样,想也想得到是怎么回事。本来他现在失了势,就算抓着自己毛病,也不敢像以往那样向周进挑衅。可是这回自己出的不是别的事,是吸毒!而且是千方百计隐瞒着周进吸毒,周进还不知道,却给葛老辉知道….
葛老辉上前一步扶住霍一飞,脸上却是颇为心痛表情,咂咂叹气摇头,“这是做什么呢,这是何苦呢?”手碰到匕首刀柄处,欲将那刀拔出来,但似乎又怕拔出刀血流的更厉害,犹豫一下终于还是没有。
霍一飞倒在他怀里无力挣扎,重重的喘气,停了片刻,猛的挺起身来抓住刀柄“嗤”的向外拔,然而身子无力,刀还未全拨出来,半身又向后仰去,手臂随身向后拉。可他不肯放开手,扯的那刀在腿上一直割出一条好长的刀口,血哗哗的向外流,不仅沾的沙发上,地上尽是,连葛老辉身上也溅了许多。
霍一飞看见葛老辉身上的血,虚虚说,“不好意思,葛哥….”
葛老辉顿脚,并不在意身上血迹,“你啊,干什么这么折腾自己!这不是….
这不是….”霍一飞勉强笑下,说,“我没事。”
葛老辉搀了他躺在沙发上,脱下自己衣服扯成布条,一边替他扎紧,一边说,“你的事,进哥不知道?你放心,葛哥不会给他说的,先送你去医院吧,这么流血可不行。”
霍一飞心想,你有这份好心?别人我不知道,我在和记多少年了,对你为人如何还不清楚么,对谁不是笑脸相迎?又对谁不是暗中使坏?遇这样的事你还不落井下石。不过也许你想要帮我隐瞒这件事,从中威胁也未可知。
婉拒他,“不用了葛哥,多谢你了…”,腿上刀口痛如火烧,疼得他额头冷汗直冒,话只说了半句,便再说不出来。
葛老辉凝视着他,慢慢放开正在包扎的手,那条绷带没能扎紧,血如同刹闸一般狂涌。葛老辉嘴角似笑非笑,“你是不相信我吧?那你就看错我了,我要是想搞密,当时你向白帆买柏枌,我就知道你怎么回事,我早就跟你老大说了。”
霍一飞愕然,慢慢抬起头,看着葛老辉投在日光里阴恻恻的脸,“你是小孩子,我怎么会跟你一般见识呢。虽然老板杀姚顺是为了你,可我也不能把这笔账算到你头上;虽然你到缅甸帮ou弄死了fsk,但你也付出代价好大。不是吗?吸毒可不是小事啊,你宁愿自己忍得这么辛苦,不敢告诉老板吧?怕他杀了你啊?还是杀了那个阿秋啊?”葛老辉暧昧一笑,“料不到你还爱好这调调儿呢。”
霍一飞觉得他这话,所指似乎不只是吸毒,也没得心思去细想,总之没什么好意。葛老辉继续道,“你别以为我拿这个威胁你什么,其实呢,今天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本事跟你进哥斗了。周进是很厉害,我甘拜下风,不过再厉害人也有软肋的,你猜他的软肋是什么?”
一边意味深长看着霍一飞,“你这事抖出来,周进一定不放过阿秋,一定跟ou打,但是你别以为他都是为了你,就算他再宠你,他也不会为了你兴师动众,跟人家大动干戈。不过他的性子,他怎么能容忍别人这么耍他,你说是不是?”
其实这件事,葛老辉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周进跟ou打起来正中他愿,但倘若霍一飞仍旧瞒着不报,他捏着这一桩事在手,便是一个不说出威胁二字的威胁。霍一飞想起他来时满面笑容,神清气爽的模样,心想难怪他心情会这样好,想必是早知道了这件事情,就等着今天这样一个机会揭穿。自己既然跟他相识这么多年,岂能不记得他是只满身抹油的老狐狸?就算已经被打进谷底,一得机会,他依然会像往常一样伤人。
“多谢葛哥….为我打算,但是.这种事,左右是瞒不过人的,我自以为….已经做得天衣无缝,还是给葛哥知道了,就知道是瞒不了的。吸毒….犯帮规,进哥会照着家法处置,这个,葛哥也可以放心。”
心想的是,这件事别说抖落出去,进哥要执行家法给帮中上下人看,就算没有这一层,他又岂会饶了自己,和记严禁吸毒,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进哥管教不善,颜面无光,你在旁尽可大看笑话。但我又岂能为了这个,受你的要挟。
葛老辉冷脸听他断断续续说完这话,想这个小毛孩子到底是不好对付的,冷然一笑,并不作答。两人僵持了一阵,霍一飞默默挪动起来,解开葛老辉结的布条,重新在伤口上缠了两圈,紧紧打了个结。扶着墙慢慢挨回房去。
一路上流淌的满是鲜血,他也不去管它,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没有可能隐瞒下去,霍一飞只等着周进回来向他坦白一切。却不了这天等到夜晚,周进竟没有回来,陈耀清打回一个电话说他们在城北赌场待得晚了,不回去了。晚上霍一飞扶着自己受伤的大腿,靠着墙默默坐了一夜,中间葛老辉送了两次药来,一次是帮他拿了杀毒的盐水酒精,上的伤药和干净的包扎纱布。另一次是拿了一些消炎止疼的药片。
葛老辉是这样的人,他暗下里斗的怎么你死我活,脸面上是不会撕破脸皮,不仅不会,还要反而做出一脸真挚诚恳姿态。他深奉“万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的处事之则,决不会学姚顺那样按住他一顿捶打,结果丢了自己的性命。事实上,他要不是有这份精明,怕也活不到今天,fsk一垮台,他就离死不远了。但是现在看来,他精明的的确没有错,自己的事情终于使得他翻身有望。
霍一飞想,自己无论如何不想给进哥带来麻烦,但是事到如今,不管他在怎么筹措,都已经无能为力,一切已经不在他的控制,就像毒瘾袭来不能控制,腿上的刀口的流血也不能止一样,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是这样靠在床边等待。
不想这一等又等了一夜零一个上午,到了第二天下午周进才回到酒店。霍一飞试了揭起腿上的纱布,血大部分干了,三厘米长的刀口向两边翻卷着,猩红发紫,两边的肌肉略微浮肿,看起来有些发炎。他换了块儿纱布重新裹了,请酒店的服务生帮忙就近买了条新牛仔裤换上。到盥洗室摸了一把脸,对着镜子理了理额前碎发,忽然慢慢停下来。
镜中映出的脸苍白憔悴,连头发也仿佛失去光泽的枯草,一缕一缕无力的低垂。霍一飞很少弟弟小宁那样自恋,对自己的俊脸爱不释手。但年轻帅气的男孩总是会着意穿着打扮,看自己这垂头丧气的样子,难免讨厌,随手捡了些锗哩发蜡之类,对着镜子慢慢梳理。忽然想起古代“待死妆容”的典故,不禁轻轻笑起来。
大腿上刀口虽然深阔,但所幸没有伤到主要的血管筋脉。霍一飞用绷带扎紧它,套在牛仔裤里,走路还支撑的住。霍一飞咬咬牙推开门,径直走到周进房间门前,敲了敲推门进来。
进屋却不由怔住,他只以为周进一人在屋,想不到这儿还有旁人,坐在临窗的一排沙发上,扈中和紧挨着正低低的窃窃私语些什么。
见他进来,扈中和笑着站起来招呼。霍一飞料不到他在这里,心下顿时犹豫起来。本来他已经豁出去坦白,就算当在多少人面前说出去都无关大碍。但扈中和毕竟是外人,自家丑事,总不好在外人面前张扬。这一迟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周进却向他挥挥手,“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跟我出去一趟。”说罢站起身。
霍一飞心想再拖延下去,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连忙追在后面,凑到他跟前低声说,“进哥,我有点事想单独给你说。”
周进颇为奇怪,转过头注视他。见他脸色发白,仿佛十分不适,不知是不是又发起胃病。但霍一飞很少会为了胃病耽误他的事情,这样神神秘秘,也不由心中略略画魂儿。下意识的,便上下端详了他两遍,似乎有些异样。但细细注视,又觉不出哪里不妥。顿了顿,压声问他,“什么要紧事?”
霍一飞想到有外人在,一时踌躇,不知该如何回答。扈中和走在门口,把门拉开一半,笑着促催道,“周老板,我们得快点,要不时间可赶不及。”
周进应了一声,回头拍拍霍一飞肩头,和声对他说,“有什么事回头说,现在有点要紧事,你跟我去看看。”抖了抖风衣,跟着扈中和快速出门,霍一飞没办法,只得咬牙跟在后面,当着扈中和的面,少不得还要咬紧牙关,忍着腿上伤痛,不给人发现。
一行只有他们三个人,扈中和开车。下车的时候,周进才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拎出一只黑色手提箱,霍一飞心中明亮,大约已经猜到周进领他到这里做什么。扈中和在前带路,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拐到一栋破楼跟前,霍一飞习惯的四下张望,见这左右尽是些无执照的黑旅店,和一些小k房,小酒吧之类,许多小混混们厮混左右,可谓乱七八糟。这种地方,什么杀人放火,走私贩毒,掖藏在这成堆的垃圾之中,谁也不会去管,谁也不会在意。
爬到六楼在其中一个单元停下,扈中和三长两短的在门上拍打暗号。里面有人把门打开,三个人闪身进来。一间十分破旧的小屋里凌乱至极,仿佛刚刚给洗劫过一般。房子中间放了一把椅子,一个身体肥胖的泰国佬坐在上面,手里拿着烟袋,一口一口吐着烟雾。身边站着两个身材高大保镖,见着他们躬身为礼。
泰国佬笑着站起来,太过肥胖的身体在来回直颤,双手在胸前拱一拱,一开头却是一口中国话,不过说得蹩脚,“扈老板,周老板,你们来啦。”
这位桑尼是泰国举国通缉的毒贩枭首,但他现在仍活得轻松自在。去年大约这个时候,扈中和经过关系认识了周进之后,便把他引见给他。扈中和一向挂着正经生意的招牌,但知内情的人都知道,他的投资公司自从经济危机之后,早已经只剩下空壳。不甘心一败涂地的扈中和暗中和黑道人物勾搭,倚仗他们吃起来钱如下雨一般快的黑饭。他早有心搭上和记这艘大船,寻借机会认识到桑尼的路子后,自知凭自己的能力消化不下,便介绍给周进。一来借花献佛;二来以此为契机,寻路与周进的和记合作。
但周进却迟迟没有答应,甚至在他与ou合作受阻,生意不好的时候,也没有应下这份订单。前一阵子,扈中和听说他派了心腹手下到缅甸帮助ou合力铲除劲敌,合作关系愈发密切。便想他更不可能有兴趣接受自己的介绍。不料这一次儿子结婚,周进却意外的接受了他邀请,并与桑尼小作一笔交易,先看看货品。原定的本来是昨天,借着八宝山游玩的幌子,在山顶一处小宅碰面。不料临到头时,周进忽然跟自己说不去了了,要另改天,另要换地方。扈中和自然知道他是存心试探,除了试探自己以外,照理也要试探对方的诚意,见他把从不离身的亲近霍一飞都支回酒店,在腹中一顿恶毒的咒骂,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跟桑尼商量,换了今天。
上午周进又借着应酬,推到中午,中午推到下午,时间一改再改,地点一环再换,这才跟他来到这里。方才在屋里霍一飞进来找,扈中和真怕这又是周进的算谋,又耍他一次,几乎忍到心肺要爆炸,若不是想着周进看出自己急不可待要这场交易,怕也忍耐不下去。
好在这一次终于没有,自己安慰说,也算是好事多磨。桑尼肥胖的脸笑嘻嘻,说,你们中国乱得很,货他可不敢带在身边。不过既然人来了,他已经差使手下去提取。领着两个人到里间,一张桌子上摆了啤酒和菜。胖子笑道,“我们坐下来,等,慢慢,吃,慢慢。”
三个人加上霍一飞围桌坐下,胖子的两个保镖跑去守门口。周进,扈中和和胖子都各有一副心思,但喝酒吃菜,觥筹交错,没片刻便聊得仿佛前世知己,今生相遇那么投机,那么相见恨晚。
霍一飞坐不住。满屋的烟气熏得他头脑昏沉,想来也很佩服周进出入各种高档名流场合,但在这杂乱之地污垢不堪的地方,也同样待的适宜,应付的轻轻松松。霍一飞只觉得浑身难受,腿上的伤阵阵抽痛。方才当在人前,不敢有丝毫显露出来,便是每走一步如同刀割锯挫,也得咬牙硬挺。现在坐下来歇缓了,更觉得半条腿如同火烧,伤口处更觉得黏黏的好似东西在流。想必是伤口挣开了,血流出来。不过他穿的牛仔裤颜色甚深,在昏昏暗暗的灯光下,即使瞧见了也看不大清楚。
这倒也罢了,他自小在周进藤条棍子下调教长大,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上生活,早习惯了身上有伤,只要尽力去忍,总忍得过去。但发作的毒瘾却是忍不了,霍一飞直觉自己拿着酒杯的手都在不住的颤抖,眼眶发湿,鼻翼发抖,连忙转过身掩着脸,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周进翻了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他,“怎么冻着了?”
扈中和笑道,“年轻人爱打扮嘛!天冷了也不肯多穿一点,哪里像我们捂的这么严严实实,你说是不是,桑尼?”
桑尼嘟囔些泰国话,周进可听不清楚,想自己也在感冒,发烧不轻,多半是传染了给霍一飞,心想着回头做完事到酒店,要找药给他吃上,免得病的厉害了。直到这时,他仍然完全没有往其他处想。其实以他的精明,只要稍稍留意一点点,怕早就看出问题。毕竟这样大的事,霍一飞步步在自己跟前,怎么会完全察觉不到?但他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他最心爱的小弟子跟柏枌沾上一点点边。不要说他不知道,就算是有人当面告诉他,周进都只会当成别人恶意中伤,就算是霍一飞自己承认,他都未必能够相信。
霍一飞知道不好。先前还存着些侥幸,心想交个货能有多长时间,总不会有那么巧,偏偏赶在那一时半刻。谁知老天好像存心跟他作对,被泰国胖子抽得烈烟一呛,毒瘾不自觉的便开始发作。他强自忍耐,忍得嘴唇不住的颤抖,只能拿着纸巾作拭鼻涕状,借以遮掩。但那手颤抖不止,如同千斤般重,直往下坠,几乎举也举不起。骨缝里难捱的瘙痒如同水波一阵阵袭来,一阵甚过一阵。
霍一飞吓得心惊肉跳,含含糊糊说了一句,起身欲冲向洗手间。不料一站起身,双腿如同给抽去了骨头一样瘫软,一步迈出去,另一步便跟不上来,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大腿的伤口正撞在桌角上,痛得眼前一阵发黑,嗓子里吸进好大一口冷气,直噎得窒息。
周进在旁举手扶了他一把,低声喝斥,“干什么呢!”脸色已经发沉。霍一飞知他不快,心想无论如何总不能在外人面前出丑,咬着牙撑起身,躲开他注视,尽量忍着腿不发抖,一步一步挨到洗手间。
黑乎乎的门在身后关上,霍一飞也顾不得有多脏,靠着那门慢慢顺势滑下,蹲在地上。浑身肌肉不住的抽搐,说什么也控制不住。眼泪鼻涕一齐往外流,在脸上和的粘乎乎的一片,说不大出的恶心。他也别无办法,只能举起袖子擦一把。然而过片刻又流了一片,这些眼泪鼻涕根本不受他控制。过了一会霍一飞瑟缩着挣扎站起,在窄小凌乱的卫生间里四下翻找,翻出一些纸巾,颤抖着手抓了在脸上胡乱的抹,剩了一些,团作一团塞在嘴里。
霍一飞真怕自己忍不住叫出声。虽然卫生间门是层铁皮,怕也隔不住他什么声音。可他颤抖的越发厉害,头昏胃痛,什么痛苦都跟着袭来,更怕自己支撑不住。就算支撑的住,又怎么能够在这许多人眼皮底下混过去?就算他学了齐天大圣72变,插上了翅膀怕也飞不出。
正应无所措,头昏脑涨时,模模糊糊听到周进叫他的声音。霍一飞惊的心跳都要停了,但听一个脚步声慢慢向着这边走来,忽然在门上敲了三下,却是扈中和在说话,“一飞你没事吧?没事的话快一点,他们就回来了。”
霍一飞直觉头都大了,含糊回应一声,泄气的靠着墙壁,真的不知所措。眼泪鼻涕又不自觉的滑落下来,他只茫然在地上翻检,寻一些纸巾去擦拭。
冷不防看见一件事物,一堆废纸下躺着一只小小的注射针管,针头上尤挂血迹,里面还有小半液体。霍一飞望着这件东西,便听自己的呼吸慢慢安静下去,四周愈发寂静的死寂一般,也许是有声音,但他却一样也听不到。
这针管是什么,再明显也不过,在这种地方难道还会是治病的医药不成。这间屋子是小混混们过夜的地方,有毒品也不算奇怪。他们和对方拣个地方交易,都只是寻着安全,不会管它是干净还是邋遢。只是偏偏不知是谁落了一半,丢在这里,偏偏在此时给他看见。真不知是老天有心帮助,还是存心作弄。霍一飞在家里戒毒,痛苦的死去活来,忍不住时也找过人买货。但临到最后关头,都还是咬牙忍住。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次吸毒是不由自主,迫不得已,虽然法不容恕,总是情有可原。
但若有第二次,第三次,那还能有什么理由再去开脱?还能说自己不是自甘堕落,不是无颜无耻求一时快乐,与那猪狗不如的瘾君子一般过活?他也知道,一步做错尚且难回头,更何况再走一步。
但老天偏偏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一次一次波折变故接二连三,根本不容他自行选择。眼下只有两步,要么就大门一开,让大家看个清清楚楚,一明二白;要么就借老天给的机会,用这半只海洛因抵过一时。霍一飞向得周进赏识,也因为他做事聪明果断。大事当头,是不该这么犹犹豫豫的。但这会儿他却捏着那针筒拿起放下,放下拿起,竟觉得这件事简直让他选择生死更难。
忽然门上“咚咚”敲了两下,周进低沉的声音道,“你干什么呢!快点!”一边听见大门响动,人声杂乱,夹或着泰国佬略高声说着些嘀里嘟噜,听不懂的泰国话。想是货已经拿来,给周进和扈中和看了。其实若是真正大笔交易的时候,为了防着警察盯梢,不会这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过今天交易是辅,真正目的是两边互摸一摸底细,见一见面,过一过货,这也是黑道素来不成文规矩,因此所交易数额不大,也是为了防着警察突袭。
但所谓枝节突变,中间忽然起了一点意外,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周进拍门时,霍一飞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把那针筒放下。两相权衡,其实他已经选择了坚持自己。但岂料便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乓乓”枪响,跟着子弹击打墙壁器具,杂物四下纷飞,顿时乱作一团。数百人声此起彼伏的呼喊。
“不准动!警察!”
“别跑!统统站住!警察!”
周进“咣咣”拍门,压着嗓子吼喝,“霍一飞你干什么呢!马上给我出来!”声音里颇带了焦急。霍一飞极惊之下,已经不及思维,下意识拔身欲推门出去。没迈出一步,便觉头昏眼花,眼前一片漆黑,当即瘫软在地。两颗子弹忽然穿透门板,斜飞进来,擦过他身子打在身后墙壁,粗糙的土墙登时给击落下两块大大的土坯,扬起一片尘雾。外面扈中和尖声高叫,“周老板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枪声四起,他还在喋喋不休的解释,“你相信我不管我的事!我不可能出卖你的!我都有份的我不可能出卖你,我….”杂声越来越大,再说的什么便听不清。只听铁门被不住踢踹,周进大约以为他在里面有事,踢打更急,“一飞!开门!快点开门!”
霍一飞挣扎着爬起来,此时此景再不容他多想,要是这么不死不活模样,自己走不出去不说,怕连累了别人也一样难逃。当下抓起那根针筒,也摸不准血管,胡乱的扎进去。
便在这时眼前一亮,他不由得下意识抬头,但见铁皮门已给周进用力踹开,周进一脚踏进门,另一脚却停在外面,却没有懂,仿佛忽然僵住了一般。霍一飞也僵住了,半晌没得动一动。想要闭起眼睛等死,却连眼皮都不听使唤。
周进却拨开小屋子里倒的乱七八糟的杂物,勉强踏了脚进去,抓起霍一飞那只插着针管的手臂将他拉起。一边将那针筒一把拔了,撇到地上。周进没说一句话,或者这会没有时间容得他说,只是反手拖着霍一飞手臂迅速向外走。
霍一飞双腿仍自发软,但生死关头,就算自己性命不要,无论如何不能拖累了进哥,拼尽了力气苦苦支撑,跌跌撞撞跟着他前行。饶是如此仍然跟不大上,不慎撞到了一只打翻的椅子上,几乎绊倒。
周进转过身,双手板着他肩头将他歪歪斜斜提起来,夹在腋下,二话不说仍是拖着走。扈中和指了前面窗子,大喘着气说,“楼梯都是警察我们出不去,这是旧楼外面东西多,我们小心抓着能下去!”
周进劈头怒骂,“放屁!你看他这样子能下去吗?”
扈中和急道,“你手下人几千几万,就偏要他一个啊?又不是你儿子!再不走就谁都走不了了!”一边已经踩上窗台,探手去摸可以着手攀爬的东西。桑尼跟在他后面。霍一飞插言说,“进哥,你别管….”,话没说完被周进一巴掌抽过来,登时脸颊麻木。若不是被他拉着,非得栽倒不可。
周进并不慌张,镇定望了望四周,霍一飞跟着他留神,也发现枪声人声似乎消减了些。周进安慰几人说,“警察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否则早冲进来了。我们这一点货,就算抓了也盯不死的,警察没有那么笨。我看他们只是抓贼路过。”
扈中和道,“就是这样才要命!你看这什么地方,贼鼠流氓堆成窝的,警察有种过来扫荡,还不见人就打,见人就杀?到时候被殃及无辜,真是冤枉死了!”
周进冷笑,“你是什么无辜了,你跟我在这买卖柏枌,大家都不是好东西,谁死了也别叫冤!”
扈中和给他噎得无话,那桑尼却不管两人争执,扭着肥胖的身躯三下两下爬过窗台,轻轻松松跳到对面楼顶。看不出他身体如此肥胖,爬上跳下却是这般灵活。霍一飞捂着青肿的脸颊小心招呼周进,“进哥,对面楼离的很近,我们跳过去很轻松的,犯不上冒险。”
说着低下头去,“我好多了,没事了。”
扈中和不肯再跟两人磨蹭,往下爬了几爬,脚下一蹬,也跳了过去。这地点是他选的,事先虽然没想到节外生枝,毕竟还是留了一手后备。
霍一飞忽然挣开周进,一翻身窜上窗台。本来周进要存心抓着他的话,他此时体力疲弱,根本无力挣脱。但周进也知道他现在状况,料的他没有气力,因此没有那么留神,才给他钻了空子。一怔之下,立即出手抓他,便差了一点,抓了个空。霍一飞一翻上那窗台,不待站稳迅速向下挪了几步,撒手向对面楼顶扑去。这几下兔起鹘落,动作干净利落,倒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两楼间相隔不远,若在平时他闭上眼睛也跳的过。但现在手脚发软,四肢无力,走路都困难,这一下殊无把握。两楼虽然相隔不远,但6,7层的高度,摔下去也难以生还。不过霍一飞怎能让自己拖累周进,怕就算明知是死,他也会照样往下跳。
幸而老天保佑,总算他双脚平安落在地上。心里已经准备了待一回头,进哥的巴掌接二连三抽过来。果然周进刚一着落在地,一脚飞踢过来,直踹在霍一飞胸口,踹的他身子直飞出去,狠狠撞在身后一个木头架子上面。
扈中和和桑尼面面相觑,不知周进所为何来。刚刚拼命也要护他周全,一转眼刚脱了险,二话不说便拳打脚踢。但想这总是人家的事情,自己不便多嘴。周进踢倒霍一飞,一甩风衣,转身从楼外梯子快步向下走。桑尼扶起霍一飞,见他脸边蹭破,地上吐了好大一口鲜血,更加愕然。但想起周进对他似乎颇为照顾,自己举手之劳,总不会吃亏扶。因此搀扶他跟在周进后面,快步离开。
节外生枝,扈中和最是气急败坏。他花了好一番心思,促成两人的交易,眼看要顺利完成,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群不知何为的警察扎枪带马冲进来,手枪炮弹乱开一气,扰了自己的苦心经营不说,飞流的子弹有好几颗从身边擦过,倘若偏上一偏,岂不就要了他的性命?
一回到家,扈中和脱掉沾血的衣服狠掷在地上,跳脚怒骂,
“王八羔子的一群败类!天天出钱供着养着,像养祖宗一样的养着他们,到了给老子整这一出!作死的小兔崽子们,我早晚让你们哭都没处哭!”
那身边带的手下见他盛怒之中,不敢出言相劝。但扈中和精明至极,骂了这句话,忽然觉得不妥,这中间的许多干系,就算是身边的人,也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因此骂了这一句,敛口不再提。但心中怒气,毕竟难平,脸色愈发白的糁人。那手下见他怒火高燃,随时会打人泄愤的模样,便像眼前放了个定时炸弹,随时担心他爆炸过来,又不敢闪避开,头皮紧绷,鼻尖直冒冷汗。
正在进退两难时,忽然房门推开,一个人闪身进来。手下见到是扈老板的公子扈宇,不由得松上一口气,拉住他衣角小声说,“老板心情不好,多半是为了昨天警察的事儿。”
扈宇摆摆手让他出去,告诉扈中和,“爸,周进忽然把他带的霍一飞打发回H市了,你看…?”
扈宇不知道周进暴踢霍一飞的事情,不由对此有所怀疑,但扈中和是看到的。他们俩之间忽然有了什么问题,本来与自己完全无关,但是霍一飞是周进跟前亲密的人。在他想来,周进一向诡计多端,本来好好的带着霍一飞来,在楼顶上忽然出手暴打,不知道玩的是什么把戏。说不定是两人合演苦肉计,寻个理由把他支回H市。
至于为什么要寻个理由把霍一飞支回H市,想想多半跟刚才的意外有关。要是周进以为自己存心坑他,那自己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扈宇把他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理了理放在沙发上,说,“爸,这回只是一个意外,谁也没想到,我看周老板不像是存了芥蒂的样子,他也应该想的到,我们没有理由这样做的。我们跟他们和记合作,一向都好有诚意。”
扈中和挥手不耐烦道,“这些事不用你来插手,你去陪你老婆去,新婚燕尔,小夫妻不多多亲热亲热,怎么能像话?”一边抬头审视着他。
扈宇侧头避开父亲目光。对于他跟太太的婚姻,始终是不情愿。就算违心顺了父亲跟她结婚,心里始终不能在这里。小两口就算偶有亲昵,也十分不舒服,因此对于出国度蜜月,扈宇总是寻着各种借口,一拖再拖。
扈中和果然提起这件事,“你抓紧点时间,和泳儿收拾点需要带的,没什么事就赶快走,机票都订好多久了,拖着干什么。”眉头渐拧,“都结婚的人了,别让我再拿着藤条撵你才去。”
扈宇默然,想要顶嘴,话到嘴边,想他这回心情不好,何必去撞这个枪口,因此还是咽了下去。两人僵持了半晌,扈宇吁一口气说,“那没事我就出去了。”转身走,扈中和“啪”的一脚踢翻茶几,上前一步猛扳过扈宇肩膀,扈宇措不及防差点摔倒。
扈中和指他鼻尖骂道,“扈宇我告诉你,别跟我来这套!阳奉阴违,哪次你都想含含糊糊就混过去了?要不愿意你早说话!现在还想再来反悔,你想都别想!”
扈宇无端给他骂了一顿,心里自然也窝火,本来结婚的事情他就不愿意,耐不过扈中和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又是板子藤条的打,又是软言相劝,终于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但是既然结了婚,他也不想像小孩子那样成天的闹情绪。不过就算要日久生情,都需要一些时间,父亲这样步步紧逼,逼得他反而更加心烦,忍耐不住还嘴,“我既然已经答应你结婚了,我就不会再反悔,我都不想对宝慧这么不公平!”
扈中和竖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就我对宝慧不公平了?!”
扈宇心怀不忿,还是低头敛目道,“我不敢这么说,当儿子的,怎么敢说父亲的不对。”言下之意还是埋怨着他。扈中和更气,一巴掌抽过去,打了扈宇一个踉跄。
“你就跟我装模作样罢!啊!得了,我管不了你,滚滚滚,给我滚。”一手指了大门口。他心情不爽,把火气都撒在儿子头上,扈宇挨了一巴掌,又是气愤又是委屈,手捂着滚烫的脸颊愤然沤他,
“父亲怎么会管不了儿子?巴掌自然不好使,儿子去给您请家法来,板子不够用藤条,藤条不够用棍子,总有管的住的东西,要不怎么能管得儿子去跟不喜欢的女人结婚?父亲别妄自菲薄了!”
扈中和气极,一脚踢踹过去,踹得扈宇把持不住,歪倒在地上。他转身就要去找藤条,扈宇自行从地上爬起来,“嚓嚓”两下解开自己腰带,“唰”的把裤子褪去半边,正巧身边便沙发。扈宇杵着沙发背撑在那里。这架势,倒是跟他抗起来了。扈中和翻出藤条直奔他过去,未等到跟前,手下小赫敲门,“老板,周老板到了,您要不要下去见他?”
扈中和盛怒之中,强自冷静下来,毕竟这一头是小事,那一头是大事。一把把门拉开,那手下站在门口,已经看到公子爷脱了裤子撑在那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忙侧身避嫌。扈中和却把藤条丢给他,命令,“去给我打。我没回来你就别停,打死了算我的!”
扈宇知道进来外人,顿觉无比尴尬。但既然怄气撑在那里,总不能就起来。小赫接过藤条左右为难,不敢不听话只得犹犹豫豫进屋,扈中和在后面“咣”的把门摔上。
走在楼梯上扈中和迅速的翻转念头,筹措万一周进来找他发难,应该如何应对,既不伤了和气,更要就和自己的心意,不能毁了自己的安排。不料周进笑容满面迎上来,看上去倒像是心情大好。一时心里倒不安起来,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居心不良的缘故,总觉得他笑意中不怀好意,笑里藏刀。
两人坐下来,扈中和解释起昨天的意外,周进只是笑说,天还有不测风云呢,谁能不保证不出岔子,不过经了那事儿,倒觉得他临危不乱,有统将之风;又江湖仗义,是个可交结的好朋友。
扈中和心想自己又有哪里仗义了,大家都是为财而已。他说的不过是官面上的客气话,虽然不知是看中了哪里,总归是觉得有利可图。又想黑社会跟旁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凡有利益的事,他们总是愿意做的。
两人聊了一阵,说起昨天的事情。原来正如周进所料,警察是围追一群抢劫的匪徒冲追过来,那些匪徒往楼上跑,警察便往楼上追。要不是桑尼一个手下见了警察,以为是抓他们的转头便跑,警察也不会误会他们是同伙,跟着追进屋来。
桑尼对自己惹了祸的手下十分抱歉,向两人交代说一定会重重惩处。两人议论到此,都说那也不过是无心之失,也不能全怪他,不必处置的那么严重。
扈中和忽然想起霍一飞,试探周进,“对了进哥,有句话我倒是多嘴了,就是忍不住想问你,昨天我看你给一飞小兄弟起争持,不知道你们怎么了,呵呵。如果是为了这一桩事的话,你就别怪罪他,咱们都想不到有这样意外。”他跟周进称兄道弟,立刻显得亲热起来,虽然还大了他好几岁,却跟着大家一起叫进哥。
周进轻描淡写,推说没事。扈中和装着笑道,“我看你把他撵回去了,难得来一回,也不让人家在我这多玩几天,当你是还生气呢,我不自量力,向你来讨个情,别跟小孩子计较啦!”
他假意关怀,其实是想套些周进的口风。不过扈中和对霍一飞的事全不知情,所以自然不会想到周进把他撵回H市的真正原因。霍一飞临走也没向扈中和辞行,因为他已经被周进暴打一顿,鼻青脸肿不说,连走路都困难,是周进差了陈耀清开车送回去的。陈耀清送了霍一飞回到H市,又折返回来。
那天在破楼历险,刚刚脱逃出去周进已经忍无可忍的一脚将霍一飞踹飞。倘若不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他当时见了霍一飞往胳膊上扎针管,若不一掌将他抡昏过去,便是要自己惊昏过去。看到霍一飞吸毒的一刻周进几乎以为自己眼花,就算亲手把他胳膊扎的针筒拔下来,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但这一惊之后,之前许多事便一件一件飞快的从脑中略过,不知道时完全不曾起疑,此时知道了,件件事情都对上了号,直觉得头脑如被重锤,眼前直发黑。
霍一飞为什么一下子发起病来;为什么忽然不断的向他请假;为什么总显得精神萎靡;又是什么今天来找他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现在终于知道他想说什么,下意识想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但随即又想到,不论什么理由又怎么能成为吸毒的借口,自己竟然还去想法替他分辨。想到这儿更觉得手脚发凉,心脏都在哆嗦。
霍一飞反倒镇静。他在万般无奈下再次使用毒品,偏偏那么巧就给周进撞见,那一瞬真是懵了,由着他拉自己往外跑,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后来慢慢的回过神来,心里反而安定。之前费尽心思的隐瞒,想起来总是左右为难,一时又想索性豁出去坦白,一时又胆怯不敢。又忧虑诸般后果,思忖掂量,担惊受怕,更落了把柄在葛老辉手中,受他辖制要挟。其实心里的折磨反而更加煎熬。现在被进哥当场撞破,反倒轻松了,以后什么也不用再想。是死是活,只要闭上眼睛等着就是。
周进在楼顶踹倒他之后,却也没有再打。回到酒店就径自回房,霍一飞咬牙跟在他后面,知道他是气极。但想这件事总要说个清楚,处理个明白,进哥现在大约看他一眼也厌烦,但明知是场恐怖的灾难,也是无可避及,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他身后。到房里周进甩了风衣坐在沙发。霍一飞走到他跟前,慢慢跪下了,却沉默不语,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周进面色铁青,蹙眉凝视霍一飞半晌,声音冰冷而平静道,“滚。”
霍一飞心里一抽,跪着不动,并不听顺他的话,兀自跪在那等待狂风暴雨。周进抬手指门口重复一遍,“叫你滚,听到没有?”,声色已经俱厉。
霍一飞仍是低眉敛目,僵立在当场,既不分辩,也没有动弹。时到此时,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周进见他不动,忽然“霍”的从沙发跃起,一把抓了他衣领扯着他起身,“起来!别给我整这没用的,我不用你在这跪,滚出去。”,一边扯了他往外拖。
霍一飞不由得懵了,从来未有过周进这样待他,不打不骂只是要他滚出门口。已经安定了等死的心现下又不由得再次慌乱起来,仰头望着他冷峻的脸,颤声说,“进哥,我错了,进哥打死我吧。”声音颤抖,满眼哀求之色。
周进根本不听他任何话,只一手纠扯了他衣服向门口拖拉,霍一飞说什么不肯就范,又不敢着力跟他撕扯,只是一边尽力挣脱,一边不住的哀声重复说,“进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进哥打死我吧,进哥打死我吧….”。但不管他如何哀求,周进铁了心要扔他出去。双手拽了他衣衫和肩膀向外撕拉,霍一飞尽力挣扎,将衣衫都扯的破烂,周进抓他不住,便扯着他头发往外拖。
霍一飞已然不知所措,他什么后果都料了到,只是没料到周进会这样待他,死了心一般只让他滚出这个门口。一面挣脱一面哀求,“进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声音里已近带了哭腔,坚持不肯随了他出去。他尽力挣扎,周进一时也拽不住,盛怒之中哪有耐性,见他不肯抵死顺从,忽然松开手,一巴掌抽了过去。
霍一飞正呆愣中,便觉脸前一阵疾风刮过,不待他反应的及已经被抽翻在地,一口鲜血“哇”的涌出,喷在地上。半边脸颊麻木,脑中嗡嗡直响。恍然听着周进撕声厉吼,“滚滚滚!给我滚!”。想要挣扎着起身,眼前阵阵发黑,勉强撑起一半,胳膊发软,又跌了回去。
周进看他这副虚弱模样,更加怒不可抑。若是在平时打得他这样,就算再生气,心里也要疼惜。但是现在见到他虚弱不堪,痛苦难耐,却自然而然想到吸毒。要不是因为吸毒,怎么会弄得自己如此赢弱?因此非但没有半分心痛,反而更觉得可恶可恨。也不说一句话,抓了霍一飞头发扯他直起身,一脚一脚尽往大腿上狠踹。
周进本来不想在这酒店里打人,毕竟是外面的地方,即使是现在打,也没拿家什,只是拳打脚踹。但他练武出身的,又是壮年,江湖上打拼的人,拳脚本来就格外凶狠,比棍棒也好不哪去。暴怒之中,坚硬的皮鞋接连狠踢,霍一飞腿上顿时青肿一片,皮鞋好像直剁到骨头上一般,疼得不住的失声惨叫。
周进乱踢乱打,许多脚都踹在他左边大腿刀子插的伤口上,那条创口只被他用绷带缠住,连缝针也没有缝,哪里经得住他这样猛踢,早崩裂开来。伤口踢得血肉模糊,殷红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淌。
周进早气的手脚冰冷,眼看了霍一飞腿上不住流血,也记不得去想是怎么回事,只是一脚接一脚狠命的踢打。起先多数踢在臀腿上,还算不伤要害,后来越打越火起,更加乱踹一气。霍一飞给他踢打的满地翻滚,前胸后背都挨了许多,有些正踢在肋骨上面,痛的直近窒息,连叫都叫不出声来,只蜷缩在地上抽搐。
周进直打的呼呼气喘,知道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强压了怒火稳定情绪,却因为过于激动,声音也发颤,“给我滚远!别让我在这看见你,我嫌恶心!”
仍然只是这一句。霍一飞也只是伏在地上喘息,此时他就算听话,怕也起不了身。周进上前补上一脚,直踢在他下颚,霍一飞口中顿时鲜血狂喷,周进满面鄙视的斥骂,“打你没够是不是?别沾污我的地方,走走走,我不愿意看见你。”。
一边继续扯了他头发向门口拖拽,霍一飞给他拽的仰起头来,俊气的眼睫已经给稠血沾黏,望出去模糊一片,隐约觉得周进似在眼前,双臂胡乱的圈抱,口中呢喃叫着,“进哥….进哥….”。但是满嘴血污,话语也含糊不轻。
周进并不理睬,扯了他粘在血污的头发一直拉到门口。推开房门,一脚将他踹到门外,如同扔出一件垃圾一般,并不想再多看一眼,回手“啪”的将房门关紧。霍一飞眼看着那扇门在眼前紧紧关闭,心便愈发往下沉。周身都痛不可当,已经察觉不出是疼在哪里,头脑里一片昏沉,眼望出去,尽是昏花,尝试了说话,但嘴巴也不听使唤。就蜷缩在走廊那块地毯上面,慢慢的昏了过去。
等再清醒时,已经躺在一条软座上面。头痛欲裂,眼睛干涩难睁,朦朦胧胧向前去望,只见黑乎乎的一片,也不知道身在何处。过了半晌,慢慢感觉到身下一直平缓的向一边移动,想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原来是在一辆车上。双臂费劲的撑起身子,仍然望不到前面,但借了微弱的光,可以在汽车后视镜里面,看到开车的是陈耀清。
陈耀清听到动静,知道霍一飞是清醒了,抽过一只手按他一下,安慰道,“一飞醒了?你千万不要乱动!进哥一定要我连夜送你回H市。我看你伤得不轻,再坚持坚持罢,到了H市咱们就去医院。”
他这一说,霍一飞才慢慢记起自己晕阙前的事情,记起怎么被进哥一顿踢打,踹出门口,不由得苦笑,心想进哥总算还没有把他扫到大街上去,还叫了耀清哥送自己回H市,可见还是管他的,就算是伤心失望透顶,要打死杀死,也是送回到和记的刑堂上。那样就算自己死了,也不是孤魂野鬼。
陈耀清见他沉默不语,一手板了方向盘,侧过头来安慰他,“哥哥多一句嘴,兄弟你别介意,老大就是这样一个脾气,咱们跟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知道么,他越是亲近谁,越要管束的严厉。”又笑了说,“你自己挨的苦,别人看你还羡慕的不得了,他自己想要得这份宠爱,巴不得挨几板子,可惜进哥不稀罕打,这叫‘朽木不可雕也’”。
心里却想的是,霍一飞要不是出了大事,周进绝对不会急赶着半夜也要自己送他回去,还要紧接着赶回来。隐隐不由自主的盼望,霍一飞犯了极大的错误,以至于以后在周进面前彻底失宠。他俩之间本来素无恩怨,霍一飞年小时候,刚刚到和记时,陈耀清还曾经带过他,那时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是真心实意。
但随着他一天天长大,愈发的得宠,直到渐渐威胁到他自己的利益。陈耀清表面上仍然跟他无比亲热,暗下却难免不起排挤之心。但是他跟霍一飞无仇无怨,并不想至他于死地,只要自己重新代取于他,像今天这样,就是最好结果。
霍一飞听了陈耀清劝,只是失神的随口答应,心中一片沉冷。对他说的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心里。随着意识清晰,全身的疼痛如潮水一般翻卷。车厢里开着暖气,其实十分温暖。但他却一阵阵发抖,好像给浸泡到冰水里面,从皮肤外冻到骨头里,冷得牙齿不住打颤。下意识抓紧身上披着的衣服,缩缩肩膀蜷在里面。
手里抓了衣服,一个念头忽然在脑中闪过,心里顿时怦怦乱跳起来。发颤的手抓了那衣服凑到眼前,忽然就觉得可能,又强烈的盼望这衣服是进哥的那件。想起来的时候在车上,他拉了自己枕在腿上睡觉,把外衣脱了批他身上。这衣料的手感,搭在身上的感觉都那么熟悉,这一场景仿佛似曾相识。想到进哥还可能会把衣服披给他,就算再气,还是没有对他失望到底,没有完全撇了不管,悬飘的心好像也有了一个着落。
然而凝神定睛,仔细看清楚时,虽然车里光线昏暗,还是能够分辨那件衣服的颜色,样式,显然跟周进的并不一样。不由失落的松开手,刚刚升起的一线希望,此刻又沉落到底。
陈耀清见他始终没有声息,以为又昏沉过去,顾自开车也不再说话。车子在漆黑的道路上快速飞驰,驶向面前清楚又茫然的方向。两天之后周进才回H市,霍一飞吸毒的事情已经在H市黑道传遍半边天。这事本来瞒得紧密,周进发觉以后,也只是暗里让陈耀清送他回来,并没有跟人说起。但他没想到的是,知道霍一飞吸毒并不只有他一人,葛老辉还在他之前得知。不过紧跟着霍一飞便跟他接货,跟着出事。连自己的事都没得时间提起,又怎么记得说到葛老辉。回到酒店周进根本不听他解释,连踢带打赶出房,更来不及提起。
葛老辉可没忘了这件大事,他手里捏了霍一飞的“罪证”,前后思量,总觉得按着常理一般人定然不会把这种事坦白,但是对于霍一飞,还真不敢拍起胸口担保,因此格外留了神。周进带着霍一飞回来时,当在人前并没发作,但凭葛老辉的精明敏感,凭空中也嗅出不妥。趁在两人进房里说话,偷偷趴在门口。一听之下,不由得泄气至极,不知道周进什么时候,竟已经把霍一飞吸毒的事情揭穿。
他之前想着霍一飞不会向周进坦白,自己便可加以利用;又想着就算他真有种说出来,周进暴怒之下,多数要扔他上刑堂执行家法。事情传扬出去,不仅霍一飞脸面无存,利害方面随之而起的纷争,自己可以一边看个热闹,一边收渔翁之利。
却没想到料得的都没能发生,周进已经知道了这件隐秘,而且瞧着他的意思,竟是想暗中把这事情瞒下。此时他手中掌握了主动权,自己只慢了一步,便处在下风,很多事先想到的法子再也没有办法用出来。忍不住在肚子里直骂:霍一飞这小子平时一副机灵模样,关键时候却这么没用,自己倒霉不算,连累了他白白高兴一场,筹谋一回,愈想愈觉得满腹火气。
既然收不到好处,葛老辉自然不肯让霍一飞痛快。他存心散播谣言,江湖上本来就是非之地,
没有的事儿还要无风起浪,何况是这等有风有影,又被传说的言之凿凿的,片刻便传到家喻户晓。只不过这种话,谁也不敢拿到周进跟前去说罢了。但这些人嘴上不说,眼中也都看着素来律人律己,严酷苛刻的周进,怎样处置这个宠爱的小弟子。
应七耳风灵通,在T市时已经听到一些风声。事情关系到霍一飞,他不由得信,也不由得不信。他无论如何不能想象霍一飞为什么会去吸毒,但想到周进私下派了陈耀清送他回H市,这件事听起来,也真不像是捉风捕影。有心要找周进问问清楚,但见每见他青着一张脸,就知道他心情极差,怕是问也问不出一二。周进平时就话少,心情不快的时候,更加一句话也不说。两人同车回来,一路上他皱着眉头,嘴角紧抿,面色如同结冰一般阴沉,应七看在眼里,不由得替霍一飞担忧。
车开进H市区,周进吩咐司机阿杰不用回家,直接开到和记祠堂。却不让应七下车,告诉他,“你去把霍一飞接来。”
应七料得没有好事,装着不知道,笑了劝他,“不用这么急罢?气也不喘一口,看你这风尘仆仆,一身臭汗,回家洗洗去罢!什么事我带你办,还不行么。”
周进没有丝毫笑意,冷然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们刑堂没关系。差你去替我把他带过来,就是我交你办的事。”
一句话说的冷冰冰,应七本来笑嘻嘻的说话,此刻一脸笑容如同给泼了一盆冷水,僵在那里甚是尴尬。周进说完一推车门,娄了风衣下车走了。应七忍不住气恼,冲了他背影骂,“永远都是这么个比牛还臭的脾气,要打人你自己去找,谁管你的闲事!”回头见那司机望着他,没好气道,“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怎么吩咐你的吗!”
司机阿杰识乐缩回头,心想你们兄弟吵嘴,我可不敢搅合,踩一脚油门启动车子,拐上大道。应七随口骂上几句,也没心思跟他斗气,想起霍一飞更加忧虑。他监管刑堂,看惯了生生死死,又是个潇洒自在的性格,万事都不留心。只有对聪明乖巧的霍一飞,感觉十分投缘,一直关爱。无端端闹出个吸毒的事情,应七也十分上火,他听到的都是些只言片语,不甚了解。因此一路上不停催阿杰快开,想当面问清楚霍一飞,到底怎么一回事。
谁知见了霍一飞他并不肯说,看到自己只是一贯那样无所谓笑笑,招呼了一声,随他上车。应七拦着车门将他拽到一边,皱眉问,“一飞,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沾柏枌?”
霍一飞垂头沉默,并不回答。应七不由得发急,“你不是真的吸毒吧?好端端的你碰那玩意干什么?”一边摇头,“我不信你会整上那个,是不是有人害你的?”
霍一飞唇角微微一牵,似是心有所动,但仍然沉默了不说话,应七心底不由发沉,口气转了严厉,“霍一飞,我跟你说话呢。”。霍一飞扬起脸规规矩矩面视着他,叫了一声“七哥”,刚才回避他询问是有违礼数,应七要就此责问,他也是一副认罚模样。
应七并不顾得跟他计较这个,拉了他在跟前,审视着他眼睛谨重其言道,“如果你有冤枉,只管跟七哥说,七哥绝对不会由着你进哥冤打了你。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不是有什么内情?”
霍一飞惨然笑笑,还是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经不言自明。
他并不是不想说,也知道应七是此时唯一能够救他的人,应七跟进哥是从小到大,枪林弹雨中交过命的兄弟,情分自然比自己重的多了。他要全力维护自己,进哥再恨,也要给他三分脸面。但是这件事弄到现在这个程度,张扬的满城皆知,就算进哥不要他命,又怎么去堵悠悠众人之口。这个祸是他闯出来的,以他的性格,无论如何不会让别人承担。
应七见他这样,虽然仍然不能相信,心里也不禁愈发发凉,“你知不知道进哥让我来找你去干什么?你吸毒,他真的会打死你的!”他和霍一飞都知道,谁也不是危言耸听,但是霍一飞只是低声回答,“是我做错了,进哥打死我也是应该的。”
应七见他始终坚持不肯分辨,咬了牙拉开车门,“既然你没什么可说的,那走罢。”
到了刑堂,周进身边常带的几个小兄弟待在门口,看见应七连忙站起来打招呼,告诉他,“进哥一早在里面等呢。”
应七推门进去,却没见其他堂主,周进带的手下倒是在屋里站了不少,一个个站的笔直规矩,只有周进自己坐在最靠里一张沙发。应七心想这倒好,既然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正好问个清楚。上前一步,说,“人我给你带来了。”准备再问。
谁知周进却不理他,仿佛没有看见,忽然站起来从他面前绕过,直奔霍一飞过去。应七没得回过神,就听一声脆响,周进已经一巴掌抽过去。霍一飞自己也没待得反应,被他这一耳光打得站立不稳,一个趔摔在地上,半边脸颊高高肿起,一丝血红从紧抿的嘴角缓缓流出。
应七吓了一跳,周进一贯心黑手狠,打人他见的多了,打霍一飞更加是经常的。但这么上手就打,问也不问一句的时候却不多。尤其是在这刑堂之上,犯了帮中规矩的兄弟要挨打受罚,需要先点燃香火,禀奉关帝,斥责罪名,再郑重其事起来家法责打。哪知周进却句话也不问,也不说,一手抓了霍一飞的头发将他扯直,劈头盖脸便开始猛抽耳光。噼啪尖厉的声音惊得满屋子的人心惊肉跳,大气不敢透过半口。偌大的屋子里没有半点杂响,周进打人的不断“啪啪啪啪”巨响更加刺耳。
霍一飞头发给他拽在手里,满脸抽得尽是鲜血,飞溅的血污呛进口鼻里面,他只是本能的闪躲,一边痛苦的干咳。周进也不知道接连抽了多少下,忽然撒开手,霍一飞“咣“的一声倒在地上,“哇”一口血喷出来,污血和着打落的牙齿溅了一地。周进追上前补起一脚,踢得霍一飞直向后飞起,撞在身后的墙壁。旁边站了的两个人忙不迭躲闪,闪的太急相互绊倒,摔倒在一起,十分好笑。但是在这般情景下,满屋的人只觉得头皮发紧,说不出的寒栗,谁也不觉得有趣,谁也笑不出来。
周进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喝,“给脸不要脸!!”。
应七眉头紧皱站在他身后,盯了周进看。周进转回头瞧见他,扫了一眼绕过,向身后人伸出手。那人忙不迭从一堆刑具中抽出一条手臂粗细的梨木棍子,双手递上。周进拿过来一棍抡起,狠狠砸在霍一飞后背。
霍一飞“啊!”的一声凄厉惨叫,趴倒在递上。只觉背山骨头好像给棍子生生砸断一般,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只能拼命的喘气。回到H市就知道要等到今天,但他只以为进哥会召集各个堂主公开执行家法,却也没想到会这样打他。刚刚一进屋便被抽翻在地,此时方才刚刚省过一点神来,便觉那铺天盖地的棍子接连着落在屁股和大腿上面。
粗壮的木棍打人的声响,沉闷的让人心里发颤,每一棍砸来都像直抽断了骨头。霍一飞哆嗦的咬不住牙,随了那抽打上下翻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惨叫,还是满耳充斥的只是那棍子毒打的惨烈声音。棍子不时抽空落在地上,跟坚硬的地面相击尽迸木屑,狠的不像是打人,像是在辟垛干材,棍棍都像是要把霍一飞劈烂剁碎一般。
霍一飞根本没有任何抵抗退避之力,只如同待宰的鱼肉羔羊,摆在沾板上任由周进如何残酷宰割。只有十指手指在地上胡乱的摸索,仿佛想要找到一点东西抓在手里。但光秃秃的地上一丝缝隙也没有用,地面粗糙,却把手指磨得鲜血淋漓。
周进完全视而不见,一棍比一棍打得更狠,一棍斜了抽过,掀翻他摔出很远。用力过甚,那根棍子竟然应声而折,断了的半截骨碌碌滚出去,周进“啪”的将手中剩的半截甩在地上,反手向那手下再要刑具。
应七看着霍一飞挣扎的翻起半个身子,嘴角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流淌,抢一步拦在前面,情急之下,反而冷静,“进哥,你这么打真就死人了,霍一飞是和记的人,你私刑打死他,众位堂主们跟前,我拿什么跟人交代。”
周进口气比他更加冷淡,“这是刑堂,我打的是家法,打死了你把尸体带过去,不愁没有交代!”应七负气,忍不住冷笑了说,“你真想要他命,不如一枪结果了,一了百了,岂不更好?何必花这个力气!”
周进咬牙恨道,“那我不是太便宜了他!”转身劈手从那手下接过另一根棍子来,追了霍一飞一连又是数棍,打得他“哇哇”呕血,没有几下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周进回手指了贴墙远远站着的一排手下命令,“去拎桶水来!”看这架势,竟是打昏了都还嫌不够,还要浇醒再打。
应七被他顶噎几句,见他这副冰冷架势,也气的不得了,不过当在众人面前,不好再继续争执。几个人慌忙拎来一桶冰水,对了霍一飞迎头浇灌下去。他们这些人,平时差不多各个受过霍一飞的好处,做错事挨打受罚,总是霍一飞拦在前面替他们求情。没什么人敢在周进行家法的时候出来阻拦,霍一飞总是忍不住心软,为此他也挨过不少冤枉藤条,却始终不长记性。
他们受了霍一飞的好处,虽然仍有人心中嫉妒,看他倒霉幸灾乐祸,多数人还是感恩在怀,今天不明就里,被叫过来看这顿毒打,总是心中不忍。有心想要为他求情,然而眼见以应七的身份,跟周进的关系,还不能说动他,谁又敢去碰这个钉子?
只得硬着头皮把一桶冰水灌下,眼看了霍一飞一阵瑟缩,悠悠转醒,蜷缩在地上不住的抽搐。房中顷刻变得无比安静,霍一飞夹着撕裂的喘气声分外清晰。
周进根本不容他喘息,两步走到跟前一脚踹在他肩骨上面,霍一飞应声痛苦的惨叫着,被迫翻过身。没待看得清楚,便听耳边一兜风响,胳膊粗的木棍直向他面前袭来,早已给这顿暴打打得懵了的霍一飞只剩本能的伸手去挡,木棍与手臂相击,“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满屋子人机灵灵一抖。木棍却没有断。
霍一飞嘶声哀叫着,手臂重重摔在地上。只见那木棍劈头盖脸,狂风暴雨般砸落下来,发疯一般在全身狂打,前胸后背,胳膊大腿,浑身上下都无一幸免,哪一棍子打在哪里,霍一飞早就没了意识,只知道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被一棍一棍砸碎,五脏六腑都纠结缠扭,疾风暴雨的剧痛使得他气也喘不过来,胸口憋涨的好像发上就要爆炸开来,连抵挡也不能够,呜咽着满地翻滚。
应七不顾一切从后面抱住周进后腰,死拉着不肯撒手,“够了够了够了!够了!你疯了啊你!你真想打死他?!”周进摆明了是执行家法,他也不好极力劝阻,但眼看他暴怒之下,没头没脑的乱打一气,只怕真要打出人命,实在不能不挡在跟前。
周进面孔僵硬的如同魔鬼一般,“对!我就是要打死他!”
一边指了霍一飞咆哮,“你有脸让人家替你求情么!有么!你以为我愿意打你?我打你不如打一条狗!”冲过去抓着他血迹斑斑的衣领,将他拽起到应七跟前,咬着牙问,“霍一飞,我有没有冤枉你?有没有打冤了你,说!”
霍一飞给他这样拖拽,污血倒呛进口鼻,不住的咳嗽,哪能说出话来,周进吸一口气,冷声吼喝,“有冤枉,就当着这么多人面,明明白白说出来!没冤枉你就去给我请家法!去!”
霍一飞痛苦的干咳,一张嘴口中喷出细碎的血沫子,瑟缩了艰难的说,“我….没冤枉,进哥….打的对….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周进冷笑着别过头,松开手由着他摔倒。后退两步,靠在身后一个行刑的木头架子上,冷冷望着霍一飞在地上挣扎,应七见他费劲的支撑双臂,似乎想要跪直起来,心里一阵发揪,伸手扶了他一把。
霍一飞发抖的嘴唇费力的说出,“七哥….别管我了….是我的错。”一边仍然极力挣扎,努力冲着房间一角方向挪动。应七知道他是要做什么,不忍心他伤成这样,还要一步步爬到水缸跟前去拿那根家法藤杖,只有跺跺脚,替他取了过来。
霍一飞颤抖了双手接过,应七看他望着自己,低低的说了句“谢….七哥”嘴中含血,模糊不清,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了安慰他自己没事,但本来俊气的小脸给周进一顿耳光,抽得青肿不堪,什么笑意也看不出来。霍一飞双手捧着那根藤杖,艰难的高举起来,身子摇摇摆摆,费劲的低下头去,让家法高过头顶,咬了牙说:
“进哥,….我知道错了,一飞犯了帮规….帮规不容的大罪….请进哥….执行家法….”
周进却不去接,由着他吃力的双手举着,跪在那里。霍一飞手臂起先挨了他一下,骨头打得裂开,几乎折断,就算垂在地上也痛得直冒冷汗,更何况是跪着家法。藤杖粗壮沉重,这样的姿势捧着尤其吃力,霍一飞双手不住的颤抖,显然是难以支撑,举一阵慢慢低垂下来,咬着牙又直挺起来。
周进眼看着他在那里苦苦熬捱,脸色愈发清冷的如同凝结了的冰水,冷漠的没有一丝表情。
房中静的没有半点声息,只听着霍一飞痛苦的一声声喘气。人人连眼皮也不敢往上抬,心惊肉跳陪着他一起等待。
足有半个小时之久,周进才忽然走前几步,到他跟前伸手将藤杖拿到手里。霍一飞已经熬的头晕眼花,手上忽然松了,一下支撑不住,向前仆倒在地。周进拿着那藤杖一头杵地,低眼吩咐两个字,“起来。”
霍一飞血淋淋的手指抠抓地面,在他的命令下,拼尽全力的挣扎起身,不等他吩咐,双手去拨解牛仔裤的腰带,一条单裤已经给打得条条破烂,腰带却扣的严严实实,霍一飞手指全然不听使唤,颤抖的沾了那裤子上尽是血迹。周进这回倒是有了耐性,一直等了他哆哆嗦嗦把腰带抽出,但打肿了的臀部高高紧绷,裤子却褪不下来。
周进略一扬颌,手下才敢上前去帮他扯下来,拉在腿弯里。修长漂亮的臀腿上,条条伤痕高肿,青紫交叠,严重的地方伤都是黑色的。棍子打出的不见血迹,但伤在内里,臀上腿上的旧伤却交交叠叠,毫无疑问,都是周进家法打出的伤,留下的痕迹。
想想他这些年在周进跟前长大,得宠固然是得宠,但挨得打,吃的苦,也不是别人能够想象。就今天为了个吸毒的事情,周进铁了心非要打了他死去活来,别人也是谁也管不了,也拉不住。
霍一飞费力分开双腿,手臂撑了地面,尽量将身子跪伏的挺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这等姿势无比难堪。周进平时打霍一飞,打再狠的时候也有,冲在火气头上,怕也不比这轻到哪去。但他不论怎么打,总是有一条,从来不当人面。当在别人面前他回护的简直有些蛮不讲理,更不会这样脱了裤子打屁股,没有脸面的羞辱。
今天怕是真的气的狠了,气的什么狠招都使上了,应七看他这样,心里也禁不住愈发疑惑,难道霍一飞真堕落的去吸毒不成?他就成也料得到,周进这样痛打霍一飞,一半有作态给外人看,以示家法严规的意思。但假如他一手培养栽培的人真去沾染毒品的话,怕他也真是会气的心肝俱裂,盛怒之下,这样狠毒的下手,也不足为奇。
周进接过了藤杖毫不犹豫手起杖落,藤杖撕空的声音仿佛含了呜咽,围看的人都下意识缩一下脖子。藤杖抽在紫青色的肌肉上,抽出来的檩子都发黑,肿破不堪的皮肤处处绽裂开来,鲜血顺着伤口淋淋沥沥向下流淌。
霍一飞嘶哑的嗓子惨痛的撕哀半声,强自忍耐下去,豆大的冷汗顺了额角流淌。周进家法的规矩,疼死不能喊出声,这一点他早在周进藤条板子下学的清清楚楚。但此时想压抑,哪里能听他的使唤。
一声哀鸣出口,周进打的更加狠辣。藤杖毫无章法往臀瓣大腿上狠抽,许多杖交叠在一起,重复受杖的地方,皮肉早打的破烂,白色的嫩肉翻卷起来,上面挂着像血不是血,像脓汁不是脓汁的液体,惨不堪言,触目惊心。周进手中藤杖根本毫不避忌,也不管好肉烂肉,哪里有伤哪里没伤,一并的发狠的抽,一杖下去,霍一飞痉挛般的抽搐颤抖,拼尽了全身气力保持跪姿不敢动一动。哀哀叫出的声音都疼变了调,听得围观的众人心脏发抖,脸上肌肉直跳。早听说周进打霍一飞手狠,也没想到是这种狠法,见惯了血腥的他们也觉得承受不住。
打了约莫有二十来下,霍一飞终于再支撑不住,手上一软,半身伏倒在地上。若不是听着他急剧的喘息,众人都以为他昏死过去。
周进横了那根藤杖到他小腹下面狠狠一挑,咬着牙喝道,“起来!别装死!”
霍一飞咬着满嘴的血,在地上艰难的摸索,浑噩的脑中仿佛只有一个念头,按了他的吩咐跪直。但手臂软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另一只手撑地受力,却又是一阵刺骨钻心的剧痛,霍一飞痛苦的松开手,周进一脚踢来,将他踹翻过去。
满身的伤口狠狠撞在地面,霍一飞只觉得眼前直发黑,痛的叫也叫不出来。模模糊糊听着周进可怖的声音在耳边响,“给我跪直了!现在知道疼了?早干什么去了?”,腰上几下剧痛,几杖追到身上,他惨叫着歪过头去,一阵瑟缩。
足足在地上挣扎十分钟之久,霍一飞才能按了进哥的喝令,颤抖的撑直双臂。未等跪稳几杖又追打下来,霍一飞只觉双腿突突的抽抖,一杖砸在臀上,惨痛着又再次歪倒。
未待着地又被周进一脚踢飞出去,周进手持了藤杖在地面重杵,吼喝之声震得房子窗户回荡,“滚回来!给我跪直了!”
霍一飞受伤的手臂再也无法吃力,只有一只手在地上摸索。谁都看得出周进对他存心刁难,又哪敢伸手扶上一扶。眼看了他在地上艰难挣扎,眼皮也不敢抬上一抬。应七却不管他那许多,弯腰将霍一飞搂在怀里,感觉到他消瘦的身子不住的颤抖,心中一阵疼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替他开拓求情。
霍一飞却勉强冲他牵出一笑,从他怀抱里挣脱,强忍了剧痛,艰难的挪动已经麻木的腿,规规矩矩的跪伏笔直。周进眼看了他做好这些,仿佛才有一丝丝满意。绕过应七,又是几杖追打下去,血肉四下飞溅,霍一飞只是咬碎了牙强忍,呜咽了压抑呻吟。
周进声音中颇带了痛心疾首,“霍一飞,我是看着你聪明,人也懂事。所以我下了心血栽培,盼你能有出息,有本事,接的起班。也别让人说我眼光差劲,看错了人。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失望!”
一席话掷地有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围在一圈的人们都纷纷低下头去,虽然骂得是霍一飞,但大家也仿佛如芒在背。霍一飞微微颤抖,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想说其实并不是这样,他并不是存心要沾染毒品。但哆嗦的嘴唇说不出话。即使说得出,怕他也不会讲。
周进又是几杖抡打下来,肌肉撕裂的声音清晰的似乎能听得见,霍一飞惨呼几声,呜咽着伏倒下去,全身抽搐一团。周进弯下腰,抓着霍一飞头发迫使他看着自己的脸,问,“怎么?受不了了?疼么?”
再也没有比这样更明知故问,一边辣手的狠打,一边还要问挨打的痛不痛。霍一飞疼得话也说不出,哆嗦了嘴唇半晌才断续道,“疼….”
周进嗖一松手,由着他脑袋重重摔在地面,“疼,我去给你找点柏枌来止疼,你看怎么样?”
这句话说的所有人都一怔,一时都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有霍一飞自己心里最明白不过,也清清楚楚。原来进哥根本没有冤打他,根本他都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吸毒的,“是不是男人?!疼你就受不住了是不是?是不是!疼就去吸毒了?现在疼不疼?”
周进扬了藤杖往死的狠打,藤杖激了血花一道道飞扬,“我问你疼不疼,疼不疼!”
霍一飞只让他打的上下颠簸,断断续续艰难从口中挤出回答,“疼….
疼….
疼….”
周进指了他一字一顿,“你给我听清了霍一飞,我今天打你,不为帮规,不为家法。我就教会你怎么当男人!当作不敢当?!你想处心积虑隐瞒到什么时候?!瞒一辈子?!我告诉你,我周进教的人必须成才,教不成器我就打死!什么都不是理由!你要是觉得冤枉,找阎王爷哭去!”几杖抡下,血肉模糊,抡打中夹了碎裂的声音,不知道是杖裂还是骨裂。藤杖比刚才打的更狠更毒,更不能承担。霍一飞咬着早已经咬的破碎的唇角,死命的忍耐,剥了皮一般血肉模糊的身体在血泊里颤抖,在藤杖的缝隙间喘过一口气来,呢喃认错,“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苦苦又熬了他几杖,再也支持不住,软软的垂下头昏死过去。周进回手指了身后手下,漠然命令,“拎水来!浇醒!”
那手下没等他说完,转头一溜烟跑去角落,飞快打了一桶水回来。若说刚才他们还心怀同情,一定程度上也联想到自己,感同身受,很有些不忍心。但眼看周进越打越凶,又请来刑杖正经八百的执行家法,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一面胆颤,一面也不免在他话语行为之中揣摩,甚至自以为聪明的想到:霍一飞这次惹下大祸,怕是真的周进得罪深了,就此失宠也说不定。对于即将可能失势的兄弟,就算再同情不忍,又有谁敢为了他去招惹老板?不趁机落井下石,已经是霍一飞平时人情做的到,大家感念旧情了。
一桶水淋头浇下,霍一飞只是手脚微微抽抖,眼睛睁开又无力的闭上,冷水对伤口的刺激已经不足以使他清醒。见他不动,那手下拎着空桶站在旁边,颇为为难,迟疑着是否该再去淋上一桶。
周进一脚揣着霍一飞肩胛,喝令,“起来!”
他哪里还能起得来。周进抬眼阴沉望了那手下,“还得我来教你?起不来么,去换盐水来浇,看起不起得来。”
手下听得心脏“突突”直跳。心想这哪是打人,简直是国民党严刑逼供。这刑堂上又不是深牢大狱,哪有盐末来洒?不过周进吩咐了他哪敢不听,他盛怒之中,又怎么敢多嘴分辨。好在一转头看到身后浸泡藤杖的大水缸,为了把藤杖泡的柔韧利害,水缸里盛的都是陈年海水。淋在血淋淋的伤口上,只怕能把人疼死。这时他也没办法去管霍一飞死活,连忙去盛了半桶,
没拎到跟前,被忍无可忍的应七劈手打落。
水桶跌在地上,发黑的沉海水四下流淌,几滴溅到霍一飞身上,霍一飞惊痛的失声叫着,痛苦的蜷缩起身体。应七逼到周进眼前恼火的质问。
“你有病啊你!你是不是疯了,拿盐水浇他?!你明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还这么打?谁没有一时不慎,做错事的时候?你周进就敢说你从不犯错?!”
话一出口,立即也想到周进曾经数次自惩,也都不是为着多大的事情。自己下手的时候,只怕也没比现在轻到哪去。他规律自己严格苛刻,的确是半点不疏忽。以己推人,这话说来也的确理直气壮。
周进转回头,凝视了他好一会说,“老七,我知道你疼惜他,你一定是要替他求情。那今天这藤杖要换在你手里,你还替他讨饶不?”
指了霍一飞,“你别告诉我,你还不如他。他还知道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还知道不为自己辩解一句,打也咬牙受着!”
应七冷笑了道,“你打他,他敢不受着么?天大的委屈也得往肚子里咽。”冲到嘴边想说,“讲的振振有词,多有理似的,我不知道你?你要给上下内外一个交代,明知道人家有冤屈,还往死的下手,你是真教训人呢?还是帮里帮外的显威风,树威严呢,咱们心里有数。”
但毕竟当在这么多人的面,总不好口不择言。卷了他的颜面是小,失了规矩体统是大。应七的性子一向潇洒,万事不留心,说话直肠直肚,但这场面上的事情,他还是不能不留意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周进却扬了脸凛然驳斥,“委屈?在这个社会上混,谁不受委屈?单只有他受委屈了?你没有?我没有?以为在家当小姐少爷呢,受不了委屈就回家别出来,在我这就没有委屈两个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错了就当着!我不听什么理由,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就问一句:有没有?有,还是没有。有就趴下挨打受罚,没有一句话可以分辨!”
顿一顿,转头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霍一飞,缓缓的说,“我有没有打狠了他,老七你心里最清楚!今天他能活着出去,是他的幸,出不去是命!他跟我那天,我就教过他了。”
应七也随了他目光去看霍一飞,看他惨不忍睹的可怜模样,也不知道这一番话他是否也听见,周进手里藤杖敲了敲了地面,手指身旁那副木头的刑架,喝令,“起来!趴那上面去!”
再没人说一句话,满屋子的人就眼睁睁看着霍一飞在血泊里挣扎,按着周进那存心折磨人一般的要求,爬起来又跌倒,跌倒了又艰难的爬起,一遍一遍的反复折腾。身上的伤痛因这不断翻动,更加剧烈钻心,霍一飞咬碎了唇角,几乎是拖着一地的血爬到那木头架子跟前,发抖的手几乎抓不住木架,支撑起身体,双臂如同筛糠一般回来直颤。
周进上前一把扯了他满是血迹的衬衫,四五颗小小的纽扣轻轻的砸在地上,蹦蹦跳跳的滚远了。霍一飞由肩至腿,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的面前,少年男子标准漂亮的清丽身材,宽肩细腰窄臀,原本赏心悦目,此刻却再也看不出丝毫美感,血肉模糊只让人觉得惊惧。□的后背上全是紫青,打重的地方隐隐发黑。
周进双手虎口纂了那根藤杖,军官一枪一般的庄重,提到半空在他脊背的位置瞄了准确,忽然横抽下去,藤杖“咻”的撕破了空气,狠狠咬在在霍一飞结实肌肉上面,一条一尺来长的血凛登时高隆起来,在紫青色的皮肤上分外显眼。
众人都愕然看着,不过一两秒钟,隆起的血凛迅速绽裂,肌肉因为收缩,极快的向两边撕扯,赫然显出一条一尺来长的血口子,殷红的鲜血“唰”的涌出来,淋淋沥沥向地上流淌。
从来没人见藤杖打人这样的威力,比刀砍的更加利害,睁直了的眼睛还不能回弯,周进又是一杖抽下,不偏不倚交叉在前一条伤口上面,两条交叉的地方,森白的骨头在鲜血中看的分明!
直至此时,霍一飞才嘶哑着嚎叫出声,极度的疼痛使得他声儿变调的都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
剧痛下他只记得死命扣着木架,坚持着不滑倒下来,破烂了的指头因为抠抓,只只磨得血肉模糊。藤杖好像机器打下来一般的标准,在他背上一横一斜,打着叉子向下排列,打一杖就是一条狰狞的血口。
一个人的脊背又能有多大的面积,不到二十杖,已经模糊的不成样子。周进仿佛看不见他打下去的身体是何惨况,也不介意激起的血肉溅了他遍身,更没有察觉伤口叠交严重的地方,骨头已经几乎要支露出来。几次霍一飞要跌倒下来,又被他强行挂了上去。
好歹打了五十来下,霍一飞再也支撑不住,麻木了的手指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彻底摔倒下来。打伤的后背毫不掩饰的直摔在地面上,他干干的大张开口,只是噎气却叫不出声音。
周进却已经没了耐性给他摆正姿势,只一杖将他掀翻过去,血淋淋的身子如同一只被剥了皮的小兽般可怜,周进根本不觉有一丝怜悯,打他就像打一块烂石破布。打了十几下霍一飞才缓过气来,哀哀的嘶出几声惨叫。
周进忽然停下来,藤杖拨了霍一飞肩头让他扬起脸,“记着,疼给我忍着,男人就有点刚骨,别像个女人似的叫唤!”
松开他一杖抽落,钻心彻肺的痛狂钻乱窜。
霍一飞哆嗦着嘴唇极力的咬住,惨痛的声音还是从唇角倾露出来。这是什么道理,打的这样狠毒,还不准人呻吟出声,疼成这样又怎么能忍的住。周进永远是这蛮不讲理的强横理论,他自己做的怎样,人人也要和他一般。
霍一飞自然记得他的话,记不得,家法也打的他记得。咬不住牙,更加慌乱的寻找东西想堵在嘴里,一杖又打下来,痛苦太过剧烈,忍也忍不住,急乱下他只有狠狠咬住手臂,靠着手臂堵嘴,总算熬过这一下难捱的痛楚。
不知这非人般的隐忍是否让周进满意,但手下却丝毫不见留了一丝情份。藤杖急如雨落,一下叠着一下,没有一下不是极狠,打起来的全是血雾。所有人都在想,霍一飞又怎么可能忍的住,他再坚强也隐忍,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这般的毒打别说是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孩子,只怕神仙也熬忍不住。
可他真就没再哼出一声,周进残酷的不近人情的要求让这场家法更严酷更难以忍受,连呻吟也不可以发出一点,疼痛自然更加煎熬。霍一飞只能拼命咬他已经伤痕累累手臂,咬的鲜血淋漓。
偌大的屋子只听着藤杖打在身上的声音,却越来越沉闷,血肉模糊的再也听不出那些藤杖是打在肉上,还是打在了血泊之中,霍一飞也只是随了藤杖下落,上下颠簸翻滚。打了一共有多少下,谁也不知道,只记得最后周进终于住了手,霍一飞早已经昏迷不醒,身子还在痉挛般的一下下抽搐。
周进也没再要人来淋水,大约他心里明白,这会儿怕是连浸泡藤杖的陈年咸海水也不能让霍一飞再有什么反应。低眼凝视,不知他是否能听得见,还是一字一字道,“再有一次,我就垛碎了你扔海里,帮规家法明知故犯,别怪做大哥的心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一边抬起头,慢慢环视了四周。这话像是对着霍一飞说,又像是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
言毕扔了满是血肉的藤杖,抖抖风衣理正肩领,甩门离去。周周进走了,剩下的人各自松了口气,这才急忙围拢上来。霍一飞遍身血肉零碎的惨状,刚才不敢细看,现在清清楚楚的现在眼前,更加心惊肉跳。一面也暗中侥幸,幸亏这犯错的不是自己,不然这样的打法,一条小命可就要交代了。看那血淋淋的样子,简直不知道该怎么伸手搀扶,被应七一拨,都连忙退开一旁,看着他弯腰把奄奄一息的霍一飞打横抱起,有几个会来事的忙不迭上前帮忙。一个机灵的小弟早把车停在门口,一路横冲直撞冲向医院。
应七环抱霍一飞,肌肤接触,觉出他身子异样的冰冷。头无力的垂在自己胸前,神志已经完全不清楚。车子颠簸不时磨到伤口,也不再觉出疼痛,血从嘴角一股一股不断向外涌。应七心里发凉,揽着他的手臂僵硬的圈紧,俯到耳边不住叫他名字,霍一飞也毫无反应。
应七只在心里说不要吓自己,紧皱眉头,竭力不去多想。好不容易捱到医院,他怀抱着霍一飞翻下车,直冲向急诊室。
一进医院大门冷不防“咣”的一声,迎面跟一个人撞在一起。那人走得飞快,应七正在奔跑中,这一下撞得又突然又结实。就听那人惊叫着“噗通”摔倒,应七怀抱着人,也给他撞得重心不定,脚下一滑,着实的跌在地上。霍一飞跟着横甩出去,滚了两个滚撞在墙边,身子抽了抽便不动了。
几个手下后跟进来,见这情景纷纷一呆,转头看见撞了应七的是个中年男人,二话不说围上去一脚踢过,拳脚相加大打出手。应七烦躁的一声高吼,“行了别打了!这时候显能耐了!”。
几个人这才停手,应七顾不得跟那倒霉男人计较,翻起身去看霍一飞,扳他肩膀转过脸来,霍一飞嘴唇微张,大口稠浓的鲜血止不住的往外呕,片刻便在地上堆了一小摊。应七心里“怦怦”乱跳,原本就伤的很重了,再摔这一回,那还不要了命去。眼看他呕血呕的这样凶,猜想九成是有断骨插进了内脏,不敢伸手去抱他,生怕如果真有断骨,一挪动骨头把脏器扎的更加利害,只好高声呼叫护士帮忙。
周围许多的病人,家属见进来这一伙人凶狠横蛮,又看见霍一飞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恐怖可怕,避之唯恐不及,早就纷纷抱头躲开。两个护士硬着头皮跑过来,把急救床推到跟前。看霍一飞这样伤重,都不敢贸然动他。一个护士转身跑去找他们的医生。
应七蹲下揽住霍一飞,紧攥他手凑在他脸旁大声重复着,“撑着!撑着!撑着!撑着!”声声渐高,心中真怕他支撑不住。
连着跟班的手下们都巴巴等着医生,无意一转身,看到那男人还坐在地上,一股火直往上窜,碍着应七在旁不敢再动手,压低了声音喝骂,“你他妈的还不滚,傻了吧即瞅什么?!以后记住带着眼睛走道!”
男人正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应七听见手下兄弟骂声,无意的抬头一看,瞧见那人的脸不由得怔住,没想到竟然是在T市扈中和家见过的张明山。顿时觉得十分尴尬,有心想转过头装着没看见,但见张明山目光不住向自己这边瞥,想他多半已经认出自己,只得放下霍一飞,装出一脸吃惊,抢上跟前拉住他道歉,“张局长,怎么是你?真是对不起,我没看见,他们又不认得你。”
回手一巴掌甩在那打人的兄弟脑袋上,打的声音响亮,却不觉怎么疼痛,嘴里喝骂,“长眼睛了么!”
张明山挨了一顿冤枉打,本来就算不得理不饶人,也应该理直气壮,但他却显得缩头缩脑,没等应七说完,先抢了连道不妨事,不妨事。应七见他言辞闪烁,目光躲躲闪闪好像总想往自己身后去看。他不知道张明山跟霍一飞的关系,不知道他要找的是霍一飞,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说话时护士领了医生回来,应七焦急万状,顾不得再与张明山客套,撇下他追过去。远远看见那医生身材高大,原来是他的朋友wiilon,才记起这家医院就是他供职的德仁医院,匆忙之中都忘记了。
Willion自然看到应七,一时却没认出地上的是霍一飞,不过眼见应七焦急万状跟在一旁,心中就起了个不好的兆头,抬到急救床仔细看来,才从青肿的满是血污的脸上依稀辨识霍一飞昔日俊气的小模样,惊得轻轻“啊!”的一声叫。倒没想到是给周进这黑帮老大狠毒家法打的,还以为他不慎遭了埋伏,被人袭击砍成重伤。
江湖上舔血过日,打打杀杀多了;willon是外科医生,拿手术刀吃饭,什么恐怖场面也见得惯了,虽然惊愕,并不慌乱,指挥两个护士匆匆把霍一飞推进手术房,跟在后面的小护士转身关紧了门。应七只得等在门外,不知道霍一飞伤势怎么,忧虑担心,就把枉打了张明山这回事忘在脑后。
那些兄弟们打错了人,也乐得他记不起,好免去责罚,谁也不去多话。不过陪着他在门口,一口气等了近四个小时。起先替霍一飞担心,不觉得怎样,时间一长站的坐的腿软腰痛,又困又饿,开始不耐烦起来。又不敢有所表示,正在困顿走神的时候,忽然手术室门“咣”一声推开。大家吓了一跳,睡意登时全消。
应七猛然抬头,跳起来直追了从手术室出来的willon过去,急不可待想要知道霍一飞怎样。不料没待开头被willon一把狠狠推开。
Willon怒目相视,“霍一飞怎么搞成这样?是不是周进打的?”
他帮霍一飞细细处理伤口,自然看出了那些伤不是刀斧所致,多数呈现撕裂状态,周围青紫,形状深浅他都看了眼熟。以往周进打了霍一飞,找他去帮忙处理伤口,身上那些紫青破烂的伤口跟眼前的一模一样,不过没有这么严重罢了。他先前只以为霍一飞是被外人打伤,怎么没想到原来是周进。周进责打霍一飞的时候从来不少,打的严重的,几个星期人都爬不起床。但再怎么,也没有今天打到这个地步,这哪里还是打人,简直是要命。
Willon手术时,在霍一飞身体中检查出两条打断了的肋骨,断骨刺伤了右侧肺叶,万幸没有扎进心脏;左手小臂骨折,浑身的伤口不下百处,活像被剥了一层皮似的,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他这做惯了外科的也觉得不堪目睹。Willon一想到霍一飞是被周进打的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一时找不见元凶,看到应七也觉得差不多,左右他们是一伙的,少不了,这场酷刑里也有他的份。
指了他愤概怒斥,“告诉你们,你们这样伤人,我要报警的!我是做医生的,不能看着你们草菅人命!”
应七见他愤愤不平,也不知道是说当真的,还是说的气话。不过想这德国人脾气耿直,说不定一时气不过真去报警。虽然警察绝不可能凭周进打了霍一飞这一顿抓他去入罪,但终究是添麻烦。然而想到周进执意毒打霍一飞,他心里更有气,说话也不带好气儿。
“人是进哥的人,打是进哥打的,你要就去告他,可别拉上我。”
Willon不知他玩什么把戏,冷笑一声不答。应七咽了咽唾液,忍下火气,想到还是正事要紧,追着他问,“霍一飞怎么样,他,不会有事吧?”
Willon满面嘲讽,“你说呢?如果他是铁骨头,或者铜皮肤,或者是天上神仙,那就没有事,可是他不是!”
应七给他噎得无话,忽然之间无比火起,心里直骂今天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哪个都冲了我来叫嚣。他通过周进认识willon,但两人性格投合,相处的反而比周进更亲密。不过今天吵架,应七直觉得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讨厌,真忍不住想一拳揍过去。
Willon却不怕他,狠狠翻了一个白眼扬长而去。应七牙根直痒,没奈何只得抓了一个小护士来问,小护士战战兢兢告诉他,“伤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伤势严重,随时有可能感染,因此仍没有渡过危险期。”
应七先是长吁一口气,想想才明白这小护士不过说了句废话,霍一飞假如性命不保,怕willon也顾不及来跟他吵嘴。但毕竟是亲耳听到说他没事,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能放下。问那小护士可否进去探视,小护士摇头说不行,说霍一飞需要推进隔离间监护,willon医生吩咐血库加血,还得帮他取出断骨。
应七“哦”了一声,点点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打的这样重,肋骨断裂也不奇怪,他听了并不觉得惊异。担心霍一飞性命不保的心思终于着落,背靠墙壁,回想的是吸毒这件事情。这事来龙去脉他都不甚了了,听周进的口气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是外面人不知道的,因为这些话即使消息灵通如他,也从未听说。
但应七的聪明,笨想这事单纯不了。他一早就不信霍一飞会去吸毒,仔细回想,他去缅甸做ou那件事前还好好的,古怪起来只是最近不到一个月的事儿,他大胆推测,如果有事,这事就是出在了缅甸ou那里。
霍一飞独身在缅甸做事,究竟曾经有什么状况,别人都不得知。但和记在缅甸的自家人也有不少,悉心打听,总能得到一些弥端。不过他们的口风,一般人探不到一二,周进多半是从他们嘴里知道了些什么,回来对霍一飞大打出手。不过他打的再狠也罢,打过了,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打过罚过,旧账一笔勾销,从此不再提起,这也是帮会里不成文的规矩。此刻应七担心的反而是另一桩,他总隐隐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轻易了结,说不定还只是一个开端,只怕更大的血雨腥风还在后面。霍一飞从手术间出来,直接给推进了隔离室,willon担心他外伤严重,最容易引起感染,整晚每隔几分钟便到隔离间察看一遍,一直看着体温稳定才能放心。深夜应七又折返回来,在门外陪了半宿。Willon也消了气,劝他回去休息。把应七送到门口,willon终于还是忍不住在背后叫住他问,“周进呢?”
应七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找了一晚上了,没找到。电话关机。”
Willon忍下去的怒气又往上冲,“他不管霍一飞死活了?!”
应七猜想,周进多半是打了霍一飞,自己心情也不会好,跑到哪里吹风去了。刚才他到处找周进不到,就想到他是去了海边。周进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喝酒不泡吧,除了打人就开车四处兜风,最后多数都会转到海边去冷上一阵。应七大约料得到他在哪里,但是没有去找。想他左右也是心烦,自己去找他也没有用,不如让他自己安静一会,想通了自然会回来,想不通找也没有用。
不过他没跟willon实说,捡瞎话敷衍了他几句。应七觉得这一天下来自己简直累得不行,没有力气去跟willon一一解释。回到家倒头睡下,老婆在旁边不停埋怨些什么,他也没大听见。
这一晚是霍一飞被周进暴打之后唯一睡了一个安稳觉。因为麻药效力未过,他手术后还昏迷未醒。昏睡中额头也紧紧的蹙着,仿佛睡梦里还是逃不掉的痛苦,残破的唇角时不时微微抽搐。前身后背都是伤,willon只能直摆了他一个侧着身子别扭的姿势,看起来十分辛苦。霍一飞睡的倒很安静,对他来说,这样平静的睡眠也只有在挨打受伤的时候才能得到。
Willon的小护士用一块干净手帕沾了清水,小心翼翼的替他把脸上的污血拭净,露出的清矍脸庞,虽然还青肿,仍不掩棱角分明的的逼人的俊气。似乎只有安静的时候,才能从这张青春的脸上,透过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坚强,看到本该属于他的稚嫩和孩子气。那是所有20岁的孩子应有的稚气,却早早的被生活的重负和江湖中血雨腥风无情的摧残销毁,若不是伤成这样,霍一飞又怎么会褪下坚强的面纱,如此无助的蜷缩的像只胆怯的小猫。
如果按着麻醉药正常的剂量,他至少要在第二天晚上才彻底清醒,感觉到伤口疼痛。但因为吸毒的关系,医用吗啡的效力明显减轻许多,清早willon又去查房的时候,发现霍一飞换了姿势,伏趴在病床上,嘴里咬着枕巾。虽然眼睛紧闭,额角流淌的冷汗已经分明显示着他正在清醒的忍耐痛苦。
Wilon吃了一惊,连忙转头去看脉接和仪测数据,显示正常才伸手探了他额头,触手有些发热,果然是在发烧,好在不大严重。霍一飞感觉到有人,费劲的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垂搭在眼睫。
微弱的叫了他一声,“willon哥。”声音轻微几不可闻,干裂的嗓子还是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震动牵动了伤口,霍一飞痛苦的哆哆嗦嗦去抓来枕巾往嘴里塞,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他仍不愿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
Wilon伸手把那条枕巾拽了过来,不给他咬着,“痛就叫出来,叫出来好的多了,为什么要这样忍着!”willon想说一句,反正周进又不在这里。但想想怕说了就刺痛霍一飞心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霍一飞虚弱已极,自然争不过他,由着他把枕巾拽走,只有惨然的轻微勾了下嘴角,露出艰难笑意,垂头把惨白的脸深埋了枕边。没有呻吟,亦没有呼痛。
Willon才发现自己夺走了霍一飞唯一能够帮助他抵抗疼痛的一条枕巾,没有这条枕巾可以咬,他也只会去咬已经干裂残破的一条条血沟的嘴唇,却不会像一个平常人疼痛难耐时正常的呼唤叫喊。Willon痛心长叹,真不知道霍一飞这份刚血,是周进用多少藤条板子的家法硬生生逼迫出来。
自霍一飞受伤这天,各个门路的前来探病的人不断拥到医院,willon都借着霍一飞伤重不能见人的由头,一一拦了回去。倒是和记帮会里自己人,不敢公然到医院里看望犯了帮规受到处罚的兄弟,又不想显出薄凉,三更半夜偷偷摸摸找上门,放下礼品又偷偷摸摸的离开。
所谓世态炎凉,莫过于此,都说江湖中人最讲义气,朋友交的是仗义。其实到了今天还能剩下几分?很多人知道霍一飞得罪了周进,就算真心关心他,脸上都不敢显露出来。
不过有个人却是例外。有天willon刚替霍一飞换过药,葛老辉带着一个小弟,捧着水果花篮匆匆敲门进来,神情焦切,抢到床前拉住霍一飞的手急急关切。
“怎么样了?不要紧罢?我刚才回到H市,听老七说了你这事,才来得及赶来看你!”
其实他早就回到H市,躲在门后瞪大眼睛瞧着周进怎样处理。知道他把霍一飞暴打一顿,霍一飞着实吃了些苦头,但毕竟小命得保。就知道这一次想弄死霍一飞的指望又落了空,立刻掉转舵盘,来了个180度转弯,画了红面皮装起好人。
“你进哥也真是的,这手可太狠了,怎么能这样打啊!何况你身子还不好,万一出点事可怎么办。”话里带话的讽刺,一边按了试图挣扎起身的霍一飞不让他动,“快别乱动,这里没有外人,你还和我客气什么?”
葛老辉许多年前曾经用阴损的方法坑害霍一飞,到周进面前告状他进退无礼,不懂规矩。霍一飞为此挨打,从此只要对着这个无时无刻不想坑自己一把的人,他都格外提着精神。
“葛哥关心,一飞非常感激。是我做错了,进哥打我是执行家法,我认打认罚。”霍一飞强忍痛苦也要对他露出笑脸,回答中规中矩。
葛老辉仔细观察霍一飞额角渗出的冷汗,知道他伤痛的正厉害,偏偏拉缓了语调慢声细语,“葛哥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事不能怪你,但是老大身在其位,他打你,也是跟兄弟们一个交代,你也体谅他的难处,可不能为了挨了几棍子,心怀怨恨啊….”
扭黑曲白,栽赃诬赖是葛老辉拿手的戏码,霍一飞根本没说半句怨言,可从他嘴里说来的意思,倒好像他多么心存不满。霍一飞跟他交手多年,早就对他这些手段稀熟烂透,但却不能有丝毫反驳。尽管全身的伤口痛得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大清,还要咬了牙跟他周旋。
葛老辉存心折腾霍一飞,拉住他不住的说话,翻来覆去,无碍乎是劝他好好养伤之类。明里是安慰,暗中辛酸讽刺,专拣一些狠毒的话去戳他的软肋。
“你这次啊,可是真把你进哥惹急了,他要不是气坏了,不会撇了你孤零零在这医院,也不说来看一眼。先前我以为他忙着呢,哪知昨天见着他跟陈敏他们喝酒,原来也没事啊!”
霍一飞不知该怎样回答,半晌只有牵起嘴角苦涩的笑了一下。周进生他气他是知道的,这件事他有无限委屈,但是一句也不能说。拼了承受家法酷刑,只盼周进打过他,出了气,这件事能就此过去,他就算受了冤枉,也不怎么委屈。
但没想到周进生气的程度远超出了自己料想,不仅是气,只怕是对他真的失望。否则也不会打了他撇在医院,再不来看第二眼;更不会任由了葛老辉这样肆无忌惮的欺侮自己。
虽然明知他是挑拨离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在T市的酒店,进哥拖着自己死命往门外扔的情景。回到H市就没有指望能逃命,甚至暗地里把后事都安顿妥当。但进了刑堂被打得死去活来的同时,心里还是有一些许安慰:毕竟进哥没有剁了他去投海喂鱼。
那时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进哥还是不舍得的,就算再气再恨,打的再狠,毕竟没有要了他的命去。不过躺在医院这几天,这颗带了希望的心却一天天冰冷,出了刑堂周进再没有露过一面。他不好意思去问,别人在他跟前也都不提。
霍一飞到底还是孩子,棍棒杖鞭的毒打能承受过去,却受不了周进这样冰凉冷落。已经脆弱的没法再有任何防线的他,被葛老辉戳在痛处,心里一阵难言的酸楚。一时之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葛老辉得意望了他,嘴角似笑非笑。他是发自内心的讨厌和忌恨霍一飞,看到他越难受,自己越兴奋。不过这份快乐不能露在脸上,忍得十分辛苦。拐弯抹角不留痕迹的把霍一飞刁钻挖苦了一遍,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他走了很久,霍一飞才别过头,无声咽下冲到眼眶的泪水,努力使自己平静的好像没事一样。Willon过不多久会来查房,霍一飞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难过。想他这几天为了自己没少辛苦,只要做得到,就不要再给他添加烦恼。
房中安静无人,霍一飞努力闭起眼睛,强迫自己安睡。从手术后第二天清醒过来,就再没能安安静静的睡上超过一个小时。浑身的伤痛好像刀割火烧一般,片刻也不放过折磨他的神经,就算是镇静药也不能让他入眠。霍一飞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一定支撑不住,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是撇下小宁该怎么办?小宁孤苦伶仃,又从小娇生惯养,离了自己他怎么能活下去。大难中逃了一劫,霍一飞心中反而生了一个信念,不能自暴自弃,要为了弟弟好好生存。
这样勉强想了一阵,willon来查房,给他服下两片安定剂,借着药力的作用,终于迷迷糊糊起了睡意。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一只手在轻轻摇他,几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脸颊,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畔哽咽,“哥….哥….”霍一飞朦胧睁开双眼,看到紧贴在脸前,弟弟小宁一双哭肿了的眼睛,泪珠凄迷挂在长长眼睫,泪水兀自往下流淌。小宁抱着哥哥的手臂,不敢用力,只轻轻环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呜呜咽咽,“哥….哥你怎么了….哥你怎么了….”
落下的泪珠一滴一滴轻轻敲打在手背,霍一飞缓缓抽出手,替他拭一把眼角的泪水,低低的声音轻轻呵斥,“哭什么呀!这么大男子汉了还抹眼泪,也不怕丑。”
小宁一怔,方才反应过来,欢喜的咧开嘴角好像想要笑,牵起的笑容却好似哭的模样,汹涌的泪水不可遏止,“哥,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怎么了….我以为….”。
说到这,想起刚刚进门,看到哥哥躺在病床,感觉不出一丝声息,一瞬间,不可莫名的恐惧使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虽然willon已经说了霍一飞逃得一命,但看着他小宁还是不能控制的想到坏处。纂了哥哥的手指彻骨冰冷,惊慌的他不知所措。摇着哥哥的手,自己手掌也不住发颤,真怕他就此睡去,再也不睁开眼看自己。
小宁本来不知道哥哥受伤住院。霍一飞自知罪责难逃,回到H市时就找了廖宏斌,拿出门做事的借口骗他,把小宁托付给他照顾。前路未卜,生死不知,他唯一也就只能把弟弟托付给这个好友。廖宏斌没想到他有这么大事,霍一飞不在家的时候,代他照看小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一点也没有起疑。
小宁去医院也不是为了霍一飞。说来巧合,应七送霍一飞来医院时,正好撞上了张明山。张明山现在的老婆高捷一直体弱多病,三天两头住进医院,那天他急匆匆赶回家取衣物,走得急了没看清路,才会不小心跟应七撞在一起,还无辜辜被打了一顿,本来是满肚怒火。正待反抗,冷不防看到应七抱着的那个男孩尽是血污的脸,赫然是儿子霍一飞。当时大吃一惊,脚下一滑,没能站起来。
当年他撇了吴影跟两个儿子不顾一切离家而去,早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不过多年后又再次见面,过去的许多恩怨也被岁月消蚀淡了,反而相比年轻时的薄凉寡情,今天他对这个儿子倒多了几份关切。看他身受重伤的模样,不知道是死是活,也甚是心惊。因此不住往应七身后伸脖子瞅,其实是忐忑霍一飞伤势。不过应七不知道他们关系,所以才莫名其妙。
尽管如此,张明山还是怕给应七瞧出异样,不敢多问,匆匆避开。事后他曾跟护士偷偷打听,知道霍一飞伤情严重,所幸性命无忧。现在的妻子跟以前老婆的儿子住在同一家医院,张明山虽然也有牵挂之心,相比之下还是更怕给人发觉。在终于改头换面之后,对于从前堕落的浑噩日子就像是久久掩在衣下的恶瘤疮疤,他从来小心的遮掩,生怕一不小心让人看见,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再次付水东流。
然而冥冥之中似乎就有那么一种天意,他越是小心的想要抽身,老天越要把这些本来不该在一起的人拧在一块儿。他跟霍一飞牵扯不清,那么巧儿子张大鹏又跟小宁转在同一班级。
两人打过一架,堪称以武会友,握手言和之后,关系反而亲近了。因为都喜欢打球飙车,和泡女孩子,气味相投,倒成了一对好友。张大鹏心宽体胖,有些没心没肺,他妈妈也是病的次数多了,这次住了医院,好几天了他也没有去看过一次,都抛在了脑后。这天晚上放学接到张明山的电话,被吼骂一顿才想起来;又惦记着去跟霍一宁打球,于是叫他陪着自己同,意思是打个转儿就可以回来。他在病房时,小宁独个在走廊里闲逛,无意撞见了willon。Willon不知就里,以为他来找霍一飞,结果两人一说即穿,小宁才知道哥哥竟然重伤住院,哪里还顾得张大鹏,撒腿跟willon跑上楼,站在门外看见里面各种仪器和插在哥哥身上的长长短短的管子,已经忍不住眼泪。
“哥,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小宁紧纂霍一飞手腕,泪流满面,哽咽的话语含糊不清,刚才还忍着不哭,眼见了哥哥醒来,反而哭得忍也忍不住。
霍一飞艰难伸着手,不住替他擦抹,由着他哭够。泪水冰冷,触在手指间,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温热和安定。在这样苦痛难挨的深夜,有弟弟站在身旁,霍一飞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至少有一份可以扬头去看的希望,伤痛才捱的容易一些。
霍一飞自然没告诉小宁自己为何受伤,小宁也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被人砍伤。这晚小宁在床边坐了一夜,后半宿困的狠了,偎在沙发里睡了一会儿。大约还是惦挂着哥哥,半宿辗转反侧,睡的十分不安稳。不时的忽然梦里叫一声“哥”,眉头紧皱,满是紧张之色。
霍一飞伤痛难耐,先前借着药力才勉强睡下,现在醒了,根本再睡不着。深夜里痛楚格外的清晰,一丝一丝疼痛如勒进脑髓,无论怎样努力不去想,痛苦像魔鬼尖厉的抠着神经。夜里安静的撕裂的喘息声也夸张的刺耳,霍一飞不想让本来就睡的不熟的小宁听见,抓了被角堵在嘴里,咀嚼了痛楚和呻吟,哽噎艰难下咽。望着窗外一片压抑的漆黑,一分一秒默默数着时间。
冬天天亮的晚,微微见明时已经将尽六点。小宁揉着红肿着眼睛又爬到床前,霍一飞催他回家收拾,赶去上课。小宁不肯,没辙了霍一飞只有唬下脸训斥。其实他现在已经成了没爪的老虎,小宁也不害怕,不过想到哥哥正在伤病中,说什么不能再给他添气,尽管不愿意,还是听了话去学校。
可他如何还能听得进老师讲课,一放学巴巴又跑到医院。霍一飞赶他回家,小宁嘴上都应,偷偷跑到走廊里躲起来。虽说是帮不了哥哥,也丝毫减轻不了他的痛苦,可他好像就是觉得,只要能待在这个医院里,心就能安稳一些,没有那么慌乱。
到了夜晚十分,约莫着哥哥大概睡了,小宁再偷偷摸摸溜进病房,甩掉鞋子,双手抱了腿蜷在沙发里。其实已经很困很累了,眼皮合上就沉重的再也张不开。
其实霍一飞又哪里睡了,伤痛折磨的他整天整夜不能入眠。但看小宁这乖巧的小样子,挂念自己还怕自己生气,夜里才小心翼翼进来蹭在旁边,三更半夜的,怎么忍心再把他撵回去。
床灯撒了一片温柔的黄昏在床边。虽然有光但不够亮,看出去什么都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从在刑堂被打,到今天是第几天,霍一飞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觉得每一个日夜都异样的漫长,他总在想过几天,再挺过几天就没有这么难过了。可这一天一天也缓慢的过了,伤口却没有轻松一点。如果能不去触碰它大约还好一些,可是Willon每天都要来换药,折腾一次,生生就是一回酷刑。
霍一飞不是金刚神仙,不是不怕疼,看见他拿了药包进来,心里也忍不住的发怵。就只剩那句话在嘴边未说,真想求他空过一天,不去折腾那些伤口,哪怕只有一天,能轻松一点,安安静静的睡上片刻也好啊。可这些话毕竟只能在心中想想,无论如何无法说出口。从小被周进铁血教育出来的,怎么能软弱的逃避伤痛。
霍一飞不敢想周进,每次这个念头在心中转了,立刻咬了牙避开。吸毒实在不是他的错,但吸毒说什么也是不对的。这件事影响太过恶劣,他从来没有想过可以侥幸逃过,怎样严酷的惩罚,都认命的接受。
不过想到如果不把真相原本说出,进哥大约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霍一飞觉得自己的心被煎熬的好像要焦碎。他本来没有任何义务去替阿秋隐瞒,他跟阿秋不过相处数日,顶多算是个很普通的朋友。但霍一飞知道阿秋是把自己当兄弟的,也许他太孤单了,在父亲的强压下生活的可怜的小孩。如果霍一飞也轻易的出卖了他,他就再没有一个朋友。
霍一飞总觉得他好像是个弟弟,不自觉的像照顾小宁那样照顾着。也总跟自己说,委屈也受了,罪也遭了,此刻再去说这些,不是白白遭受了这许多吗?可是不说….不说….
想的多了,头就开始痛起来。挨打以后因为伤痛的死去活来,霍一飞已经分辨不出什么时候是毒瘾在折磨自己,但现在头痛恶心,身上阵阵发冷,肯定是海洛因诡异的作用无疑了。越是要忍,越觉得头晕目眩,不知道什么时候鼻涕眼泪就流了出来。霍一飞慌张的抓了纸巾摸了一把,视线清楚,才看见小宁站在身边。
霍一飞愣了下,问他,“怎么不去睡?”
小宁讪讪的牵了下嘴角,费劲笑一笑。霍一飞想起来他睡着这里原来是瞒着自己的,反而微微笑了,“别装相了,不睡就坐这儿吧,陪哥说说话。”
小宁连忙说,“哥,你是不是睡不着?要不我给你唱歌听吧,以前Nancy肚子痛,我都是唱歌哄她睡觉的,她说我唱歌就是一级催眠曲!”
猛地察觉自己说漏了,不打自招,把Nancy给端了出来,急忙掩饰,“那个,哥教我同学之间要互相照顾的嘛。”
霍一飞笑骂,“就你这两下子,还想在你哥跟前使花招!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你放心,我不会管你跟Nancy,只要你不耽误了正事儿,你俩相互喜欢,我还能棒打鸳鸯么?”
小宁万万没有想到哥哥会是这个态度,他只当是自己瞒得紧,哥哥不知道,没有想到他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却不介意也不干涉。一时又惊又喜,又觉得不敢相信,生怕哥哥是痛的迷糊了,才放纵他肆意胡闹。只咧着嘴干干的傻笑,不敢随便接话。
霍一飞慢慢道,“哥虽然不管你,但是你要记住了,交女朋友就是个男子汉,长大了,要学会担当,别再惹那些小孩子才去惹得祸。要是还不懂事,不听话,可别怪哥当了Nancy的面也让你没脸。”
小宁倒不好意思起来,脸颊微微泛粉,“我一直听哥话的。”心里想,哥是不是以前也喜欢过哪个女孩,却没能成了,心里后悔,所以对我格外宽容。他隐约记得7,8岁的时候,总有个长长头发的女孩来家里找哥哥,每次来都待上好一阵,还会做饭给他们吃。
后来就不再见她了。不过那女孩漂亮的样子一直记在心中,后来见到同样漂亮的Nancy,忍不住要喜欢。其实他跟Nancy不过两个半大的孩子,学着大人模样谈恋爱,实际对恋爱是怎样一回事,也未必懂得。不过在他心中,冲破学校里各种的障碍,郑重牵起心爱的女孩手,让人人羡慕,有种格外申神圣的感觉。
小宁俯身轻轻环着霍一飞脖颈,贴在他耳边说,“哥真好!”
霍一飞却皱了皱眉,伤口挫痛刺心,他偏了脸不让小宁看见。小宁像个大人似的轻轻搂着哥哥,帮他掖严被角,手指慢慢舒展哥哥皱起的额头。
“哥睡吧,闭上眼睛就能睡了,要不醒着,伤口疼的。”,这倒是他的经验之谈。伸手扭闭床灯,房中一片黑暗,小宁对着黑漆漆的空气小声哼唱。
“轻轻笑声在为我送温暖/
你为我注入快乐强电/
轻轻说声漫长路快要走过/
终于走过明媚晴天….”
哼了一首又又一首,十几首唱过,嗓子就开始发干发哑,困的迷迷糊糊,嘴巴还在动,眼睛已经闭住。不知道霍一飞听了他的催眠曲是否睡着,小宁自己是往床头一靠,头一歪沉睡过去。霍一飞并没睡着,直到清早,叫起睡眼惺忪的小宁去上课,才枕了微弱的日光合了一会儿眼睛。浅睡中听到门响就醒了,知道是willon来换药,心脏不自觉的抽紧。真不想睁开眼睛,用这鸵鸟一样的法子,哪怕只逃避一分一秒的痛苦也好。
可是等willon走过来,霍一飞咬咬牙还是扬起了头,微微笑笑,显出一脸轻松模样,好像睡的很好似的。Willon抿着嘴没回应,霍一飞眼珠里的血丝清晰可见,睡的好不好,一目了然。但他也只能默认,不然还能有什么法子?但凡能用的招式都用上了,可他这样的伤,不疼是不可能的。
心里不好受,蠕了半晌的嘴唇,才能违者心说,“头几天是要疼的,很快就好了。再坚持坚持吧,如果不换勤一点,伤口感染了就更难受了。”
霍一飞只是微微的笑,知道willon是安慰自己,一面配合的侧身趴好。Willon默默叹口气,坐下开始解他身上缠着的纱布。几圈之后露出染血的微红,由于时间还短,尚未结痂,纱布褪后,粉嫩的鲜肉□出来。被药水浸泡的有些发白,微微带有脓水。Willon用药棉沾了生理盐水小心冲洗,盐水粘到肉上,霍一飞猛一抽搐。
Willon知道他疼,但是没有办法,硬着心肠不去看他反应,手上加快速度不断清洗冲刷。撤下的纱布依序扔到床脚,随了熟练的动作,伤痕累累的身体逐渐□在空气中,纵横的伤口因为拭干了血迹,更加的狰狞。从肩头开始,沿了那挺俊身体向下延展,无数一尺来长的血口子交叉相叠,密密麻麻好像干旱的土地上绽裂的沟壑。
Willon仔细端详,见多数缝针的伤口边缘结了血痂,有些深红,有些发黑,针孔粗大,丑陋的刺目,愈合虽然还浅,但幸运的不见有发炎迹象。Willon用药棉沾了生理盐水,沿着这些创口边缘轻轻的擦拭,虽然已经极度小心,身下的霍一飞还是轻轻颤抖起来。
Willon一阵心疼,心里又把周进骂了几千遍,咒骂他心狠手辣,把好好的一个孩子折磨成这样。霍一飞手攥床单,一张俊气的脸庞埋在棉被里,一动不动,由着他摆弄自己,药棉擦到伤口里面,终是忍不住抽抖了几下。不知不觉,冷汗就顺了眉角淌下来。
等willon清洁了表面伤口,开始翻开他伤的极深的,发炎的那几条伤口时,抓棉被的手开始哆嗦出声音,咬嘴唇的牙齿也不住打颤。感觉什么东西像烧红的烙铁杵在他伤口深处,疼得猛的弓起身体,一丝残余的惨叫从堵嘴的棉被缝隙露了出来。霍一飞莫名的心里重重一惊,觉得自己忍不住惨叫,就好像犯了滔天大错。
其实只是那条伤口里面有化脓的血汁凝结住了,棉签蹭不下来,willon用指甲探进去抠挖。但霍一飞这一抽抖,他措不及防,手指顺着伤口狠狠磋了进去,直磋在里面肋骨条上。霍一飞疼得几近晕阙,却死死捂着嘴不吭一声。
Willon拔出自己血淋淋的手指,探手揭起棉被,扳过霍一飞汗津津的脸,又是心痛又是内疚,
不断的说,“I
am
soory!我弄痛了你!I
am
so
sorry
!”,看到他清醒无事,才能放心。
霍一飞根本一点没以为意,一时都没大明白他为何道歉,疼的一阵阵发昏,勉强撑着笑说没事。但自己也听不大清楚自己说的话,想必那笑容也难看死了。感觉willon一只大手扶着自己肩膀,忽然听他说,“你能不能先出去?”
霍一飞一怔,心想原来屋里还有人,跟着又听那小护士温柔的声音,“先生,探病的话请您在门外稍后,因为医生正在替病人换药,等他工作做好,我再通知您好吗?”
那人却没回答,过了一会听见脚步声门响声,似乎出去了。Willon手上不停,嘴里小声的嘟囔,“现在知道紧张,早干什么去了?”
Willon这句话传到耳朵里,霍一飞心里募地一动,忽然之间,心里隐隐转过一个念头,心脏
顿时怦怦跳起来。Willon无缘无故怎么会说这样话,难道这人是….心里一阵乱跳,下意识就想转过头去看。但轻轻抬了抬压着棉被的脸颊,又落了下去。没有动,连眼睛也没敢睁开。想到可能是周进,一时间欢喜,激动,又紧张害怕,又觉得难过委屈。先前总是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想也无用,但现在知道进哥终于还是来看他一眼,压在内心深处的无数个念头忽然全翻卷起来,在脑中乱成一片。
进哥总算消气了,他肯来医院,总是原谅自己了罢,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件事终于可以过去?不管怎样,再辛苦再折磨也好,过去了就有拨开乌云见晴日的希望….
忽然臀瓣一阵刺痛,不知道是willon往上面涂抹了什么伤药。呲牙咧嘴忍了一阵,陡然记得自己是在换药,赤身裸体,满身狰狞丑陋伤疤没有一点遮掩,都落在他眼里,又觉得一阵尴尬,脸上微微发烧。
Willon放下药布,搓了搓双手叹气,“行了,先这样吧,你先烤一会儿,缓一缓,下午再换前面的。霍一飞前身后背都是伤口,一口气换下来,只怕他疼也疼昏过去。Willon一向是分开处理。护士拿来烤灯,打开电源,温燥的热度就均匀的照了下来。
用烤灯烘烤伤口,是为了使药液能最大限度融进肌肉,并且不因为潮湿而发炎,这是一般医生针对大面积外伤的常用处理办法。烤灯其实很痛苦,热灯直照着伤口,起先还觉得暖暖的有些舒服。但用不了多久,热量逐渐升温,刺激伤口,那痛楚也像是炭火烤炙一般。
霍一飞习惯性的用拳头堵住嘴,全身不知是热出,还是痛出的汗水,把被子浸的湿透。他其实一直很想问问willon进哥是不是还在,还是被他不冷不热的两句话给赌走了。但越来越痛,痛的终于打起颤来,也没有问出口。
过了很久,感觉烤灯的温度已经降了,终于奈不住抬起头来,费力的瞟身后一眼,发现原来给他烤灯的不是willon,而是他的小护士。
Willon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霍一飞猜也猜得到,他一定是去找周进吵架。这口气他憋得好久了,想象两人吵架,嘴角不由得微微牵起,流露在嘴边的微笑不自觉带了一分得意。
小护士看他唇角轻牵,一丝隐约的微笑立刻衬得脸庞更加英俊迷人,顿时心跳,甜甜的笑道,“Doctor
che出去啦,那位张先生又来找他。Doctor
che吩咐我来帮你做烤灯,你觉得怎么样,疼了吗?”
霍一飞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小护士笑着收拾烤灯,一边说,“张先生太太的手术明天做,张先生太紧张了,总怕不很稳妥,找了Doctor
che好多次。其实不怕的,子宫切除也算不上什么大手术。”
霍一飞茫然听着她说话,才知道自己全弄错了。原来根本不是周进,只不过是一个病人的家属来找willon商议手术;willon说‘现在知道紧张,早干什么去了?’也不是为着他说的。想到自己这样自作多情,又觉得尴尬,又难言的失落,沉默了哑然无语。
小护士看出他有异样,可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惹他不开心了,不敢再随便乱说,收拾好烤灯告辞出去。霍一飞发了会呆,还是在心里劝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原先怎么样,还怎么样罢。过了一会儿身上伤口越来越痛,头也越来越沉,蜷缩在被子里只是轻轻的颤抖。疼的狠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霍一飞抬起头,看见是张明山。
张明山提了个水果花篮,端正的放在床头。霍一飞迟疑一阵,咬牙想挣扎着爬起来,张明山连忙按住了他,“你别乱动了,牵了伤口不好!”
其实他不按着,霍一飞也起不来,但是跟他霍一飞似乎总要别扭的维持着礼貌,还是挣了几挣,勉强侧了侧身。张明山略带腼腆的笑笑,解释说,“我刚刚看到你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么?”
霍一飞摇头说没事。他自然不会去跟张明山说是怎么回事,虽然张明山是他的亲生父亲,但在他心中两人也就比那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熟悉一点点而已。他这会儿只在想他来找自己做什么。虽然听小宁说过张大鹏妈妈住院的事,但霍一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当年就不要自己,多年重逢后更加不要自己的父亲也会为着心疼他受伤卧床,来探望一眼,说几句话。
不料张明山却坐了床边,静静的端详了一阵,伸出手掌在他额头轻轻扶了扶,“怎么满头汗水的?身上伤口疼么?”
霍一飞下意识偏偏头躲过他的抚慰,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情既诧异又不习惯。躲了他略带僵硬的笑笑说,“我不要紧。”想想又补充一句,“多谢你关心。”
张明山低下头,轻轻搓了搓手,“那也不用客气的。其实是我….现在的太太在这里住院,刚刚来找willon医生跟他商量手术的事,才看到了你。原来….咱们挨得这么近,我还不知道。”
霍一飞“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是为了这个,不假思索的回答,“那是碰巧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跟谁乱说的。其实你根本不必担心,我都不认识你太太。”
张明山呆了呆,默然抬起头,好像没想到霍一飞会这样回答,又好像被戳穿心事,一时无语。半晌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一飞不着痕迹的转开话题,“你太太要手术么?不要紧罢?”
“嗯是的,不过不要紧!”提到太太张明山显得自然了一些,说话她是子宫癌,病了很久了,willlon说要手术切除,切除了就没事了。
话虽这样说,脸上还是带了些忧色。霍一飞心想,不知道这个女人跟了你,又有什么好日子过。但这么听起来,似乎他对她还颇为关心。忽然冒出一句,“癌症其实挺危险的,不一定切除了就没事儿,阿姨当时肝切了好几次,也没能保住命。”
张明山一怔,没有接话,说到这里他实在无言以对。平时霍一飞说话从来没有这样不得体,但不知道怎得,听他说着太太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若是换了以前小时候,他敢这么说话,张明山早就一巴掌抽过去,不打得霍一飞口鼻喷血,至少也打出几个滚儿去。然而十几年后的今天,不知是因为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不好像从前那样教训;还是张明山自己也觉得,他没有资格像父亲那样管教这个孩子。总之是脸上青了一阵,白了一阵,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霍一飞倒是做好了他会一巴掌扇过来的准备,侧了脸等了好一会,只等得张明山一声轻叹,“你很恨我罢。”
霍一飞淡淡的摇头,“我不敢。”
“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张明山颇有些黯然伤神,“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你妈妈。但是….算了,总是以前糊涂。我不应该生你们,让你到世上受罪。”
霍一飞听他这么说倒有些过意不去,就笑笑安稳他,“也没有这么严重,我现在也挺好的。”
这倒是心里话,多年来的生活虽然辛苦,可是习惯了也不觉得怎样。就算是过得辛苦,他也没想到要去埋怨张明山。若不是想到阿姨可怜,被周进调教多年,从来进退有度的霍一飞根本不会这么冒失的,甚至带着醋意说话。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还是张明山拣着无关紧要的话头闲说着,聊了一会霍一飞伤口渐渐疼痛,不由自主皱起眉头。张明山看出来,轻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啊?那,你休息一会儿罢,我….就不扰你了。”
霍一飞没好意思说伤疼,但也没有留他。其实他很尴尬在这种情景下碰在一起。好像总是特别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凄惨的模样,给他看见就更不愿意了。
张明山偏偏不识趣,几天下来总找些借口来坐上一阵儿。没话找话,说的多了,慢慢也熟悉自然起来。后来他还常常拿些水果或者汤品来给他吃。有时候霍一飞望着他削水果的专注神情,常常会在一刹那间觉得这个人更加陌生,陌生到自己完全不认识。
后来有一次willon推着他去检查,刚巧在走廊又撞在一起。张明山馋着他瘦弱的太太,看见霍一飞神情冷淡,侧了身慢慢走开。
这一刻霍一飞才觉得这人又是自己陌生又熟悉的父亲了。其实他明白,父亲不是完全不在意从前的事,他也有点内疚,也想要弥补。但他更害怕自己和小宁坏了现在的新生活。看他这么紧张,猜想他现在应该过得很好。扶着妻子紧张呵护的模样,倒让霍一飞想起进哥搀扶周嫂那份疼爱,也的确是很让人羡慕的。
在医院大半个月后,伤口已经逐渐开始愈合。到底还是年轻,旺盛的体力和生命力促使着新鲜的肉芽像初春的小苗一样迅速的生长。缓过了一口气,挨过了最难捱的一阵,霍一飞渐渐活泼起来,伤痛给他的折磨终于渐渐的淡去。只是毒瘾还在不时的折腾,他早偷偷跟willon说了这事,willon大惊之后,和自己懂得戒毒专业的同学商量后,开了一些轻微戒毒的药物给他服用。靠着这些药物,勉强可以控制。
养伤的日子痛苦而枯燥,小宁早被他撵回去上课,大多数时间都是廖宏斌在医院相陪。进了12月转眼圣诞节即到,有天中午廖宏斌扛了老大一棵圣诞树气喘吁吁的回来,“咣”一声撂在地上。
霍一飞正在床上躺着,起身看到他这棵足有一人半高,满挂着各种琳琅满目装饰品的圣诞树,简直啼笑皆非,“廖宏斌你发烧了你?买这么一棵大树放到医院里!”
“嘿嘿!”廖宏斌毫不以为意,咧嘴一笑,“今儿我就跟你一起过节了,陪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伟大?很感动吧!”
霍一飞装了不屑撇嘴,但心里想廖宏斌撇下家人女友,巴巴的来陪着自己,还很花着心思打扮气氛,真的有些感动。不料没过多久,廖宏斌自己说漏了馅儿。说到他家老爷子,他忍不住发牢骚,“这日子算没法过了!他自己心情不爽,也别冲着我来啊!他的干儿子骗他,亲儿子可没有骗他!打不到人家就来打我….”
意识到失言,急忙捂住嘴,霍一飞笑道,“原来是被撵出来了!”
廖宏斌看谎言败漏,索性说到底,“你还幸灾乐祸,我还没问你算账呢!你们黑社会的就欺负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有能耐。”
霍一飞奇怪不解,“怎么了?”
廖宏斌想起这件事,也收了嬉皮笑脸,正色问他,“你知不知道有个姓扈的,近这半个多月闹腾的很厉害!连开十八店,一夜走火,把兰坊新区许多同行都排挤了。”
这些道上的事,廖宏斌平时极少问他,霍一飞没答反问,“怎么说起这个?”
廖宏斌狠狠踢了一脚凳子,“我家老爷子的心肝宝贝他干儿子!谁知道他偷着在酒店搞地下赌场,兰坊别人都干不下去了,只有他主持的我家还厉害,叫人挑上门来,才知道原来他地下赌场都搞了快两年了。老爷子没办法只好把酒店也卖了,回头再找那败家玩意儿,压根找不到了,满肚子气只好冲我使。”
霍一飞对自己卧床,这件事没能帮上忙颇感歉意,“那你怎么也没跟我说,都是认识的,坐下说说不就没事了。”忽然想到一句话,问廖宏斌,“你说是姓什么的?”
廖宏斌搔搔头,“姓扈吧?怎么?”
“姓扈。”霍一飞心想,难道是扈中和?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跑到这里来站稳脚跟了,动作还真快。扈中和狡猾贪利,满腹心机,他来到H市又能有什么好事了。刚来这一阵儿就兴风作浪,搞风搞雨。
霍一飞说,“我认得他,有什么事你找他来跟我说,能让他欺负你了?”
廖宏斌点头,“我猜你也会认得,你那么交游广阔。不过不想牵你进来,反正老爷子也要卖那个店的,就是可怜了我,天寒地冻,无家可归,只能跟你这臭男人挤在一起。”笑嘻嘻坐到床上,一手去捏霍一飞下巴。
“我看看,好在长得挺漂亮,咂咂,小爷喜欢的紧,让我啃一口。”作势把嘴凑过去,霍一飞狠狠杵他一拳,连忙抓被把脸盖上,隔了被子骂他,“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恶心不恶心啊!”
“靠!”廖宏斌猛揉自己挨打的肩膀,呲牙咧嘴,“还养个屁伤,都有力气打人了!这就早好了,还在这装呢。”揉了一会儿又没脸没皮凑上去,“哎,别装正经了,我咋听说你跟哪个小帅哥不清不楚有一腿呢。”
他只要不动手动脚,霍一飞并不热衷跟他斗嘴,平平回一句,“别胡说八道了。”
“谁胡说八道。”廖宏斌正色,“不是大毒枭公子么,缅甸混血,长得帅不帅?身材好不好?咂咂,我不信比你身材好啊。”
霍一飞在他背上补上一拳,“滚,别在这恶心我,挺大个老爷们好这口,换了裙子当女人去得了!”心想,这是谁又在没边儿没沿儿的散布谣言,把自己跟阿秋扯在一起,真是莫名其妙。
廖宏斌笑得更欢,他平时支摆不过霍一飞,现在欺负他行动不便,跳起来扑上去,“我才不便宜给外人呢!咱留着自己用!”,作势就去扯被子和衣服。霍一飞虽然明知道他是乱闹,还是忍不住这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恶心感觉,拼尽全力“抗争”。
两人在床上闹成一团,谁也没留意敲门声响。Willon推门进来,看见他俩还在一拳一脚的笑闹。作势干咳一声上前阻止,“阿斌你不要总跟他闹,他伤还没好呢!”
廖宏斌连忙跳下床,想要凑上去给他陪笑,一抬头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风衣耸领,看起来峻眉冷目,心里莫名的“突”的一跳。霍一飞慢慢坐起来,叫了一声,“进….哥。”
没想到周进突然会来。霍一飞挨打之后周进一次没来医院,好像完全把他给忘了。霍一飞知道他是余怒未消,打完还不够,所谓不管不问就是对他继续的惩罚。就在心里奢望着进哥能在一顿毒打后来哄哄他的期盼已经慢慢冷淡,正在准备着能爬起床后再去负荆认罪的时候,周进却忽然来了。
霍一飞却有些手足无措了。其实不过半个多月未见,但似乎却好像相隔了很久很久,以至于对周进冷峻的面孔都有些陌生。
周进笑笑,“有朋友在呢。”
廖宏斌没见过周进也不认识,但他为人机灵,不用人指点猜也猜得到,冒充起礼节周到,客客气气的点头,“周先生您好!”。偷眼打量,心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和记的龙头,霍一飞这可怜孩子的老板,果然威严自成,和颜中也偷了凌厉。黑帮老大,和家里老爷子拍桌子瞪眼睛装出来的厉害真不可同日而语。
周进笑着应了,跟他说了两句话,廖宏斌识趣儿的告辞出去。周进走到霍一飞床前,看着他似笑非笑,“看着气色还不错,有力气闹,那就是没事了?”
霍一飞低眉敛目,不知怎的,就不大敢直视他目光,轻轻的说,“让进哥惦着,一飞没事了。”
周进淡笑微一点头,慢慢在他跟前坐了。对视片刻,霍一飞愈发觉得胆怯,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周进伸手捏住他下颌不让他动。消瘦的脸颊隐约还留着打过的痕迹,青肿已经消了,一些划破的伤痕结着了痂。
周进端详一阵,道,“瘦了。”
Willon双手插兜,上前插口,“那还不是被你折磨的。你是祖宗!比皇帝还难侍候,皇帝也没有你这么蛮不讲理的。霍一飞一定是上辈子犯了罪,这辈子才会落在你手里。”
周进笑骂,“我怎么不讲理了,你才不讲理呢。人可是在你这儿的,你是怎么给我看着的?胖了瘦了,我不找你找谁?”
“可千万不要拉扯到我身上!告诉你周进,你别在这吓唬一飞,欺负我病人看我下次还放你进来不?”willon说话还是狠狠,但口气里已经明显没有怒气了,反而带着笑意。退到门口,随手关了门,“你们慢慢聊罢。”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霎时安静下来。周进说,“这阵子进哥忙了,没得空过来看你,好在有willon照应着。”笑了问他,“怎么样,养了这大半个月,感觉好点了么?还疼不疼?”
霍一飞连忙摇头说好得多了,没事儿了。周进淡道,“也没那么容易好罢,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慢慢养着吧。”
一句轻描淡写的安慰,没有把他搂在怀里心疼,甚至没流露丝毫后悔打重的意思,霍一飞本该愈发委屈的,但他没有这个奢侈的权力。就算根本不是自己的错,也还是咬了唇边道歉,“进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周进似笑非笑的嘴角带了些玩味,声音还是不辨喜怒,“知道错了就好,知道错,就没白打。”
霍一飞愧然低头,这话让他羞涩。脸颊不自觉泛了红晕,不敢侧头躲避,也不敢正视他的目光,想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一飞知道进哥看重,一直着力栽培,花的心思无数。一飞做出这种事,是让进哥寒心。一飞保证,以后不再有这事发生,否则不用进哥动手,一飞也没脸回来见进哥。”
周进面色沉毅,炯炯目光凝视了他,“好,你说的,进哥都记着。你别再让进哥失望。”
霍一飞心头一颤。不知是否自己想多了,总觉这话里似乎还有深意。不由得想,难道他还知道别的?一时间心跳加剧,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把阿秋抖落出来。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周进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好了,别难受了。打过罚过,事就过去了,难道还能一直记着?这事儿说起来不能怪你,但是进哥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明白。打的你狠,进哥也不怕你忌恨,只盼你能记到心里就得了。”
霍一飞只是叫,“进哥….”无言以对。委屈固然是委屈,埋怨忌恨的话又从何说起,就算是打死了他,也只是认命而已。
周进摆手,“好了好了,咱不说这心烦的事。进哥换了套房子,恭海公园的,挺大的一套,自己住的空荡荡的,跟我过去住罢?”
霍一飞一怔,一时只当自己没听明白,没想到周进突然提出要接他走。周进回头看看那棵打扮漂亮的圣诞树,笑道,“怎么,还在这儿住上瘾了?眼看年底了,willon要回家过圣诞节去,你也趁早撤了吧,别拖着他么。”
霍一飞莞尔一笑,暖暖的阳光温和铺洒了脸庞,“我都忘记了,willon哥年底要回德国的。进哥不跟他一起去吗?不去看看嫂子?”
“你想去啦?”,周进笑问,摇头说,“不去了,年底事儿太多,抽不出时间。等过了年吧,天气暖和了,也许接她回来住一阵。到时做点好吃的,给你好好补补。”
霍一飞听说嫂子可能回来,不由得喜上眉梢。他怕是比周进更盼望周嫂回H市,有她在家里,多逃过许多的藤条捶楚。进哥要打人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但柔弱多病的妻子阻拦,他总是不敢太过违拗。
霍一飞笑道,“就盼着嫂子回来了!罗宋牛肉汤,好久没喝过。”
周进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他一巴掌,顺手搓了搓柔软顺贴的发茬,“你是盼着少挨打!少打那如意算盘,该打的时候我要是能便宜了你,我也不当你进哥。”
霍一飞笑着缩缩脖子,偏偏头,但没躲开。在他跟前还是有些拘谨,不敢像从前那样放肆的撒娇。不敢说摸透了他的心思,也不敢说这件事真的就能过去了。进哥手里还掌握着自己多少事情,也无处猜度。但又想想他要接自己回家,不管怎样总是原谅了他。霍一飞也不想去想太多,日日夜夜揣摩猜测了大半个月了,累心。
就期盼老天开恩,让这事终于过去,委屈也好,受罪也罢,他都不在乎,也不计较,只要老天不再来与自己为难。只是这个圣诞节怕不能陪着廖宏斌过了,辛苦他张罗一场。
跟他说起时,廖宏斌重重拍着他肩头,一字一顿绝对的严肃,“这,你,就,太,客气了!兄弟是干什么的?”
霍一飞给他拍的生疼,心里一片温暖。兄弟就是拍的你生疼,却让你心里发暖的吧。廖宏斌大咧咧的性格,但紧要的时候,总是他在背后默默的帮助,嘴上还死不承认。
想到这些霍一飞忍不住微笑,廖宏斌糗他,“笑得这个傻!”
在医院待了大半个月,霍一飞其实早住的气闷不已。离了医院人仿佛也换了一口气。恭海公园斜建在夷陵半山,正对着的是白水沙港,依山望海,环境是绝对的清雅别致,只是地点有些偏远。
周进把霍一飞安置在家,一连十几天都没有回来。除了菲佣Sllopi管理家务,应七,陈耀清这些帮里的兄弟也常常来。霍一飞才从他们口中知道,扈中和的儿子扈宇奉了父命,搭着和记的边来H市搞酒店,已经闹得十分轰轰烈烈。周进最近一直忙的就是这些事情。应七私下跟他说,进哥对扈家父子其实很有保留。但是权衡各方利益,还是不能不跟他合作。最主要是政府局势的变动,新来的一个叫张明山的局长,跟扈家很有一些关系。周进不想把一开始就把关系弄的紧张,也算是卖他们一个面子,图自己一个方便。
霍一飞暗暗心惊,想不到他,张明山今时今日竟有这样的身份地位。更想不到他这次出现,与自己会有这样大的瓜葛。不知进哥是否已经知道他跟张明山的关系,听应七的口气似乎不知,霍一飞犹豫着,该不该把他们的关系说出去。
这本来是无所谓的事情,想说就说,其实不用多想。因为不管他跟扈家有什么关系,都与自己无关。但霍一飞其实也是使小性子,就觉得张明山令人心寒的不认自己,生怕他搅了他的生活,那自己又何必巴巴的贴上去。
应七说,“你这阵子住在医院不知道,帮里真是乱了套了。进哥也不是一直气你,不理你,他是真没抽出来身。赵家两兄弟跟姚顺这死鬼的弟弟姚伟快要打翻天了,你进哥天天忙着,给他们断这公案。”
霍一飞笑道,“那还不好?”
应七瞅瞅他,会心一笑,嘴上作势,“放肆的你!胡说八道的话,你也就跟我说说啊,可别到你进哥那去多嘴。挨打没够的。”
“那七哥就放心罢,我现在床还爬不起来,再活得腻烦也不敢再去讨打。”心想,赵森赵焰和姚伟不和,那是正中进哥的下怀。他们越是闹得凶,越给进哥制造可乘之机。本来杀了姚顺,让赵森接班就只是全权之计。现在他自己胡闹,那还剩了耗费苦心去对付了。不过姚伟有勇无谋,是个匹夫。赵森看似木讷,其实颇有心计,他怎么笨得跟姚伟去闹。
应七说赵森是给姚伟逼得不行了。姚伟暗中有葛老辉撑腰,大事是干不了,搅局他还是很强项。他窜罗了堂口好些兄弟偷着搞了一批军火,结果货还没上路就被海关当场查封。赵森也是怕担责任,因为一旦张扬出来,总是他管理不力,因此私下把几个带头的处决。姚伟得知这事,以此要挟,未经刑堂而行家法,赵森本来没有这个权力。赵森还真给他胁迫住了,他倒不是怕到刑堂挨一顿家法,皮糙肉厚的赵森毕竟不怕一顿打。他想的就深了,是怕看似信任,但其实一直伺机揪他小辫子的周进由此找到借口,轻易就废了自己这个新刚上任,还没树立到什么威信的堂主。出事的时候他力压纰漏是为了这个,现在受人要挟也是为了这个。
但天下岂有不漏风的墙,这事很快就传进刑堂应七的耳朵。追究起来,赵森果然拿不出人,左右是死,他索性一口把姚伟咬住。姚伟也不笨,反口又咬住了赵森。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姚伟没有这个能耐,能给赵森斗法。他背后还有高人指点,那就是被周进狠狠治了一把,正在伺机翻身中的葛老辉。
应七叮嘱霍一飞,“眼下不安静,临到年了又出事。家里闹内讧,外面姓扈的来搅局。你进哥本来要去德国跟他老婆过年的,都去不了了。这几天他火气不顺,脾气差的紧,接二连三打人杀人。你可小心着点!”笑叹,“伴君如伴虎啊….”
“七哥别吓我了!”霍一飞作害怕状,抱了个软枕挡在前面,“说的我这个抖。”
应七笑起来,“行了,不开玩笑啦!说正经的,你自己真要仔细着点,别再去碰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年轻轻的,大好前途,要是自己作践自己,我也不饶你。”
霍一飞点头,“我知道了。”在柏枌上吃尽了苦头,不用人说,他自己又何尝愿意沾染?离开医院身体恢复的反而快起来,这十几天,霍一飞已经可以扶着墙慢慢的下床。有时趴到窗子边上去晒会儿暖暖的太阳,大多数时间他还是满屋上下的折腾。躺久了浑身的骨头都好像生了锈,尽管伤口还时时疼痛,他还是忍不住要爬起来活动活动。
不过手脚就是还不大利落,常常跌一跤,摔一下,带掉了许多摆设,物件之类,害得菲佣Sllopi要跟在屁股后面收拾。麻烦是麻烦了些,Sllopi也不介意,霍一飞嘴巴甜,把她哄得开心。
闲暇时候Sllopi会时常问起霍一飞身上的伤口的来历。霍一飞就随口骗她,说是不小心吃错了别人的东西,那人不愿意了,找了好些人抡着棍棒打了他一顿。
Sllopi听了愤怒不已,连连拍着桌子,“太过分了,这世上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又不是有意的,有什么大不了。”
霍一飞顺着她愁眉苦脸,“是啊,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肚中暗暗偷笑,偷摸的把进哥编排了一顿,让他吃了亏,想来甚是得意。
Sllopi是不知道,知道了怕是更加哭笑不得,这点小把戏亏他还玩的这么高兴。吃了这么大亏,在嘴巴上讨点便宜,还好像多美似的,真真是个孩子。
刚住到这边的时候,willon也回国了,走前安排了自己的助手和护士每天来帮霍一飞换药和打一阵消炎的针剂。后来霍一飞也觉得麻烦,不愿整天折腾那个小护士,让她把药留下,自己尽量够着,也可以勉强更换。第一次对着镜子拆解纱布,深深浅浅,沟壑纵横的伤口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从背上到臀腿一片狰狞。不觉有些懊丧,原本光滑结实的皮肤给这些大大小小的伤疤覆盖,变得丑陋吓人。虽说是在身上,衣服遮掩着看不见,还是有点郁闷。
但想想这也不错了,能讨回一条命来,就是老天开恩,还有设么说的?谁让自己犯在那儿了呢。有时想起就觉得后怕,那时要是熬不过,说不定真就死了在刑堂里。
霍一飞从小到大几乎是被周进藤条棍棒打出来的,虽然也害怕,但相比起外面的刀光剑影,毕竟没有那么惊惧。直到这一次才真的知道怕了,知道那些棍棒刑具是可以要了他的命去的。
人是这样的,生死关头前都忘了害怕,回头想起却是越想越惧。这段时间常常会作噩梦,梦到被拎回刑堂,眼前堆满了又粗又长的实木棍子。进哥一根根换着打,棍棒和着他的血肉漫天飞舞。疼得狠了才咬了被角猛地醒来。知道是场梦,虚脱般的泄口气。
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怕着。霍一飞知道,自己这事就算是翻过了,受得罪也远没能完。应七反复嘱咐他多加小心,虽然是玩笑说的,但霍一飞明白那不是玩笑话。
过了圣诞节世面上才渐渐安静下来,年终岁尾,好像什么争持,仇恨都被新年的喜色淹没过去。春节总是中国人的大事,家家户户忙着过年,江湖中人也不例外。周进终于也腾出手来顾及霍一飞,头一件便逼了他出门跑步。
周进说,“别整天偎在屋里,看你虚的像什么样子,谁抽了你的筋骨了?年轻轻的没点朝气,”
这话可谓蛮不讲理,霍一飞的伤还不是他打出来的?但他不敢分辨。周进向来喜欢人活泼朝气,想他怕是看到自己虚弱瘦削的样子,心里就不舒爽。谁让有吸毒那事在那搁着呢。照照镜子看看,果然是萎靡不振的气息。头发干涩,脸色苍白,好像中毒的烟鬼。
霍一飞咬咬牙套上周进扔给他的运动装,跟着他出去“活动筋骨”。12月天气,即使在H市这样滨海温暖的城市,风吹起来也颇感刺骨。别墅山脚下是碎石子压着花纹铺砌的小路,石子颗颗晶莹剔透,宛如白玉,侧面不到100米就是沙滩。霍一飞虽然住在这里尽半个月,因为伤病,也是头回出来走动。
周进顺手在旁边柳树上折一条软枝,三两下剥掉叶子,弯成一个圈。霍一飞看他摆弄树枝,心脏不由得一哆嗦,软了声叫,“进哥。”
周进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用那柳条指指前路,“别废话,你乖乖的听话,什么也抽不到身上。小半圈也就1000米,不刁难你吧?”
霍一飞没法,只得咬了牙挪动脚步。臀上腿上的伤口随着一抻扯,立刻发痛起来。周进也不强迫,由着他比走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前进。跑出几米他就跟一跟。这么跑了四,五百来米,臀腿上的伤处好像有一把钝锯不紧不慢的割。伤后几乎一直躺在床上,一个多月了,真像进哥说的那样,人虚弱的像个老头儿。不过跑了这片刻就受不住,浑身都发起热来,刚才飕飕刺骨的寒意也不觉了。不知是热的,还是疼出的汗水浸湿额头,顺了鬓边滑落。
霍一飞开始习惯性的咬紧下唇,深深浅浅的又勉强跑出二百来米,眼看着目标就在前方,但腿痛的不住发抖,再也挪不动脚步,弯下腰双手撑腿,重重的喘粗气。
喘气的档儿周进一步一步踱到跟前,柳条打个旋,带着“嗖嗖”声,落在身上不轻不重,隔着衣裤倒也没有多痛。但柳条尖细,毕竟有点火辣辣的。霍一飞咬一咬牙,没有吭声。周进连抽了五下,停下来仍指着前方,口气不容质疑。
“跑!”
霍一飞摇晃着站起来,艰难挪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向着前方迈进。
这若在从前,只怕早就开始抓了周进撒娇,说什么不肯再跑。左右仗着伤是他打的,因为挨了打才弄的这样狼狈,进哥怎么能不心疼心疼?但不知道怎么,这次挨打以后,也许是因为真的打的狠了,也许是周进到现在都没真正给个笑脸,霍一飞好像真给打怕了,在他跟前总有点怯怯,也没了以往撒娇耍赖的劲儿,连说句话,心里好像都发虚。
一个拐弯的地方立着个玉石雕塑的狮子,是做装饰风景的。霍一飞跑到那,周进柳条指了指,“行了。”
霍一飞如获大赦,双腿一软,就势靠在那石狮子上面,“嘶嘶”的小声吸气。偷着转过手拂一把身后,裤子上全是汗水,紧紧贴在皮肉上面,好像撒了盐粒儿似的生疼。
周进倒是说话算数,果然就只跑了这么1000米。回到家霍一飞忙不迭脱了那身湿乎乎的衣服,冲一个半冷不热的澡。趴到床上,伤口愈发疼得厉害,臀峰大腿的肌肉火热发烫,一突一突直跳。也不敢出声呻吟,用棉被赌了嘴,躲在被下偷偷瑟缩。
周进也不来管他,过一会儿Sllopi把饭烧好,要他一起吃饭。霍一飞哪有一点胃口,躺着趴着也还嫌难受。但Sllopi过来叫,说是周进让他过去,霍一飞只得强撑了爬起来。脚一落地,腿直发抖,步子都迈不了。扶着墙一步一咬牙,起先几步路捱了好半天,才慢慢好了一点。
吃饭就得坐。好在是软皮的椅子,臀瓣捱下去还是疼得一哆嗦。周进抬头看了一眼,手指敲敲碗边儿,指指他那碗稀饭,“把你的饭都吃了,别剩。”
霍一飞默默低下头去,五根修长苍白的手指捏起饭碗。Sllopi中餐烧得还真颇为地道,但他自从吸毒的事情发生后,两个多月里也没正经吃过几顿饭。后来受伤在床,每天更只勉强咽几口流食,有时还吐出来。有胃病的人是这样的,越饿的久了,胃里越容不下食物,别说吃,闻着气味就就觉得恶心。
霍一飞咬牙捏着两根筷子,飞快扒拉饭粒,不歇气的把一碗稀饭往嘴里猛塞,生怕换口气就忍不住呕吐出来。好不容易吃到见底,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扔下饭碗跌跌撞撞冲进盥洗室,没挨到便盆跟前已经按耐不住,“哇”的一声张口,稀里哗啦的白饭粒全吐出来。硬塞进胃里一点没消化,还像是一碗没喝过的粥洒在地上。
Sllopi跟着跑进来,扶住发抖的霍一飞喘息了一阵。Sllopi慌张的问他要不要紧,霍一飞摆摆手,试探着挣开她的搀扶,喘着气说,“没事,没事。”
回到饭桌前坐下,周进把他面前那只碗又盛满,仍是那淡淡的眼光看着他,“这么大的人,一碗稀饭还吃不下,你靠喝空气活着?都吃了,不许剩。”
霍一飞胃里翻江倒海,酸味刺鼻的胃液一股一股的往上反,发抖的手指捏着碗,勉强捱到嘴边往里咽。这碗饭说什么也得吃下去,霍一飞知道,他要不自己吃,周进转头就得捏了他鼻子硬灌下去。这饭碗算是勉强咽下了,过了一会儿,霍一飞又背着周进偷偷吐了大半。胃里疼得像刀绞一样,好容易捱到晚上,神困体乏,倒在床上没多久就沉沉入梦。这一晚睡的倒好,没有失眠,没有噩梦。睁开眼已经大亮,出事儿以后,都很少会这样一觉睡到天明。
早上小宁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霍一飞随口敷衍说圣诞节。其实什么时候回去,他也不知道。
“哥要好好养伤啊!要不要我过去陪着你?”
霍一飞笑笑说,“不用了,你照顾好自己,别让哥操心就行了。”
小宁腼腆起来,想起上次哥哥不在家时,自己闯出的大祸小祸,自然也想到因此挨的板子,翻一翻白眼撒娇,“知道啦知道啦!”告诉霍一飞,学校快要放假了,阿斌哥哥说放了假带他去北城滑雪。
霍一飞想廖宏斌这也是带他照顾小宁,领他出去玩玩,省得他总惦着“报仇”那事。自从他骗了弟弟是被人围追堵截打伤之后,小宁这孩子竟然背地里偷偷纠结了几个所谓“哥们儿”,到处打听这个打了哥哥仇家。幸亏被廖宏斌撞到拦住,不然一准又惹出祸来。
学校放假了,出去玩玩是好事,霍一飞叮嘱,“哥不舒服不陪你了,跟着阿斌哥要听话。”
滑雪是小宁早就惦记在心上的,因为哥哥出了事儿才给抛到脑后。因为哥哥的事弄的什么都没了心情,提起这件事,才来了精神。
霍一飞一面跟小宁聊天,胃里愈发难受起来。不得不打断了正说的兴致勃勃的小宁撂了电话,爬起来冲进盥洗室,干着嗓子直呕。然而头儿天胃里就没剩下多少东西,到了现在早消化的干干净净。空空如也,哪能吐出什么东西。干呕了半天,也不过吐了几口清清的酸水而已。
再也吐不出什么,霍一飞手捂了胃部,弯着腰转身,一抬头看见周进正在门口,着实下了一跳。连忙把那捂胃的手拿下去,咬着嘴唇直起腰来。
周进目光越过他肩头看了看身后,又看看他,“又吐了?”
霍一飞连忙说没有。
周进神色淡淡,对他是吐还是没吐似乎也并不在意,拍拍门边告诉他,“慢慢吐,吐完了再去吃。”
就是这般强硬的手段。霍一飞在他逼迫下喝了一小碗粥,吃了两片面包,终究还是被新鲜的面包气味刺激的胃里抽搐起来。咽下的几口饭仿佛都堆在喉咙,激烈的向上涌。实在忍耐不住,终于又吐了出来。
再从盥洗室回来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周进也不管他,只让Sllopi把粥填满,把面包再拿上来,不管他吐了多少,原样照吃下去。最后终于还是吃不下去,周进沉了脸问,“能不能吃?”
“进哥….”霍一飞出声哀求,凭了他任何处置,都不想再吃一口。忽然脖领一紧,头皮一阵生疼。“咣”的一声翻倒在餐桌上,不容分说掰开嘴,几片面包一齐塞了进来。霍一飞噎得喉咙生疼,只是本能的往外呕,无奈给周进手掌紧紧勒着,气也喘不过来,翻了几翻,终于还是把这几口面包痛苦的咽了下去。
周进这才放手,也不见有怒色,俨然没事的一般。双手抱了胸,后靠椅背,仍然淡淡的神色看他吃饭。半晌霍一飞才痛苦坐直起来,颤抖的手指拿了饭碗。再怎么样,吃的总比硬塞的好,这一碗粥,几片面包,竟是在周进近乎用刑一般的逼迫下吃了下去。
不过说来也怪,这一次吃完却没有再吐。
到下午又是另一番折磨。经了昨天的折腾,臀腿上的肌肉愈发酸疼的难受,到了外面给风一吹,“突突”抽抖。强打精神,提起手臂紧挟腰际靠上的两侧,迈出第一步身后就一阵抽痛,霍一飞咬咬牙仰起头,顶着嗖嗖的北风前进。
痛楚就随了那一步一步的跑动不断折磨着神经,钝锯一般从肌肉一直挫到骨头深处。不过二三百米后,大腿就像打浆了似的迈不开,眼前弯弯曲曲的小路也变得异常狰狞,仍然是1000米,却比昨天跑得还更加吃力。岂止是腿疼屁股疼,浑身上下四肢百骸都酸痛难当,好像给人拆散了一般。
霍一飞跌跌撞撞跑几步,支撑不住停下来的时候,周进就用树枝抽五六下,也并没有打得多重,但始终是让他知道疼;声色也不多严厉,不过口吻永远是不容置疑。
“起来,继续。”
树枝指指前面的方向,霍一飞喘着粗气,艰难的直起僵硬的腰身。几乎听得到骨节扭动的“叭叭”声音,腰就像是随时可以折断。体质差到这个地步,自己也觉得吃惊,真要一直这样下去,怕真该退休回家“养老”去了。
这时方才感到有些害怕,不用周进逼迫,他自己也想提起精神,步履轻盈,轻轻松松跑到终点。能跑能跳才意味着一切还如常,但双腿又岂肯听他的安排,一步一步迈的更加沉重。痛的久了尖锐的感觉就不再明显,只觉得下身好像火烧,滚烫滚烫不敢用手去碰。虽然天气如此寒冷,还是逼出了一身的汗。
千难万难总算捱到那石狮子跟前,吐出一口气,更加全身瘫软,挂在狮子身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觉得两条腿瑟瑟发抖,支撑不起,胸口却像给人堵上了一样,气也喘不过来。周进又逼着他往回跑了二百来米,见他实在跑不下去这才补了十来下树枝,饶过一回。
如此天天重复,跑了几天,霍一飞体力也逐渐的在恢复。但路程日日增加,还是没有一天不跑的吃力。起先几天周进只用树枝迫着他跑,打几下也不很厉害。后来却换了一根藤条,藤条比树枝坚硬多了,即便是隔着裤子打仍然痛楚难当,何况霍一飞重伤初愈,很多伤口还没全好,一藤条抽上去,不用多狠也疼得哆嗦,不过几下冷汗就流出来。
周进却不管这许多,但凡一停下来,便扬了藤条狠抽下去,直打的霍一飞承受不住,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前挣扎。
这一天照旧出来。天色阴沉,黑压压的乌云压的天矮了半截,好像站到稍高一点的地方伸手就可触到。北风一阵阵的袭卷,吹得树苗都弯了腰。周进一手提了藤条跟在他身后,不时捂了嘴咳嗽几声。近来天气不好,气温骤降,又加上一阵流感,好多人都感冒。倒是霍一飞,虽然每天出来这么折腾,反没什么事。
霍一飞没大注意周进的咳嗽,全神贯注紧张着今天要怎样挨过这要命的几千米路程。如果说起先1000来米还不算远,只是有伤在身的霍一飞应付起来吃力些,那现在动辄四千五千的数量,即使是身体完全健康的,如果不是平时训练有素的话也够呛。霍一飞从前14,5岁刚跟了周进的时候,是常常被他迫了出来跑圈的。但那时候跑得累了,撒个娇,讨个巧,周进也不是天天像教练带徒弟那样天天逼他。
现在却没有这样的便宜。长了眼的藤条跟在后背,霍一飞只怕一个懈怠又被按在地上一顿痛打,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上再捱藤条,滋味已经让他发自内心的恐惧。
但3000米下来,腿还是抖得不能支持。站立不住,在一个拐弯的地方终于摇摇晃晃摔在地上,脚下一滑,滑进旁边的草地之中,翻出两个滚,发干发枯的草根划了脸颊好些道浅浅的伤痕。
霍一飞脸伏在地,翻天覆地的痛楚就像那天上的乌云滚滚,说不出是怎样的酸软和疼痛,宛如丝网把浑身的肌肉骨头缠了个遍。痛楚压抑在喉间,此刻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淹没了他就如同淹没一只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小猫。再也无力坚持。泄了一口气,人就像被剥了皮,抽了筋骨,想动一动也身不由己。
真想把心一横,拼了那藤条再怎么惩罚肆虐,再也不起来受罪。又想进哥看到自己实在不行,软了心肠,饶过这哪怕一时半刻也好。
但在心中胡思乱想,耳边藤条轻敲地面的“嗒嗒”声击破所有幻想迷梦。进哥好像完全看不见他已经多么痛苦和全力以赴,只固执的要个结果而已。
“起来。”一句话轻描淡写。
霍一飞抖了两抖,终于是没能起来,侧过头巴巴望着周进,壮着胆子颤抖了小声儿叫,“进哥….”,但得到仍是那句不变的回答。
“起来”。
霍一飞知道自己再不顺从,等着他的就是毫不留情的藤条凌风。双手强撑着身体,手臂和身体都不住的打颤。几番折腾终还是顺了周进的意,跌跌撞撞从草丛里爬出来。细碎的破草烂叶沾了满身满脸,颇是狼狈好笑。
但周进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指指前面的小路,吩咐的话也平淡而不容反抗,“站直了,腿别打颤!看着前面继续跑。”,说着手捂了嘴,转过身咳了几声。
霍一飞也跟着转过身望了他一眼,有心想问问进哥怎么了,想想还是没敢多这句嘴。深喘几口气,咬的牙关发涩,勉强能站直身子,却管不了双腿抖得厉害。跑出没有二十步又摔在地上。
“嗖嗖嗖嗖”,几声藤条追了打下,落在身上火辣的痛。周进只喝令一句话,“起来!”。反复逼了他十几遍,也不过又跑出百十来米,霍一飞软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周进几次喝了他站立不起,声音忽然冰冷。
“跑不动了是罢?那别跑了,过来,裤子脱了趴地上。”
霍一飞大吃一惊,知道终于是惹怒的进哥。打是逃不掉的,但也没想到还让他脱了裤子,虽说是远近无人,毕竟是在无遮无栏的家门外!怎么能打的这么不留一点脸面。霍一飞一颗心惊的直抖,鼓了勇气望了他哀求,“进哥,进哥!”
周进藤条敲地面,毫无回转,“废话没有,要么跑,要么打,自己选一个。”
霍一飞痛苦的咬了下唇,一次次试图在地上站起而不能够,终究是认命的趴下来。十根冰凉的手指扒着裤腰从皮肤滑过。任是万般委屈,又哪能说出一句半句。嗖嗖的冷风中双手撑了地面,石子堆砌的小路,细碎的石子把膝盖咯的生疼。伤痕纵横的皮肤□裸显露出来,霍一飞有些不知所措的深低着头,埋在臂弯之中。一根冰冷的藤条抵在皮肤之上,上下滑动着,似乎在寻找下手之处。
霍一飞心想,自己伤痕累累的臀上,要找个下手的地方怕也真不容易。但若成心要打,又何必管有伤没伤,盖着伤口打就是了。感觉藤条寻了一处停下来,轻轻拍了两拍,耳听着周进永远不容置疑的命令,“腿挺直了!二十下,自己数着。”
下意识的绷紧僵硬的双腿,藤条随了话落,夹着破空声响突然抽打下来,“嗖”的着落在肌肤上,火辣辣的疼痛登时肌肉上浮起一片,向下一直钻到骨头深里。霍一飞紧紧咬牙忍了两忍,咽下这阵痛楚才报出数:“一。”
藤条毫不间歇,迅速扬起又落下,两下打在同一处地方。他也紧跟了报出“二”来,身子已然微微颤抖。但觉那藤条刮着风声起起落落,口中下意识的跟随:“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整整十条竟全部抽打在同一处地方,一条条叠着那道伤痕疾速的发红变紫,紫色变黑,跟着肿胀破裂,鲜血流淌随了边缘流淌下来,打破的皮肉翻卷开。霍一飞咬了牙一个个数来,也一声声儿颤抖低微下去,数到第八下已经咬破了嘴唇,声音模糊的听不清晰。周进便在这里顿了顿。
也不说话,藤条拨弄着霍一飞发抖的腿,等着他瑟缩过这一阵,咬着苍白的嘴唇摆正身姿。一阵寒风吹过,卷了几片落地的叶子跌跌撞撞飞过身旁,长长的藤条又搁在那条伤口之上。
霍一飞惊恐的在地上四处搜寻,试图找一些能攥在手里忍痛的东西,没等抓到藤条已经夹风抽下来,不偏不倚抽在已经打烂的伤口上面,疼的霍一飞几乎要抽搐起来。一声惨叫直冲到嘴边,慌忙中只得拿了拳头堵在嘴里。
颤抖的几不可辨的声儿被周进残酷的命令着报数,“十一,十二….”整整又是十下,一口气打下来没有间隙。最后一条打过半晌,霍一飞才哆嗦着报出“二十”。脸贴着手臂上面,湿淋淋的全是冷汗。
周进也不催促,由着他蜷缩在地上发抖。过了一会儿扔了藤条,俯下身手臂横到他小腹下面将他揽了起来。周进一碰霍一飞哆嗦的更加厉害,苍白的脸庞转向了他,眼中愈发露着恐惧。实在是不知道他还要做什么,在他怀里更如同给人捉住,等待处置的小猫,惊得根根汗毛都要竖立起来。
周进也看的出霍一飞的怕,却只是冷了声儿问,“现在能不能起来了?”
打过只是打过而已,罚的是他退缩,却代不了要跑的路。霍一飞一咬牙把心一横,点点头,艰难的挣扎起身。这一活动臀上更如同生割活撕一般剧痛,两腿突突直抖,眼前阵阵发昏。几番挣扎终于还是站起身来,提上裤子。颤抖的双臂费劲夹在两侧,提着有如千斤重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迈进。
一阵冷风夹着满地的落叶横扫过去,寒风中霍一飞单薄瘦削的身影,就像一片无根的落叶,被吹的左右摇摆。远近无人,寂静无声,除了海浪冲刷沙滩唰唰声响,就只剩他带着撕裂的痛苦的喘息,和着呼啸的北风。
周进不时的咳嗽,穿得单薄,也被风吹得头皮发紧,喉咙发疼,感冒愈发严重起来。但生病似乎丝毫影响不到他打人的劲头,提了那藤条亦步亦趋紧跟在身后,每每霍一飞跑几步跌在地上,都不遗余力的补上几条。
尽管如此,霍一飞又跌跌撞撞跑出四,五百米,终于还是撑不下去。退缩不能,哀求无用,反抗不得。最后五百多米都不知道是怎样在藤条的追赶下,一步一跌撑到终点。两片肺叶好像炸开了一般,浑身的皮肤都烫的似要爆裂。
浑噩的脑中空空回荡着周进冷酷绝情的回答,“站起来!别跟我说跑不动,没有跑不动这一说,跑不动,爬也得给我爬到终点。”
回家时在门口周进指了身后的路说,“霍一飞,你给我记了这句话。我可以抱着你回家,但往前的路必须自己跑过去,跑不过去,爬也得爬过去。”
霍一飞瑟缩着抬头望了他,咬着嘴唇点头,“我,知道了。”
回到房中再也支撑不住,从门口到床边几步的路也不能迈不过。两条腿只是不住的哆嗦,背靠了门板瘫软在地上,浑身发抖。遍身的骨头肌肉都酸疼的散了架,牵连着背上,肩膀上手臂上没有一处不疼得难当。
不敢大声呻吟,不敢痛快的嚎叫。只用臂弯掩了脸,安静的屋中紧咬的牙关“咯咯”交错声异样清晰。过了一阵身下渐渐冰凉。霍一飞心想着不能这么趴下去,要起来找点药涂上,至少也得把伤口清洗了,否则若是发了炎,明天的跑步更加熬不过去。
艰难挪动了两条灌铅的腿,在屋里东翻西找,翻出一瓶矿泉水和几卷纱布,到那条狭长镜子跟前,裤子却褪不下去。半涸的血把烂肉和布料黏在一起,霍一飞试着揭了揭,疼得一阵哆嗦,连忙偏了头咬了肩膀。想想也是没法,一横心,用力扯住布料,“哗啦”一声连着血肉生生撕扯下来,鲜血立刻狂涌。
霍一飞登时疼得弯下腰,双手环抱了腿,手指死命的往肉里抠。抽出一只手握了拳头紧紧堵了嘴。足足十几分钟,才缓过这口气。扶了墙慢慢站起来,小心对了镜子。
正中间一条伤最是明显,足有两三厘米宽的血沟从臀峰上由左到右横贯过去。皮肉向两边翻着,靠近的皮肤深紫发黑。血本来已经不大淌了,因为刚才这一撕扯,又重新涌流出来。霍一飞吸一口气,别扭的反着手轻轻拨一拨,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疼得小脸愈发苍白。找了一卷纸咬在嘴里。把纱布沾上清水,试探着捱到伤口上,一面哆嗦着一面擦拭。
染了血的纱布一块块扔到地上,费了九牛之力,直到疼得累得满头冷汗,终于是把污血蹭干净了,也不顾不得再上药包扎,一头倒在床上,冷汗顿时把被单沾湿了一片。
过了一会儿才咬牙揭起棉被,瑟缩着蜷缩进去,用被子把自己全身严严实实堵实。躲在被中确定外面听不到声息,才敢松了口重重喘气,一面偷偷的小声呻吟。
身上的疼痛愈发剧烈,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似乎听到轻微声音。霍一飞一惊,直觉的感到了什么,猛的惊恐的抬起头来,果然看见进哥站在床前。
霍一飞撑床的手都颤了,也不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是觉得害怕,莫名其妙的怕,好像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其实也不过就是躲在被里悄悄呻吟了一会儿。
周进坐下来难得温和的笑笑,“至于疼成这样?”,一面伸手把他撑床的手放下,让他趴伏端正。霍一飞不知所措的由着他摆弄,感觉到他掀起棉被,转了头惊慌失措的叫,“进哥!”
满面哀求,却是不敢说出口。周进搬开他手仍继续动作,清晰的感觉手下那身体不住的战栗,按住他腰际,“进哥不打,进哥看看。”
霍一飞一怔,忽然没了声息。周进褪下他裤子,入目一片狰狞的伤痕,纵横交错的丑陋,和这漂亮的身材实不堪比。中间那一条鲜红刺目,霍一飞虽然清洗了,经了这一会儿又流出血来。周进把伤药一点点涂抹上去,抹了一阵侧目看他,牙齿又忍痛的咬上残破的嘴唇,伤药的刺激尤其疼痛。擦过药,缠了纱布。这才整齐裤子,盖好棉被。缓缓坐了床边,伸手替他掖严被角。
“还疼?”周进问。“疼就忍忍吧,不上药不行。那伤口不上药就捂上了,不是要感染吗?还得抽打你一顿才能记住是不是?
霍一飞转了头望他,漆黑的眼珠里仍旧闪烁着怯意。真给打得狠了,打得怕了,怕的都不敢正视,更不记得过去习惯的温柔。
周进轻声咳着,“好了好了,别难受了。进哥来哄哄。”揽了他肩背微笑道,“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还得哄着!打错了你了么?委屈的躲在这被里抽抽搭搭。”
一句话说的霍一飞已经平静了的肩膀又微微颤抖起来,手背还堵在嘴边。周进知道他在做什么,一伸手,揽了他枕在自己腿上,缓缓捋起额前那缕挡了眼睛的碎发。
“别说进哥屈着你,今天给你次机会。想哭就哭罢,别把眼泪憋在肚里,惹出病来的。”霍一飞愈发的颤抖,慢慢贴了周进跟前,伏在他腿上,手指轻轻贴了腿上微微的抖动。
周进就这么揽了他,触碰到脊背上的突兀。不过一个来月的时间,竟消瘦了这许多,一条条肋骨触手可摸,清楚的让人心疼。脸枕着腿的那片渐渐觉出冰凉,湿润缓慢的扩散。周进知道他在哭,但说什么也不会哭出声来。只见削瘦的肩膀在他怀里一下一下的颤动,又脆弱又委屈。
周进也不劝慰,由着他肩膀的起伏愈来愈颠簸。他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有太多的委屈:
沾染柏枌不是他所愿,事后千方百计的隐瞒,偷偷的戒毒,怕也担足了惊吓。挨打挨罚就不说了,这几天在这里,给自己逼得跑步,掰着嘴灌饭,有多少次眼泪都在眼圈里转,但是不敢哭出来,咬碎了牙也要咽回去。今天若不是打得狠了,忍不住心疼哄哄他,这份委屈还不知道要忍到何年何月。
只是凝神望了他,削瘦的肩膀在怀里起起伏伏。房中安静的没有半点声音,霍一飞哭的也没有半点声音。若不是看着他身体的颤抖,感觉到腿上的冰凉,真不知道原来哭还可以这个样子。
许久之后颤抖渐渐平息。霍一飞低声叫,“进哥。”
声音里带了嘶哑和哽噎,周进答应,“嗯。”。霍一飞仍然叫着,“进哥…”,低呜的声音像小猫喵呜。周进也仍是应着他,“嗯!”
“进哥,一飞知道错了,进哥别再生我气了,行吗?一飞保证,以后再没有这种事儿了,如果再有一次,一飞去请家法,进哥打死我。”
周进望了他半晌,最终只是叹一口气。伸手捋起他额前的碎发,眼神里是分明的疼惜,“你再有一次,怕进哥也舍不得真打死你只好把你交给老七。也不用打了,一枪结果了你的性命,也省了你在世上受罪。”
霍一飞知足的搂了他腿,“是。我知道进哥是为我好,以后再有一次这样不懂事,不用进哥动手,我也没有脸来见进哥了。”
说这话时,脸颊还是贴在周进的腿上,看不见他面容,但觉着他微微发凉的手指缓缓拨弄着自己头发,说话的口气还是那么坚决而不容置疑。
“江湖上混的都说这么句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我总记得从前小时候,老师教诗人写莲花,说‘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莲花儿是污泥坛里长出来的,可没见染了一身泥。身不由己,什么都身不由己,那将来坐监牢,掉脑袋也是身不由己,你跟阎王爷叫冤去?”
端望了他道,“这回的事进哥的确生气,不气也不能打你这么狠。一是气你沾那不该沾的东西,不管什么原因,沾了就不行!二是你千方百计瞒着我。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挨打挨罚,多狠也要昂首挺胸去领!敢做不敢当,是什么男人?我十几年了就是这么教你的么?自作聪明,使那些花花肠子,结果怎么着?合着老天让你撞在我手里。”
霍一飞默然不语。纵使有满心的委屈,也被这一番指责教训的汗颜无地。就算吸毒不是他的错,可做了不敢承担,总是懦夫的所为。结果尴尬的撞在进哥手中,想想他看到自己扎针头的一刹那,也真是气死了。尽管实际上事情并不是这样,虽然经常摆弄毒品,但毕竟没有亲身沾染过。他是低估了这东西的力量。
“我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想偷偷戒了,自当是没事儿发生过。你逃过一顿打,进哥也不用去追究这来龙去脉,两下清心,是不是?你虽然为我打算,进哥却不领你这个情。为什么不领,你心里明白。”
霍一飞惶然抬起头,“进哥….”
周进却一指他胸口,打断回去,“行了!不必说,你明白就行。”
“你只要记住一句,我不问原因,不看过程,只要结果。这一次的事,你若是有本事做的天衣无缝,瞒天过海,进哥没你犯错的凭据,也拉不得你去刑堂。你自己掩藏不住,弄出满城风雨,就得为你的失误付出代价来!”
“进哥是打得重了,狠了。心疼,但不后悔!你跟了我,吃这碗饭,我就得教会你怎么吃下去,不饿死!你今天弄出多大的纰漏,进哥都可以帮你去补,以后进哥不在了呢?你几岁,我几岁?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吃一次亏,要长一个记性,学会聪明。不是让你耍小聪明,是有看人看事的大智慧。”
言罢正目望他,霍一飞在他目光中咬了嘴唇,点头。若说之前还有多少委屈,怕也被这一番话说的心悦诚服。
周进一笑,缓了口气,“好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该挨的不该挨的都挨了,从此往后这事不再提。省得你肚里抱怨进哥欺负你。”
霍一飞不由得笑起来,“那进哥是承认欺负我了?欺负我可要补给我。”
“啪!”一巴掌轻轻落在屁股上,周进嗔怒了笑骂,“这就给你脸了!我说完了么?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看你这病歪歪的德行,大小伙子没有点精神劲儿,学生了孩子的女人么,养上十个八个月?”
霍一飞吐吐舌头,心说女人生孩子坐月子也就一个月而已,怎么跑到进哥那变成十个八个月了?肚里偷笑,却忘了周嫂那时体弱多病,冒了生命危险为进哥生一个孩子,几乎送掉一条命,后来在床上整整养了一年,才勉强见好。
只听进哥拍了床沿说,“要不逼着你,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挺大的人几口饭都吃不下去!你靠喝西北风活着?那胃能不疼吗?灌了你几次,现在可不好了?怎么也不吐了?”
霍一飞想想也是,都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能吃下东西,今天进哥说起才恍然记起来。效果是不错,可要让他选,还是宁愿胃疼着,也不愿强忍恶心硬吞。那滋味真真是难受。不过给进哥逼着,又能有什么办法?
“休息两天罢。”周进说,“明儿我出趟门,没精神管你了。让你消停两天,回来给我接着跑。什么时候有精神了,什么时候完。”又看看臀上那条深深的伤痕,“别看今天打了你心疼,下回做不好我还打,比这打得狠。”
霍一飞只是随口胡乱的应着,“是,是。”,暗中吐出一口气来。想明天可算逃过一劫,要不带着这条伤去跑步,真不知道要疼成什么样子。
第二天周进却没走成,他咳嗽的越发厉害,半夜发起烧来,竟烧到40度。霍一飞害怕起来,无论如何坚持陪他去医院。到附近的一家小医院,医生给打了静脉输液,直到清晨四点多的时候,体温才降下来,但仍然咳嗽不止。医生嘱咐要多多休息,一不要忙碌,二不要操心,更不要出门见风。
霍一飞仔细把一杯水吹的不冷不热,扶着周进慢慢喝了几口。周进推开水杯仍然咳嗽不止,喘口气说,“行了,没有事!回家睡一觉就好了。走吧走吧,你在这儿也没法睡。”
霍一飞强撑着突突发抖的腿,慢慢蹲下来,“进哥别管我了,我这么大的人还照顾不了自己么!你先睡会罢,至少要输完这一瓶药啊。”
“这样罢,你先回去,给陈耀清打个电话,让他到家取着票,代我跑这一趟。”低一些声音,“往泰国的,泰国胖子。”
霍一飞心领神会。说泰国胖子就知道是桑尼。看来上次的意外并没有影响到两边的合作,这一个多月里进哥跟他的关系倒亲密了。不过在想,就现在的货口只ou一家就足以供应,更何况除他之外进哥还有大大小小数十家的来源,却还要主动去搭泰国胖子这条线。论货质价格,泰国货没什么便宜。看来进哥大笔进货,是另有出路。
周进笑笑,“T市环境不错,干净清爽,比H市可好多了。老扈还巴巴的往H来,我还想到他那边去呢!”
霍一飞恍然点头,早该想到的,进哥岂会白白给扈中和占去便宜,原来帮他是明,暗中是要踩着他进T市,扩展和记的势力。扈中和精明老练,千算万算,不知道可算到这一层?”
护士又进来加了一阵退烧针剂,周进挥挥手让霍一飞先走。在路上霍一飞给陈耀清打去电话,到家的时候,陈耀清也赶到了,问起进哥怎么了,霍一飞说是感冒。
“进哥这阵子就不舒服,为你担心呢!”。陈耀清拍霍一飞的肩膀,关怀的笑意,“好些了没有?”
霍一飞低笑着点点头,对这段往事毕竟有些惭愧。陈耀清笑说,“你可快点好起来吧!你不在啊,咱们都要忙死了。我这清早的懒觉,还能多睡几个。”
送走他霍一飞趴到床上小睡了一会儿,原打算歇歇就起来,但实在是太累了。浑身的肌肉没有一处不疼,臀上打伤的地方,血又迸流出来,像浇了滚油一样滚烫。挨到床上,头脑里昏昏沉沉,没多久就睡实了,直睡到中午12点多才醒来,周进早回来了,Sllopi蹑手蹑脚过来说,“嘘,小声一点。先生咳嗽的厉害,刚刚才睡着。”
霍一飞也轻声“啊”的应了。Sllopi说饭做好了,请霍一飞自己吃,她要去买些茶叶,周进咳嗽,习惯喝浓茶。霍一飞想起家里有上次帮里兄弟送的极品龙井,是杭州茶坊世家的弟子现场手工磨制的,清嗓润肺,市面都难买到。就告诉Sllopi不用去买了,寻常的茶叶进哥也喝不惯,他一向喝从杭州现购的新鲜井茶,自己家里刚好有,就跑跑腿儿取一趟。开车拐到楼口,楼下站了一个人,两手拎着大包小包,是张明山。
霍一飞停下车,张明山也看见他,迎上来,“还真是巧,我刚想要走,你就回来了!”。天气寒冷,张明山鼻子冻得有些发红,看来是在外面站了不短的时间,霍一飞有些奇怪,“你找我?有事吗?”
张明山一笑,“我来看看你,听说你出院了,伤都好了么?看起来没事了!”
只是来看看自己?霍一飞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自己草木皆兵,把人家的一番好心也当了歹意。请他进屋坐了。一个月不在家,屋子里已经给小宁造的不成样子,到处乱七八糟。
霍一飞愧意笑笑,“你看,挺乱的,你随便坐吧。喝点什么?”
张明山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坐坐就走了。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霍一飞一笑,嘴角露了几分嘲讽,心想,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张明山坐在那里,不住四下张望,仿佛也觉得两人间气氛的生硬,寻找缓解尴尬的话题。
“那是你们在哪拍的?拍的挺好。”桌上一张无框的相架,小宁搂着哥哥笑得一脸灿烂,背后是悬崖,夕阳远照,映得大海一片嫣红,漂泊摇荡。去年小宁生日,死活拉了哥哥去探险,拍了许多的照片,小宁单留这样,他非说这张自己笑的像谢霆锋。
“小宁挺懂事的,我看见他在医院照顾你。那很好,你这个哥哥从小把他养到大,他孝敬孝敬你,也是应该的。”张明山说,“我让大鹏问小宁,才知道你们住这里。”看霍一飞怀疑的目光瞅着自己,张明山试探问,“过年一起出去吃顿饭吧,你跟小宁一起。”
霍一飞垂下眼睑。半晌,“为什么要去吃饭?你不怕人误会了吗?”
“小飞,我是真心想弥补你跟小宁,你怀疑我的诚意是不是?你不相信我是不是?那不要紧,我们可以慢慢来。”张明山上前拉住霍一飞手,被霍一飞默默的抽开。
“还是算了罢,你兵我匪,身份也尴尬。走动多了,难免惹人闲话。你也知道我近来不顺当,刚刚惹出事来,我不想临到过年再弄一把。”
张明山抢道,“原来你是担心我跟扈老板,跟你老板之间的关系?这你不用怕,周先生不是已经跟扈老板合作了?大家都是朋友,走走又如何?这也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霍一飞笑,“我跟你有往来,小宁没有。小宁也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我看他跟大鹏玩的挺好,要说破了,怕连现在的关系也维持不下去了,岂不更难堪?”
抬头看他,“你有你的生活,我们也有我们的生活,咱们以后还是不要互相打扰了吧。”
张明山微红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两条修挺的眉毛微微颤抖。40多岁的人了,年轻时的英俊威武在这张渐老的脸上仍留着清晰的痕迹,尤其是在发怒的时候。霍一飞扬着头直视着他,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这个父亲格外的熟悉,是他熟悉的那个暴君。
张明山嘴唇瑟瑟的颤抖了许久,终究是默默叹了一口气,没有发作出来。站起来身体还有些颤抖,转了身,右手在身后摆。“算了,算了,也难怪你这样恨我。”
推门离去。门一开冷风打了卷扑面,霍一飞迅速关了门,并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但脑中依稀似乎总映着那个在风中远去的身影。站到沙发前看着他留下的补品食物,愈发怅然。
周进很快退烧,但咳嗽却不见轻。他气管不好,大约这一次是冷风吹得狠了,才折腾起很多年不犯的肺炎,现在不发烧了,但咳嗽却不易好。应七过来探病,当在他面故意拉了对霍一飞说,“看吧,老天爷都替你报仇出气呢。把他撂倒了,省得天天折磨你。”
哈哈一阵大笑,得意万分。霍一飞反是满怀内疚,“进哥要不是天天陪我出去跑步,也不会冻着发起病来,说来都是为了我。”
应七拍拍他肩膀,“他这铁板身子都病了,你倒没事,看来恢复的差不多了。那正好,明天扈公子酒店开张,托我把帖子送过来。我是没有时间,我老婆难得放假,我得陪她看老丈人去。你进哥也别出去抖擞了,到年根儿底下再厉害了,大家酒都喝不好。你就全全代理吧!”
周进插口,“看不出来,扈宇这小孩儿倒挺厉害。两个月功夫,大半个兰坊都拿下来,我还真小看了他。”
应七笑笑,“那不好么?五五分账,他赚我们也赚。他是打着你的招牌,路子自然好趟。”
周进也是笑,“不错,有财一起发么!他的路子趟开,我们也差不多了。”
临走的时候应七拉了霍一飞悄悄说,“扈宇酒店开张,你去亮亮相!这一个多月没露面了,这次出来让大家看看,事情就算彻底过去!”
拉了他说,“过去了,你也别再难受了啊!你进哥打你是打了,七哥也骂了他一顿,替你出了气。他还是宠你的。不过他是当家作主的,护谁不护谁,不能做的太明显了。打你是打狠了,不还是保着你一条命吗?你是知道的,帮会里上对这个忌讳的紧,好多不安好心的,都想借这个机会除了你。进哥在外面放话,你要短了一根头发,要他仔细全家的脑袋!这事儿你不知道吧?”
“你看他把你接回家来,外面多些事都撇下,陪着你运动,锻炼。那可不是存心折磨你啊,是为了让你快点健康起来,去了毒瘾的根儿!这不,把自己都折腾病了吗。孩子,他在你身上放着心血呢,不能让他失望啊!”
应七拍着霍一飞肩膀,让他把头柔软的搭在自己肩头。“记住了啊!”
第二天一早天上飘起清雪,吹了大半个月的北风停下脚步,掩埋在一层薄薄的雪色之中。天气的糟糕抑或好转都挡不住人们膨胀的热情,兰坊这种地方,即使是天下下着冰雹,大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会稍减。十个中有七个是跟霍一飞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个个开名车,带名表,怀拥靓女,出手豪阔。在H市,兰坊是最大的奢华商业区之一,琳琅满目酒吧夜店里,活动的都是非豪富即权贵。毫无疑问,就算是一家快客珍珠奶茶每天也有上万收入,扈宇这间酒店暴利,可想而知。
从前在这里做生意的都是正经商人,比如廖宏斌的父亲廖金同,就是最早具有商业眼光,在这里买下一席之地,此后如坐金山,短短数年净赚出一套全市连锁酒店。发家达业,全仗于此。但近些年来,随着兰坊的利润愈来愈暴,大大小小黑道中人开始介入,前有暴力开锋,后有政府勾结,一片宝地渐渐成了黑社会的天下。和记百年来靠赌场立家,赌场肯定不能大摇大摆放在商业街上。近来柏枌越做越盛,酒吧这种带色的娱乐并不大搞,但许多老大暗里都在这里有所产业,大家也都默认。
扈宇来H市发展,在兰坊所开的酒店是与周进五五分成的,周进不出一分本钱,只凭着他这名字和帮会的招牌,每天金钱滚滚入账。今天开业这店已经是两个月内开张的第三家,开张典礼盛宴,请的各路黑道白道名流高朋,黑压压的一片。霍一飞是代表周进入场,半个主人,因此和扈宇一同招呼客人。
到12点剪彩,红帷拉开,嘉宾和围观的看客看到银灰楼前龙飞凤舞的四个狂草:“寰纵帝宫”,不由在心里暗叫,这名字取的,忑猖狂了!有的羡慕,有的妒骂,有的叹佩,有的冷笑。
到晚上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扈宇说,“一飞哥,晚上没事了吧?带我出去逛逛?H市这么漂亮,我还没去玩一玩呢,今天你尽地主之谊吧。”
扈宇两道轩眉轻扬,因为喝了酒,白净的脸上略带红晕。霍一飞笑道,“这是我的错啦,今晚带扈公子去开节目,先补个过。”
入夜,满城风光。雪停之后,地上薄薄结了一层,莹映光怪陆离的灯光,仿佛散了一片色彩迷雾。夜后的H市比白天更加明亮,临到年前,硕大缤纷的装饰灯多数换成红色。落地透亮的名装橱窗里晃动的是女人修长的美腿。人声喧嚣,音乐狂摇,五颜六色的头发凑在一起,宽大的足比麻袋的两条裤腿好像抽筋儿一般扭动。
扈宇摘了架在鼻梁上的太阳眼镜,不错目盯着窗外,看的颇有趣味。到一处摊贩前要霍一飞停车,拉开车窗招呼小贩,要了两串香辣鱼丸,两人一人一根吃的喷香。
霍一飞笑,“你还喜欢吃这个?”
扈宇拉开车窗,一挑手指,竹签打着转飞出窗外。扈宇乐呵呵看着霍一飞,“你不爱吃吗?”
“爱吃啊。小时候常常吃。”霍一飞笑着,“我小时候啊,这玩意多便宜!几毛钱一堆,现在换了包装,也卖的这么贵了。”其实他并不喜欢吃麻辣鱼丸,从小胃不好的霍一飞吃不了辣的,生平只陪廖宏斌吃过一回,还因为汁液不小心弄脏了父亲的衣服,一顿皮带打的好几天不能躺下睡觉。
“是呵,我小时候也是。不过我爸就不喜欢吃这个鱼丸,说什么也不准我吃。他喜欢的我不爱吃,我喜欢的他不爱吃。不知道为什么哈,我跟他的胃口永远不能弄在一起。”
霍一飞笑起来,“真的假的?哈哈。”
扈宇侧过身,神秘兮兮看着霍一飞,“哎,我老早就听说过你,你在H市很出名啊。我们T市都说,H市是和记只手遮天,和记你霍一飞红半边啊!是不是这样呀?”
说着一双眼睛紧盯了霍一飞脸上,看着他嘴角轻抿,勾划一道迷人弧线,笑得不卑不亢,不得意洋洋也不轻描淡写。“有吗?”,霍一飞反问。
“有啊!当然有!”扈宇右手背往左手手心里一拍,“你不知道你都是传奇了么?上次结婚的时候听说你会来,我就在想,这人到底什么模样。看到的时候吓我一跳啊,以为哪个娱乐明星呢,长这么帅!唉,这就后悔没托生成女的….”
霍一飞佯作嗔骂,“别尽损我了!你扈公子还不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到处招风?”
扈宇连连摆手,“可不敢乱说,可不敢乱说!老婆在H市呢,这话可不敢乱说,要出岔子啊!”
两人哈哈大笑。车子碾了细碎的冰雪,缓缓驶出人群拥挤的街道,驶上开阔马路。雪早已经停了,这时却又下起来。比早上的时候更大,飘飘扬扬好像撕碎了的柳絮,又好像舞台上表扬时洒的羽毛,慢悠悠在半空中浮动。H市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今年的天气真不寻常。大雪把街上行人赶走了一半儿,五颜六色的头发也不见了。倒有不少摆摊子的老人,手脚迟钝的收拾着自己的摊位,动作缓慢的似乎要被定格。
扈宇坚持要把车子的敞篷打开,飘飘洒洒的雪花悄无声息钻入脖颈,清凉清凉的。霍一飞一手把着方向盘,一边连忙抖落自己头上身上的雪花,心说这大少爷还真是会闹,大冬天的敞篷吹冷风,不怕冻着,自己可冻得手疼。拉拉衣袖把手藏在袖子里。扈宇还玩得不过瘾,索性站起来,外衣也脱了,拉着袖子罩在头顶。车在雪中疾驶,风鼓的衣服像帐篷一般。他站的高,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从身边飞过。
扈宇一路兴奋的大叫,磁性的骄傲的声音淹没在一片灯火辉映的雪色之中。
“H市的夜色果然漂亮!这么美丽,这么繁华,难怪那么多人喜欢这儿。”扈宇坐下,拉上车棚,抖落自己沾满雪的衣服,“偷渡的要来;移民的老了要回来;有钱的,没钱的,都巴巴削尖了脑袋往这儿钻啊!哈哈。”
霍一飞笑,“T市不好吗?比H市大的多了,三面环海的,空气都透着新鲜!我一去就喜欢了。”
扈宇也笑,“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我也不怕实话跟你说,政府搭界,这个饭越来越不好吃了!谁不知道官字两个口啊。他高高在上,怎么说,怎么是。就说我吧,大学毕业,一股精神头儿,想要出去闯荡。哪知老头子非逼着接他的饭碗,结婚,一手操办!问都没问过我。有什么办法?中国这种地方,就是家法大过国法。我不顺从,不用他动手,多少人替他准备棒子,教训我这不孝儿子。”
“那就来吧,反正喜不喜欢都得来。来了就喜欢吧,要不也是自己难受。好在我还很喜欢H市啊,有你陪着我玩嘛。”扈宇笑着,斜眼睨视霍一飞,“一飞哥天天陪我玩,打我我也不走了。”
霍一飞转过脸来,似笑非笑的打量扈宇,“怎么,看上我了?”
扈宇却不笑了,敛了正色道,“说起来,我也理解他。一辈子霸道惯了,临老来儿子管不住,哪有面子?不就是要支配我么,我让他支配。我在这里呢,也乐得清闲。天高皇帝远。想要管我,打我,只怕鞭长莫及。H市这么热闹,有的是吃的玩的,我不怕寂寞啊。二来,说实话,我也想做出点成绩给他看看,他们都瞧不起我么,我是公子哥儿,只会坐吃空山的纨绔子弟。我告诉他们我不是!钱,我会赚,家,我能养。”
意味深长看了霍一飞,“就这么简单。”
霍一飞笑着点头,表示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然后转开话题,“扈公子聪明能干,旁人狭心嫉妒,说些闲言碎语,不必理会。扈老板也是望子成龙心切,可能急躁了点,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扈宇睨视他,忽然哈哈笑起来,“一飞哥这么有认同感,看来是对这份苦心深有体会啊!”,嘴角一兜儿坏笑,促狭的霍一飞颇不好意思起来。扈宇拿他挨打的事儿来开玩笑,霍一飞毫不退让的还嘴,“怕没你体会的深!”
还有三天就是春节,小宁和廖宏斌带了大包小包回来。见着霍一飞,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双手环了他脖颈跳起来,原地转上三圈。两只手扳着他脸装模作样的端详一阵,笑问,“哥!你没事啦?”
“没事啦!”霍一飞放下小宁,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一巴掌,“疯到现在才回来!北城好玩么?不打电话催你,是不是就不准备回来了?”
“那哪能呢。”小宁面有尴尬,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在屋里寻摸一圈,没见到那根打人的藤条,心里稍安。脸上赔笑,“我都想哥了。不过阿斌哥说难得出来一趟,要多买些礼物给他女朋友。哥你知道啦,阿斌哥女朋友那么多,又不好买同一样子的,逛了一家又一家,逛了一天又一天,就逛到现在啦。”
霍一飞忍笑,“大的也没有个大的样,带头教坏小孩!你没买点什么,给你的女朋友?”
小宁难得腼腆,“哥乱说什么,我哪有女朋友。”一分钟也坐不老实,窜起来又绕到沙发后面,搂着哥哥脖子。左右相顾嘟囔了半晌,终于还是不可避免说到正题。“哥,你不生我的气吧?”
“你说呢?”霍一飞不笑,正起脸色。小宁更加软语相求,“哥,不要生气了嘛。我知道我是冲动了,可我也是心疼哥啊。欺负我霍一宁,那没关系,欺负我哥可不行!”
看霍一飞脸色不对,急忙又改口,“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了,哥不要生气啦。刚刚才好一点,为了我再气坏了,我要难过死的。哥,好不容易今年过年你在家,让弟弟好好孝敬孝敬你,把我打趴下了,谁给哥哥做饭吃?”
霍一飞给他哄得忍不住要笑,强抿着嘴忍着,嘴角还是露出笑来。小宁看在眼里,更撒娇撒的肆无忌惮。
“哥,这件事就过了好不好,不准秋后算账啊!而且我也就是胡闹,都不知道是谁伤了你,我也没那个本事伤着谁。你就当,就当没有这回事儿发生,好不好?”
其实小宁是隐约听说哥哥并不是被人砍伤,而是犯了什么错误被帮会惩罚。这事说来尴尬,哥哥不主动提,他也就聪明的不去问了。小宁虽然调皮胡闹,其实和哥哥一样,还是深懂做人的分寸。不过腹中嘟囔:原来哥也会做错事,也会被打罚,他却又来打我,击鼓传花大接力么?
霍一飞嗔骂,“你可好意思说了,还知道自己是胡闹!过年多大了?16了吧,还跟孩子似的胡闹,什么时候你能让我省心?”
小宁腆了笑纠正,“嗯,嗯,对,是。其实是,16,我虚两岁的,哥忘了?”
晚上吃完饭,霍一飞半蹲半跪在地上,一件件整理小宁带回来的行李。在一个大纸包中翻出个纸卷,打开来是幅速写,淡黄的纸张,黑色碳笔勾勒的轮廓:小宁怀抱大包,带着耳机,一脚踏在滑板上跟着音乐摇头晃脑。简单的三笔两笔,画的活灵活现。霍一飞不懂得看画,也觉得画的很好。找到右下角去看,签着一个小小的花型签名James。
霍一飞看着眼熟,略一思忖想起来,阿秋曾给自己画过一张速写,也是签的这个名字。爬起来去翻那张画,打开一看果然是James。
怎么这么多画家叫James的?连签名的花式都一样。难道这画儿也是阿秋画的?可小宁哪里去碰到他了?小宁不过去趟北城,阿秋远在缅甸,相隔十万八千里。还是阿秋跟ou出来做事?霍一飞想,也没听说ou近来有什么动静,是自己卧床休养,信息不大灵通?但转念一想还是不对,不管阿秋是自己,还是跟着ou出来办事,都不可能会跑去给小宁画一幅肖像。
叫了小宁问他,“这画儿是谁画的?”
小宁心里突的一跳,看哥哥脸色凝重,说话不觉结巴,“是,是街上画画儿的摊贩上画的啊,怎,怎么了?”
霍一飞并没看出他神色紧张,只继续问,“是北城的画摊儿?那画画儿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模样?大约多大年纪?”阿秋长相十分漂亮,中缅混血儿,高挺鼻梁,水一般褐色的眼睛,引人侧目,见过的一定会有印象。但小宁只是踟蹰着说,“嗯….我不记得了。”
霍一飞心里想事儿,没大在意小宁举动。小宁转过身去偷偷吐了吐舌头,心想,画画儿小帅哥的事,还是不要跟哥哥多嘴。谁知道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钱都花了,不如隐瞒不奏。
原来画这画儿的真是个漂亮男孩。小宁陪着廖宏斌购物出来,逛到一个大广场边上,二十几个画画儿的拉着小竹凳子摆成一排,好多男的女的围在前面,游介绍说这是北城特色。宁也凑上去看,见画画儿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孩子,穿着单薄,衬得骨骼清俊。对面坐一个胖妇人,肥胖的手指托着下巴,一副搔首弄姿模样令人作呕。
小宁捏起鼻子作态扇乎臭气,惹得周围人一阵窃窃偷笑。画画儿的男孩却是全神贯注,略带卷曲的头发有点长了,垂下来挡了半边眼睛。略显苍白的手指捏了碳笔,在纸上唰唰移动。小宁凑到跟前去瞅,只见画纸上一张胖脸,眉眼间透着傲慢夸张,一个俗气贵妇的模样跃然纸上,画的极其传神,不由暗暗叫好。
男孩画完在纸角签一个James字,揭下来递给胖女人,薄薄的嘴角一缕腼腆笑意,操着略带生涩的国语,“您看,可以吗?”
胖女人接过来,不忘挑逗的瞟他一眼,拿到眼前一瞅,却登时面容大变。“他妈的!小兔崽子把老娘画成这副德性!老娘短了你钱了不成?”甩手把画纸摔在地上。围观的纷纷凑上去,扒拉过来一看,更加爆笑不止。
胖女人一张胖脸涨得通红,一脚将男孩的桌椅踢翻,也不要那张画了,转身要走。男孩跨上一步拦住他,“太太你还没付钱….”
小宁抱了胳膊往身后大树一靠,左腿划个弧线“啪”的搭在右腿上,心中大乐:有热闹看了。
胖女人的脸上像挂了冰霜,小眼睛眯缝起来更加看不见,“臭小子,你找死呢吧?把老娘画成这样还想要钱?老娘没有找你浪费老娘的时间,就是便宜你了!”。她说的飞快,男孩好像没大听清,仍然重复着要钱,胖女人终于恼羞成怒,一个巴掌甩到男孩脸上,白皙的脸庞登时浮出五个手指印。
一声脆响,吵吵嚷嚷的人群都安静了。小宁一看动起手来,三步并两步凑上去。挨了打的男孩脸色更加苍白,手握拳头,恨恨的盯着这女人半晌,终于还是说,“你打人就算了,把钱给我!我就不跟你计较。”
胖女人也不回答,横了身子,想要从人群中挤出去。男孩拽着不让她走,两人撕扯起来。胖女人虽然是个女的,但一副泼辣样,那男孩一时还真奈何她不得。小宁看的不忿,忍不住插言,“我说这位大姐,这个哥哥画的很好啊,比相机照的还真逼真,为什么你不喜欢啊?”一句话出,围观的百几十双眼睛登时齐唰唰转向了他。喧嚣又一次安静下来,胖女人楞了楞,松开手,转向小宁。“你说什么?兔崽子,有你说话的份?”
小宁忽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对胖女人的恶言恶语并不在意,“我说你长的漂亮呢,胖姐姐。”
胖女人听了前半句面有笑意,听到后面“胖姐姐”脸色又阴沉下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发作,僵了一张脸。小宁捱到跟前,笑盈盈看着她,“姐姐,你不喜欢这个哥哥的画儿,我画一张补偿给吧!”
说着也不管那胖女人作何反映,拿过画板架在腿上,三笔两笔画完了,一本正经问胖女人,“胖姐姐你看怎么样?”一边说,一边高高举在胸前。
围观看热闹的众人都挤上来,待看清楚,顿时一阵爆笑,百十来人好像扔了个炮仗炸开了祸,哄笑不止。胖女人一张胖脸涨得青一阵紫一阵,冷汗都流出来。原来小宁在纸上画了一只硕大的肥猪,脖子上还围一条丝巾,和胖女人脖上围得一模一样。一只猪爪叉腰,猪嘴高拱,青牙燎露,满面凶气,活生生是这胖女人蛮不讲理的恶相。
几个人笑的腰都弯了,还有几个大吹口哨。其实本来也没有那么可笑,但大家看那恶女人蛮不讲理,欺负一个画画儿的孩子,都感愤愤不平。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孩站出来捉弄她,替那画画儿的出气,本来不好笑的,也纷纷主动配合着几近夸张之能。
胖女人气急了,嘴唇也哆嗦,骂不出话来,冲上去欲抓小宁的衣领。小宁一闪身,机灵的避开,左手顺势在胖女人脸上摸了一把,两步避开去,一阵恶臭传开。
众人侧目,只见那胖女人白胖的脸上赫然黏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发出臭气,竟像是陀狗屎。小宁跑开两步,把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扔在地上。原来他动作灵敏,谁也没看见他什么时候戴上手套,在泥沟里抓了一把烂泥,倒不是狗屎,偷偷藏着。刚才画完画儿,把那脏手套带上,在女人脸上摸一把,恶心她吐个稀里哗啦。
众人都尖叫哄笑过了,半晌那女人才一声霹雳震天的尖叫厉喊,手摸向脸,抓下那陀黑乎乎的烂东西来,更疯了一般的尖叫着扑向小宁。与此同时,围观的人群开始迅速散开,不知什么时候广场的四周冒出十来个黑衣打扮的男人,奔跑着围上来,冲散了人群。
小宁头皮一紧,知道惹出事了,原来这胖女人有帮手。忽然臂上一痛,一只大手伸过奔跑的人群间隙钳住自己胳膊。没等他反映,已经被拉的大步开奔。直往人多的地方济,穿过天桥到街道的对面,确定后无追兵,廖宏斌才松开手,按着小宁的头两人钻进一个小雨棚。
“你真是我的祖宗!”廖宏斌跺脚,“一眼看不见你就作出花样来,下回说什么别让我带你出来!”
小宁还伸着脖子穿过来来往往的车辆翘望对面,对廖宏斌的话全没听进去一成,“阿斌哥,
他们在打人呢!在打那个哥哥呢!不行我还得过去。”说着要往外跑,被廖宏斌一把拉住。
“我的祖宗!你别作了行不行!看回家你哥不扒你的皮!”廖宏斌顺手抽了根木条连抽了小宁屁股两下,“再闹我真打你啊!”
“阿斌哥他们会打死他的!”小宁眼见十几个人围着那画画儿男孩踢打,急的反过来抱着廖宏斌胳膊哀求,“他们真会打死他的啊!”
“关你屁事啊?”廖宏斌反问,小宁张张嘴说不出话。
“行了行了,看你阿斌哥的。”廖宏斌忽然笑起来,努努下巴指着对面,小宁跟望过去,见到两辆警车呼呼哇哇的开过来,到广场前停下,很多警察下了车。不用说,打人的自然早一哄而散,几个跑得慢的就不幸做了警察的俘虏。
“笨蛋,我早报了警了,你当我廖宏斌是见死不救的么?”廖宏斌手指点着小宁额头,尽情的嘲笑他,“你哥那么聪明,你怎么这么笨?”
小宁也不着恼,咧了嘴嘿嘿傻笑。看着警察闹哄了一阵,纷纷上车走了,又一溜小跑溜回去。人都散了,只有画画儿的男孩还在,靠着一棵大树弯着腰,慢慢收拾他的东西。看见小宁过来扬起脸,冲他笑了笑。
“谢谢!”男孩说。小宁摆手,“不客气啊!也没帮上你什么。”看他眼眶乌青,一边脸颊擦破了,正流着血,紧张道,“你不要紧吧?怎么警察没有让那头猪带你去医院吗?”
男孩摇摇头说,“不用了,她把钱给我就好了。”
小宁仔细端详,看他身上穿着单薄,不合时宜,用的东西都显得很陈旧了,显然是囊中羞涩,缺钱的紧。要不大约也不会出来做这个活计,挨人欺负。小宁跟他素不相识,但他天生一副热心肠,盼着自己是个行侠仗义的英雄。心中一激动,什么都抛到脑后。
“哥哥,你要赚钱嘛,北城这么偏僻赚不多少的,不如来H市啊,H市人多,很多外来旅游的,你画的这么好,一定很受欢迎;要不哥哥教我画画儿怎么样?我拜你为师呀?嘿嘿,其实我蛮聪明,蛮好教的;哥哥不如去学校当美术老师呢,我找我哥帮你安排;有没有兴趣开画馆?哥哥….”
不多久,小宁那三寸不烂之舌,真把男孩说的动心,跟着他走了。
回来的路上小宁犯了难。他在人家面前吹下海口,说到了H市一切怎么怎么包在自己身上,其实不过是胡吹乱擂,他哪有那个本事。又不敢跟哥哥提,哥哥的精明,自己半吊子的谎话恐怕骗不过他,到时让他知道这个弟弟出门旅游也惹是生非,一辈子别想再出去了。
听男孩讲才知道,他并不是中国人,是国外的华裔。是离家出走跑到这里的,本来是要到北城转机,不幸吃饭的时候遭了小贼,钱夹被扒走。他怕被追到讯息又不敢用银行卡,无可奈何之下,看到街上有人画画儿赚机,卖了些衣服买了画笔,纸张混在其中,祈望能赚到票钱。哪知这里的人十分凶恶,欺负他是个外来的,画十幅有七,八幅是不给钱。自己也拿他们没辙,如果硬要,就会有人出来像今天这样拳打脚踢。到今天身上剩点儿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钱还是赚不到,吃饭都快成了问题。
男孩说,他在H市有朋友的。只是H市和北城相隔甚远,没有钱没法过去。男孩不断的感谢小宁帮自己这个忙,小宁心里受用,笑的得意洋洋。
“不用客气,嘿嘿,不用客气!不过我真的好喜欢你画的画儿,能不能帮我也画一幅?”
男孩在飞机上帮他涂了一幅速写,纸角签上James字样,递给小宁,告诉他,“James是我名字,我还有中国名字叫阿秋。”
那张速写,小宁顺手卷起来塞在包里,不想给哥哥翻了出来,好在他没大注意,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小宁想,自己帮人没什么不对,但往女人脸上糊泥巴,总是不大光彩。谁知道哥哥如何计较?万一他追究自己冲动鲁莽,惹是生非,就算不挨板子,也得罚半天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悄悄瞒过,不说为妙。不料这个如意算盘却没打成功,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哥哥叫了他一同跑去超市,买了好些过年里吃的用的。刚刚回家放下来,门铃大响,小宁应着,乐颠颠跑去开门,一打开登时愣住。
门口站着个男孩,双手插袖,冻得瑟瑟缩缩,长长的眼睫毛上全是雾气,竟然是阿秋!
小宁惊愕的指着他“你你你你….”,半天没说出下半句话,做梦也没想到这个阿秋竟然找到自己家里。自己从未说过住在什么地方,他怎么会知道?真是神了!
阿秋见着他仿佛也很吃惊,褐色几近透明的大眼睛愕然睁圆,看看他,又退后一步去看门牌。“香榭丽舍B座7栋19层C?没错啊,你住这里的吗?”
小宁指指门牌,又指指自己,“哥哥,你不是找我吗?”
阿秋有些歉意的点头,“我,找霍一飞,他住这里吗?”
小宁一口口水噎在喉咙,几乎没呛着,“你找我哥?!”
看似柔弱的阿秋倔强起来比任何一个孩子更有主意。这一点,当父亲的ou比其他人都了解。每每用皮带马鞭打了他哭天喊地,满地翻滚,可阿秋几乎很少有肯认错的时候。即使认错,那也是给打的受不住了,一时嘴软。等擦了药,养好伤,他还是偷偷的坚持着自己的主意。不过见了ou更加怯惧,眼睛灰溜溜的低垂着从不正视他,一举一动都没有声息,好像一缕幽魂。
Ou见了更加厌烦。性格粗暴的ou不懂得怎么哄弄孩子。从来都是别人迎合,奉承着他,家里家外是这样。手下兄弟自不必说,千方百计要讨老大的喜欢;从前弟弟fsk小的时候,也非常懂得乖巧迎人,惹人喜爱;只有这个儿子,从小呆呆木木的,长大后更安静的像个姑娘,哪有半分他ou的儿子该有的硬朗样子?
ou越是不满意,打骂教训,阿秋越是不声语,远远的避着他。Ou见这样更加生气,打的就更加厉害,阿秋也就愈发畏惧胆怯,瑟瑟缩缩,更不能让ou满意。何况没了弟弟以后,ou全部的指望只有让这个儿子继承家业,但阿秋却毫无兴趣,一心想要离开,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对于这一点,父子俩永远不能达成共识。
一个月前为了一件小事,他又不知缘故的激怒了ou,这个在他眼中永远喜怒无常的父亲,挨了一顿鞭打。当晚阿秋对着漆黑的夜空抽咽了一夜,清早天蒙蒙亮,他收拾好行装,带了几件随身的衣服,贴身拿好钱,趁着雾色溜出门去。
这一天在心里酝酿了许久了,无数次挨打,被父亲狠毒的马鞭狠狠羞辱,折磨之后,都会在心里生出想要离家的念头,在今天终于变成现实。阿秋拖着还在疼痛中的双腿,沿着家门口一条生僻小径,小心躲避着猎犬吠叫,一点点穿过浓厚的雾障。到马路上拦了出租车,直开到机场,坐上飞机,他的心还怦怦直跳。
透过舱窗,看着外面渐渐浓厚的云雾,真实的感觉飞机正在起飞,阿秋只觉得恍然如梦。真的跑出来了吗?从此自由了吗?这感觉却不像乘坐飞机的真实。阿秋只有缅甸到中国的护照,没有办法直飞意大利。在北城下机,已经飞了整整12个小时,但被异样的兴奋充盈,阿秋丝毫也不觉得疲倦。
可惜这份美好的兴奋没能持续多久,后来发生的事就像他跟小宁所说的那样。异地他乡,人生地不熟,被扒窃了所有钱之后,沦落到上街画画儿讨生,这也是从未为钱筹谋过的他不能想象的。作者有话要说:
额,感觉有点晕,明天就是春节了。从今晚开始大约就要忙于各种各样的春节应酬,因为可能不大回家,所有更文的话,我尽量吧~过年在即,好像心都有点散了。不过小飞也要过年了,让他消停消停吧,嘿嘿。
在这里给大家拜年啦~还是那句话,谢谢大家在过去一年来给我的全部支持和鼓励。虽然08年早就过了,但是依着中国人的习惯,还是过了大年三十才算新年。珑盈在此祝大家新年一切顺利,开开心心,健健康康。最重要是看文多多,撒花多多,哈哈~
新年快乐!
霍一飞八,九岁的时候就懂得为帮阿姨养家,出门寻找最简单的活儿来赚钱。但生就富裕的阿秋几时为生计这样挣扎过?他又怎么懂得生存的艰难,竞争的残酷?起先的半个月里连在画摊儿上立足也不能够,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同行”欺压,根本做不到活儿计。后来勉强能揽到客人了,却又常常有胖女人这样的,画了画儿不但不给钱,有时还没来由的挑逗欺凌一番。谁叫他长得漂亮呢,削瘦羸弱的身材,清澈如水的大眼睛,一副楚楚惹人怜的模样,只在嘴皮上调笑,没有别的□,已经是客气了。阿秋咬紧牙关苦捱,只想着早一日赚足银子,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事与愿违,他终是没能飞去意大利,而是跟小宁一起去了H市。
“一飞,一飞。帮帮我。帮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阿秋抓着霍一飞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十根冰凉而瘦削的手指死死攥着他胳膊。霍一飞惊愕之下,只好像哄个孩子似的安慰着他,“好,好,你先进来再说。”
阿秋这才瑟缩着在房中沙发上坐下,霍一飞招呼小宁倒点东西来喝,一转身却找不见他了。阿秋连连摆手说不要,但口舌干燥,嗓音嘶哑的样子,分明是又累又渴的。霍一飞冲了杯果汁给他,阿秋颤颤端在手里,抿了两口,更觉得饥渴难耐,一口喝干净。喝得急了,呛的不断咳嗽,慌忙拿脏兮兮的袖子擦拭。霍一飞靠过去把纸巾递给他,拍着他后背,试探着问,“你怎么跑到这来?”心里也猜到他大约是偷跑出来的。
果然阿秋说,“我,我是逃出来的….”说着声音就哽噎了。霍一飞问起来,大概知道个来龙去脉,正色道。
“阿秋,我跟你是朋友,你有什么事,我绝对帮你。但是这一次不行,我不能帮着你离家出走,更不能送你去意大利。你先在我这儿住着,缓一缓,歇一歇,但你得告诉你爸你在哪。回头我陪你回家,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求情,一定让你爸原谅你为止。”
阿秋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霍一飞,“你要送我回去?不….不不不,不会的,你不会送我回去的对不对,你会帮我的,会的,一飞你最好心了对不对?”
霍一飞叹一口气,想说,我没多么好心,我不过是跟你父亲合作才认识你,就算跟你关系再好,也能没分没寸的帮你家出走。但见阿秋如此反映,也不知该怎么出口。
阿秋拉着他手,“一飞,求求你帮我这一次吧,我不会连累你的。你只要借我一点儿钱,我悄悄的走。我不跟任何人说,没有人会知道的,对不对?”阿秋的声音已经在控制不住的颤抖,极力的控制着不让眼泪涌出来。
霍一飞无奈的打断他,“阿秋,你听我说。你听我说。”连说两边听我说,可要怎样说,实在是不知道。
“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们跟你爸爸,现在是在合作,是搭档。如果我帮你跑了,恐怕咱们之间这份合作就要崩了。这件事关系太大,我真的做不了主。对不起,我恐怕帮不到你。”
阿秋双手捂着脸,呜咽的哭起来,“我不能回去,不能。我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当年二叔就是这么跑出来的,过了那么多年,爸还不放过他,到底找了你去把他杀死。我回去,爸一定会活活打死我….”
走投无路,在H市霍一飞这个朋友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如今他也不肯收留,阿秋真觉得自己再无出路。天地之大,没有一处地方可以让他容身,难道真要踏出那步绝路不可?
“我知道….我知道不该为难你,我知道这样是让你为难。可是我在这里….真的再也没有认识的人了。我的朋友….都是在缅甸的,缅甸那么小,哪一个我爸都找的到。我爸也知道你,但他不会相信你帮我的。”
霍一飞忍不住微微一笑,阿秋倒是聪明,知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ou怕是还真想不到自己能帮着他的儿子跟他作对。想去帮他多拿些纸巾,刚一站起来阿秋立刻惊恐的搂住他腿。
抽咽着哀求,“求求你一飞!求求你帮我走!帮我去意大利,不要把我送回去啊!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还年轻,还不到20岁,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想死。”
仰着脸,褐色的漂亮眼睛里,泪珠一颗一颗骨碌碌往下滚。阿秋也不伸手去拭,只顾着搂着霍一飞不放。仿佛一撒手,他就会舍弃自己而去一般。
霍一飞苦笑不已。想不到阿秋竟对回家怕成这样,好像那不是他的家,简直是魔鬼牢窟。回家能让他惊恐的失声痛哭,在他心里回家就意味着死亡。霍一飞不由得想,Ou要是见到这一幕,不知该作何感想。在他儿子的眼中,只怕他这个父亲与地狱里的阎罗王无异,一般的恐怖吓人。无可奈何只得又坐下来,拍着阿秋肩膀让他靠近自己。阿秋头颅无助的垂在霍一飞肩头,哭的呜呜咽咽。
霍一飞轻声哄他,“好了好了,你先别哭,先别哭,我答应你就是,答应你就是。”
话语含糊,阿秋也不知霍一飞是真的应了,还是只是随口哄他。但抽咽了一阵,毕竟是慢慢平静下来,直起身来抽一张纸巾,胡乱的擦拭满脸泪水。
看着他,霍一飞想,他不可能帮着阿秋逃跑。这点儿分寸他还是懂的。进哥为了跟ou之间良好的合作,很是下了一番本钱,甚至派他前去帮忙,换了第二个人决不能够。霍一飞知道周进肯这么帮ou,不是为了好心,也不是为了两人关系多么好,感情多么深厚,而是为实实在在的利益。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苦苦隐瞒自己吸毒的真相,隐瞒就是不想因为自己使这个合作收到什么影响。这次如果帮着阿秋逃跑,ou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到自己头上,而到头来,还是要追到进哥那里。自己再不知事,也不能愚蠢的去惹这个麻烦。
可是阿秋哭得这样可怜,霍一飞实在狠不下心把他硬撵出去。ou的脾气他也略知一二,离家出走本来就是家长不能容忍的大错,再加上fsk前例在先。阿秋不是怕得没有来由头,ou抓到他,只怕真的会把他打个半死。
霍一飞想想,没办法,只好先应付着。“这样,你先在这里住下吧,以后的事咱们慢慢说,也不迟。我先收拾收拾你的房间,你先休息下,回头咱们出去吃点饭。”
阿秋点点头,依顺的服从霍一飞安排。霍一飞把一间客房收拾出来,把他随身的行李拎到房间。两只皮箱几乎空空,阿秋所有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卖了,连件御寒的衣服也没有。霍一飞把自己衣服找来几件,给他先对付。
洗澡的时候送浴巾进去,看到阿秋削瘦的身上更加瘦的没有一点肉,肋骨一根根清晰,简直有些瘦骨嶙峋,霍一飞更生恻隐之心。想想从小衣食无忧的阿秋这将近一个月的逃离日子里,不知吃了多少他想也不想不到的苦头,可他居然还是一点也不想回家。这些辛苦仿佛都不抵在家受父亲管教的难熬。想象ou家法的厉酷,联想自己幼年时的处境,霍一飞愈发对阿秋生出同情。
小宁自从开门放阿秋进来,就知道大事不妙。在旁听了两句,更惊愕的发现两人原来还认识。哥哥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南国小帅哥,他小宁也没处知道,只暗地里跳脚骂倒霉。自己真是多管闲事,这回好了,闲事管到了自己头上。想来这个什么阿秋一定把自己在北城那点“好事”空桶倒豆子,抖的一干二净。小宁想,甭管哥哥是喜是怒,先把姿态表清楚吧。悄声溜到自己房间,咬咬牙,不情不愿的跪在地上。
霍一飞进屋那会儿,小宁正龇牙咧嘴的小幅度挪动着跪麻的双腿,瞧见哥哥进来,忙不迭摆正身姿。
霍一飞瞧他一眼,小宁立刻低下头,咬着牙把膝盖直挺挺的杵在地上,两只手笔直的贴在大腿两侧。想了想,又连忙松开咬着的嘴唇。身体挺直,脸无怪状,这是哥哥罚跪的要求。
小宁敛声屏气,等着哥哥进一步吩咐,但哥哥只说了句,“起来,出去吃饭。”
小宁心里打突儿,睨着眼角瞄他一眼,霍一飞拉住他胳膊,一把拽了起来,顺手在小宁屁股上拍了一把,“哦….原来是有事瞒着我呢,难怪这么老实。自己跑来罚跪了,看来事儿还不小啊!”
小宁直恨得跺脚,脸上还不干露出来,咧着嘴僵硬的干笑。心里早把自己骂了千遍,霍一宁啊霍一宁,你这是积极的什么劲啊?!原来哥哥什么都不知道!阿秋自己的事还搞不过来,根本没想起来提小宁这个茬,他却跑来罚自己的跪。这下可好,不打自招了。这顿饭吃的忐忑不安,唯恐哥哥当着外人的面上发作,心里紧张,连平时最爱的虾仁鲜菇汤也喝得没滋没味。不时用眼角瞟着哥哥脸色,但哥哥始终跟阿秋哥哥说话,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小宁心里越发没底。
回到家,阿秋几夜没合眼,又累又倦,倒在床上先睡着了。小宁看到哥哥向他摆了摆手,转身上楼,知道是示意自己跟上,脚底有些发软,硬着头皮跟在后面。进屋先把房门关紧,怕得是一会儿打起来若是忍不住叫出声,不要给楼下的阿秋听见。否则这么大的人了,还给哥哥脱了裤子打屁股,可不丢人死了。
转回身看见哥哥正坐在床边,一手拿了那根熟悉的藤条,在另一只手心里轻轻的敲打,似笑非笑神情看着他。小宁留神去看,觉得哥哥微微翘着的嘴角里仿佛抿了一丝嘲讽,不由汗颜的低下头。几乎能猜到,哥哥一定是在等着自己已成陈词滥调的那几句认错的话:“哥,我错啦,我再也不敢啦。”然后再狠狠的嘲笑他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属猪的货色。
小宁把头低的更深,呢喃低语,“哥,我错啦,我再也不敢啦。”两腿一软,顺势跪了下去。
哥哥不咸不淡的声音,“说吧,犯了什么错了?”
小宁迅速在脑子里捋着思路:阿秋哥哥没跟哥哥提起,哥哥不知道整件事的经过。但是全隐瞒也不能,阿秋哥哥就在楼下,哥哥若是听出破绽,下楼一问,什么都一清二白;要全坦白也太吃亏,自己虽然过分,到底是替人出头,何况这人又是哥哥的朋友。不如说一半,瞒一半,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才是撒谎不穿万年不变的道理。
“阿秋哥哥画画儿,那人欺负他,不给钱….那人不给,我拉着他不给他走,就打起来了。哥,我知错了,以后不这么冲动,就算帮人也要想好方法再帮。”
小宁边说,边用眼角偷瞄哥哥的脸色。他这一番话不尽不实,第一没说对方是个女的,而且故意强调“他”是怎么怎么欺负阿秋,极尽夸大之事。对如何动上手又含糊其辞。说来说去,总是想尽一切为自己开脱。
霍一飞笑盈盈看着弟弟,忽然把藤条一甩,“嗖”一声在半空破空。“跪过来”,他敲敲床沿。小宁下意识拽紧裤腰,没有上前反是退后两步,“哥,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问阿秋哥哥。”
霍一飞站起身,“好!一句虚言没有,是吧?我就去问问,你要没撒谎,哥送你跑车当奖励,要是撒谎了,不管对错,50藤条。公平不公平?”说着就要出门,小宁心里一慌,一步抢上去,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马脚已经毕露无疑,无奈只得垂头道。
“哥,我错了。是我先招惹这胖女人,可是她也太过分了,她不给钱还打人,打了阿秋哥哥一巴掌呢。阿秋哥哥不敢得罪她,我可不怕。”
霍一飞仍不说话,仍然笑呵呵的模样看着小宁,摆弄手里藤条,一下下点着地面。小宁跪在地上,心里左右斗争要不要全说出来,不知不觉把牙咬的咯咯作响。此时咬紧不吐,或许哥哥不会不信,但小宁捱熬了一阵,只觉得哥哥精明的眼睛把自己看的越来越透。渐渐的,几乎汗也要流出来。
小宁终是抵抗不住,一咬牙坦白,“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撒谎了。是我不对,不该戏弄胖阿姨,不该画画儿骂她是猪,不该往她脸上抹臭泥。哥,我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哥哥,“哥念在我也是好心帮人,今天又是大年三十的,动刀动棍多不好,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求求哥了。”
霍一飞点点头,没表示原谅,也没表示不原谅,淡淡反问一句,“就这些,没有了?”
小宁忙不迭回答,“没有了,没有了!真没有了,我不敢骗哥。”
“没有了。”霍一飞嘴角轻轻一翘,藤条轻拍床沿,“那就趴过来吧!自己说说,要怎么罚?”
小宁吐了一口气,心中窃喜,其实还有一条,后来惹出好多打手追杀,差点闯了大祸,这一点最要紧,自己隐瞒下来,骗过了哥哥,实为大幸。不然单凭这个,今天屁股就得开花。不过挨打毕竟是不能轻易就范的,否则岂不大大吃亏?小宁上前两步,却不脱裤子,双手环抱了哥哥的腿软声哀求。
“哥….好哥哥,求求哥了,大过年的,哥就原谅弟弟这回罢,以后我长记性了,不再搞这小孩子的恶作剧了。”
霍一飞不应,“别废话!你说你都几岁了?还学七八岁小孩儿胡闹八闹,什么时候能长大?
藤条敲床沿,“痛快儿的趴这儿!”
小宁见赖不过,一张小嘴撅起来,不情不愿的蹭到床边,口中还是不住分辨,“我也是好心帮人呀,难道由着坏女人欺负阿秋哥哥?要不是我多管闲事,阿秋哥哥还找不到你呢。”
霍一飞一藤条抽在床上,“再废话?说的你不对啊?过来趴这儿,把裤子脱了!”
小宁一激灵,两手下意识的挪到腰间,飞快去解腰带。解了一半儿又有些后悔,偷眼看哥哥脸色,也不觉多么恼火。虽然板着脸,却也不是平时火冒三丈时那么难堪,更后悔这么快就范。
“哥….”小宁两手拽着裤腰,还在恬着脸求饶,霍一飞一把把将他按住,三下两下把裤子褪到膝弯儿,一手按在腰上,一手朝着屁股“啪啪”两下,小宁把嘴张的极大,声嘶力竭的厉吼,“啊!疼啊!哥!”
“疼个屁!”霍一飞忍不住想笑,强板着脸,“叫,叫!给我趴好了!”。小宁在哥哥藤条“淫威”逼迫下,不得不弯下半个身子,乖乖伏在床上。想到自己本来是好心帮人,却无端端招来一顿打,心里一阵委屈,鼻子就有些发酸。
霍一飞伸手在小宁裤子上捣鼓一阵,把皮带抽了出来。却也没用藤条,把皮带在空中抖了抖,威吓,“趴好了!屁股翘高!”
小宁委屈的哼了一声,把臀部顺势抬高,皮带在屁股上扫了一下,清脆的“啪”的一声,有些火辣辣的,但也不是很疼。小宁心里一松,反而更委屈了,泪珠在眼眶转了两圈,啪嗒落在床上。
霍一飞斜眼瞧见,假装没看见,舞着皮带接连抽了十来下,小宁两瓣臀瓣红了一片。这几下其实真没用大力,小宁虽然鲁莽胡闹,但他是善心助人,霍一飞并没有深责的意思。不过这孩子过年就16岁了,却跟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永远乐此不疲的搞那些七八岁小孩儿才搞的恶作剧。他把小宁按下不轻不重的打这两下,其实并没想打,不过借机吓唬吓唬他,叫这孩子学学长大。
小宁鬼马精灵,挨了几下就知道哥哥没生气,半敛半收的胆子登时放开了,两只手摆到身后,光光的小屁股拼命乱扭,扯足了嗓子嚎叫,“哥啊!哥,好痛啊,哥不要打这么狠啊!”
他闹腾起来,霍一飞一时还真按不住,两人直摆了半天,最后霍一飞作势吼了两声,小宁才不敢硬违逆了,趴倒在床上。皮带又在身后抽了十几下,加上前面的十来下,不到三十,小屁股真红了。小宁挤挤眼睛,已经停了的泪珠霹雳扒拉又流下来。
“呜呜….哥好狠心,大过年的…这么凶吓人,打的这么狠,呜呜…哥哥欺负我….呜呜呜….哥哥欺负我….”
小宁哭得好不委屈,泪珠一串串往下掉,眼角却在偷瞄哥哥动作。见他停下手来,屁股上已经生疼,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霍一飞一把打落他的手,“再哭?!把眼泪给我咽回去!装什么装,打疼你了?再装我换藤条打!”说是这么说,却也没有再打。小宁直起身来,手捂着屁股,呲牙咧嘴疼了一阵。仰头看着哥哥,看着看着,自己忍不住撇嘴笑了。忙把头埋到哥哥腿上装委屈。
“疼….哥揉揉。”
“美死你,我还打完呢!”霍一飞笑骂,指了床沿儿,“过去趴好了。”
小宁自然不依,搂着哥哥大腿不放,“不去。哥不要打了好不好,求求哥了。”
霍一飞唬了脸喝几声,小宁只当听不见。仗了哥哥没存心打他,尽情的放肆耍懒撒娇。哭了一阵儿,笑了一阵儿。说来说去总是自己的委屈,帮人反而被打,都是哥哥的不对。
霍一飞扬起巴掌,重重抽了他屁股一掌,打的小宁更加惊声尖叫。霍一飞喝唬,“打的就是你!看你一天到晚舞乍的,上一笔帐还没跟你算呢,放你上北城玩,占了便宜还不老实。还抖擞,抖擞,啊!”
小宁一听提到上一把帐,那是自己找人打架的,给哥哥报仇的事,登时老实起来。如果说这一次的事多少还占理,那找人打架就说怎么也说不出理来。生怕哥哥计较,连忙服软,“我错了,我错了。”
霍一飞正色,“两次都给我惹祸,但都念在你出发点是好。尤其这一次,解人急难是好孩子,哥哥要夸奖。但这么大人了,做事要有分寸,真要帮助人家,要做点实实在在的,捣鼓点小花样,损损人家,有意思吗?不管那人再不对,是个女的,年纪又大的多。有理说理,人人都站在你这边。当众戏耍人家,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小宁点头,“嗯,是。”
霍一飞揉揉他头发,“哥事忙,常常不在你身边,不能整天照顾你。自己要知道照顾自己。长大了,要懂事了,总像小孩儿那样怎么行。脑门一热什么都做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闯出大祸来。哥能一辈子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收拾残局?”
小宁本不服气,一番话却说的心服口服了。细想想自己的确如此,头脑一激动,什么都做出来。哪次闯祸,十有八九都不是故意的。但是冲动起来,往往把一点小事弄的不可收拾。看来哥哥就是哥哥,实在把自己从头到脚都了解的透透的。
“哥,你别生气了。小宁以后乖了,真不再胡闹惹祸了。今天是过年呢,哥开开心心的,笑笑好不好?”
小宁伸了两只手,捂着哥哥的脸笑嘻嘻的摇。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长记性了,反正眼下是乖的紧。霍一飞给他摇的忍不住笑,一巴掌拍在屁股蛋儿,把他推开,“起来吧!那裤子还没提上呢,又开始没皮没脸了!”虽然是骂,毕竟嘴角含笑,疼惜爱护的神色溢于言表。年三十晚上,三个人在家包饺子,吃了顿年夜饭。阿秋虽然是半个中国人,但在缅甸长大,没过过春节,处处觉得新鲜好奇。玩玩闹闹,一直到凌晨三点才陆续躺下。整晚上家家户户的鞭炮此起彼伏,声响不断,也没能怎么睡着。
大年初一按着江湖上的规矩,和记兄弟们都到周进家拜年,周进做东请大家吃饭,不管上下,但凡露了面的一律派发红包,装的都是一万元现金。过这个年单是红包周进就派了几千万。众人送来的礼物,都随手转散给霍一飞,陈耀清这些手下的小兄弟,只留了一尊翡翠弥勒佛雕,巴掌大,通体碧绿剔透,十分精美。周嫂拜佛,自从儿子死后,她常年素斋,即使常年生病也不例外。过了年他要去德国,自然是把这个礼物带过去。
因为感冒后咳嗽始终不大好,周进宴席上几乎没大喝酒。场面都是霍一飞和陈耀清几个维持,敬酒到葛老辉,姚伟和赵家兄弟这桌,葛老辉满脸堆笑,拉住他,“一飞看着精神气儿不错,现在好多了吧?”
吸毒的事情发生后,帮里的人在公共场合谁都不会提起。就算不当着霍一飞面,也尽量避免这件尴尬事儿。葛老辉有意在众人面前提起来,分明是存心让霍一飞难堪。说完笑嘻嘻看着他,等待霍一飞下文。
霍一飞只是笑,装着不懂他意思,“嗯,好多了,多谢葛哥惦着。”
“那就好,那就好。”葛老辉笑意十分亲切,拉着霍一飞坐到身边,像疼惜孩子似的啪达着他肩膀,“你好了,咱们也去一桩心事儿。你看你进哥,为了你操心都病了,咳嗽总也不好。”
说着转向桌上的人,“人到中年了,身子就是不如从前,以前什么时候看着咱周老大生病呢?”
这些人听葛老辉句句话戳霍一飞痛处,已经听的心里怦怦直跳;现在更话里带刺的直指周进,更加脸上发僵,也不知该如何回话。赵焰出来圆场,“对对!这酒喝得多了,年岁一大就显出来。葛哥也得多注意着点身体,论年纪,你比咱老大还大着几岁呢。”
一句话不软不硬,葛老辉咧开嘴,嘿嘿干笑了两声,不说话了。端了杯一饮而尽。
霍一飞冷眼旁观,心想赵家两兄弟跟葛老辉的矛盾,是一天比一天更厉害。姚顺刚死的时候,进哥有向自己透过意思,要他慢慢接手一些姚顺这边的事情,待到时机成熟,就全权接手。赵家兄弟心有鬼胎,这两个人周进并不打算长用。但后来就出了吸毒的事儿,这事就被迫放下了。姚伟,葛老辉和赵家兄弟,其实谁都挣不到什么,但他们就是要打。江湖上要是有一天太平了,那就不叫江湖了。
饭后周进又补了霍一飞一个红包,外加一只车钥匙。车是法拉利当年的新款,还没出厂,要提前预定。周进没说什么,但霍一飞知道他还是心疼这次打的太狠了,嘴上不说,却只想法默默补偿他。
还是跟张明山出去吃了饭,带着小宁。张明山还带了大鹏。头天晚上他打电话来,说起吃饭的事儿,霍一飞推托说不便跟小宁解释。张明山就说,你也不用告诉小宁我是谁,这样吧,我叫着大鹏,当请他们小同学吃个饭。
霍一飞也只得应了。
四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坐了一桌。丰盛的菜一道一道的上,把硕大的圆桌摆的满满的。张明山很是热情的招呼,拉着小宁问长问短。张大鹏显然不知就里,一手刀,一手叉,吃的眉飞色舞。他肥胖胃大,一桌的菜倒有半桌进胃。一顿饭吃的很快,回家的路上小宁坐在车子后座,默默的不说话。
霍一飞转头看看他,“怎么了?不舒服?”
小宁低低问,“哥,我们跟张大鹏的爸爸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过年要跟他一起吃饭?”小宁虽然调皮爱闹,但是机灵聪明,如何看不出状况?只有张大鹏才傻乎乎的只知道吃,没想到无端端的,怎么找了这些人坐在一起。
霍一飞沉默无语。知道小宁一定会问,但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照理说,小宁和自己一样,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但霍一飞只是想,是不是该把弟弟也拉进这段难解的怨恨中?
对于父亲,小宁应该没有什么印象。父亲走的时候,他还是个把在大人在手里玩耍的孩子。父亲走后,谁也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人。但小宁渐渐长大,心思聪明。虽然没问过自己和阿姨,霍一飞知道他暗地里曾偷偷打听过。兴许,也在邻居们的口里得知一二。但不管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霍一飞都觉得,事隔多年,无谓再把一个痛苦给弟弟承受。因此父亲这次回来,他始终没跟小宁提起。
可是到今天,父亲的态度也让他一再茫然。父亲似乎显得愈发的热情,这一阵频频联系自己,言语行间流露的态度,似乎很希望同两个儿子和解如初。霍一飞虽然年纪轻轻,也在江湖上闯荡多年,自认还算看得透人和事。照理说,父亲是真心回头,还是想在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应该看的很清楚。但所谓关心则乱。毕竟是亲生父亲,不能改变的血缘。看着他亲切的揉着小宁头发跟他说话,不知怎的,霍一飞心里愈发一阵阵的散乱。
小宁在身后低低的叫他,“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呀?”往前探了探身子,反视镜里观察着哥哥神色。霍一飞隔了半晌,慢慢的说,“小宁,哥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还是等你长大再说吧。”
小宁垂下头,沉默了一阵,缓缓向前靠过来,手臂圈了哥哥脖子,头枕在他肩旁。“哥不是总说,我长大了嘛….”
小宁隐约也猜到,这个人跟自己关系非比寻常。但是怎么没想到他就是抛弃了他,妈妈和哥哥的父亲。
初五一早周进订好了机票去德国,霍一飞送机,都已经走在半路上,接到一个电话,说扈宇刚开的那间“寰纵帝宫”出事了。死了两个人,惊了警察,已经将酒店封锁,扈宇作为负责人被抓去警局。
这一次旅行又化为泡影,车子掉头,匆匆返往市区。
出事是在凌晨三点。春节期间,寰纵帝宫几乎夜夜爆满。已经过了午夜,地下的万人迪吧仍然歌舞狂欢,在狂暴的音乐声响和男人女人不时神经质的尖叫中,谁也没发现那两个女孩是什么时候倒下的。等著装整齐的警察冲进来,音乐停止,灯光大亮,众人给赶着两边分开,才纷纷看到一张桌子上倒着两个女孩,口吐白沫,早已经死去多时了。
警察很快在在场的一个服务生身上搜出大量的摇头丸和K粉,当即停封了酒店。扈宇当时正在一个包间跟人吃饭,也随即被带走。周进赶到警局时,律师刚刚带了扈宇保释出来。扈宇一脸疲倦,见到周进眼中才露出精神。
“周老板!”
周进拍拍他肩膀,挥手,“上车说。”
“虽然是在我们的酒店出的事,但酒店这种地方本来就鱼珠混杂,怎么就能赖到我们身上?”周进眼看律师,这句话却是冲着扈宇问。
扈宇脸色明显有些苍白,但还显得镇定,“照常理自然赖不到咱们身上,但这俩妞吃的药,是场子里一个服务生卖的。警察在场子里查,查到三十多个服务生身上带货,好多还带的是海洛因。这帮人咬定了是咱们让卖的,怕也不好脱身。”
周进冷眼看他,眼中的意思,这酒店是你扈宇在管,你管出了事,让谁来负责?
扈宇面有愧色,“周老板,对不起。这事是我办事不力。回头我一定给您交代。可眼下,这事怕没这么简单。这三十多人有新来的,有以前的,现在众口一致指向咱们,只怕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咱们生意一向不错,左右眼红的不少。不过有进哥跟和记的名头罩着,一般人怕不该有胆子招惹。周老板,我是新来H市的,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得罪了谁啊….”
周进坐前排副驶,本来面对前方。听扈宇这话,慢慢转回头来,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他。霍一飞接过话,“扈公子在T市,也是树大招风,会不会有人跟你过不去?我们在兰坊也有不少酒店,怎么单单就这间不太平?”
扈宇倒也悔的快,立刻认错,“是,我说错话了。周老板,一飞哥,请多担待。突然来这事儿,我也急昏头了。”
周进笑笑,“不客气。酒店这种地方,完全干净干净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也不会在自己的店儿里倒腾货卖。何况这店是我跟你家合作的,有什么事,我一定会跟你讲清楚,这你可以放心。”
转了望向律师,“死了人警察一定会查的紧。官司上,李律师多费心。”又向扈宇,“日子不太平,自己小心点!风头上我也不好做什么,先静观其变吧。不管怎么样,在我和记的地方,我最低保你全身而退。”
说话时车子已到了扈宇的住所,扈宇千恩万谢的下车。霍一飞拉紧车门,回头问周进,“进哥,怎么这么巧?”
周进冷然一笑,直直望向窗外。车子转出巷子,周进吩咐霍一飞,“订个位置,约警局的高警官出来吃顿饭。另外去查查扈宇这一阵子,倒腾些什么。”
霍一飞会意,点头应了。车又开过一阵儿,周进掏出机票,低头看着一点点撕成碎条,拉开车窗一把洒出去。笑骂,“妈的,两次走到半路上又给追回来,你说,这日子怎么过?”风一吹,又激的有些咳嗽。
霍一飞心疼的看着周进略显憔悴的面容,一时无话。进哥不过是想去陪嫂子过个年而已。过年了,谁不想跟家人在一起?偏偏年前年后,事情一件叠着一件,连这点愿望也不能够。酒店因为命案被警方封锁,受此牵连,其余几家店里生意也陡然清冷起来。扈宇被几个手下一口咬定是主使,本来不许允保释。律师很花了一番功夫,又拿了许多钱才把他保出来,但随时要听候警,他就招呼方的传唤,一步不能离开。既然酒店清淡,又没其他事可以做,扈宇倒闲起来。有事没事,他就寻些有意思的玩意儿,吃喝玩乐之处招呼霍一飞出来喝酒。
霍一飞也不刻意回避,只要抽得出身,都会陪他玩上半宿。左右是扈宇做东。扈宇有钱,出手十分阔绰。两人在一起,对所谓的正经事从来避而不谈,尽玩些风花雪月。说到吃喝挥霍,扈宇尽显富家公子本色,他在H市本是新来,玩起来却俨然行家。哪的酒好,哪的茶香,哪家店子里的女孩儿模样漂亮,他凑在霍一飞跟前,满面兴奋之色,一样一样都数的清清楚楚。
霍一飞并无大兴趣,但听他说的有有趣,也不禁逗笑,“我说你怎么花,家有那么漂亮太太还不知足。东扯一个,西拉一个,也不怕回家挨挠?”
扈宇孰不在意,撇撇嘴,嘿嘿坏笑,“女人就那么点儿事,不理就是了。小姑娘你要嫌不过瘾,我还知道个地方,大环马往西走二十米有家夜店,里面的男孩一个个那叫一个俊气,比你还好看。”
每每说到这时霍一飞往往当即“翻脸”,一脚作势踢去,“滚!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他见过扈宇搂着样貌清秀的男孩招摇过市,这花花公子有钱烧得难受,什么变态的东西都要玩玩。霍一飞人在江湖,虽说是什么都见过,都习惯,但对这肉麻兮兮的勾当毕竟有点恶心。
正月十五的前一天晚上H市有在海港燃放烟花的习惯,因为这一天是市庆,加上十五太过热闹,政府的烟花又不好淹没在商人们的烟花中,所以索性提前在今天。烟花要整整燃放一个晚上,老百姓凑趣,都纷纷在就近的地方订席,家人朋友一起观赏。
扈宇早早在临近的茶楼订了位置,除了霍一飞外,和记还有不少他通过霍一飞说上话的兄弟都一一请到。说是借着赏烟花的机会,感谢大家对他来H市合作生意的支持和帮助。说了些场面上的客气话,众人其乐融融坐下来,酒过三巡,半真半假倒也玩闹的畅快。待到半夜烟花燃起,茶楼惯了灯,大街小巷九成的灯光都熄灭掉。城市上空一片广垠暗色里,或红或紫,或靛或青,光怪陆离,变化万千的烟花层层交叠,点亮整个天空,宛若千万流星雨起落,壮丽无比。一时间,等待赏烟花大人孩子,或是欢喜或是凑趣的尖叫喝彩声彼伏不断,狂欢的气氛真正被推向□。
这帮江湖兄弟也跟着起哄,茶楼里叫声笑声乱作一团。昏暗之中,有个人影快速的上楼,拉着霍一飞低语了几句,又匆忙离开。
扈宇眼尖,一眼看着是本来藉口家中有事婉拒的陈耀清,心里着实的一惊。自觉恐怕有事,
正犹豫是否该找上霍一飞问问,霍一飞却上前拉了他,压低声音说,“进哥那边抓了几个跟酒店案子有关系的人,清哥特意来接我们过去看看。”
昏暗里,扈宇怔了片刻,随即问,“那这儿怎么办?”
霍一飞说那就先散了吧。
扈宇跟着霍一飞上了陈耀清开来一辆黑色奔驰,外面烟花还燃的正盛,路很黑,车子七转八拐,在交错的路口之间快速的转弯。所走的路十分陌生,加上天黑,扈宇全不认得。只知道
最后在一片楼房建筑工地前停下。下车来,一阵冷风正迎头吹过,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陈耀清在前带路,三人快速闪进一栋刚刚建好的民宅楼。
脚步踏在空旷的走廊有异样空洞的回音,隔着很远,就隐约听见楼上传来痛苦的呻吟声。拐上二楼进了一个房间,灯火通明,眼前陡然亮了,扈宇一眼看到客厅地上,蜷缩的三个人中间那个正是他那卖药粉儿,被警察抓了的服务经理,也就是他带着的小弟阿亮。
扈宇大吃一惊,慌忙抬头去看,沙发上周进向他点点头,招呼,“扈公子,请坐。今儿市里放烟花呢吧,扰了你们玩了。”
扈宇方才定了定神儿,连忙走快两步,“周老板,我跟一飞哥和一班兄弟在一起喝酒来着,一飞哥说周老板有线索了,我急得不行,赶忙跟过来。”
周进点头,略扬下颌指指前面,对着扈宇说话,眼睛却看着眼前的三个俘虏,“你先坐!找你来也是想让你认认,前头那几个说这三个是领头的。中间叫文亮,你看是不是你手下那个。”
扈宇进门就认得满头鲜血的文亮,但一时摸不准周进话里的意思,不知该如何回答。一面假意上前认人,脑子里飞快的旋转着应对之策。
周进看着他慢慢走上去,反手把霍一飞拽到身边,贴在耳际小声吩咐,“人是托人从警局里弄出来的,天亮之前得送回去。你和耀清给我好好问问,只要留口气别打死了。让扈宇在旁边看着。”
霍一飞会意的点头。
扈宇走到跟前,寻思片刻,提起脚来在阿亮脸上踢了一脚,阿亮吃痛的睁了睁眼睛,眼里尽是血污,也不知看不看得见扈宇,哼了一声又歪过头去。
扈宇补上一脚,喝问,“吃里扒外的东西!谁指使你陷害我?!”
陈耀清递上一条黝黑鞭子,笑笑说,“扈公子,你这手下嘴硬的很,咱们兄弟打了半天了,他咬紧了不松口。试试这个吧,我们也学学扈公子手段。”
话里颇带了些嘲讽,扈宇心里着恼,脸上不便表现出来,接过那鞭子发狠的一把抽下去。迎头抽在阿亮右边脸上,从额头刮到脖颈,白森森的骨头一下露出来。阿亮“啊”一声尖厉而短促的惨叫,鲜血顿时狂喷。
扈宇口中叫骂着猛打,一口气连抽了二十来鞭,下下皮开肉绽,陈耀清和霍一飞见他越打越凶,上前出手阻拦。他俩一拦扈宇更像癫了一般,一条鞭子上下飞舞,抽的阿亮脸上一片血肉模糊。
陈耀清从背后切他手腕,拽了鞭梢说,“扈公子,扈公子。这人可不是这么打的。你这么打没两下就打死了,我们可什么都问不出了。”
这话一说扈宇才住了手,由着霍一飞把他拉到身后,仍然激动的大口喘气。陈耀清把那鞭子接过来,找了跟绳子,把挨打的阿亮手脚捆了,绳子往屋顶横柱上一搭,顺势一扯,阿亮沾血的身子像一片树叶牵起来,悬空摇摇摆摆,破破烂烂的衣服一条条垂下来。
陈耀清用鞭稍抵着他下颌,“说吧,说了就不用受罪了。你大哥也在这儿听着呢,我替你向他求个情,会放过你的。”
阿亮低头不语,仿佛没有听见。陈耀清退后一步,“都是出来混口饭,都不容易,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可你不配合,兄弟只好对不起了。”
唰唰两下扯了破烂的衣服,露出一道道血痕交叉的结实的肌肉。陈耀清把鞭子在身后的破皮桶里沾了沾,“嗖”的抽落下去,屋子里毫无疑外的回响着受刑人痛苦嘶鸣的惨叫。霍一飞看了一阵儿,慢慢走到屋子对面,越过被鞭打的阿亮,目光有意无意着落在扈宇脸上。扈宇咬牙切齿,神色颇有狰狞。
陈耀清打了一阵,问了一阵,阿亮始终不说。霍一飞见许久不得进展,进哥在旁等着,由不得拖沓。吐口气,拎起那皮桶走到跟前,迎着阿亮血肉模糊的身子倒头淋浇下来。鲜红的辣椒水和着三四十个辣椒瓣霹雳扒拉落在地上,许久许久,屋里一声野兽般撕心裂肺的低吼,随即安静了下去。
扈宇与其说惊着倒不如说是愣了,看不出平时和和气气,好像很好说话的霍一飞出手时也这么凶狠。
清水泼醒来,阿亮还是不开口,旁边蜷缩的另一个忍不住了,惊恐的抓了霍一飞小腿结结巴巴急道,“大哥,大哥,不要打,不要打了,真的是扈宇指使我们干的,没有别人了啊!连警察都是他找的,是真的啊!”
霍一飞看一眼扈宇,一脚将他踢翻,“放屁!扈公子有病?脑袋被抽了?找人炸自己的场?!”
扈宇嘴唇瑟瑟发抖,盯了那人半晌,才说,“周老板,清哥,一飞哥。我相信你们会信任我,我没有理由摆自己的乌龙。我到H市就是为了赚钱,酒店生意这么好,我又何必卖药粉找事儿?我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警察炸场,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
周进淡然,“扈公子,我自然信你,否则也不会叫你来审人。虽然是咱俩家的事,但人是你的人,照理应该交给你处置。但特殊情况,事出从权,你多担待。”
自己的人给人家毒打羞辱,不管怎样总是面上不好看。不知扈宇是否也是为了这个脸色发白,但这种情形下,周遭都是人家的人,自己识趣的,就不能多说什么。
陈耀清掰开阿亮一只紧纂的手掌,不知从哪弄来的钳子,钳着食指指尖的指甲用力一扯,一片指甲和着模糊的血肉脱落下来。十指连心,阿亮整个手臂一突一突的抽抖,叫也叫不出,只是嘶嘶抽气。陈耀清为人向来内敛话少,霍一飞虽然从小跟他熟悉,却很少看到他这种狠毒恶辣的手段,眼看着他钳了一根指头就按进辣椒水里浸泡,变调的惨叫声听的他有点恶心。
钳到第五根手指,阿亮再也坚持不住,哀哀的叫,“好了,好了,别再折磨我了,我说,我说。”
“是….是….”
一时间房中弥漫着血腥的空气有点凝结,人人都安静下来,静听着他下文。明晃晃的灯光下,扈宇脸色有些惨白,不知是因为太过气愤,还是怎的。阿亮咧咧嘴,虚弱的开口,“是你妈指使的,你妈让我干的。”随即哈哈大笑,没笑两声,牵扯了胸前伤口,又“哇”的一口鲜血吐出来。
陈耀清不由笑了,“扈公子,你手下嘴还真硬。”
扈宇黑着脸拔出一把匕首,忽然上前两下扯了阿亮腰带,没待众人反应,一把将裤子拽了,匕首直抵到敏感地方,“操你妈你到底说不说?”
说着刀刃就往下按,殷红的血滴滴滴答答淌下来,阿亮惊愕的连声尖叫,“说!说!说!我说!是徐柏城!是徐柏城让我干的!”
扈宇刀慢慢提起来,上面尤挂着血。阿亮痛的嘶嘶抽气,断续道,“徐柏城,让我们在场子买药粉儿,要我们一口咬定是,扈公子干的,周老板,会相信,会相信扈公子是贪功近利….”
徐柏城是扈宇父亲扈中和的手下,和扈宇算是叔辈关系,想来仗着老资本,虽然跟在扈宇手下辅助他做事,心理却未必服气,使些损招来害他也有可能。
一个平平无奇的答案。不知是否因为太过平常,平常的没有一点值得惊愕和意外之处,屋里这每个人脸上或平淡,或冷漠的神情都维持着原样,毫无波澜。
扈宇又一巴掌抽过去,“他妈!给你脸了是不是?还胡说八道!”
阿亮慌叫,“我没撒谎!没撒谎!你们可以去查我的银行户头。徐柏城给了我三十万,他让我诬陷扈公子。因为他忌恨扈公子,兰坊的酒店本来应该是他来发财,因为扈公子在,老头子偏向儿子,只让他做个副手。徐柏城早就不服气了,他处心积虑,只是想让扈公子倒霉。这些事你们可以去打听,扈公子身边人都知道。”
周进等人眼光都转向扈宇,扈宇顿了顿,上前拱手,“对不起周老板,扈宇处事无能,看不住手下兄弟,惹出这种事来,扈宇丢人现眼是其次,连累了周老板和各位兄弟,扈宇深感抱歉。这件事,扈宇一定会给个交代。”
周进深深一笑,拍拍他肩膀,“家贼难防,谁都有个疏忽的时候。场子不是你一家开的,出了事,我这边也有责任。”
看看那悬在半空,阿亮满是血污的□的身体,“既然问清楚了就好,这事总算有个结果。省得这么拖着,警察盯着不放,大过年的,赚不赚钱不说,也太不吉利。扈公子自己也小心点,人情险恶,有些事是想不到的。”
淡淡环视众人一眼,“收吧!我就不送扈公子了,耀清带我把扈公子送回家。”
陈耀清抓一块手巾抹了抹手,摆一个“请”的手势。扈宇顺着他出了门,脚步略微有些踉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只要今天周进对阿亮的话稍有质疑,或者对他感觉有任何不妥,他想要动手的话,这么荒僻的地方,自己孤身一人,杀死他真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杀了他,随便往哪个乱石岗里一丢,他来这个地方根本没第二个人知道,只怕过上十年八年,都没人来替自己收尸。
扈宇一进门看到阿亮,就已经一身冷汗。但他也算是像样的,处变镇定,应对沉着,始终没露什么破绽。饶是如此,扈宇心里也明白,周进放他走,不是信了他,多半还是不想在这个事儿上大肆纠缠,也是没把他一个小孩子放在眼里。既然放了他走,就算是把此事揭过了,
至于自己的态度,扈宇只要不傻的,都会拿出一个像样点的交代。
陈耀清带着扈宇走后,其他人收拾着剩下的阿亮和另外两人,大概给冲了冲身上污血,换上衣服捆绑整齐。周进拍了拍阿亮肩膀,笑笑,“兄弟,吃苦了!”
阿亮紧闭着眼睛不说话,由着别人把他拖拉出门。他知道经了今天的事,就算还能回到警局,怕也活不到这身伤好了。江湖中人,每一个都知道此时此景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霍一飞自然也知道。阿亮被拖出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于自己折磨他的那几下,虽然谈不上什么愧疚,毕竟有些怅怅。
屋里只剩下两人,霍一飞环顾一圈,在地上一堆打断打劈的木棍子中寻了根完整的,两手拿着,摆到周进跟前。
“进哥,一飞的错。疏忽大意了,没盯住扈宇,让他得空在背地里搞出这么多状况。一飞办事不利,应该受罚。”
周进瞥一眼那根木棍,沙发上慢慢站起来,“倒挺自觉!知道我留你下来干什么。”
霍一飞低眉敛目。这种时候,就算摆平了扈宇的事,进哥心情多半也不会好。看他脸上愈是平平静静的不显露,愈是说明心里烦恼焦躁。这时若再去耍赖撒娇,那可就是不会看事,活该讨打了。
周进把木棍拿在手里掂掂,“不忙打,先跪这儿反省反省罢。”把那木棍横放在沙发前茶几上,转身出去了,顺手关了房门。
霍一飞对着关了的房门无奈的回答“是。”
屋里剩下一个人,忽然显得空荡起来。霍一飞踢了踢满地碎乱杂物,腾出一处空地来,靠着墙边跪了。头顶硕大的白炽灯摇摇晃晃,晃得他黑黑的身影投掷在白墙上,也前后摆动。忽一下大了,忽一下又缩小。
霍一飞怔怔望着对面墙壁,回想自己奉进哥命令,查的扈宇近来活动的那张“调单”。早知道这小子心机沉重,但他胆量本事,还是超出了想象。
扈宇在表面跟他及和记打成一片的同时,暗里扩展自己的势力,这是早在他来H市之前就已经在做了。来H市以后,周进曾一度嘱咐霍一飞定要留意住扈宇一举一动,他也一直在注意盯着,但没想到还是让他钻了空子。这段时间他在酒店的收入,几乎全部用在黑白两道“各路英雄”身上的打点。最不可思议的,他竟在自己眼皮底下把关系伸到蔻档,豪滨这边自己负责的地盘上。
那些饭果然不白吃,酒也不白喝,扈宇假意花天酒地,掩饰他真正动机。若不是准备纯熟了,谅他不敢轻易动手。但他毕竟还是嫩了,没想到阿亮那些人进了警局,还能被进哥挖出来。
这也难怪他,凭着那人在政府里关系,他应该有这个自信的。
霍一飞在这份“调单”上看到一个自己没想到的名字:张明山。
张明山跟扈中和有私交,早在扈宇结婚的时候,大家就在扈中和家里碰过面了,这关系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但这一阵子来,父亲张明山常常来找自己,籍着这种理由,霍一飞心里明白他是主动套近乎。两人无话闲聊的时候,也曾说到扈中和,张明山说他是自己现在太太的一个远方叔叔。因为有点亲戚关系,所以偶尔来往,并无其他。霍一飞也信了,那时真是一点不知道父亲张明山原来竟是扈家背后的政府力量之一。
现在想想,再回忆父亲说的那些话,霍一飞心里不由得渐渐起了一层冰寒。父亲忽然热情起来,又频频示好,难道真是后悔当年的无情,想对自己和弟弟做些补偿吗?还是另有其他目的?原来他根本是在扈家要打算过来H市这边的时候,调来H市的,却一直骗着自己。若是没鬼,他又何必要说谎?先前还犹豫着是不是该把真相告诉小宁,试图挽回丧失多年的亲情。而今尚未及得伸出手,这份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也变得如雾迷幻了。
不知哪里一阵风吹过,头顶的白炽灯又摇晃起来。霍一飞抬腕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不知不觉在这儿跪了将近两小时了。进哥怎么还不回来?霍一飞有点懊丧的想,多半是要罚他跪上一宿了。看得出他今天心情不好,进哥火气不顺的时候,他身边的人都免不了挨上几分气儿。何况自己也真是疏忽了,亏着有高警官在,不然这事儿还真麻烦。
霍一飞咬咬牙,费劲的活动下跪麻的膝盖。刚竣工的房子,只在棚顶挂了个灯,房里没有装修,地面还是承建商铺的粗糙的水泥地。起先跪的时候咯得膝盖生疼,时间久了就不怎么觉得了。但是地上冰凉,湿凉的冷气一波波反上来,刺在骨头缝隙里,慢慢的一抽一抽的疼痛更加难挨。
罚跪真不是个好受的事。每每犯错,霍一飞情愿棍棒上身,最怕的就是周进不打,先让他在什么地方一跪就是一宿。等让起来的时候,腿已经麻的完全不是自己的,别说站起来,就是别人搀着,悬在那都直发抖。偏偏周进最喜欢这招,大约是既不用自己费力,效果又狠。常常挨了罚以后,几天里霍一飞跟周进说话都不大敢抬眼。生怕一个不对,进哥脸一沉,自己这番地狱苦罪又要重遭一回。
还记得那时刚跟了周进的时候,也忘了是为了什么事情,总之是没做好,被喝令到门口罚跪。那时年纪小,也就13,4岁的样子罢,从未被这样罚过,哪知道厉害。口上不服却也不敢说,满心的委屈,堵气到门口跪了,结果没到一个小时就坚持不住。光滑的大理石面要比这水泥地好捱的多,但一个13,4岁的孩子,胳膊腿儿还细嫩的很,虽然从小在家常被暴虐的父亲毒打,却也没吃过这慢细熬的苦。
把手握了拳头睹在嘴里,眼巴巴瞅着窗外斜射的夕阳余晖。屋里屋外都没有人,可他又哪敢偷懒,只是咬着自己的手坚忍。膝盖长久的咯在地面上,好像割碎了那样的疼。刺入骨髓的冰凉从跪地的膝盖缝里一丝一丝往身体里窜,小腿好像僵硬了没有感觉,大腿连着臀都突突发抖,小腹都像转了筋似的,一抽一抽疼的人心慌意乱。
从晌午直跪到天都黑了,周嫂回家来才看见已经摇摇欲坠的霍一飞还跪在地上,就知道是丈夫罚的。心疼的慌忙搀他起来。霍一飞哪敢顺从,死活不肯起。争执的档儿中周进回来,斯斯文文的周嫂当即向他发火。
“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小的孩子你罚他这么凶做什么?当他是你呢?你快点让他起来!”
进哥只是赔笑不答,好言好语,到底把周嫂连哄带喝弄回房去。回头拎了根藤条出来,在他痛苦的前倾的背上狠狠两抽。“跪直了!”
忍无可忍,尚还年幼的霍一飞再也撑不住刚硬,也顾不得多么委屈,颤声苦苦哀求进哥饶过。但周进只是拿藤条抽开他环抱了自己双腿的手,冰凉而无情的喝命,“闭嘴!哪来的废话?给我跪笔直了,一动不许动。”
辣手狠心的进哥跟前求情是没有用的。霍一飞最终也只得忍了啜泣,艰难的挺直已经僵硬的身体。偌大的客厅里,四周的天色一点点黑暗下去,难挨的痛苦熬得他眼泪在眼眶里,止不住的往外涌。浑身都在哆嗦,眼前一粒粒蹦出闪烁的金星,最后终于头一歪晕了过去。
过没多久又给尖锐的痛楚惊醒了,裤子褪在膝弯儿,□的臀上横了四五条渗血的檩子。进哥用那藤条逼着地面,“起来,跪直了!”
于是又撑了地面艰难的跪起,倒了再挨打,打完又跪直,直折腾到第二天天明,晕了醒了也不知多少个来回。事隔多年,那次是为了什么事已经记不得了,但这残酷的刑罚,霍一飞只要想起,也不禁打了寒蝉。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子!说一下!
由于扬的思维短路,文里出了个很大的纰漏,热心网友指出。扬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改回来。但是这样就给很多看文的朋友在思维连贯性上造成了很大问题,扬深感道歉。
由于网络创作的局限性:发了的不好修改;又由于扬的思维比较乱套,所以文里还是有很多问题,这些问题都直接影响了人物的形象,还请看文的朋友多多指出,这个文才能不至于乱套。谢谢大家~~
-------------------------------------------
以下为修改内容:
霍一飞一咬牙,说,“你叫他先做手术吧,我马上就到。”还是怕阿秋有事,放心不下,索性把心一横,撂了手机就往门口走。手把到门锁想起来手机扔在沙发未带,霍一飞折身去取,就在这个档儿,门锁忽然啪达一声。
霍一飞一怔,下意识想到什么,慌忙把手机卷进衣服里丢在沙发一角。下意识退开两步,还未等躲开那个沙发跪好,门已经拉开了。霍一飞扬头,正看见进哥发白的脸一刹那变得铁青。还有陈耀清等几个人跟在后面,周进在门前凝步,大家都跟着站住了。
一瞬间,霍一飞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倒霉;竟是这么寸!进哥恰好就这个时候回来。倘若不是想起手机未带,这会儿怕已经出了门口,和他撞个正着,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阿秋的事非败漏了不可。可就算没有,当着陈耀清一班人的面,自己擅自逃刑,只怕今天也出不了这个门口。
霍一飞也不择地儿,“咚”一声跪下去。周进手插着风衣兜里,慢步走进来,“慌慌张张的,这是干什么呢?”
霍一飞心里咚咚直跳,惊吓之下,满地杂乱的木屑和生锈钉子乱七八糟扎进肉里,血直往外涌,也顾不得疼了。只是俯首颤声认错,“进哥,我错了,进哥重罚。”
--------------------------------------------
这样,飞就不是在出门的时候跟周周撞上,而是在围着沙发转圈圈的时候撞上,周也就不应该有任何程度的怀疑了,你说是吧?
好了很感谢读者的意见,还盼大家以后踊跃提出。
午夜之后,四周格外的静谧。明知道这一夜周进大概是不会回来了,霍一飞巴巴望着不远处的沙发,想来想去,还是不敢轻易偷偷起来。
曾经在罚跪的时候偷懒,被周进当场撞见,擀面杖粗的棍子都生生打折了,外面冰天雪地里,硬逼着跪了一天一宿,整整半个月爬不起床后,霍一飞对进哥的神出鬼没彻底生了警觉。不到熬的实在熬不下去,轻易不敢贸然钻他的空子。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忽然出现在窗外呢?何况就是不来,明早验伤的时候,整整一宿跟间有歇息跪出的伤是不一样的。周进这样罚人打人的老手,只要一眼就看的出来。
霍一飞只好反过手,慢慢搓揉僵硬的小腿和脚踝,在最小范围内最大活动僵硬麻木的神经。压在小腿上坐了一会儿,胸口愈发的闷气,扶着地弯腰咳嗽了一阵。最后还是不得不慢慢直起身来。
深夜里忽然远远传了几声烟花燃放的呼啸。这里是市郊,离着市区远了,本来听不到那些喧嚣的烟火,这会儿也听到了。过了午夜就真正是元宵节,不仅政府和那些商业机构,百姓家家也纷纷燃放鞭炮烟花。偶尔传来的声响衬得郊外空旷的夜空更加孤寂,一只硕大的摇摇晃晃的灯泡陪着霍一飞过夜。
手机忽然哇啦啦响起来。霍一飞吃了一惊,循声望去,看见自己的外衣搭在沙发上。手机是放在衣兜里的,三更半夜的,不知道谁打来的电话。霍一飞不想去接。反正进哥不会打电话来告诉他起来,他没有这样的习惯。
但铃声响了一阵又一阵,夜晚里显得异样的急促,催的人心焦意躁。霍一飞皱眉听着,心里忽然沉了沉,隐约似乎莫名嗅到一股不详的预感。江湖上舔血的人有一种对意外本能的敏感,霍一飞一觉不对,急忙扶墙起身。不料这一下起的猛了,两腿登时一片麻木,下半身好像没了,不由自主的摔倒,也轻飘飘的如跌在棉花堆里。
跟着却痛起来,从腰以下两条腿,尤其是膝盖里犹如千万根针齐攒,直往骨头缝里钻扎,一直扎到骨髓深处。霍一飞一手抱了膝盖,几乎痛的叫出声,额头冷汗“唰”的就涌出来。两个手指下意识的堵到嘴中,牙咬进手指,当即流出血来。
过了好久霍一飞才缓缓松开手,左手食指中指上清晰的两个牙齿咬破的口子,深的见骨,血还在滴滴答答的涌流。也顾不得去管,挣扎着站起来,一点点挨挪到沙发跟前,电话还在响个不停。霍一飞抓起来看是小宁的电话,心里愈发一惊。
“哥….哥,哥!出,出,事了!阿秋哥哥摔,摔下去了!现在,在,在医院。医生,医生说有危险,哥,哥你在哪啊?你快来啊!”大概是由于惊吓,小宁话语颤得连不成句。
霍一飞更惊。“什么?!”
小宁带了哭腔,“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天台上,不知道是谁推了阿秋哥哥一把,把他推下去。摔了头,流了满地,满地血….我怕他有事啊!怎么办啊哥?”
小宁说的不甚清楚,但霍一飞也约摸知了大概,心里愈沉。镇定安慰他,“小宁别怕,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俩没在家?怎么会有人推阿秋,怎么跌下来了?”
电话里听的见那边小宁一声一声的吸气,支吾了一阵,小宁吞吐的说,“我俩,我俩….出去看烟花了。阿秋哥哥说,今天烟花很好看,画下来一定很漂亮,我,我就陪他打车偷偷出去了。画完回来的时候….碰到有一队人在街头变魔术,好多人围着看。我俩,我俩挤不进去,刚好旁边有栋破楼,只有三层高,只有三层高。我,我,我….就拉阿秋哥哥,到天台上去看。我站在里面,阿秋哥哥站在外面,黑乎乎的,我没看清是什么人推他。我跑过去的时候,阿秋哥哥,阿秋哥哥就昏了….”
说到这儿,大约是怕哥哥责罚,一声比一声支吾,夹杂着低低的抽咽。
霍一飞顾不上他,只在想,这是谁下得手?阿秋这这里无人相识,怎会有人对他动手?除非是他行踪已经被人发现!
想到这儿一颗心更咚咚直跳起来,在安静的屋里,仿佛自己也能听到。自己是偷偷把阿秋收留在身边,这事儿没跟任何人说过,也千叮万嘱小宁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连好友廖宏斌都不知道。怎么还是漏出去了?难道是小宁无意间说漏了嘴?可若是ou,儿子再有什么错也要带回去再说,怎么偷偷摸摸的下毒手?这人显然不是ou的人,多半还是仇家。
霍一飞心中一阵凛,难道是进哥知道了?随即想到不会,要是进哥知道了吸毒的事,下手的话决不会杀他不死。三层高的楼跌不死人的,那人未必是想要他们的命。
眼下最要紧的是还不知道阿秋怎样。电话里问,小宁说已经送进手术室,结果还不知道。霍一飞在电话里命令小宁一定要好好看住阿秋,一边飞快的思忖自己怎么办。这时若跑出去,必让进哥发现无疑。阿秋的事又不能说。他甚至觉得有点懊丧,收留了阿秋就是收下一个麻烦,这炸弹放在身边,早晚要爆炸。今天的事儿怕就是引火。
心里七上八下,霍一飞抓着手机在房里焦躁的转了几圈,靠了在沙发上。外面烟花炮竹响一声声传来,愈发的密了。抬眼外望,偶尔看的见零星烟花绽在夜空。小宁又打来一个电话,告诉他阿秋已经脱了危。不过脑子里有个地方积了淤血,还需做一个手术。医生要家人签字,小宁太小,医生不让他签,一定要家里大人来。
霍一飞一咬牙,说,“你叫他先做手术吧,我马上就到。”还是怕阿秋有事,放心不下,索性把心一横,撂了手机就往门口走。手把到门锁想起来手机扔在沙发未带,霍一飞折身去取,就在这个档儿,门锁忽然啪达一声。
霍一飞一怔,下意识想到什么,慌忙把手机卷进衣服里丢在沙发一角。下意识退开两步,还未等躲开那个沙发跪好,门已经拉开了。霍一飞扬头,正看见进哥发白的脸一刹那变得铁青。还有陈耀清等几个人跟在后面,周进在门前凝步,大家都跟着站住了。
一瞬间,霍一飞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倒霉;竟是这么寸!进哥恰好就这个时候回来。倘若不是想起手机未带,这会儿怕已经出了门口,和他撞个正着,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阿秋的事非败漏了不可。可就算没有,当着陈耀清一班人的面,自己擅自逃刑,只怕今天也出不了这个门口。
霍一飞也不择地儿,“咚”一声跪下去。周进手插着风衣兜里,慢步走进来,“慌慌张张的,这是干什么呢?”
霍一飞心里咚咚直跳,惊吓之下,满地杂乱的木屑和生锈钉子乱七八糟扎进肉里,血直往外涌,也顾不得疼了。只是俯首颤声认错,“进哥,我错了,进哥重罚。”
周进一路走进来,到沙发坐定了,翘起下巴端详着他。半晌才说,“行啊,看着我说话是不好使了。我让你跪着,你都敢自己起来了?明儿你岂不要造反?!”
霍一飞只是垂首认错。知道今天是撞着正了,实在无话可说。如果是进哥自己回来,撞见他逃刑兴许还不会生这么大气;可是陈耀清这些人还跟在后面。当在一班手下面前,罚他跪地反省,他都敢不服管教,私自逃了。那已不止是逃刑,还卷了大哥的权威规矩。这等冒犯,周进还不把他打到半死,明正帮规家法,那才真是老天晕头了。
周进回手指了陈耀清吩咐,“去回刑堂取家法来。”
霍一飞心底更一阵沉凉。满地的木头棍棒周进都不用,都不够罚他,专程让陈耀清回刑堂取家法来。怕他今天是说什么不能竖着出这个门口。这时也再顾不得阿秋怎样,只想自己怎么能挨过这关。唯一所幸是进哥还没有怀疑别的,只当他是站起来走动。
屋里异样的安静,七八个人站在这客厅里,大气儿也没有一声。霍一飞只是垂头,瞅着膝下缓缓涌流的血,和污脏的木屑搅在一起。紧咬的嘴唇已经觉出腥咸,也不能够忍耐着钻心的疼痛。
霍一飞渐渐摇晃起来,周进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上。厉喝,“再动一下?!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霍一飞嘴角尽是鲜血,也不敢伸手去抹,什么也不敢解释,更怕一句说岔进哥疑心到别处,再把阿秋的事露出来。哆嗦了一阵又扶着腿慢慢直起,仍然深垂着头,一声不吭。
很久陈耀清才把藤杖取回来,从市郊到刑堂路程原本很远。霍一飞眼不敢抬,只是听着陈耀清进来的声音。想到他拿来的那根黝黑粗壮,长年在陈海水中浸泡的藤杖,心里也不由自主的发颤。久经这根藤杖教训,他太知道这东西打在身上是什么滋味。那种惨无人道的疼痛,只要是人都会畏惧。
霍一飞抬起手,自己拨解开腰带,把里外裤子一并褪下。倒没有多么羞愧,在场这里每一个都不止一次这样挨过家法,谁也瞅不起谁的笑话;只是紧张,手撑在地上,手臂微微的打颤。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子!说一下!
由于扬的思维短路,文里出了个很大的纰漏,热心网友指出。扬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改回来。但是这样就给很多看文的朋友在思维连贯性上造成了很大问题,扬深感道歉。
由于网络创作的局限性:发了的不好修改;又由于扬的思维比较乱套,所以文里还是有很多问题,这些问题都直接影响了人物的形象,还请看文的朋友多多指出,这个文才能不至于乱套。谢谢大家~~
-------------------------------------------
以下为修改内容:
霍一飞一咬牙,说,“你叫他先做手术吧,我马上就到。”还是怕阿秋有事,放心不下,索性把心一横,撂了手机就往门口走。手把到门锁想起来手机扔在沙发未带,霍一飞折身去取,就在这个档儿,门锁忽然啪达一声。
霍一飞一怔,下意识想到什么,慌忙把手机卷进衣服里丢在沙发一角。下意识退开两步,还未等躲开那个沙发跪好,门已经拉开了。霍一飞扬头,正看见进哥发白的脸一刹那变得铁青。还有陈耀清等几个人跟在后面,周进在门前凝步,大家都跟着站住了。
一瞬间,霍一飞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倒霉;竟是这么寸!进哥恰好就这个时候回来。倘若不是想起手机未带,这会儿怕已经出了门口,和他撞个正着,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阿秋的事非败漏了不可。可就算没有,当着陈耀清一班人的面,自己擅自逃刑,只怕今天也出不了这个门口。
霍一飞也不择地儿,“咚”一声跪下去。周进手插着风衣兜里,慢步走进来,“慌慌张张的,这是干什么呢?”
霍一飞心里咚咚直跳,惊吓之下,满地杂乱的木屑和生锈钉子乱七八糟扎进肉里,血直往外涌,也顾不得疼了。只是俯首颤声认错,“进哥,我错了,进哥重罚。”
--------------------------------------------
这样,飞就不是在出门的时候跟周周撞上,而是在围着沙发转圈圈的时候撞上,周也就不应该有任何程度的怀疑了,你说是吧?
好了很感谢读者的意见,还盼大家以后踊跃提出。
------------------------------------------
解释下为什么飞要找陈耀清;
一,江湖一般有这样的传统,江湖中的事不要给江湖外的人参与(家人除外);
二,陈耀清当时正在眼前,飞没有办法找廖;
周进掂掂那藤杖,“错了?!是我错了,太长时间没教过你,都能反上天了。今儿正好正正规矩。棍子棒子不打在身上,我看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把藤杖递给陈耀清,“给我打。轻重自己掂量。打轻了一下,你趴下陪他一起挨。”
陈耀清只得接过杖来。其实他不愿干这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的事。但周进把藤杖给他,没法不接。双手捧过了,脑子里转着,也是在想什么法子为霍一飞开脱。试探了问他,“进哥,要打多少?”
周进暮然翻脸,“让你打你只管打,哪那么多废话?!”
陈耀清吓了一激灵,知道周进今天火气不顺,生怕他再把这股邪火泄到自己身上,无法只得拎了那藤杖上前。低眼注目,看霍一飞紧绷的肌肉,在空气里微微的战栗;手指在地上慌乱的划着,知道他是试图找些可以借力的东西攥着,借着这些东西,才可以抵档身体对疼痛本能的躲闪和反抗。
看得出来,霍一飞还是很怕的。陈耀清想,没有人可以不怕,他自己也怕。刑堂藤杖打人的滋味,他们每一个挨过的清清楚楚,想起来都心惊胆战。只是再痛苦也无从抵抗。顺从与反抗的后果,现实早用它血淋淋的代价教训清楚。乖巧聪明如霍一飞,更知道什么不要说反抗,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要说。
陈耀清心里忽然一阵感慨。他们这些人,表面看不上风风光光,其实个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霍一飞那么受宠,江湖上一个晚辈的身份呼风唤雨,惹得人人嫉妒。但周进再宠爱他,不是也容不得他冒犯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规矩吗?就因在这儿罚跪,太久了,熬受不住偷一会儿懒,抓到了竟用刑堂的家法打。
陈耀清本来对霍一飞说不上多么喜欢,至少在后来他日益走红,难免有一丝嫉妒。但此时此景,或许是起了同病相怜的伤感,又想起这个小自己7,8岁的小师弟从小跟了他玩耍的情景,也不禁有些不忍和心疼。只是他无论如何不会像霍一飞那样,奋不顾身扑上去替他抗刑罢了。
陈耀清提着藤杖在霍一飞臀腿上比了半晌,不敢久拖,咬咬牙扬起了,“嗖”一声抽打下去。
一条猩红的杖痕在臀上横浮,片刻之后,血滴渗出来。凡打必见血,和记刑堂家法的规矩。藤杖也是格外厉害,根本不需要多大力气,扬手一落便是皮开肉绽。霍一飞单薄身子随着杖落微微颤抖。跟着又抽了几杖,紧咬的嘴边低“啊”出声,慌忙转过头去咬自己的手臂。只觉得身后一条叠着一条,钻心刻骨的疼痛。
陈耀清打的还不算甚重,尽量避开了重复的伤口,杖痕自上向下平铺延展。饶是如此,霍一飞也觉得承受不住。因为吸毒而被周进打过的重伤,虽说是已经愈了,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其实他连一百天都还不到。每逢天气阴差,臀上伤口都阵阵的发痛。这时伤上加伤,又怎么承受的住?
也难怪他疼的这样瑟缩不止。霍一飞相信进哥看的到他身上这些深深浅浅,交错纵横的新旧伤痕,可他还是这般狠打,可见是真的气了。知道今天绝对是犯了大忌。规矩家法,任是哪个帮会老大都最讲究不过。周进其实在这反面已经算是比较宽松了。自己在他跟前,似乎是规矩极大,但实际上霍一飞知道进哥并不怎么真正为这个管他。那时他跟姚顺对掐,姚顺是社团堂主,论身份论辈分都比他高着一层。他跟长辈掐架本来是大犯规矩的。但周进非但不管,反而明着暗着维护。也就是为了这个,和记里十二个堂主人前人后都敬着他这个晚辈三分。
然而骄纵归骄纵,谁让自己今天倒霉,正撞在枪口上。惹得进哥火了,非要行规矩正家法,他又能有什么话可以分辨。
藤杖夹了风一杖杖抽落。周进忽然从沙发起来站到跟前,陈耀清不敢再有丝毫容情。打了三十杖过头,周进叫停了他,自己接过藤杖,杖头伸进霍一飞小腹下,挑正他歪倒在一片狼藉之上的身体。
“跪好了!”周进说,回头问陈耀清,“打多少了?”
陈耀清忙回打了三十二下。
周进提着藤杖在霍一飞皮肉绽裂的臀腿上缓缓滑行,看着他怎样努力从地上撑起身体。手指抠地,两条手臂不住的打颤。手臂上尽是深深浅浅的口子,刚刚跌倒在地上,破木烂钉子毫不留情划在肉里,手按在角铁之上,他都不觉得了。只是疼的撑不起身。
周进也不急,一分一秒等了他。直到霍一飞撑的挺直,方才猛地扬起杖来。陈耀清站在身边,只听这刮风的声音就知道狠毒,连忙侧开脸。藤杖“啪”一声打下去,霍一飞呜咽的低吟一声,险些又摔下去。深紫的伤口横在一片破烂青肿上,格外的骇人。
周进看着,面无表情。指指陈耀清吩咐,“报数。”藤杖扬了着实的狠落,比陈耀清打的狠多了,兜的风仿佛能把地上的灰土也刮起来。陈耀清匆忙跟紧了报数,“34,35,36,37,38….”
不过五下,霍一飞手上一软又倒下去。胸口伏在地上,只是大口的喘气。隐约似乎听到他哀哀的叫,“进哥,进哥….”
周进一杖追下,喝问,“还能跪住了吗?!”
霍一飞颤抖着回答,“能,能。”下半身刀割版痛,再也承受不住,颤声哀求,“进哥,一飞,懂规矩了,以后再不敢了,进哥,别生气….”
周进冷冷提起藤杖,“懂规矩了,那算我没白教你。”藤杖又搁回臀上。霍一飞知道终是不能轻易饶过,慌的连忙别过脸,手握拳头堵到嘴里。只听着藤杖刮着风抽落,一杖一杖有如刀割刃剜。疼得太狠了,霍一飞手指不顾一切的在地上抠挖,全顾不得那些杂碎的碎木乱钉扎的手上到处是伤口。陈耀清本来很清楚的报数声音,此刻也听着模糊起来,跪了半宿,又遭了这份酷刑,眼前已经一阵阵发晕。
后来藤杖终于停下来。还以为是进哥嫌他姿势不正,停了调整。过了一会儿陈耀清蹲下扶他跪起来,才知道是打够了数。
方才缓缓吐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进哥冰沉如水的脸,又畏惧的低下眼去,依了规矩一字不差的谢刑。“一飞,不懂事,让进哥苦心教训。一飞知错了,知道教训,以后再不敢了。”
费劲的从地上拿起那根沾了他血肉的藤杖,双手颤巍巍的捧了,给周进递回。周进看着不接,霍一飞知道他是故意让自己这么举着。咬咬牙,尽可能把手臂伸的笔直,高举过顶。因为剧痛,手上虚弱无力,那藤杖又死沉死沉的,霍一飞捧的摇摇晃晃。
好久周进才伸手去接,还未接到,不知哪里手机铃声忽然“哇~~”的响起来。
-----------------------------------------
霍一飞当时惊的浑身一凛,双手猛抖,藤杖几乎跌落在地上。响的是自己的手机!刚才情急之下,随手把手机裹在衣服扔在一边,然后撞上了进哥,已经全忘了这回事情。
电话一定是小宁打来的,他跟小宁说了去医院签字,这会儿越摸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自己还没到。阿秋手术等不得,小宁是着急了又打来电话。
霍一飞只觉头晕目眩,一颗心彻底沉到冰底。若说刚才进哥还没起疑,这电话打来,进哥岂能还不起疑?他要接过来听听,小宁哪知道接电话的不是他。不是要把阿秋的事一五一十说的干净?
这回才真正是死路一条!真是没脸了。家法还摆在这儿呢,这边儿挨着打,那边还敢撒这大谎。进哥岂能不暴跳如雷?刚才只为了逃刑,便这般狠打;这回竟是帮着ou的儿子逃家!霍一飞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冷,眼前触手可知的残酷结果,已几近击毁撑起的坚强。
更不要说还有阿秋。进哥发现了阿秋,定会把他捆起来送回缅甸。离家出走被这么送回来,怕是阿秋真的离死不远了。刚才他出事,霍一飞还在懊丧自己惹了这个麻烦,可真到了这时候,又为他担心起来。
满屋里静的异常,电话已经响了两声,霍一飞急速的思索是该赌一把进哥不会接这个电话,还是索性抢在前面坦白。熟悉的铃声此刻格外刺耳,一阵阵好像催命。响过五六声,霍一飞已经放弃了,只等着周进或者不理会,或者把那电话接过来….
空气仿佛也要僵的凝结….
铃声忽然停了,霍一飞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却听见另一个手下兄弟安北有意压低的声音,“喂喂,我在跟老大做事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行了行了你别等我了,你快先睡吧!”
安北把电话挂了,讪讪的解释,“我妈,催我回家。”
霍一飞死里逃生,呼出一口气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一头栽倒在地上。
周进淡淡应了,“不回家的时候交代一声,省的你妈等你。”微一探手,把藤杖接过来。“老大不小的人了,不用我每次都这么教。打一次就长点记性,别到了这时候了,还得拿家法教你规矩!”
淡淡在屋里环视一圈,寻了一片杂物少的地方,踢开几块破木头,把那地方清理干净了,指了指道,“起来,这儿跪着。罚了不打,打了不罚,擅自逃刑这事,打了就算了。这儿罚的是你没盯着扈宇,办事不力,总得给我点交代!自己瞧着时间,到五点起来。”啪啪两下解了腕上手表,扔到地上。这表是极品的江丹诗顿,至少几百万的价值,却也就这么随便的摔。
霍一飞口中称是,艰难的挪了到那块地上,心里还在想自己的手机。安北电话铃声恰好和自己的一样,他又站在那衣服跟前,因此霍一飞误以为是自己的电话,结果不是。可是过了这么久,小宁也应该着急,打电话催了,却怎么又一直没有打来?
周进抖了风衣,带着人转身走了。陈耀清也跟着一同出去,没过两分钟又折回来。
“进哥让我回来看着,其实是怕你有事。”陈耀清笑笑,“一飞,清哥今天对不起了。”
霍一飞苍白的脸上透了一丝笑容,“清哥说哪话呢?别说是进哥的命令。清哥照顾一飞这么久,教训两下,教导一飞做人做事,一飞感激还不及。”
陈耀清扶着霍一飞摇晃的身体,“起来缓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没事!”
霍一飞费力仰起头来,嘴角带着微微的苦笑。只是叫了声,“清哥….”,陈耀清点点头,在他身边蹲下。“算了,清哥也教着你犯错,回头又害你了。清哥陪你会儿吧,你靠着我身上,这样好过点。”
霍一飞给他揽着,半身倚在他身上,愈发虚弱的无力。陈耀清安慰他,“其实进哥是疼你。刚才我们是送那几个家伙回警局,先到医院包扎伤口。那会儿急诊室有两个撞车的,那帮医生光忙乎他俩,耽误了好半天。送到警局又跟高警司说话,这不都一点多了才回来。进哥本来是上来叫你,一起去吃点饭的。结果….”
霍一飞无奈的苦笑,心想这事就是倒霉。陈耀清又说,“其实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已经咱们经常偷懒,不也没事么。你也是撞上进哥今天心情不好。扈宇这小子不简单,敢在我们眼皮底下耍花枪,进哥为他烦着呢。”
霍一飞轻轻喘息,靠着陈耀清,目光有些失神,“扈宇的事儿更是我的责任,进哥叫我留神过,是我没看住他….”
说着慢慢停了,顿了一会儿,自嘲的笑说,“横竖今天是该我挨打,逃了这边儿,逃不掉那边儿。”
陈耀清也笑,“你这算不得什么,当年进哥打我们比你还狠呢,人不都是这么锤炼出来的?”说了些安慰他的话,霍一飞都点头听了。看到地上周进丢下的手表,探头望了望,指针已指到将近两点。霍一飞想阿秋的手术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就算医生通融先给他做了手术,那里只有小宁一人。万一出了状况,只怕小宁应付不来。
此时也无别的办法,霍一飞既已决定,转头叫陈耀清。“清哥,我求你一件事。”此时也无别的办法,霍一飞既已决定,转头叫陈耀清。“清哥,我求你一件事。”
陈耀清愣愣,“什么事?”
霍一飞靠着他,“清哥,帮我把手机拿过来,我想看一眼。在我衣服里卷着,扔沙发那了。”
陈耀清笑起来,“这也算事?还求我。”到沙发跟前把手机翻来,提给霍一飞。霍一飞接过了,手指微微发抖,按了几个键子,屏幕没有反应。又按开关机的键子,手机亮了亮,又熄灭了。
原来是没电了。想来是刚才铃声一直在响,响了太久耗尽了电量,以至于自动关机。霍一飞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停了片刻,扬起脸,看着陈耀清说,“清哥,我求你件事,替我保密。缅甸Ou的儿子跟他闹别扭,出走到我这儿来了。”
陈耀清一怔,“有这种事?”疑惑看了霍一飞,不知他说是真是假,也不解他为何要跟自己说起这个。
霍一飞点头,“真的。他来几天了,今儿在我家跟我弟弟闹,摔了一下,脑子里积了淤血,在医院要动个手术,医生让家人签字。清哥,我走不开,你能不能替我到医院照顾一下?这件事,千万不要跟进哥说。一来进哥知道了,一定捆了他送回家,那他就惨了;二来,万一这事有什么差池,闹起来。进哥若知情,ou一定抓他不放;只有我一人知道,那出了什么事也由我一人来扛。”霍一飞顿顿,“清哥,也不知道。”
他也知道陈耀清这人靠不住,这件事说给他,八九会出问题。因此事先用话封住他口。事情若是宣扬出去,知情的都不免惹一身麻烦。陈耀清不会愿意拦祸上身,自找不快。至于到进哥那告状,霍一飞相信他不会干这么幼稚的事。
果然陈耀清拍拍他肩膀,“你信着我跟我说,清哥自然替你保密。不过这事是个麻烦,清哥劝你一句话,还是尽快解决。儿子老子闹别扭,让他们自己闹去。咱们外人管,总是管不清楚。何况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进哥要是知道这事儿,怕又要教训你了。”
霍一飞点头应,“是。”心想不要陈耀清说,回头这事儿过了,自己也无论如何要说服阿秋回家。他要不走,绑也把他绑回去。万万不能让他再留在身边。抖出事来,自己挨顿打是小,就怕给进哥惹出麻烦。何况今天的事儿,阿秋在H市身份已经败露。他就是不走,过不了多久ou的人也会找上门来。
陈耀清匆匆去了,过了大约一小时回来。告诉霍一飞,阿秋的手术已经做好了,是别人签的字,手术平安,他可以放心。
霍一飞心里这才一宽。猜想多半是小宁久等他不到,在哪随便抓了个人来,花言巧语的骗了医生相信。小宁还算机灵,知道不傻等着哥哥。若在平时他可能去找廖宏斌,但廖宏斌这几天去外地远房亲戚家拜年去了。不找廖宏斌最好,霍一飞虽然跟廖宏斌亲如兄弟,却也不想拉他掺和江湖的事。
地上一直跪到5点整,天已微微透亮。两人都看着周进扔下的手表,时钟指针正正当当敲在五点上。陈耀清连忙搀扶霍一飞起身,“先送你去医院看看吧?再回家。”
霍一飞虚弱的摇头。这一动,身上的伤口更宛如刀割火烧,疼得他一阵抽搐。手指不由自主紧紧抠纂陈耀清臂膀,伏在他身上喘了一会儿气,指指沙发说,“我想,先趴下,歇会儿….”
陈耀清半搀办抱,把他移挪到沙发上来。身子沉重的陷在沙发松软坐垫里,霍一飞反而觉得浑身僵硬的关节好像一根根给生硬掰开,铺天盖地的疼痛一齐涌到心脏,眼前只是发黑。迷糊中听着陈耀清跟自己说,出去买药,后来又隐约感觉他倒水,扯纱布,和药,拨解他沾血的衣裤;感觉到伤药涂在身上刺辣辣的疼痛。后来意识就渐渐模糊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张大床上。
霍一飞一睁眼,看见床单布料样式,就知道是周进的床。一边嘴角抿了斜挑,划了道优雅弧线,勾勒了不加掩饰的得意笑意。原样趴着不动。
睡醒的时候周进正拉着棉被帮他塞掖被角,大约是发觉他醒了,过了好久,隔着厚厚的棉被拍了一掌。“还装呢?睡醒了不赶紧起来。”
霍一飞咧一咧嘴,慢慢转过头来,满眼的阳光刺眼,看起来至少也是中午了。霍一飞叫声“进哥”,作势试图起身,以为周进会伸手拦,但他却只一旁站着看了自己,并没说不用起了。
霍一飞只得咬咬牙撑床,酸软的手臂稍动便痛,用不上力。乱动扯了伤口,却疼出一身冷汗。抓了床头的栏杆鼓捣了半天,才费劲儿支撑起身。看周进一眼,低下眉目,规规矩矩的认错,“一飞知错了。昨儿太不懂事,一飞谢进哥教训,以后再不敢了。进哥别生气。”
“专程叫人到刑堂取了家法,打了五十藤杖。要是这样还记不住,我也不知道怎么教你了。”周进瞥瞥他,沿床边坐下来。脸上早没了昨天冷峻的冰霜,换得是绷着的隐隐的温爱和疼惜。
一手揽过他身后,一手拉了个软枕,让他歪斜着靠了。
笑笑说,“行了,别装着了。该装的时候不装,回家你又装起来了。叫你起来是让你吃饭!以为我闲着没事折腾玩呢?Sllopi煮了粥,做了饭菜。起来吃点吧,吃完再睡。”
霍一飞心里一松,巴巴瞧了进哥脸色,“进哥,不吃行不行?我不饿,吃不下。”臀上腿上疼痛不止,跪伤了的膝盖更痛的一抽一抽。也是实在没有胃口,也是看了周进脸色好转,放纵撒娇。
周进板脸,“我还得掰开嘴给你往里灌,是不?”
霍一飞不敢再多嘴了,也怕周进真按了他灌。周进让Sllopi把饭菜都摆到床头,看着他皱紧眉头,吞药似的下咽。“Sllopi要看着你吃的这么难过,可不伤心死了。”周进捡了块餐巾擦擦他嘴角漏下的粥粒,笑了开玩笑。
霍一飞一手按了胃,吐吐舌头,“进哥说这么大声,Sllopi没看到也听着了。”Sllopi粥菜都做的细腻精致,香薷可口,不过是霍一飞没这口福。积年胃病,每次挨了打挨了罚,胃里总要跟着凑热闹似的折腾一阵,只是咽些清粥也一阵阵的犯恶心。
Sllopi果然闻讯跑过来,腰里扎着围裙,一笑厚厚的两片嘴唇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在说我什么?汤圆煮好了,我去端过来?”
霍一飞抢过插话,“我们说你煮的粥好香呢!”
Sllopi听到夸奖自然欢喜,眉梢高挑,表情丰富,“是吗?我再去帮你添一碗!我煮的中国汤圆也好香呢,我帮你盛一碗来,好不好!”
周进一旁看着霍一飞把Sllopi逗笑,笑了摆摆手,“你帮他添碗粥吧,元宵就不要了。”跟霍一飞说,“元宵那东西太粘太腻,你吃了更难受。多半消化不了又要吐。平时超市有的是卖的,今儿就不要吃了。”
霍一飞点点头,乖顺的应了。元宵他本来并不爱吃,但Sllopi不说,他也忘了今天是元宵节。可不么,昨天放了大半宿的烟花,自己只顾了咬牙熬挺罚跪,什么也没留意。给进哥两句话说的心里忽然软软的,想想又傻傻的冲他点点头。但想进哥罚的打的如此狠,却也惦着他肠胃不好,不能多吃黏腻的东西,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饭后换了一次药。
杖伤倒不是特别厉害,已经略微结痂。揭开纱布的时候霍一飞着实疼了一阵。臀上皮肉绽裂,一条一条伤口叠着,紫青肿胀,看着甚是骇人。但好在伤只在皮肉,没动着筋骨。刑堂藤杖本没这么便宜,不过昨天大半数量是让陈耀清打的,陈耀清终究没使大力。
霍一飞心里明镜儿,进哥这也是故意让陈耀清动手的,知道他不能全力去打,一定手底留情。若是换他亲自动手,只怕还要比这重。其实昨天真正是撞了枪口,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周进就算生气,也不会下这狠手。
倒是膝盖跪的伤严重的多。冰凉的地面跪半宿已经够呛,何况那地上杂气乱八,什么杂物碎屑,破铜烂铁都堆在一起。霍一飞也不敢躲闪,就直跪上去,生锈的破钉子把牛仔裤都刮的稀烂。膝盖上皮肤本来甚薄,肌肤划烂以后,钉子直扎在膝盖软骨上面。若不是这些钉子生了锈,钉尖失了锋利,这般跪法只怕真跪残。
这并没什么稀奇,霍一飞太知道周进的心狠手辣。就算再宠爱也好,怎样也好,江湖大哥为了维护自己不可撼动的权威,都不会有丝毫顾及。只是暗暗想,下回还是长个记忆,千万不要再犯他的忌讳。
Sllopi按着周进吩咐,用烧热的酒精倒在消毒药棉里,按着伤口上用力搓揉。霍一飞反手揪了棉被,转过脸用被子死堵着嘴,疼得一身一身的冷汗。感觉那层皮好像都不见了,酒精棉花好像直搓在骨头上,钻心钻肺的疼直穿心尖儿。疗伤的疼痛远比受刑还难捱。
过了许久,膝盖里才渐渐泛了一丝暖意,缝隙中刺骨的冷气渐消,双腿也不那么僵硬了。这是种不知哪传来的偏方,在他们这圈子里流传甚广。霍一飞还记得第一次被罚的这样重,也是弄的满膝盖血。周进用这法子给他揉搓,近乎疼的晕阙。但后来也就好了,什么事情都是要慢慢习惯的。霍一飞渐觉疼得轻了,也许是疼久了麻木了。紧抓床单的手指缓缓松了,慢慢,吐出口气。Sllopi拿块毛巾帮他拭拭额头的汗,不笑的时候,Sllopi两瓣厚厚的嘴唇紧紧抿着,显得认真而严肃。给霍一飞倒了杯水,喂着他慢慢喝下。
“你还成呢。”Sllopi说,“今儿早来家的那个更惨,几个人抬着进来的,半个身子都是血。现在不是在过年吗?你们中国人不是过年讲吉利的吗?这是怎么啦?尽弄血淋淋的。”
Sllopi摊摊手,努力让表情变得轻松。霍一飞楞一楞,心里恍然有了个谱,还是问她,“是什么人啊?你见过吗?”
Sllopi摇头,非常自信,“才不是你老大的人呢!你们这些人我都见过,我见过的都不会忘。一个男人带着来的,我听着说话的口气,怎么像是赔罪?不过我没听到几句,周先生就打发我来照顾你了。”
霍一飞再详细追问几句来人的样貌举止,就知道是一定是扈中和没错了。原来昨晚扈宇从这里出来,迎头一阵冷风把浑身的冷汗都吹散了。扈宇搂搂外衣,重重的打个冷战,一声不响跟着陈耀清上车。车子开出很久,他才回头看看那栋黑黑的大楼,夜色中只依稀看着周进那个房间忽明忽暗的灯火。
一步之差,那几乎是他的葬身之地。但不论如何,还是走了出来。周进不会轻易对他动手,扈宇心里多少有点底。初次交锋,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但扈宇也不算沮丧到底。周进没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碾死他,说明自己多少还比蚂蚁让他多两分忌惮。若不如此,他决不会平白给自己多留个祸患。在车上,扈宇扭头对着车窗玻璃笑了两笑,看着玻璃的反光映出他的笑脸,有八分阴骛,也有两分自信和得意。
回家进屋前他特意拧了拧脸,以免僵冷的表情太过冰霜。但一开门迎上来的不是太太,是小赫。小赫是父亲贴身保镖,不离身的。扈宇往屋里瞅,果然看着父亲背对门口,坐沙发上。
小赫一见扈宇,挤眉弄眼向他摆手,示意他装醉,或者索性趁着扈中和还没发现,转身躲出去。扈宇知道他意思,摇摇头,故意高声叫了一声,“爸。”,快走几步上前,瞥到桌上横着家里那根粗长的黄梨实木棍子。
扈宇看看没吭声,微微笑笑,“爸,您过来啦?怎么没叫我去接飞机?”
扈中和没答,从沙发站起来,走上两步,抬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震得跟前摆设和头顶吊灯的水晶吊穗直颤。扈宇顺势摔出去,撞在身后一张长桌。撞劲儿过猛,桌子直向后倾,桌上一件半人来高的古董花瓶滑下来,“啪啦”摔得稀碎。
太太泳儿闻声跑出来,看这架势,在门口又止住脚步。扈宇抹抹嘴角,看看手指上一抹殷红鲜血,那手不由微微颤抖。狠咬了一会儿牙,还是站起来,平和了口气,“爸,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扈中和追上来一脚踹在他小腹,“你有能耐啊?!还会演戏呢?!我还小瞧了你!”
这一脚踹得狠了,扈宇缩在地上半天没站起身。泳儿看着这般打法,也顾不得其他冲过来,哭了拦着求情,“爸,爸,扈宇身体不好,您别这么打。”
扈宇一肚子莫名怒火全泄在太太身上,“你他妈给我滚!要你出来猫哭耗子!”
扈中和强自压火,“泳儿你起来,回你房去。”一伸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泳儿站了一旁,却不肯走,抽咽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颤抖。哭了一阵,回过头来,正对着丈夫血红的眼睛,狠狠瞪着她脸上,鼻子一酸,心里更乱,捂了脸跑走。
扈中和回头瞅一眼,也只作视而不见,只冲保镖小赫吼喝,“把棍子拿来!拿来!”
扈宇挣扎着从地上翻起身,望了父亲愤然质问,“我怎么了?!我又怎么了?!我又犯了哪条家法了?”
扈中和夺过棍子指了他鼻尖儿,“你没错。我就打你行不行?行不行?”边说,抡了棍子劈头盖脸猛抽。扈宇半点不躲,横棱棱的目光盯了父亲。木棍夹了呼啸的风声着在肩上背上,臂上腿上,也十分沉闷。扈宇一直给打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隔着衣服,看不出伤。但全身骨头好像都给砸碎了,愤恼之下也顾不得疼,只是脸上额头不断的唰唰冒汗。
扈宇歪在地上一手抱了另一边肩膀,呼呼喘气。还是小赫把扈中和给拦下来。扈宇看见地上的血迹,才感到浑身剧痛难当,一波一波疼得心脏直抽,紧咬的牙齿格格作响。
小赫在耳边劝,“大少爷,你何必跟老爷子斗气,还不是自己吃亏?”
扈宇俯地不语。扈中和怒火犹盛,骂声儿也发颤,“我就是养条狗,也能看家护院!你除了败家祸钱,还能干什么?!你再跟我瞪眼?把你狂的!能上天了吧你?你还觉得自己挺聪明呢是吧?捅周进一下挺得意呢是吧?知不知道你今天怎么回来的?知道他为什么没剁了你不?”
为什么?扈中和止了口。没人说话了,屋里安静的只剩两人呼呼喘气。半天,扈宇捂了嘴“咳咳”咳嗽一阵,吐了几口粉红色的吐沫,摇摇晃晃在地上跪了。
“是。酒店的事是我做错了。我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害您损失惨重。对不起。”暗骂周进手段卑鄙。原来早在抓他之前就给父亲报了信儿,难怪会这么轻易放他。知道今晚这事儿怎样也要有个交代,跪在地上,手按在腰间。纵是觉得羞愧难堪,还是解了皮带,褪了裤子,□出皮肤。
不要说扈宇,小赫在旁边都觉得尴尬。对老头儿这教训儿子的方式实在不敢恭维。都是这么大人了,结婚老婆都娶了,怎么还能像七八岁的幼童一样脱了裤子打屁股?扈宇在外面向来飞扬跋扈,每次被老爷子教训,也是一脸桀骜不驯。但最终还是能肯就范,这么屈辱着让他打,小赫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就看扈中和抡着比擀面杖还粗的实木棍子,一棍抡下去,扈宇身子直抖,沉闷的声儿听的小赫也一凛一凛的。具体这场纠纷的因果,他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还有儿媳妇在,扈中和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抡了棍子猛打。
扈宇跪伏在地上渐渐支撑不住。十几棍后,低低开始叫出声来。木棍沉闷,不撕皮肤,此时也已经一条一条的浮肿着紫青檩子,渗着成排的血珠。扈宇毕竟不像霍一飞,从小在刀枪棍棒中间摸爬滚打,在周进藤条家法教训下长大,早就习惯了挨打和伤痛。
扈宇自幼娇生惯养,父亲再怎么管教终究是有限的,吃这样苦头的时候实在不多。起先只凭着一股骄傲的性子,死抗这狠毒的棍子。但打的数目越多,直觉臀上腿上肉都要被翻起来,木棍直往骨头上砸,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只如刀割油煎,痛不可当。
扈宇歪头咬着臂膀,拼命跟自己说,这不算什么。拼了这顿打,开出这条路子,再疼再痛也不白挨。只是千万不能惨叫出来,当在人前,让人看笑话。当人儿子的,总免不了受老子的家规家法。打是逃不过了,只能盼望自己有点骨气,熬不住痛,像个女人一样唧唧歪歪。
不过这些念头也就是在脑子里想过,什么时候到底捱不住失声惨呼;什么时候晕晕眩眩抱了父亲腿求饶;什么时候泳儿跑出来求情,拿手帕擦他脸上的汗水;什么时候终于打完,怎么被抬回房里,也全迷迷糊糊,记不得了。
醒来时只发现自己趴在床上,泳儿红了眼睛在一旁帮他涂药。扈宇皱皱眉,厌恶的把她推开。这一动抻了伤口,扈宇忍不住咬住手指,“呜咽”的惨呼一声。回头看看身后伤口,果不其然,血肉模糊一片。扈宇抓了个枕头闷住头,鼻子忽然一阵发酸,莫名的委屈。
这还不算完,父亲还要把他这副模样,抬去周进家里现眼。在周进面前一脸痛心疾首。
“中和教子无方,让他给进哥添了太多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阿宇做大哥的,连自己手下都看不住,不罚他罚谁?不过他也知错了,吃一堑长一智,他以后就多长个心眼儿了。周老板,你多担待。咱们合伙作生意,不就是讲个和气生财么?这次你跟桑尼交的货,全都过关了,已经上T市市场,肯定没问题了。”
扈宇别过头去,不愿听父亲令人恶心的虚伪。连自己都听着反胃,周进却笑的十分和善,“那还得多谢扈老板。小孩儿缺少历练,出点毛病难免的。你这也下手太狠了点吧,我早知道也得劝劝你,这可不打坏了么。这事我也有错,酒店两家开,出了问题不能让你一家担待。我下边的我也罚过了,这事就算了。”
扈宇才知道,原来周进放了他,却拿他一条命通赚了整个T市的地下毒品市场,更拦住了桑尼这条线。他赢得这么大,难怪笑的这么开心,这么和气。吊了一下午吊瓶,到晚上浑身都好像水肿了一样难受,真的很想趴在床上沉沉睡去,但想到阿秋受伤还在医院,伤情未知,也不知多么严重。小宁一个人陪在医院,更怕他有闪失。霍一飞哪能放心得下,跟周进籍口答应了弟弟一起过年,坚持要回家去。
周进本来不让他走,怕在路上吹风受凉。但打重了,本来已经心疼,又想连累人家大过年的一家人都不能团聚,怎么也说不过去,这才开了车亲自把他送回家。
在窗口霍一飞撩了窗帘看着周进黑色劳斯莱斯在夜色里消失的没有影儿了,披上衣服一瘸一拐正要撑着出门,小宁忽然在隔壁房间静悄悄扒开门缝,小心翼翼闪出小脑袋。轻声叫,“哥,哥。我在这儿呢。我和阿秋哥哥在这儿呢。”
屋里没开灯,黑乎乎的。小宁要不叫他,霍一飞还真没发现他在家。小宁蹑手蹑脚出来,还不敢大声,“哥,是不是有人啊?我刚刚听见有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哥自己回来,没敢说话。”
霍一飞拉过他肩膀,在怀里拍拍,“你怎么回来了?没在医院看着阿秋?”
小宁觉着哥哥揽着自己的手指冰凉,怀里微微颤抖,诧异反问,“哥怎么了?不舒服么?你别担心,我把阿秋哥哥弄回来了。哥不是说他在H市是背着人的吗,我怕在医院人来人往的….医生说,也可以回家,就是要按时吊瓶消炎。”
小宁也忐忑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看哥哥眉头蹙着,越发小心翼翼的解释。霍一飞倒没想到小宁一向粗心大意,这次会想到这点,把阿秋接回家里避人耳目。不管怎样,总算去了桩眼皮底下的要紧事。松过一口气,身上伤口愈发疼的厉害。
阿秋伤的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厉害。霍一飞强撑了到他房里去看,阿秋头上缠着绷带,手上挂了吊瓶,正在沉睡。只是右手伤了,打着石膏。楼上摔下来的时候,这手先着了地。撑了一下,才躲开一块尖锐的石头。要不然头撞在石头上,只怕阿秋当场就丧命了。现在却只是个轻伤。
霍一飞没叫醒阿秋,回自己房里,把小宁也叫去,问他昨晚事情详细原委。
小宁两手背后,唯唯诺诺跟着哥哥进来,心里已在大叫不妙,知道这是祸到临头。哥哥曾经无数次千叮万嘱他一定要看好阿秋,决不能让阿秋出房门半步。连家里送纯净水,叫外卖的电话都不能让他接听,更不能和外面任何人提起一句。哥哥极其谨慎的小心隐瞒,小宁虽然不知就里,也猜得到这事非同小可,背后必定关系重大,因此这一段时候都学得小心,并不敢稀里糊涂。
昨天傍晚,他本来也说不出去的。可是阿秋说,两人开着车,只在市里转一圈。又不开车门,又不下车,别人不可能会知道的。小宁经不起阿秋画的那套推理漫画诱惑,最终没忍住答应了他。本来也的确是没事的,阿秋只隔着车窗画了一会儿。两人也没下车,不过一小时就回来了。
千不该,万不该,自己不该舍了陆弥道走七环路。就是开到那个破楼跟前,人拥车挤塞路开不过去。自己和阿秋闲着无聊,才看到那队变魔术的。魔术好像真有种魔力,吸引了两人看的兴奋,都忘了警惕。也都以为夜晚里,两人又都披衣戴帽武装甚严,不会有人认得,这才出来。哪知这么巧就出了事。早知道这样,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出来;出来了也不能去看那变魔术。
可惜此时再后悔,哪里还来的及。看哥哥眉头紧蹙,一脸阴郁的样子,早知道闯了大祸,小宁哪里能不心惊胆战。一颗心怦怦直跳,两条腿走路也有些发抖。到房里小宁先往床边桌角瞥,没看见藤条皮带,心里先松一松;忽然又想到哥哥才回来,还没顾得去拿刑具,一颗心又紧张的乱跳起来。
霍一飞缓慢的在床边坐了,眉头蹙的更深。小宁心脏更紧紧抽缩,扫一眼地上,想着要不要先跪下。却只听哥哥问他,“看着推阿秋那人什么模样了吗?”
小宁连忙摇头,说天黑,没看见。
“阿秋伤呢?不是要手术吗?”。小宁摇头,原来这个手术只是要用激光打掉脑内一块淤血,并不用开颅,自然也不是十分厉害。反倒是右手伤的厉害,骨折了几处,流那许多血其实都是手上流的。这样严重,怕是接好了也难复原。
小宁边说边想,阿秋哥哥答应自己的那套漫画,九成是没机会等到了。哥哥问,“那你找的什么人签字手术?”
小宁略有得意,“是打更的老头!我了骗他一起帮我骗医生的。”看哥哥冲自己笑笑,“还挺机灵的啊。”也不知这句话是夸奖还是嘲讽,毕竟心虚,低了头。
他是怕哥哥问起昨天事发的前后始末,可哥哥偏要问个详细。小宁越说越惊,就怕哥哥问到是谁出的馊主意跑到楼顶去看。那自然是他,不是阿秋。不料他说话一声比一声低,哥哥却也渐渐没声音了,不再问他什么。小宁疑惑抬起头,看见哥哥一手扶腿,一手握拳抵着嘴角只是皱眉。
小宁恍然,“哥,哥,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难受啊?”
霍一飞摇头,“没事儿。小宁,你记着,这件事还是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记住了,阿秋哥哥只在这儿住这两天,你好好照顾他。哥累了,你帮哥去倒杯热水来。”
小宁一听哥哥竟不追究自己带着阿秋出门,弄的他受伤的责任,登时心花怒放。又怕他只是一时忘了,不由得惴惴不安。
小宁出门,霍一飞摸出手机,咬着牙起身去找充电器,插上电源开始一个接一个打电话。
数日后,在霍一飞管理的桓展道一间赌场,周进跟应七,堂主武楠和葛老辉凑在二楼贵宾房打麻将。各自带的一帮手下小弟也四四散散凑局。屋里烟雾缭绕,喧嚣争吵,好不热闹。
周进丢出一条八万,葛老辉碰牌,笑眯眯又跟着扔了张八万出来。周进一手推了牌,八万正是和章。这一副牌回头带夹章,又是葛老辉先碰的牌,牌和一章,每人需得交帐八番。
几人一齐佯装埋怨葛老辉,打了这章臭牌,害得三家跟输。葛老辉呲了黄牙挠头笑,“进哥这麻将越打越精了,我怎么想到跟着打也能打错。认输,认输。”三人输了一整个下午,这回是32圈满,说什么也不肯再玩。
“真不玩了?不玩可没翻本了啊!下回不定什么时候才有时间聚一起呢。”周进使激将法,不管他怎么说,三人笑着摇头,就不上当。
“不玩那可散局儿了啊。”周进笑着回头,招呼在一旁看电视的霍一飞,“飞啊,来来,过来。”
霍一飞扔了遥控器跑过来,周进收一收桌上每人赔来八万,一共二十四万筹码,一并散给他,“你的。叫厨师开饭吧,玩一下午都饿了。”
霍一飞笑了接过,“谢谢进哥。”说已经早叫厨师准备饭菜,正在隔壁屋里上着。应七吐口烟圈,笑嘻嘻佯作不平,“进哥,你这也太偏心眼儿了吧。一飞是你小弟,我们也是啊。你看你赢了我们一下午,咱都输的回不去家了。也不说还给我们点儿。”
周进揽一把霍一飞肩膀并坐在自己沙发宽大扶手上,笑,“对,就是偏心眼儿。怎么着?”
几人都哈哈笑起来,葛老辉冲着应七感慨,“老七,这就是你不对了。进哥偏心眼儿,你又不是头回才知道。二十几万块钱算什么呀?你看看这赌场,才真正是棵摇钱树。每天掉下来的钱又何止二十万。”
这一番话,一半玩笑,一半却是意有所指。这个赌场本来是葛老辉和姚顺合开的,姚顺死后,照理应该归他的。周进是硬从他手里抢走,给了霍一飞。这件事葛老辉当时气的肺都炸了,但慑于周进威风,又刚刚杀了姚顺。葛老辉不敢跟他死磕,只好忍气吞声。
这件事这些人当然都知道,这会儿葛老辉当面说出来,虽然是嘻哈玩笑,大家笑脸上也都不免有些发僵。应七斜眼瞅瞅葛老辉,“葛老辉,你他妈的也有点出息,跟小孩儿争风吃醋,你也不嫌丢人。”
应七这句话说的挑衅,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葛老辉一笑就咧开的豁嘴登时闭了,黄牙抿在里面;应七一手捏烟,原样姿势吐着烟圈,正眼不瞅他;堂主武楠正在摆玩麻将,停下手来;霍一飞从沙发扶手上站起;周进两手搭沙发背,半仰起头,向后靠了靠。
原本嬉笑玩闹的气氛转瞬剑弩虚张,好在服务生及时推开门,“各位老板,一飞哥,菜齐了,可以开饭吗?”
周进笑笑站起来,“菜齐了,吃饭。”
叫霍一飞,“跟我去洗手间。”
霍一飞紧跟过去。没一会儿应七也找过来,进来先找个痰盂狠狠咳了口吐沫。“葛老辉是惦记你在T市拿下的市场跟货线呢。”
“我能让他拿着?”周进洗手,看着镜子里自己笑。
应七皱眉,“你知不知道他这一阵子在背后捣鼓什么?他跟扈中和那个儿子在一起,搞的可不热闹呢。”霍一飞听说到扈宇,提紧精神倾听。
周进藐蔑轻笑,“他能捣鼓出什么?窜得扈宇卖点药粉,找警察炸场。让警察来查我,拖我下水。呵呵,他查出什么了?你放心,葛老辉是贼心大,贼胆小。他不敢动大手,他要敢玩大的,早让人来灭了我了。他就是只耗子,折腾不出大风浪来。不咬人,就他妈是膈应人。”
霍一飞心想,扈宇吃饱撑着了似的在自己酒店卖药丸,果然是存着这个心,和自己料的不错。只是没想到这事葛老辉也参一脚。其实也不是没想到,不过是和周进一样,觉得葛老辉这人虽然野心不小,却胆小怕事。之前姚顺的事已经被吓破胆,这会儿怎么又扬起来了。
周进转过脸来笑眼看应七,“他跟扈宇搅合还不好?我正愁没借口做他。里结外敌,吃里扒外,那不是给你刑堂堂主出身提供机会呢嘛。”
应七翻白眼,“你倒挺乐观的。别说我没提醒你,老胡啊,高sir啊,这些人日子可都不久了。新上来的人底细还不熟。哎,我怎么听说好几个都和扈中和关系不错?”
周进仍然笑着,“扈中和的确是个人物不错。可到目前为止,和他交往我也没吃亏啊。”
应七撇嘴,“嗯,你是没吃亏。你还叼着块肥肉呢。你跟姓扈的,真是生错了地方,你巴巴的往T市杀,他巴巴的往H市冲。换换个儿不是更好。”
周进忽然没了笑容,严正其色,“我不是往T市冲,是要把T市归到我和记名下。H市也好,T市也好,都得跟我周进的姓。扈中和要进H市,他是想从我饭碗里抢食儿,我说我会不会白白给他?”
会不会?不要说应七和霍一飞,和记里最底层一个小弟都知道。黑社会是什么?黑社会不是打打杀杀。为了经济利益和金钱不顾一切,这是黑社会永远不变的目的。扈中和有政府背景,野心勃勃;周进黑白两道实力雄厚,傲视群雄。当这两边人为了两块肥肉掐在一起,会是什么结果?
还有脚踩两条船,一心捞油的葛老辉;坐等机会的姚顺弟弟姚伟;新上位急需巩固权力的赵家兄弟等等,等等。显然,新一年伊始的H市,江湖很乱。
”几天后发生的一件意外,让已经很乱的H市黑道更加混乱。
这天霍一飞正在赌场里做事,周进打来电话,“ou来了,亲自带了一批重货过来。我这会儿抽不开身,你先去接接他。”
霍一飞心里一抖。Ou已经很久没亲自带过货到H市了。尤其摆平了fsk以后,这条线路清宁平静,平时很少需要他再亲自出手。带货接货的事,都交给手下小诚打点。这次他忽然又亲自来,霍一飞想,Ou定然是已经在意大利找不到阿秋,猜到他可能会在这里,这才借口带货找来。其实他本可以知会周进代劳,但大约是觉得家丑不宜外扬,不愿把这件事到处宣扬。所以才这么百般藏掖,偷偷摸摸。
也正因为如此,霍一飞才能替阿秋遮掩几天,否则即使是在自己的地盘,怕他也藏不住阿秋。
霍一飞披上衣服叫了Denny,阿海两个人跟自己出门。Ou的货走的是海关,ou自己却大摇大摆坐着飞机入境。一见面霍一飞礼貌寒暄,ou亲切的揽着他肩膀。
“一飞,哈哈,过年你打电话给我拜年,我还没发个红包给你。来来来。”ou手插进兜里,掏了一个硕大的红包,足有一指来厚,塞在霍一飞手中,“不准跟我客气,我跟你进哥的关系,这个红包是非给不可的。”
周进一早交代过,金钱上不必跟ou客气。霍一飞还是笑着谦让,“ou老板年里给我,我肯定收下,现在都过了年了。”
Ou大笑摇头,“不算过,不算过。咱们中国人的习惯,没出了二月二,这个年还没算过完。”ou是中缅混血,父亲是中国人,因此在周进这边,他一直标榜自己是中国人。当然如果换了在缅甸的圈子里,他又要毫无质疑的认可自己是缅甸人了。
“这钱不白给。我这次回来呢,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是想借着机会给我爷爷,太爷爷,八代老祖宗们上上坟,扫扫墓。拜一拜,尽尽心。我多少年不回来了,在H市人生地不熟的,雇你做我的导游,先付导游费,哈哈!”
霍一飞笑笑,“ou老板太客气了。Ou老板在H市有什么事,只管招呼一飞。跑跑腿,忙和忙和,一飞还做得来。”但想ou倒是会找借口,借着扫墓在H市住上几天,倒也不会惹人生疑。
两小时后在九港码头霍一飞带人收了货。同时大笔现金直入到ou账户,在缅甸当地输出。这些都按部就班,和以往的每次交易一样。接货之前霍一飞就在grandhyatt了酒宴,忙过正事,周进也适时赶到。Ou迎上去,双手用力拥了周进臂膀,拍拍他结实的肌肉,“又健壮了很多啊!我真纳闷哈~我怎么越活越老,你怎么越活越年轻呢?”
周进笑望着ou,“我没你那么多操心事儿啊。”
老友相见,不论是真是假,都显得十分亲热,很是喝了些酒。当晚,ou就下榻在这间君悦酒店。席间闲聊,说到祭祖拜墓的事情,周进半真半假的取笑,“怎么这次这么有心了?”
“多烧香,多拜菩萨,总没有坏处,是吧?”ou大姆指头搔着鼻子嬉笑。周进笑了随声附和,“是是。拜拜祖宗是没有错的。做人子孙要孝顺,祖宗在天有灵,会好好保佑,哈哈。”吩咐霍一飞,“我怕是没那么多时间,这几天你代进哥好好陪ou老板。闲杂的事,帮着好生打理。”
霍一飞点头应下。Ou拉了周进滋滋砸嘴,“老周,我多羡慕你这么个贴心儿的小兄弟。忙时帮帮手,分忧解难,难怪你活得滋润。你看我一天忙的,带货也得亲自出马。让我交给谁,说实话,我都不放心。”
周进看着霍一飞笑笑,又转头看着ou笑笑,“你这家伙真是标准商人,疑心太重了。活该你忙,怪谁呢。你儿子呢?怎不让他带,难道自己亲儿子也不放心?”
说到阿秋,ou毫无异样,仿佛完全没有一回事一般,随口笑骂,“妈的,他要是能带,我还操这份心呢。”霍一飞也不动声色的替他倒酒,又替周进斟满,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畅快的干杯。
祭祖拜墓其实十分简单。Ou有意办的场面大些,隆重些,也不过多筹备些鲜花冥纸,请了作法事的和尚。Ou家在H市早就没有什么亲戚可以联系,因此邀请亲属这一项就免了。祭拜当天,只是霍一飞陪他一起。Ou高大的身材穿了传统中装,衬着他明显的异国面孔,颇有些奇怪。但ou三拜九叩,一脸的虔诚,又常常会让人相信他对先人是多么怀缅。
霍一飞是外人不方便在近前观看,ou祭拜的时候,他转开了到一旁闲等。年后已有初春的迹象,拂面吹过的风清凉湿润,已不再像冷冻时那样干燥寒冷。墓园里清静无人,两旁都是一座一座的墓碑。从中间走过,霍一飞总会不由自主想起阿姨吴影。每个人在生前都各不相同,但死后这座墓碑却是座座都十分相似。这些差不多样子的墓碑总让霍一飞记起吴影那座,而想到吴影,就又想到父亲张明山。
扈宇这那件事后霍一飞明显对张明山提高了警惕,也开始刻意疏离他。张明山打来的电话他十有九个挂掉,接到了也推说没空。霍一飞这样冷淡,张明山却还显得十分执着。今天早上他还打电话来约这个儿子中午吃饭,霍一飞说有事要忙,挂掉了。
扈中和野心渐露,张明山跟他关系非常。理智上,霍一飞当然清楚他应该跟张明山划清界限。但在情感中,虽然这个父亲对自己不好,可对于任何一个孩子,对空白多年的亲情都有一份本能的期求。聪明如霍一飞,不会轻易让情感超过理智。但不代表,他看着这些竖立的墓碑,想着阿姨和父亲的时候,心里不会有一丝怅怅。
霍一飞正在失神,一串脚步声,Denny急匆匆跑过来。捂了胸口呼哧气喘,“一飞哥,一飞哥,阿海他们在门口跟葛老辉的人打起来了!”
霍一飞皱眉,“葛老辉?他的人怎么跑这儿来?”急忙跟Denny奔到山下,没到门口就听着外面呼喊叫骂。门前一片开阔地上,四五十人手舞棍棒器械,正在叫嚣混战。墓园前本来就没什么人,这会儿只停了几辆车,都被砸的稀烂。许多人倒在地上,更多的人围着一个方向攻打。
Denny指了人群急叫,“他们人多!阿海他们肯定给围里面了!”阿海他们总共就五个人,是跟着霍一飞出来陪同扈中和扫墓的,各人身上显然没带什么器械。黑社会打群架是再正常不过,但是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竟然也遇上对手,而且还是葛老辉的人,Denny认定了对方是蓄意所为。
霍一飞陪ou出门,也不方便带枪,环视周围一圈,只有路边一处花圃,四周围了些栅栏。Denny还要说什么,霍一飞撇了他几步奔着冲上去,飞起一脚踢在栅栏当间,一大片栅栏应声折了。霍一飞一手抓了一根,两根木头都是带尖儿的,奔到混战的人群前,一把抓了最边上一个男孩的肩膀,一棍削下去,男孩应声倒地。
旁边儿见着有人来袭都纷纷转身反攻,再看清是霍一飞,多数聪明的虚招两下,假装落败躲开了。剩下几个傻乎乎不知死活,拿了砍刀上前围殴。但显然,这几人身手并不怎么样。看不清霍一飞如何出手,只见对方一个个下饺子一样倒在地上。最后一个霍一飞过两手抓了他肩膀,扬起来狠摔进人群中。
“哗啦”一声,一个庞然大物飞过,人们下意识的躲开。待看清楚是自己的同伴,登时没了声息。人群里几个揪了阿海正打得厉害的,闻讯松了手。
霍一飞径直走进去,一手拉起阿海。“怎么了?”
阿海满脸是血,已经毫无反映。Denny冲过来扶着他。没人回话。这些人自然都认得他是谁。人群中一个戴眼镜的长头发走出来,“一飞哥啊,这么威!大家同门师兄弟,一点误会而已。”
这人叫岭南,是葛老辉贴身的手下。霍一飞一看到他,立刻回头去望,果然看着远处一辆黑色奔驰,葛老辉呲着黄牙正贴着车窗向外张望,看到霍一飞回头连忙缩脖。紧跟着车子一溜烟,开的没影了。
没有多大的争持,就是两边人为了挣个车位一言不合,跟着大打出手。其实葛老辉好端端的怎么会来这里,霍一飞心知肚明,葛老辉根本是存心让他难堪。自己正在陪着外客,手下却跟同门人打起来,这不是闹笑话给人看。进哥最好脸面,闹出这种丢脸的事自己岂能逃了一顿家法。葛老辉在霍一飞身上吃不到大便宜,也不敢吃大便宜。但是不时给他制造点麻烦,看看他笑话,还是十分乐意。今天他倒也不是特意追到这里,他是顺路经过。看着霍一飞的车停在门口,就指挥了手下岭南带头去惹事。
霍一飞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慑于辈□份,他没法去找葛老辉算账,一肚子气自然撒在岭南身上。
“知不知道我在做事?知不知道进哥朋友在山上?打架丢丑给外人看?你想进刑堂呢吧?还是想死呢?”
岭南抽抽嘴角。他显然也知道同门打架必定挨罚。今天这事儿虽有大哥指使,但追究起来,自己无论如何抵不过霍一飞的后台,定然吃亏无疑。不过当在大家面前,打肿脸死撑,“一飞哥,教训我啊?大家同辈同份,你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教训我吧?你怕丢丑啊?我偏要在这闹,让你丢丑给别人看。”
岭南嬉皮笑脸,霍一飞侧侧头不屑看他,“岭南我不在这儿跟你废话,有什么事回祠堂说。带着你的人马上滚干净,我就说一遍。”
岭南仰脸翻着白眼,表示没有听到。霍一飞也知道说什么都是白说,这种无赖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只有打的他屁滚尿流,他才知道厉害。岭南固然仗着葛老辉撑腰,霍一飞更有周进在背后,就是当真打死了他,也没什么可怕的。
霍一飞抬腕看看时间,估摸ou和他的人至少还要10分钟才能祭拜完毕,10分钟走到山下。20分钟的时间,足够他用了。
霍一飞忽然贴上身去,一把抓了岭南的头发。两人相距有三四米,但是霍一飞就这样扑上来,岭南也是打架的老手,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或许他连看都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喉咙里先发出一声凄厉惨呼。
霍一飞右手纂了岭南头发,左手捏了那根削尖的木棍对准了他左眼直插进去。眼球顿时爆裂。岭南两手捂了脸,狼嚎般的惨叫。干哑的嗓子里却发不出尖锐声音,坑坑的闷声让汗毛直立。所有人都傻了,只是下意识向后躲闪着岭南脸上狂涌喷溅的鲜血。
霍一飞松开手,岭南蜷缩着跌倒在地上,脸蹭了地不断抽搐。这一下霍一飞其实可以扎的更深,从眼睛直贯入脑,岭南一条小命就交代了。但两人毕竟没有什么太大的仇怨,霍一飞若不是恼火葛老辉三番五次跟他作对,也不会这么出手狠辣。就算是要怎样,也不能选在这个时候,他出手扎瞎岭南,只是想逼迫他们迅速离开。但岭南吓坏了,他知道霍一飞的棍子在往后痛一捅,杀了他,也不会怎么样。
这招果然有效。霍一飞补上一脚,指了岭南一帮兄弟喝令,“带着你们大哥滚!”前排的十几个人立刻涌上来,抬头抬脚将大哥背了身后,转身撒丫跑得没影了。连那些一直躺在地上死猪般动也不动的“伤号”也自己爬起来,跌跌撞撞跟在大队后逃了。
前后不到三分钟。宽阔的广场上除了霍一飞,阿海,Denny和另外三个自家兄弟,不见半个人影,但留满地狼藉。霍一飞皱皱眉头,掏出纸巾擦手上的血。“Denny送阿海去医院,蚊子去把ou的车都泊到左侧门,志伟,你去告诉ou老板一声,我下来买瓶水,就不上去了,在侧门口等他。”
17,8分钟后ou带着他的大部队浩浩荡荡下来,脸上还带着明显的落寞和泪痕。转了一圈,问霍一飞,“咦?那几个小兄弟呢?”
“有点事,先走了。”霍一飞微微笑笑,拉开车门请ou上车。送了ou回酒店,霍一飞拨了电话准备告诉周进刚才和岭南打架的麻烦。电话一通,周进却跟他说,有人给送了两袋澳洲极品鲍鱼,新鲜货不要浪费了,叫他晚上过来一起吃火锅。
霍一飞想,那还是到进哥家再说吧。到了家里什么都好说,进哥也比较好说话。顺路在酒馆买了两瓶法国香槟,开车到时,周进腰里扎了条围裙,正在跟着Sllopi择叶洗菜,忙忙碌碌。
霍一飞连忙上前接过手,笑道,“进哥,你这套行头好像不大合身啊。”行头自然是Sllopi的,周进将手里青菜锅盆一并塞了霍一飞,笑,“行了行了,都给你弄吧。”
Sllopi帮腔,“早该交出来,先生您还是在房里看电视,我和Jessns做的更快,保证你吃好。”Jessns是上次Sllopi问起时,霍一飞随便塞给她的英文名字。霍一飞在周进家里,经常帮忙Sllopi弄菜做饭,两人混得很熟。
鲍鱼火锅很讲究,弄菜配料一丝不差,光火锅的汤底就要用老母鸡,猪骨,火腿等配料熬上几个小时。这方面,来自南国的Sllopi是行家,一早就备好了底料在炉灶上炖,切了新鲜的鲍鱼一片片薄如蝉翼,浸在水晶般的冰中,单是看着也很漂亮。
弄这么繁琐的火锅,霍一飞还以为周进会请很多人,没想到只叫了他自己。但想想,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在厨房忙了一会儿,周进出去,霍一飞也放下东西跟了出去,拉了他道,“进哥,下午墓园的事儿,进哥知道了吧?岭南闹事那会儿ou老板就在山上。我想快点息事儿,下手狠了点,扎了岭南眼睛。”
周进拿着水杯冲茶倒水,并不停下,“我知道。你刚打完架,回头葛堂主就把打电话打过来了。”
霍一飞暗暗叫骂,心说这葛老辉真不要脸,他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却听周进说,“同门兄弟内讧,不应该。葛老辉说他处罚了岭南,没管教好手下,他也有错。告诉我,这事不怨你,让我别罚你。”
霍一飞只在肚里咬牙,恶心葛老辉话说的无耻。在周进跟前还是认错,毕竟自己虽然占理,但出手扎瞎了岭南的眼睛是有些狠了,照理也要有个交代。低眉顺目道,“我也错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不管怎样我不该跟同门兄弟打架,出手伤人。请进哥责罚。”
周进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到沙发前坐了,淡淡笑着看他,“知道有错,那你不去找老七领责?还在这儿优哉优哉闲逛。”
霍一飞倒也不怕。他心里有数,打架的事儿算不了什么。周进心里比他还烦还讨厌葛老辉。不过碍着身份和种种关系,不能明说而已。紧贴了周进坐在旁边,顺手把沙发上枕头抱在腿上。“不是进哥招呼说来吃饭的嘛。进哥叫了,我怎么敢耽搁。否则进哥又该教训不懂规矩了。”
周进板脸翻他一眼,把抱枕从腿上抽开,“我让你坐了?给点儿脸又得瑟上了是吧?问你话,当我逗你玩呢。你给我跪下。”
霍一飞撇撇嘴不情愿的站起身。看看周进脸色,又慢慢屈膝跪在脚下地毯。一本正经道,“七哥说了,以后我犯事儿不准去找他。七哥说每次他打了,进哥又心疼。闷了火还要找他撒气。他左右为难,因此不让我找。”
周进忍得笑踢他一脚,“尽在那胡说八道!起来,别在这儿跪,滚到门口跪去。我这是羊毛地毯,给你跪着,当按摩呢?可倒不疼哈~”
霍一飞并不肯动,一脸的委屈,“进哥,别到门口吧,Sllopi还在呢。吃完饭我到书房里去跪还不行么。”
周进却不依不饶,“我说话又不好使了是不是?霍一飞,上次罚的你不狠啊?长不了记性啊?”说这话时,脸色已经逐渐沉了下来。
霍一飞非常清楚周进不会因为他扎废岭南生气。周进对他管教极厉,但要分什么事情。在跟葛老辉一伙儿的事上他一向极度纵容,上次砍了姚顺本人也没有怎样。但周进今天却摆明了要罚,霍一飞似乎也觉得不奇怪,顺从了起身,走到门边挺直跪了。
沙发周围都是羊毛地毯,跪着当然没事。这门边是大理石的地面,冰冷生硬。他十几天前刚被周进重罚过,那次在破木碎钉上跪了整整一宿,膝盖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疼。刚刚着落在地上,就一抽一抽的疼。霍一飞呲牙咧嘴,忍了不做声。
过了一会儿,周进拿了些什么出去。Sllopi进来取东西,看着霍一飞跪在门边,吓了一跳。
她倒不是没见过霍一飞被打被罚,但是周进刚刚说了,是叫他来吃火锅,怎么转眼却罚上了。
“不是,不是说要吃鲍鱼的吗?怎么,怎么?”
霍一飞咧嘴,“是要吃鲍鱼,不过得先过了这一关。”拉拉Sllopi衣角压低声音跟她说,“帮我把楼上进哥房里那根藤条拿来。”
Sllopi更惊,“怎么?怎么?这么严重?”
霍一飞苦苦一笑,“打了就不严重了,不打就更严重了。”在地上跪了这片刻,他已经盘算清楚。早打晚不打。不如趁着今天的由头打了,这件事也算翻过去。左右鲍鱼摆在那里,进哥总不好意思辜负了Sllopi一番心血。应该,不会打的太狠吧?
周进家里的藤条,也算是他的专属物了。Sllopi才来没多久也知道那个东西。周进从旧居搬到新家,什么都没有带。当时是请先生算了风水,江湖人笃信这个。适时正好赶上霍一飞吸毒的事,周进觉得很不顺当,辞旧换新,连自己用了多年的佣人容嫂都换掉――当然给了她一笔丰厚薪酬――其他家居衣物更一概扔除。只有两根藤条,周进不离身的带在身边,专门管教霍一飞之用。
藤条是三根较细的拧了一起,坚韧有力。打人倒是不伤骨头,专伤肉。三指来粗的东西,打的狠时,霍一飞竟被抽昏过两次。平时对它避之尚且不及,但现在,却只能让Sllopi帮忙主动拿来。
藤条青黑色,周进习惯插在花瓶里,用水泡着,散一层淡淡的光泽。霍一飞双手捧了,高高举着。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比邻家的犯错的猫咪还乖。
“今儿这么自觉呢?”周进手里还端着那个热腾腾的茶杯,似笑非笑看了霍一飞问。霍一飞把两手挺的更直,仿佛怯生生似的抬了头看着周进的脸,“进哥,我知道错了。”
“进哥,一飞真知道错了。虽说是事出有因,一飞也不敢以此为借口。葛堂主教训的对,一个巴掌拍不响。不管怎样,是我错了。一飞真心真意求进哥罚过。”
周进缓缓点了下头,深深一笑,“那不是便宜了你。罚跪比挨打还苦,上次尝到滋味了罢?”
霍一飞也不回话,抬着头巴巴看着他。那眼神就是,上次已经罚的这样狠了,刚刚没有几天的事,旧伤还未愈呢。这么跪下去真的承受不住。进哥就心疼心疼,饶过这次吧。给您请了家法,打还不行么。
他看周进,周进也看他。对视了片刻,周进端着茶杯,倏的转了身。转身的同时,把那根藤条接了下来。
霍一飞吐了口气,心里并不能松。这下刑具是真正攥在人家手里了,自己就像是厨房里那些待宰待切的鲍鱼。切薄切厚,切长切短,全凭着这根藤条做主。转到沙发背后,俯下身来。周进没说让他脱裤子,但霍一飞咬了咬牙,还是主动把牛仔裤褪了。露了修长双腿和紧致肌肉,双手撑在沙发宽厚的靠背上,心里是真的忐忑不安。
但觉藤条在身后比了比,贴在□的皮肤上冰凉冰凉。霍一飞下意识的去攥沙发皮面,还未抓紧,藤条已经兜了风抽下。“嗖”一声好像一股热油泼了上去,霍一飞手指一下抠进沙发里,紧咬了下唇好不容易咽下冲到喉咙的呻吟,额角已经崩出冷汗。
周进这一下竟是毫不留情。一藤条下去,臀上横浮了一条深紫肿檩,密密麻麻的血珠一排排渗出来。臀腿上,前几日刚打过的伤还清晰清楚。他是有心脱了裤子挨打,让进哥瞅着心疼。没想到还是没有用。周进拎了藤条也不说话,一下一下着力的狠打。
每一下都跟掀起一层油皮似的,每一下霍一飞都跟着一哆嗦。自己能清楚的感觉身后皮开肉绽,柔软的肌肉,怎么能经得住这么狠打。血缓缓的流过大腿流,温热温热的。因为疼的发抖,手臂就格外没用力气。半身都压在沙发的靠背上,手纂了拳头堵在嘴中。怕一下忍不住叫出声来。身后那根藤条,直像是刮着骨头,无可形容的锐痛让他满脸是汗。
总觉得进哥这根藤条比刑堂的藤杖打人还疼。也许是细一些,抽人的时候能直陷在肉里,钻心刺肺,让人想分神都不能够。霍一飞只觉自己头皮都疼得紧绷,但想进哥能训两句话,手上也能缓一缓。但他根本一语不发,只是对准了那片伤痕累累的身体狠抽。
霍一飞只得呼着粗气哀哀的叫,“进哥,进哥。”周进火气之中,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最多叫一声“进哥”,那已经是允许的范围内最大限度的求情了。
霍一飞不是想求饶不打,他也知道饶不过。只是想求周进缓一下手,哪怕是缓上3秒5秒,让他喘一口气也好。
藤条却在臀腿间狠狠的补了十下。一叠气全抽在同一地方。霍一飞猛咬了拳头,只觉得眼前发黑。手上一软,歪歪斜斜倒在沙发上。
周进拿藤条敲敲沙发扶手,“起来!这就撑不住了?”霍一飞撑了下沙发靠背,却没能起来,脚下发软反而歪的更厉害。其实周进打的虽狠,毕竟是用的藤条。那天在破楼里拿刑堂的藤杖打了50杖,粗大沉重,打的皮开肉绽,比这狠多了。过后还罚跪半宿,他也咬牙挺过来。江湖上摸爬滚打的,远没有平常人的娇气。他不是起不来,还是在有意的撒娇耍赖。
周进伸手拽了一把。霍一飞扶着他手臂,顺势歪在上面,倒像是个周进半搀半抱着他的姿势。只是脸色发白,沾了冷汗的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模样确实可怜。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周进拖了他走两步,转到沙发前面,手一沉甩到沙发上,狠道,“给我趴好了!”
霍一飞两腿下意识的绷了绷紧,知道周进不是怒极,也知道他没打算轻饶自己。这一轮打下来,不知又是怎样的痛不可当。而他唯一可做的,也就是抓主沙发皮面,咬紧牙关熬受忍耐。
周进却迟迟不打。也不知是真有阴冷的风,还是他心中的恐慌,霍一飞只觉身后紧绷的皮肤不断战栗。冷嗖嗖的感觉,沿着打破的伤口往身体里钻。
忽然感到什么东西贴到臀峰,霍一飞打一激灵抓紧沙发,咬了牙做忍疼的准备。这下却没打下来。心里怔了怔,又过片刻,臀上只是清凉的东西滑过两下,微微刺痛,才想到是清水擦拭。
周进不打了。饶了他这顿惨刑,霍一飞反而愧疚起来。自觉自己这一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接连做错事。三天两头儿的给进哥找气添睹,实在是不懂事了。哪一次棍棒之下,都许诺下回不敢,可是偏偏回头又犯。真成了小宁的二皮脸,记吃不记打。但是这些事,又确是没它法,就是现在再回头想想,怕自己也还是得老样子照做。
周进在身后摆弄伤口,霍一飞始终拽了跟前的硕大抱枕,环抱在臂中。脸深埋在抱枕里也不抬起,也不声语,也不动弹。只是在棉花沾了盐水擦拭在伤口里时,削瘦又挺拔的双肩一下一下的颤抖。周进拿了盐水药棉清洗擦拭,弄了好久,总算涂好伤药,停下手来。霍一飞蜷着身,扭过头,看了周进的脸小声说,“谢谢进哥。”
周进不理会,转身去收拾药布伤药那摊东西。霍一飞拧着身子别扭的扭着头,在背后眼巴巴的看他忙碌。收拾完,又到沙发坐下。霍一飞小声说,“进哥,我错了。”
周进侧过头来看他,霍一飞给他看的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过了好一会儿,周进忽然开口,“我说,你到底把阿秋藏哪去了?”口吻里颇带了些纳闷。
霍一飞抿了嘴角对视周进的目光,声音低微明显还是透着怯意。“我知道我不该帮着阿秋逃家,阿秋是小孩,不懂事,我也跟着他不懂事。但是阿秋,他来求我,我看着他,我总是觉得他很像我小时候。其实他比我好得多了,ou老板是太紧张他,才会对他凶。但是阿秋,太弱,他真的,真的经受不起。”
霍一飞缓缓伸手,去触周进的手腕,“进哥,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一飞明白进哥的教训,知道进哥怎么打,都是为我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阿秋生在他的家,是福也好是罪也罢,都是他前世的修为造业。我不该管,也不能管。”
周进冷冷看他,“你哪次都明白的很,就是明知故犯!”虽然如此,还是由着霍一飞轻轻握了他手腕。手指冰凉冰凉,周进想想,又翻过手将他的手攥在自己手里。
霍一飞更难掩愧疚,“一飞知道不管什么原因都不是借口。就像葛堂主教训的,一个巴掌哪拍得响?出了事更不要怨别人。一飞知道错了,是真心真意求进哥惩罚。”
周进一侧嘴角浅浅抿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既然决心帮他瞒了,怎么又肯坦白?”霍一飞在客厅求Sllopi帮忙拿藤条,自请自责,自然不是为了岭南打架,而是为着隐瞒阿秋,这点周进怎能不明。
霍一飞无奈,“进哥什么都知道,还有什么可瞒的。我帮他也帮到尽力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周进冷笑,“听天由命。你是知道ou跟扈中和的事,知道我存心扣着阿秋不给ou,才跑来跟我说这事。你那点小心眼以为我不知道呢?”
霍一飞拉了周进的手求饶,“进哥,ou跟扈中和的事我只是听到一点由头,进哥也没跟我说起,我哪里去知道?阿秋这件事,我是不该瞒进哥。可他求了我,我也应了他,回头再跟进哥说,怕进哥也得瞧不起我做人太没义气。进哥念我把他藏的好,ou挖地三尺也找不到,算是将功补过吧,好不好?今天都挨了打了,鲍鱼也吃不到了,进哥饶我这次,就当是补一顿海鲜火锅了嘛。”
周进抽了手一巴掌抡到霍一飞受伤的屁股上。霍一飞惊叫一声,两手下意识去捂,被周进喝住,“敢捂?反了你了!手放下!”
霍一飞举了到半空的手又僵硬的放下,抓着身边的沙发皮面哀哀的叫,“啊,啊,疼。”周进照旧抡了几掌,但一下比一下轻,毕竟还是心疼了。霍一飞身后本该麦色紧致光泽的皮肤,横横竖竖着一条条紫青肿胀的伤口,绽裂的皮肉异样的狰狞,就是看着也觉得疼痛难当。
周进正言,“霍一飞,别叫唤了!你凭良心说,我今天打狠你了吗?”
霍一飞脸埋在臂弯里,来回摆了摆头。若凭良心说,他这个“没”字说的也是实情。确实没怎么打狠,虽然也抽的皮开肉绽,但比起刑堂藤杖还是轻多了。就连上次在破楼打的也比这狠。
霍一飞轻声嘟囔,“那是进哥也觉得教训的差不多啦,上次在破楼,进哥都打了一回了。”那时他还不知周进知道阿秋藏在H市的事情,但后来想来,只怕就算不知道,也八九捕个风影。
周进冷言,“那次是打的你没规没矩!我让你跪着,你都敢起来了?不打你打谁?没打断你腿都是轻的。还想着两罪并一罚?美得你不轻。告诉你,一码算一码,今天也一样。岭南的事回头自己去找应七领打,二十棍子让他记在账上。”
霍一飞一听这话,垂头丧气。“哦”的应了,但想刚才真是说的多嘴,平白又把岭南的事揪扯出来。岭南这桩根本不关他的事,但周进既然说了,不该打也得打,全帮会上下的人都知道周进有时候就是这么蛮不讲理。
周进自己似乎倒不这么觉得,“我做人大哥也很讲道理,你交结什么朋友,做什么事,我不会去管,你也不需要向我交代。你只管可劲儿的折腾,啊,只要别让我抓着,别落在我手里。”
霍一飞偷偷撇嘴,心说有这么讲理的吗?但跟他辩解,只能是自己屁股遭殃。只好揽了周进的腿服软撒娇,左一句,右一句,都是认错的话。
周进打断他,“霍一飞,知不知道你今天拣个最大的便宜是什么?
霍一飞默默点头,“我知道,是ou跟扈中和暗里勾结。”
周进冷笑,“要不是ou唯利是图,为着扈中和给他高一倍价钱,背着我跟他勾勾搭搭,我把他儿子扣下来,给他点教训。就你这不分轻重,天真幼稚的举动,我不到刑堂请家法,把你打个半死,我都白教了你一回。
霍一飞暗吐舌头,心想,若是没有ou和扈中和的关系,这件事给进哥知道了,怕是要比这打的狠。但也不会像吸毒那次一样,到刑堂里打到死去活来。两桩事儿都是自己隐瞒,但周进分得很清楚,吸毒是祸害的自己,和别的事是不一样的。
霍一飞黯然,“我要不是知道ou跟扈中和的事,又看着进哥几次明明知道了,却不点破,分明是示意我把事儿瞒着,怎么也不敢把他留到现在。那次在破楼差点揭穿,我都吓死了,说什么也得送他走。”
那次阿秋摔伤送到医院,虽然小宁很快把他接回家避人耳目,但霍一飞很清楚这件事不可能再隐瞒下去了。凭着进哥的耳目灵通,自己在缅甸怎么吸上毒的他都知道,阿秋在H市,躲在自己家里,足不出户,他可能还不会注意这些琐事。可是阿秋闹到医院这么大动静,ou又先后派了大把的人偷偷潜进H市寻找,进哥再不知道,连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可是周进知道了,却不说,还先后几次暗示他把阿秋藏好。霍一飞聪明机警,早已经猜到其中有事。当时他也听到一些关于ou和扈中和之间的风言风语,只是不敢确定。
直到那天给ou接风的酒宴上,周进当面说ou操心事儿多,又向他问起阿秋,言言语语中,再明白也不过的告诉ou阿秋就在他手里。霍一飞方才肯定他听到的不是谣言,也明确周进的意思。但想这事发展的这个地步,自己说不说都是一样,也没什么必要再替阿秋遮遮掩掩了。只是有一点想不通,进哥当时不管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他都不可能干推阿秋下楼的事。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
跟周进问起,周进笑笑,“我以前听说,当年fsk叛逃ou,曾经被ou抓到过一回。Ou把这个弟弟从高楼扔下去。Fsk命大,不但没摔死,连点事都没有。这件事ou嫌不光彩,一直瞒得很,外边没什么人知道。”
霍一飞恍然,“外人不知道,阿秋不会不知道。这么说倒是ou身边的人不愿意让他回去,推他一把吓唬他来着。可是既然这样,怎么不直接要了他的命?”但随即明白,被ou派来H市的人不止一个,真要弄死了阿秋,事情闹大,不仅小命难保,一番苦心经营也白费了。
这人是谁,霍一飞猜不到,想来就算是ou自己也猜不出,因为太多人有做这件事的理由。他只是想,ou身边人人为了争权夺利,明枪暗箭,陷阱重重。单纯的阿秋就生活在这样一个险恶的环境里,他能自保吗?今天有ou在还好,那以后呢?ou能保护他一辈子吗?Sllopi一手擦着围裙进来。霍一飞慌忙反手去拉裤子,也顾不得疼,两下拽了上来。这副狼狈模样不好意思给她看去。Sllopi也乖觉,微微一笑,并不瞅他,径直向周进走过。“先生,汤底和料都熬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开饭。”
周进起身,“行,开饭吧,先吃饭。”
霍一飞叫苦不迭,刚刚动作猛了,牛仔裤磨了伤口,疼得他直冒冷汗。这时候两腿发抖,起身都难,再规规矩矩的坐到椅子上去吃东西,别说是鲍鱼,就是龙骨仙肉又哪有胃口。
拉了周进小声说,“身上有伤,不合海性儿,我还是不吃了吧。”其实他一年365天,倒有一半时间是身上带伤的。外面做事受伤在所难免,被周进打的罚的大小伤口也十足不少,也没见他什么时候记得忌口了。说不能吃,是为了不用忍着疼挣扎起身,更怕周进要他在餐桌前坐下。
周进淡淡口气,“不妨事。Sllopi加了苟角,蓝枝,菱花籽熬的汤,这是她们菲律宾的特产配料,去海性儿,滋身养体,不碍着伤口。”
竟是加料的鲍鱼。霍一飞只有叹息,敢情进哥是早就把这顿打照料好了,花了这许多心思,连打完该吃的滋补都准备妥当。也偷偷庆幸自己拿捏了火候,在最适当的时候交代出来,虽然挨了打,总算免了刑堂家法厉责。
Sllopi笑了说,“我把火锅搬过客厅来吃吧,Jessns这样,他怎么起的来呢。”
霍一飞不由害羞,脸上泛晕。周进也笑笑,回的是Sllopi
的话,眼睛却看着霍一飞,“那就拿过来吧。看着Sllopi辛苦一场的份儿上,今天便宜你。”一句话,总算又免了他多受苦。周进真的曾经打过他皮开肉绽,还勒令其提了裤子,坐在硬木椅子上吃饭。当时血顺了硬木椅子往下淌,他捧着碗浑身哆嗦,还得一口一口的把米粒咽下。
霍一飞拽了周进的腿笑着贫嘴,“进哥最好了,我就知道进哥不舍得。”
Sllopi忍着笑意,厚厚的嘴唇抿着,转身去搬挪碗筷,耳听着身后周进呵斥霍一飞撒娇的话,和霍一飞耍赖的贫嘴。Sllopi出门,霍一飞拉了周进说,“进哥,还有一件事,跟你说。”
“什么事吃了饭再说。”周进对他要说什么似乎并没有任何好奇。只是弯下腰,帮他褪提的歪歪扭扭的裤子,换了条宽松的睡裤。褪下那条裤子上尽沾着血,伤口又蹭模糊了,周进拿了棉签小心的擦。霍一飞由着他摆布,埋头在抱枕中,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自己的话题。
“我遇到我爸了。就是上次在扈中和家里遇见的那个张局长。我们分开很多年了。”
霍一飞说的显得轻描淡写。和张明山相遇有一段时间了,他始终没有跟周进说起过。倒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就是不愿意提。尤其是张明山特意叮嘱不要公开两人关系之后。不管他再做多少关怀,也不会改变自己是个被抛弃的小孩的事实。尽管父子俩没有多少感情,但被亲人抛弃的滋味始终让人伤怀。
周进没回答。霍一飞也不抬头,“他走的时候我们还小,现在就算遇到了,他也有自己的家庭,我也不想打扰他。但我那会儿只当他是扈中和一个远房亲戚,没想到他们走这么近。”
周进缓缓开口,“张明山是去年底从T市调到H市来的,是他们政府上的工作调动,顶的是以前杨局长的职务。他跟扈中和有点亲戚,这么说来还是他后来这个妻子的关系。上次在扈中和家碰面,我看得出来你俩认识。但你没跟我说,我也没多想。倒是没想到是你父亲,现在想想,是有点相像。”
周进这番话说的甚淡。但实际上,他对张明山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身份背景都这么了如指掌,却不知道他曾在H市有家庭,更不知道和霍一飞的父子关系,可见张明山这个身份隐藏的不是一般的隐秘。普通人并不容易做到。
霍一飞转过头看着他,“那会儿我不知道他跟扈中和关系这么近。嗯,他,说,不要把我们的关系说出去。他已经,又有家庭,不想吓着老婆孩子。”
周进皱皱眉,明显是对张明山这种无耻的行为感觉厌恶。霍一飞又继续说,“所以我想,既然他跟我们之间的事没什么关系,也就无所谓再把这段关系提起来,再加上年前年后的,也是事儿不断,所以一直没跟进哥说。但是上次扈宇闹事,我知道原来扈宇在H市这边,一直是他在照顾。他这一阵子,又常常找我。扈中和一心想对付我们,而我是跟进哥的,两边身份尴尬….”
周进笑笑,“怎么?怕进哥以为你出卖我?”一边问了一边缓缓的摇头,“我自问这点儿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怀疑。”
又说,“不管怎么样,张先生是你父亲,父子俩有什么恩怨,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要耿耿于怀。能走动走动就走动走动,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用有顾虑。”
这是开解他的话。霍一飞没有明说,但周进的聪明,显然明白他不愿提起这段往事的心情。
他刚收留霍一飞那会儿,霍一飞的阿姨吴影正在病重。周进知道这个孩子的爸爸弃家而去,只要他以幼小的肩膀独立的承担着继母和弟弟的生活。那时也曾对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极其鄙视。但毕竟,类似这样的故事,在周进生活的江湖里太多太多了。哪一个在江湖里舔血谋生的人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惨痛经历,多了许久,他几乎都忘记了霍一飞还有一个走掉的父亲。
直到今天霍一飞提起,他才意识到,这个从小在自己羽翼下长大的孩子,一直是个被父母亲遗弃的可怜的孤儿。周进顿觉无比的心疼,好像谁在他心口踹了一脚。
霍一飞向后蹭一蹭,又向后蹭一蹭,贴了周进大腿依偎着,好久才点头,“嗯!”
说话中Sllopi陆续把火锅和汤匙料菜搬进来,在茶几上摆了一排。鲍鱼冰在水晶一样的冰片上,无比的鲜嫩。夹一片落在沸腾的火锅里,一股海样的鲜香顿时飘逸满屋。极品的澳洲鲍鱼,不愧是好东西。霍一飞很喜欢海鲜,尤其喜欢吃鲍鱼。他吃东西很随意,但胃口其实很刁,胃又不大好。每次挨了打,受了委屈,周进都会弄些他喜欢吃的东西来哄他吃饭,又或者是逼他吃饭。正所谓一个棒子,一个甜枣。
伤口很疼,但霍一飞吃了很多,歪歪斜斜倚着沙发靠背用一个别扭的姿势。虽然伤痛的很厉害,但是鲍鱼真的很合胃口。
这事儿之后,霍一飞又找了应七去领了那二十棍子。在刑架前褪了外裤的时候,周进打的这些条伤口还没有愈合,经了一段时间肿胀的更厉害。一条条交错纵横,从臀到腿,伤痕累累,旁边未打到的地方都淤血成了青紫色。应七一棍下去,旧伤顿时绽裂,血水顺着深深浅浅的伤口向下流淌。霍一飞脸埋在臂弯中,冰凉的手指抠着刑架,和每次一样,一声不吭的熬过。
二十棍子打的即使只有一半力道,也足够霍一飞在床上趴上一个星期。等他可以起床的时候,ou在H市待了将近十天,使尽了各种手段仍找不到阿秋。Ou吃了这个亏,也没有办法,又怕惹急了周进他真的对阿秋下手,更觉得不值得为了和扈中和之间利益,在这个时候跟周进翻脸,连累儿子的性命。好汉不吃眼前亏,ou想不如先示意投降,让周进占这个便宜。等把阿秋找回来再做打算。
于是ou在22号这天订了机票回缅甸。岂知,就在他回国的这天晚上,刚刚下了飞机,还没有走出机场,ou就接到尚在H市未走的一个手下的电话,告诉他找到了阿秋。阿秋显然不是周进放出来的,而是自己跑出来的。Ou欣喜若狂,当晚又折回H市。
看来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ou若不是接到这个电话,他就不会再回来H市。周进不会长期扣着阿秋,过不了多久,也许他会让霍一飞送阿秋回来。因为毕竟但利字当头,只要还有退路,谁都不愿意轻易撕破脸皮,毁了多年经营维护的关系。可是ou的手下却在这个时候找到了阿秋。ou想,他只要在H市把阿秋找出来,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指责周进私藏他的儿子,道理一下子到了自己这边,他也可以正大光明甩了周进,去与给了他更大好处的扈中和合作。
Ou是太开心了,以至于在飞机起飞时他贴身佩戴的佛像无缘无故的掉在地上,他都没有在意。若在平时,这么不吉利的预兆ou是会留心的。天很蓝,一清如水,几片白云缓慢的漂浮。阿秋半身斜斜倚在床头,呆呆的注视着窗外,蓝天映着他琥珀色的大眼睛,总是润润的仿佛有泪一般,长长的睫毛低垂,掩住光辉。这栋两层高的小别墅,房间很大,两面墙都是落地的玻璃窗。从床上向外看,如果不拉窗帘,可以看到楼前不过几十米处荡漾的海波,一荡一荡好像一面蓝色的锦缎。方圆十几里,有无数栋类似这样的别墅,但是不论白天还是夜里,除了偶尔有高档轿车开过,碾压地面发出微微的轻响,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出来走动。四周安静的出奇。
海浪唰唰的冲刷沙滩,把圆圆的卵石和细碎的沙粒刷的愈白。
阿秋倚在床头,用左手默默的捋着右手包扎的绷带。绷带已经有点发黄了,来时匆忙带的不够,霍一飞不让他出去买,更不让人送,不敢让任何人跟他有接触。阿秋只能把纱布拆开后,涂好伤药,再用这块纱布重新包上。好在还有一个老佣人帮忙。来的时候手上还打着石膏,现在已经拆掉了。
但是手还是不能动,一动就钻心的疼。阿秋的右手腕在高速下降中撞击在尖石头上,加上身体的压力,手腕跌的粉碎。即使是最好的医疗技术也没有办法修补。医生在里面打了三根骨钉,勉强让右手还挂在腕上。但是这只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即使是拿起一张纸,都很费力。
阿秋没有试过他还可不可以拿起笔,但他心中明白。失去画画的能力,他曾一度想过要自杀。别墅后阳台直通一个不矮的悬崖。夜深人静,阿秋一次又一次偷偷爬上这个悬崖。他想要跳下去,因为实在不知道出路在哪里。冒着抓回去被打死的危险,跑出来只是想要实现自己艺术的梦想,岂知这一切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莫名其妙失去了右手,好像一个噩梦一样,至今阿秋都不敢相信,他已经被永远永远的隔在了希望之外。
老天在最不经意间开了个玩笑,它偏拗而固执的把这个一心要逃脱自己命运的孩子归就原位。眼前是一望无际深邃的海,海风吹的额前和头上的伤口生疼,阿秋只用剩下的另一只手捂着。再迈一步,天晕地转。悬崖下黑色的海面好像狰狞的魔鬼,坠楼经历使阿秋患了恐高症,从上往下望,他一阵阵头晕。
阿秋想死。可这个从小儒弱的孩子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或许是冥冥之中他还不甘心,就觉得老天对自己太残酷了,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给他这样一个家庭,这样一个父亲,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父亲要做什么是他的事,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逼迫自己同行。难道说生在ou家,名字里被打了ou的姓氏就意味着必须要延传ou家的权势,不能逃,逃即是叛,叛即是死。
阿秋绝望的蹲在那个悬崖上,单薄的身体蜷缩的像只瘦骨嶙峋的羚羊,手抱着头,一声一声哭得呜呜咽咽。哭声在这漆黑的夜里远远传荡,和海水一样起伏。不管传到多远,都不会有人听见。
阿秋手里还纂着一张画纸,就是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在街口描绘烟花的那张。画里除了烟花,还有霍一飞永远俊挺和自信的身影,是他准备送霍一飞做新年礼物的。画完以后他顺手装在口袋里。跟着就出事,然后从医院回到霍一飞家,又从他家搬到这里,一路匆匆,阿秋什么都没来得及带,只有这幅画一直揣在口袋中,带在身上。阿秋好多次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攥着,但一次也没有打开过。也许是他不愿意相信,这样一幅简单的素描,成了他最后的作品。但他也没有负气的把它撕烂撕碎,因为他知道这的确是他最后一幅作品。
最后阿秋还是没有跳海。但他一天比一天削瘦,一天比一天憔悴不堪,好像一阵风也能把他吹倒。身有残疾,不能说话的老佣人经常会操着比比划划的手语,夹着咿咿呀呀的残声劝慰这个明显受了打击的孩子竖立起生活的勇气。但是阿秋看着看着,一双大眼睛就渐渐变的茫然,望过老佣人干瘦的身体,空荡的失落在蓝天中。
也许他在想,他没有跳海,表示他也想活下去。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且不说以后,至少也要先过了眼下这一关。完全不知道霍一飞把他藏的这是什么地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H市,只记得那晚晕乎乎坐了20几个小时的车,下车时已经到了。霍一飞说现在全城都在找他,要他务必在这里老老实实躲着,等这阵风声过了,就送他去意大利。
去不去意大利,阿秋已经不大想了,他只是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好像监狱一样的地方。
这天下午来了一个男人,一身黑色风衣,脸色很白,样貌清矍。阿秋自从住到这里,从来没有来过一个人。这人一来他立刻提起了几分警惕。短短两个月,逃亡生活竟也让从不知警惕为何物的阿秋小心起来。
老佣人却一路把那男人让进来。两手比比划划,阿秋也看不大懂,只勉强看出说这人是认识的。男人很黑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笑笑说,“我是霍一飞的朋友,你叫我清哥就可以了。”
来的是陈耀清。那天在周进家,霍一飞知道阿秋的事情已经瞒不过进哥,因此原原本本老实交代。周进才知道原来他把阿秋藏在沽古渔村,这儿早些年是个渔村,近几年已经扩建成豪宅区。但也因为风水缘故,好多有钱人买了不住,把祖先灵位供在那里。因为人少,所以十分清静。
以周进之能,本来在H市藏个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能把他找出来。但一来当时他得情的时候,ou的人已经潜入H市,他也知道了ou和扈中和的丝缕联系。既有扣留阿秋示警的心思,更无谓为ou的带路,阿秋又是在霍一飞手里。他要想知道,随时可以问得,所以并没有下心去找;二来,霍一飞把阿秋藏的这个地方也十分厉害,这片海港多住的是H市一些退休高官老人,不仅警岗律严,与外交流根本十分闭塞。距离H市又很远。周进在H市,左右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耳目。但霍一飞在他眼皮底下把人藏起来,他虽然知道这么回事,却还真不到藏在什么地方。
周进颇为愠怒,但并没有真心生气。霍一飞聪明有本事,他在内心里反而是隐隐高兴的。也就是因为这个,饶了他一顿藤条,外加20棍子过关。反而在破楼坏了一点规矩,打的还比这重。
打过之后,霍一飞跟他商量,把阿秋接去医院治疗。“阿秋的头受了创伤,刚做过手术,手腕又摔折,需要住院接受治疗。那会儿是为了躲难没有办法,现在我也跟进哥坦白了,阿秋一个人住在那么远,无人照顾,恐怕有所闪失,进哥和ou老板也不好说话。”
周进想想也是。他倒不担心阿秋的死活,但他只是想给ou一点教训,为的还是继续合作。并不希望真正跟他撕破脸皮。又知道ou手下争权夺利,恐吓迫害阿秋的事情,更怕阿秋死在自己手里,让ou手下们的烂账算到自己头上。
霍一飞挨了20棍子,趴在床上,俊气的小脸惨白惨白的。周进看着也怪心疼,给陈耀清打个电话,让他去跑一趟,把阿秋接回来。
陈耀清接到周进的电话,赶到沽古渔村这个地方找到霍一飞说的那栋别墅,按着五长五短的节奏一敲门,果然看见老高。老高就是那个老佣人,他在和记原先是个看房扫地的老伙计,年岁大了,已经走了很多年。陈耀清知道他受过霍一飞不少恩惠,一直把他视为恩公。见着他,就知道找的没错。进到屋来,果然见着个清清瘦瘦的男孩。
陈耀清没见过阿秋,介绍了下自己,伸出手跟他握握手。老高见阿秋一脸迟疑,给他比划着介绍,这是陈先生,一飞也叫清哥,是好朋友。陈耀清来前,霍一飞打过电话,告诉老高陈耀清来接阿秋,是进哥的安排,因此老高心里有数。
阿秋这才信了陈耀清不是骗子,想到马上可以离开这个地方,见着霍一飞,不由得又惊又喜,想到刚才怀疑他,有点不好意思,腼腆的笑了一下,“我去拿件衣服,就走。”
陈耀清点点头,阿秋转身轻快的上楼。他外套挂在别墅的后阳台,阿秋取下来,对着镜子套上右边袖子,左边这边却不好套,因为右手残了,不能用力。阿秋鼓捣了半天,一个不小心,衣兜里装的那幅画落了出来,掉在地上。
阿秋用手肘夹着衣服,费力弯腰去捡。不料一阵风吹来,刮起那张画飞出了阳台。阿秋连忙去追,画给吹出了十来米远,阿秋追过去,正要捡起来,风又吹来了。
那时是初春,刮得是西南风,正从阳台这个位置往东北刮,带着暖意,却十分大。阿秋追着画直跑,一直跑出几十米远,总是差一点就抓到了,又给风吹走。若是别的东西,阿秋可能也就算了,可是这幅画是他最后的作品,也是唯一留下来的作品,阿秋知道他再也不能画画了,因此十分珍惜。
风吹着画,他赶着风,一路竟追到悬崖边上。到了海边风刮的更大,一阵风卷着那张已经褶皱的画纸飞起来,高高的扬在半空。阿秋脚下一蹬,猛的跃起来扑上去,左手奋力去够,小手指终于勾到了一点点!眼看就要拿到了,谁知这时候又起了一阵猛风,吹的他人都摇摇摆摆,左手的小指头,就是不如右手听使唤,一哆嗦竟又松开了。阿秋眼看着风把画纸卷起来,飘飘扬扬飞到了海中间,不由的懊丧的甩着自己受伤的左手。忽然间,脚下一松….陈耀清在楼下等阿秋,老高去冲了杯茶水,给陈耀清端上,请他坐下来边喝边等。老高同陈耀清也十分交好,陈耀清为人谦逊,待人和气,跟谁都说得上两句话。他还玩帮会里很少人玩的国际象棋。老高也是个中高手,两人一老一少,经常一起切磋,算得上是一对棋友。
那都是许多年的事了,后来老高的儿子因为贪图钱财,私改公司账簿,被人揭发后家法打的般残。老高受儿子连累,“退休”离开,一别已经很多年。旧友见面,一时都十分感慨。老高哑了说不了话,用两只手比划着。倒是听的很清楚。互相询问近况,说了好些话。陈耀清一杯茶水快喝尽了,还是不见阿秋出来,不禁有点心急。问老高,“他怎么还不下来?”
他这一说,老高也连忙站起来,往楼上瞅了瞅,不见动静,手上比划了两下,意思是:我去看看。
陈耀清心里忽然“怦怦“跳起来,放下茶杯也紧跟了他上楼。先到阿秋卧室,又到旁边的书房和洗手间。哪知根本连个人影也没有。老高干枯的手指有点颤抖,拉开一道隔门,外面通着阳台,阳台的门开着,老高快走过去,进了阳台只见阳台通外的门也开了,给门正吹着,来回呼扇。
陈耀清心猛地一沉,已知大事不妙。他不知道阿秋是跌下山崖,但见门窗都打开,四周无人,阿秋显然是跑出去了。周进让他来接人,人没接到,却生了变故。自己必定受罚不说,进哥一定会觉得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日后何以还付予信任和重用?本来他现在地位就岌岌可危,霍一飞日益得宠,对他是莫大的威胁。
陈耀清顿时满头冷汗,一把推开老高,奔出门去。沿着前面小路跑出几十米,四下呼喊寻找,空阔的草地百米内一览无余,只见风吹草摆,根本没有半个人影踪迹。陈耀清愈发的心慌,沿路一直跑到悬崖,心惊肉跳的往崖下看。没有人。
风大,海浪十分汹涌,大量的海鸟在海面低旋,几片厚重的乌云压过来,眼看是要下雨了。
这一片地就属这个悬崖最高,站在这里山脚也瞧得见。陈耀清仍不甘心,踮起脚尖远远的望,楼前楼后都在眼底,却又哪里有什么人了,自己的奔驰车还安安静静停在门外,车开来那条路在这里望的十分清楚,延延百十里,空空荡荡。
陈耀清颓然蹲下,手抓着头发,皱起眉头看着脚下海水。乌云压的海水愈发阴沉。陈耀清想,阿秋又没有车,这十几分钟的功夫,他再快能跑到哪去。竟然凭空消失,难道他跳海游泳跑了?
他知道阿秋家住的地方近海,从小临海长大,多半会游泳。可是他为什么要跑呢?瞧他刚才高兴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伪装。陈耀清跟阿秋初次接触,也能感觉他是个单纯的不会骗人的小孩。若不是装,难道是有意外?
陈耀清更加头痛,他想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跟踪了自己追来,偷潜上楼掳走了阿秋。这人九成是ou的人。他深知进哥在为合作的事跟ou暗掐,筹码就是这个阿秋。若是阿秋被ou找到了,必将坏了进哥的计划,这等错误,就是换了霍一飞恐怕也要从此被打入冷宫,再无出头之日。想到这儿直想抽刀剁了自己,怎么能这么大意,竟让人跟了上来?!惹出大祸,下一步该怎么办好?
狂风不止,陈耀清给吹的左右摇摆,愈发心慌意乱。老高迎着风艰难的往这边走,一遍向他摆手,示意他这边找不到了,回屋再说。陈耀清站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心中一动,心念电转。
他到这儿来,只见了阿秋和老高两个人,其他并没有人知道。若是把这个责任推给老高,回头就说自己路上遇上塞车耽误了,等到了地方,阿秋已经出事。进哥就算怀疑,也没有任何证据,只能是将信将疑。虽然阿秋逃走了,或是跳海游泳跑了,又或者是被人掳走,但他未必死,他知道真相。可是最大的可能,阿秋还是落在他老爹ou的手里。就算他把真实情况说出来,那也是对着ou说,九成不会传到进哥的耳朵里。
当然,也还有一成可能是传出来,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别无退路,为了自己日后的前途只能赌这一把。赢了就把这麻烦撇清,他陈耀清还是原来的陈耀清;输了,那也只好认命。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转的很快。西南风推着他快速走下斜坡,老高一只手举在额头挡风,在等他。陈耀清走过去,无奈的摇摇头。老高看他举动,也摇头,无声的叹气。他说不出来,但心里明白,阿秋不可能自己跑掉,他没有理由跑,也跑不远,才短短的十几分钟。老高有些担心阿秋的安全,十来天相处,他对这个漂亮柔弱男孩十分同情。这孩子境遇不幸,和儿子一样也断了右手,万一再有什么意外….
老高正想的失神,猛然觉得脖颈一凉,他还以为有什么东西挂到脖子上,伸手欲去抓。但转瞬间,不过0.1秒,多年江湖生涯的直觉使得人几乎本能的反应到这是有人袭击。
老高想也没想,两手举起越过头顶向身后猛击下去。他知道此时再去夺刀刃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不顾自己反击对方,使得是围魏救赵的办法。
但是可惜,就差这不到0,1秒的时间,干瘦的脖子上,突起的大动脉已经被利刃割断,稠浓的血像刹闸的水一样狂涌,瞬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老高一手捂了脖子,还想要反抗,已经没有力气。极度失血下头晕眼花,晃了两晃倒在地上。勉强正眼,依稀看着陈耀清溅了血的苍白的脸。
老高伸手欲抓,陈耀清退开两步,绕到背后又补上一刀。这一刀正插在心脏,老高干瘦的身子只抽搐了两下,就没了气息。
可怜老高,混了一辈子黑社会小啰啰,虽然精明能干却受人连累,不能出头。到头来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老高死不瞑目,不知道是怨恨暗下毒手的陈耀清,还是惦记家里残废的儿子。儿子被和记家法废了手脚,只能靠这个快60多岁的老父养活。
陈耀清看看老高死透了,把刀揣回衣兜,到别墅里冲了冲脸上和手下的血,开门看看左右无人,驾车急速离去。在他身后,大雨倾盆而落,狂风骤起,半边天都沉了。
和记。公司。霍一飞贴了墙边直跪,双手贴着裤边,标准挺直的姿势。外面还在下雨,从昨天半夜到现在,大雨一直不断。H市从来没有在刚刚入春就下这么大的雨,天阴沉沉的,不到中午的天好像快要黑了一样。不时有劈空的闪电在黑云里划出一道白光,紧跟着沉闷的雷声轰轰,震得大地都跟着摇晃。
这样糟糕的天气。霍一飞扶一扶酸痛的双腿,每逢阴天下雨,旧伤总是隐隐作痛。又是跪在这冰凉的地上,膝盖也叫嚣着疼痛。霍一飞额头皱的紧紧,两条修长而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不知道忍痛,还是为这件忽然的变故担忧。
昨天早上陈耀清匆匆忙忙的回来,跟着就有警察封锁了沽古渔村悬崖边上的凶杀现场。电视上,霍一飞很清晰的看见老高满是血污的脸,一双眼睛圆圆的睁着,血流进眼眶,把眼珠染得通红。霍一飞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要不是他把老高拉出来做这件事,他就不会出事。虽然老高多年受霍一飞恩惠,为他冒险乃至于送命都心甘情愿。可在霍一飞的计算中,不应该有这样的意外,不应该有。
这实在太意外了。更意外的是阿秋忽然失踪。霍一飞有怀疑是陈耀清在其中做手脚,可是想来想去,想不到他有什么动机。这是进哥分派的事情,陈耀清就是有心害自己,也不会笨的在这个时候下手。当然,谁都没有想到阿秋是为了追一张画纸失足落海,当时所有的人只有两个猜测,要么是ou的人找到阿秋的藏所,将他接走;要么是其他人对头的人找到了,将其掳走。
霍一飞宁愿相信后者。他再担心阿秋,也比不过紧张周进同和记。如果ou在飞走以后又秘密潜回H市,不知跟着什么线索一路追到沽古渔村,当在老高面前抢走阿秋,那么这件事就再也没法跟和记脱离关系。Ou可以以此为借口,大摇大摆的甩了周进去跟扈中和合作。这件意外势必在经济来源上给和记造成重创,最重要是,同时养肥了扈中和。
他只能去期望这事其他人干的,或者是ou手下那个对阿秋下手的小弟,或者是其他什么对头人都好,不管他掳了阿秋换不换给ou,和记都可以和此事撇清关系。
至于阿秋的安危,他只能自求多福了。霍一飞也顾他不得。他再怎么好心,帮忙阿秋,也只是怜惜他是个柔弱的孩子。到事关帮会利益的大事上,他自然毫不犹豫站在和记这边。
大风刮得雨点噼噼啪啪敲在落地的玻璃窗上,各个有黄豆粒那么大,砸得玻璃窗瑟瑟作响,真怀疑会不会突然把玻璃砸烂。霍一飞抬眼望望窗外,蒙蒙的雨雾,看不清外面停靠的车辆,也不知道进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偶尔飘到屋角,一个八角琉璃摆设清瓷花瓶,里面插着根三股拧成的藤条,心里也不由得紧一紧。藤条是周进搬家带出来的,一根在新居,一根就放在这里,随时留了伺候他之用。
这事虽然不是他的错,可到底是他负责的。在自己的地面上出事,他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昨天处理了应变的事情,忙完了手头的工作,今天一早他就跪在这里请罪。可是从早上到现在,周进始终没有来。天空忽然爆了一个惊雷,一团火红火红的电团直落下来,不知道落在那里,击坏了大楼的供电设备。屋里灯管闪了两闪,熄灭了。外面下雨,没有灯光,屋里一下变的昏暗起来,走廊人声嘈杂。霍一飞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周进忽然推门进来了。
看见他跪在地上一愣,但随即明白是什么事。进屋来把风衣挂在衣架。霍一飞看他一路进来,皮鞋裤脚上都是积水,大衣挂在衣架也滴答出水来,就想要去找条干净毛巾帮他擦擦干净。但跪在地上,不可能就这么站起来,只抬眼叫了声“进哥”。
周进扯了一大把桌上纸巾盒里的纸巾,抹脸上湿漉漉的雨水。大风刮坏了门口一个柱子,挡了路,车开不进来,他是迎着雨走进来的,身上都给暴雨打透了。
周进擦着脸转过身来,靠了桌子,手里抓着那纸巾在脸上捂了一会儿,长息了一声。像是深深呼吸,也像是叹气。
霍一飞低垂下头去。这事本来并不怪他,但霍一飞看见周进这声叹息,知道他心情不好,便愧疚自己给他惹了这份麻烦。愧声道,“进哥,都是我的不是。要不是我当初收留阿秋,也不会惹出这种麻烦。”
周进端了桌上一杯剩着一半的冷水,一口气喝干净。霍一飞想提醒他淋了雨不要喝冷水,当心生病。却是低眉敛目,没有多说一句。这个时候,不是他乖顺讨巧的时候。
周进把手里的水喝光,仍然捏着那杯子,复杂的神情看了地上的霍一飞。霍一飞挺正身子,双手笔直贴着大腿两侧,跪了这许久手指已经冰凉。因为伤还未好,脸色有些苍白。
周进看了一阵,吩咐了一句,“起来吧!”。仍是不容违抗的口气。霍一飞不明所以,察言观色,也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意。但既然他吩咐了,就向后扶一把墙,撑着站起来。
周进摆摆手,示意他到跟前,端详了一眼,问道,“身上伤好了么?”
霍一飞楞一楞,随即明白,进哥要看看伤好没好,那那意思是看看该何时打,该打多少。这一打顿必挨无疑了,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一丝委屈。他收留阿秋是不该,可后来这些事,实在不是人能预料的。进哥不也答应了送阿秋去医院,他也没料到这样的变故。总之是无事无妨,出了事,这一顿板子总要打在身上。
霍一飞垂了眼睫说,“好不好也无妨,进哥说打多少,一飞就去刑堂领责。”说的乖巧,但言语里的委屈和撒娇,周进听的分明。一手按着他到桌角上,另一手就去腰间扯皮带。
霍一飞惊的挣扎,又不敢大力挣脱,小声连连叫着,“进哥,进哥!”,一来虽然在周进跟前,常常给褪了裤子挨打,已经不大奇怪。但被他按在这里撕扯,毕竟是有些害臊。二来是不愿意让进哥看着身上的伤,那沟壑纵横一般深深浅浅的伤口,他总是习惯掩着不给别人瞧见。
周进看了一眼,前几日刚打的20棍子,紫青肿胀的伤口肿的甚高,有几道杖痕乌黑乌黑的,从左向右横贯了臀峰,看着也觉得疼。
周进心里紧一紧,暗骂应七平时拦他拦的要紧,打起人也这样手黑,怎么不知道留些情面。尽管其实应七已经只打了一半力气,20棍子看似数目不多,但是棍子沉重,打在身上也是要命的。
周进拿手指轻轻触了触伤口,霍一飞疼的一哆嗦。周进把他裤子提了,看着霍一飞有些诚惶的直起身来系腰带,说他,“本来身上不好,就别捡那冰凉的地方跪着,回头膝盖上也伤了,这乱闹头儿子上这么多事,给谁去做?自己照顾好自己!”
霍一飞一愣,大约是之前看着周进的举动,只当他是要打,在这等着吩咐,却没想到他说这句话。虽然是淡淡的口吻,但霍一飞听得出他的关怀,心里一阵暖。
反而真心诚意了说,“进哥,这阵子乱,出了事,警察也查的紧,这个关头也做不了什么。不管怎么样,毕竟这事是我负责,出了事我就有错。进哥打几棍子,事情也就过去了。过了风声,再问不迟。”言下之意,是自己挨顿打,息事宁人,先把眼前平静了。
周进略微笑笑,“你能说这句话,说明你还有这个心,进哥听着也安慰。不过眼前不打你,不是饶了没事了,这事先记在账上,你跟我去做件更要紧的事。先去涂点伤药,你就由着它这么烂着!”
霍一飞哪里能不知道疼,可是前脚刚挨了棍子,第三天早上就出了这状况。他人还趴在床上,伤口还盖着纱布,听到这事,也得咬着牙强撑起来,出去处理那些琐碎的善后。人在江湖,拼得都是血汗,哪能容得你想怎么休养就怎么休养,霍一飞十次挨打,八次都是带着伤痛出去做事。
霍一飞讨巧道,“进哥还说我,不也是连衣服都顾不上换一件。出了什么事这么紧?”
两人出门,下楼的空档儿周进告诉他,葛老辉倒腾军火,给警察抓了。
霍一飞心里一沉,心说怎么事上赶事,阿秋这一桩还没完,葛老辉又出篓子。倒腾军火不是小事,倘若警方当真追究下去,葛老辉恐怕就得折。周进又说,“趁着现在还有转机,葛老辉钱也送到位了。上面松了口,先把他保出来再说。”
霍一飞心想,老东西最好死在里面才好,何必去保释他。但也知道这不过是个气话。周进巴不得葛老辉早一天死,但是帮会里的事,蛛丝网结,彼此牵连,绝对远不是简单折了就能解决这么简单。葛老辉不是小柯,就算杀了他,在他势力关系没有把清之前只有更乱。
霍一飞问周进,葛老辉怎么会倒腾上军火了?他只知道那时候姚伟偷着搞军火,搞出了事,跟赵森对掐起来,后来还是闹到应七那里各打了50大板才算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葛老辉也插脚进来。
周进冷笑,“都他妈是为了棺材板钱。姚伟搞出事以后,索性把生意摆到明面上来。军火赚钱,赵森看着红眼,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把姚伟的的路子抢了,自己来搞。哼哼,这姚伟能是赵森的对手?他只好去找葛老辉告状,还盼着葛老辉替他撑腰。”
霍一飞分析,“葛堂主见钱眼开,他能真心帮着姚伟?这姚伟怎么也不想想。”
周进一笑,“他要有你这心眼儿,也不叫姚伟了。葛老辉明着劝姚伟,暗着组了几个精明能干的手下,亲身上阵,又把赵森的货劫到了自己手里。开始姚伟不知道,等他知道,这个匹夫,他妈的气极了跑去报警。”
说话已走到楼下。路口的障碍大约已经修好了,周进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楼下。开车的是赵森,同行还有周进的私人律师胡安威。胡安威叫的中国名字,却是个大胡子美国人,是个来头很大的律师,轻易的官司,周进都不找他。这次看见他,霍一飞知道葛老辉这案子真是个麻烦。
忙完所有手续,从警局出来,天已经见昏。看看表,四点多了,大雨还没有丝毫见停的意思。霍一飞抢上前去开车门,周进和葛老辉在后面。就听着葛老辉骂骂咧咧,“我操这小兔崽子,他妈的没有一点江湖道义!竟然报警,我们混江湖的,江湖事就江湖了,他妈的报警!我操早晚我逮着他….”
话没说完就听着“啪”的一声脆响,葛老辉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满地的泥水迸溅起来,几乎溅到十几步外霍一飞身上。
霍一飞不用回头,也知道周进这一巴掌多厉害。周进发了狠抽他的时候,霍一飞几乎从来没有站稳过。不过葛老辉再不济,是和记堂堂堂主。论年纪他还长着周进几岁。就在这大街上面,还当着赵森和霍一飞的面,周进毫不留情面的抽他这一个大嘴巴,是真气的极了,近乎失态。
葛老辉也红眼了,两下从地上挣爬起来,指了周进鼻子骂,“你他妈有什么资格打老子!论资辈老子还比你早!你以为你当个老大了不得了?当自己是皇帝呢?!老子没求你来保释我,不过和记的堂主出了事进监狱,我看你这个老大脸上有没有光?你保我不过是为了保存和记的财势,我不谢你!”
周进两道浓重的立眉几乎竖起,走上一步让葛老辉手指指到自己鼻尖,“葛老辉,我今天就扇你了,有种你还手?要别人敬你重你,也得自重。整天和一班小辈儿斗三斗四,你要不要脸?”
霍一飞知道他这句说的是葛老辉唆使岭南给自己挑事儿的事,进哥打了自己20棍子后,这股邪火一直没有机会找葛老辉出。
周进冷道,“你还有脸骂姚伟。姚伟报官门,你呢?你要是比我长着资辈,就该把帮规家法背背清楚!你抢赵森的货该处置?你想学他们小孩似的,到刑堂褪了裤子架起来打屁股啊?!你能舍下这个脸挨打,我还不好意思看!”
一句话顿时惊到葛老辉心里,葛老辉霎时冷静下来,想起自己私抢兄弟的货,这叫做内讧,同样是帮规不能容的罪过。虽说是很多人都在明争暗斗,这种事多了去了。但那是没较真,一旦摆在明面上较真起来,就是要进刑堂责打的。霍一飞跟岭南打架,没有错还领了20棍子,这叫公平棍,何况自己。
周进要是抓着自己这个霉头,非要开刑堂行家法,谁也说不出什么。他平素教训霍一飞这些人的手段,葛老辉也都知道。可是霍一飞是个孩子,从小跟着周进长大的,挨他几下打就像孩子在家挨家长打似的,那不丢人。他葛老辉可是和记的堂主,一把年纪的人了,要是也学得跟那孩子似的,刑堂里褪了裤子挨打,以后不用人家说,他自己还怎么抬得起头在江湖上混。
葛老辉一直以来,有信心周进在没有撼动他根本之前,不会跟他破脸。但是经过刚才这一番,他会不会给惹急了像对待姚顺那样不管不顾,凭他对周进的了解,还真不敢说。
葛老辉登时有些服软。他这个人一向见风使舵,不吝膝下黄金。但是当着赵森,霍一飞的面,毕竟不好意思太明显。缩回手来,又作势恨恨跺跺脚,甩甩手上泥巴,转身走了。霍一飞看了周进一眼,意思是要不要他追上劝劝。毕竟葛老辉是前辈,礼数他不应该当没看到。但周进鄙夷的转过身,甩甩大衣上给葛老辉溅上的泥点,带头上了车。霍一飞看他没有缓和一下的意思,也跟着他上车。
雨还是下的很大,刚拐出道口,一旁岔路口里忽然有辆深灰色奔驰斜冲出来,在雨水冲刷的马路上急打着横,一个急转贴着周进的车滑到车头前。赵森登时脸色发白,连转了二十几圈方向盘才躲开这辆横撞出来的轿车,紧贴着这车拉住刹车。
赵森登时火冒三丈,这周进可在车上,真出了什么事他怎么承担的起?这帐岂不要算在他的头上?赵森一把拉了车窗破口欲骂,不料对方窗户拉的更快,一个脑袋早从车窗探出来。
“周老板,哈哈哈,这么急匆匆的干嘛去呢?我打你的电话怎么不听?在躲着我呀?”那人声音洪亮,靠近赵森耳朵说话,震得他头疼。
周进转过头来,看着他也笑笑,“我当着谁呢,原来是你ou老板!怎么你又回来了?还舍不得走了?要不别在缅甸了,搬回中国吧!”
Ou哈哈一阵大笑,“这么欢迎我?有你这么好的朋友,我真不舍得走呢!我落了点东西,回来取的。唉,H市怎么下这么大雨,这车都打滑。妈妈的,要不是打滑,我还撞不到你,你说巧不巧?”
说着又大笑起来,好像说了个多么好笑的笑话。周进勉强笑一笑,回头去看霍一飞,霍一飞脸也变了,心想ou去而折返,难道阿秋失踪真是他劫走的?他这么在大马路上横劫周进的车,如此有持无恐,分明是不怕他。若不是已经找见儿子,在周进的地方,无论如何也要收敛一些。
若是真的这样,也难怪进哥脸色这么难看。本来是摆一道给ou踩的,谁知道莫名其妙的出了岔子,反而让ou占了先机,耍自己一把。虽说算不上多大的事,可霍一飞知道周进向来好颜面,最恨的就是有人当面让他难堪。就像上次姚顺的事,其实本来进哥不应该杀姚顺的,就因为他烫伤自己,给进哥下不来台。杀了他以后,堂口没了正主,赵森赵焰,姚伟和葛老辉斗的更加厉害。
进哥一向老谋深算,但又往往抵不住别人当面给他难堪。霍一飞在想,要是为了这件事情闹僵起来,也太不值得了。进哥花了很多辛苦笼络这个毒枭,到今天就算是为了利益有所冲突,也不能让ou占着理去。这件事横竖是自己惹起来的,说不得,还是自己出来认了,拼着什么惩罚都好,最重要是不让ou抓着理由和借口。
Ou问周进,“这一下雨天太冷了,哪里有,有这个热腾腾的火锅,我们去吃点吧?好不好进哥,我看你一定也没有吃饭。”
周进看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大雨砸在地上一个又一个水坑,牵牵嘴角,“嘿嘿”一笑。问霍一飞,“你经常出来玩,知道什么地方火锅好吃,咱们去吃点。”
霍一飞说这跟前没什么吃饭的地方,要吃火锅还是去东环。但想东环是和记的势力番外,堂主武楠正是这里坐倌儿。若是ou真有什么图谋,想要于人不利的话,在和记的地面上也得有所顾忌。在以前这是不必要的担心,但眼下情景,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东环离这儿也不是很远,只是要拐几个弯。Ou的车开在前面,看的很清楚后排坐在中间的人留着略长的头发,分明就是阿秋。
霍一飞紧紧看着阿秋隐约露出的削瘦双肩,心里一起一伏。这孩子没事儿,还平安的活着,霍一飞心安;可是他又回到ou的手里,成为ou挟制周进的一个砝码,霍一飞又想,指不定ou逼迫着他说出什么话来,自己真的私藏过他,赖也赖不掉。若是这时有只冷枪射过来,弄死他的姓命,到时空口无凭,ou再也无话可说。阿秋在ou的车里出事,ou也怪不到别人身上。
想到这儿不由向外张望了一眼。雨雾迷蒙,到处看去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这环境倒也是个放冷箭的良机。可是仓促之间,哪能就找到合适的人去做,总不能自己动手,在这车里,太明显了。
到饭店门口阿秋果然跟着下车,垂头跟在ou身后面。看见霍一飞眼睛亮了一亮,但随即暗了下去。Ou倒是没有多说,周进笑了问他一句,“ou老板落了什么东西这么要紧,把儿子也叫来一起取。”
“落了祖宗。”ou打个哈哈,笑着。
谁都知道,这不是吃饭,找个地方坐下谈判而已。几人入座,阿秋站在ou身后却迟疑的未动,褐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父亲,似乎是想向他征求不要坐下。
霍一飞看他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挨了ou的打,恐怕还打的不轻,以至于他不敢坐下。想起第一次见到阿秋,在ou的家里,阿秋就是这样,苍白的脸色,虚弱摇摇欲坠,在餐桌前踌躇着不肯坐。霍一飞忙招呼身边的服务生,指指阿秋,轻声跟他说,“他有点不舒服,拜托你多拿几个垫子来。”
服务生答应着去了,很快拿来很多垫子,刚放在阿秋那张椅子上,却给ou一把拽了甩出去。“毛病还不少!有你坐的地方就不错了,有胆子往外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今儿你还有命坐在这吃饭,回头就该叩谢祖宗。”
周进脸上登时显得难看,ou这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霍一飞接他的话,“ou老板,阿秋身上不舒服,您就让他好好歇歇吧。真要是折腾坏了,还不是您心疼么。”
言下之意,是敲打ou,这是你自己的孩子,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在这儿地方教训,说给谁看呢?ou笑笑,斜眼看着阿秋,“看一飞哥多心疼你,对你这么好,你不去谢谢人家?”
霍一飞没接话,再接恐怕就要剑拔弩张。周进在一旁拍拍他肩膀,“小孩儿家,说什么谢不谢的。”霍一飞看他笑颜说话,但两眼微眯,透着凶光,常年跟着,他知道他这已经是在强行克制。有机会能缓和的,还是不愿意当面跟ou翻脸。
但今天ou
是摆明了想要找茬,“进哥,明人之前不说暗话,咱俩之间的事你知我知,在坐的,都知道。我看我也不用拐弯抹角,我呢,只想问一句,这事是你的意思?还是一飞哥的意思?”
霍一飞抢了反问,“你怎么不来问我,是我的意思,还是进哥的意思?”他想把这件事揽下,就怕周进会说是他的安排。直认是自己所为,又无谓这么快就承认。
Ou翻一眼道,“因为你还不配让我问话。”
周进笑笑,“ou老板这是找我兴师问罪呢。不过你可别怪我装傻,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件事?”
Ou面如冰霜,“现在说这个还有意思吗?周老板,你扣我儿子威胁我而已,不用下这么黑的手吧?”他指着阿秋仍打着绷带的右手,“小秋喜欢画画,你就把他的手弄折,算你狠!进哥,做生意就在商言商,我不懂得什么叫江湖义气,我出来混只为求财。退一万步说,我跟你有什么恩怨都好,你何必算在晚辈身上?!江湖上提到你进哥,人人都翘大拇指,说你为人够义气!咱俩合作多年,你给我好处是很多,我给你的好处也不少吧?我ou不欠你什么吧?我今天来找你不是吵架,只是讲理。你给我个什么解释吧,你说说。”
霍一飞方才恍然,原来ou以为阿秋的手是进哥弄伤的。这一点自己倒是忘了,恐怕进哥也忘了。ou怀疑是进哥下手并不奇怪,自己当初听到阿秋坠楼,也以为是进哥下的手。后来想到不是,是因为清楚进哥的为人,虽然辣手却不从不放暗箭。但是ou知道周进是扣了阿秋威胁自己,理所当然以为这是他干的。
果然看着周进脸上显出个恍悟的表情,“ou,你虽然带这么大个队伍,怕你还是见事不明。我只告诉你一句,你儿子的手不是我弄的,你不应该找我。”
又说,“我周进出来混,做出的事我就不怕认。不过我也决不逞匹夫之能。我扣了你儿子又如何?你找的到证据吗?你儿子是自己跑出来的,可不是我从缅甸掳出来的。今天我就说这件事与我无关,我怕你也咬不上我。不过大家做生意,讲的是个诚意,今天你既然找到我….”
说着拿过酒瓶倒了两杯白酒,一杯放到ou面前,一杯端在手里,“我们就坐下来,喝了这杯酒,过去的事就过去,你我还是朋友。”举杯晃了一下,“我先干为敬。”
说罢一饮而尽。65度的精品茅台,这一杯酒劲儿很大了。霍一飞很明白,进哥能喝这杯酒,能“先干为敬”,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让步。毕竟是搞鬼儿给人抓到了,自己理亏。
周进喝了酒起身,“我还有点事,不陪ou老板了。帐我结了,你们吃好。Ou老板哪天走,知会我一声儿,我去送行啊。”
说着就要走,ou猛的拔身起来,“哗啦”一声推开面前的酒杯,“周进,你这样就算了?!这就算你给我的交代了?你走行,霍一飞给我留下。”
转向霍一飞,“一飞哥这么本事,窝藏我儿子帮着他离家出走,做的天衣无缝,我他妈的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你不会也敢做不敢当吧?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ou难道是吃素的?”
霍一飞刚要回答,周进提高了声儿厉喝一句,“你给我闭嘴!”转身看着ou,“他是听我话做事!你要留他就是留我了?!”
Ou也拍了桌子吼道,“我留不得你么?!”话声未落,门口忽然有人两步冲窜上来,直奔周进身后。突然袭击,躲闪已经不及,谁都没想到ou会突然发难。赵森在周进身边,反应也极快,抓了枪直抵到那人头颈,同时就看到对方长长的袖子里,藏着的银质SOCOM,黑洞洞的枪口抵到周进后脑。
几乎与此同时,霍一飞一把抓了桌子上的酒瓶,在桌角猛砸一声,捏着剩下瓶颈一步窜到ou身后,带着玻璃碎茬的白酒瓶颈,迅捷无比的直锉到ou脖子上一根明显跳动的大动脉上。
砸碎的玻璃和着瓶里大半白酒滴滴答答流淌了一地。一分钟前还拍肩搭背的两个人,转眼刀枪相见。屋中的气氛仿若凝结。一个服务生恰好端着盘子走进,看到这仗势手一抖,瓷盘子“啪”一声摔在地上。霍一飞喝了一声,“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服务生也顾不得收拾满地的碎片,猫着腰忙退出去,顺手把房门关死。
周进笑一声,转头瞟一眼身后那把SOCOM
。“ou你几岁?扎把花枪吓唬我玩呢?我是吓大的?”
Ou大脖筋给霍一飞拿酒瓶碎茬顶着,也丝毫不惧,面孔扭曲而狰狞,“你以为H市你只手遮天了?你的地盘我就不敢动手了?我在这儿不存上三两油,磕头拜的祖宗岂不都白拜了!”
霍一飞听他这句话话有所指,细看跟他的几个人,各个腰间鼓鼓,看上去竟像是炸弹。心想Ou如此有持无恐,难道是打了破釜沉舟的注意?倒是没想到阿秋断手给了他这么大刺激。霍一飞也一直以为ou对这个儿子毕竟不大满意,现在看事实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ou为了阿秋几近搏命。
周进大笑,“好!说的漂亮!这么厉害,那你就开枪!”猛一转身抓了身后持枪那人手腕,提一提直指自己面门。霎时ou带这些人各个掏出枪来,拉扳机上膛。但是老大ou在霍一飞手里,谁也不敢轻易开枪。
Ou的人只有阿秋缩在角落,不知是惊是吓,还是伤口疼痛,兢兢战战。周进这边除了霍一飞和赵森就只有律师胡安威,站在一旁,对这阵势倒也不害怕,慢条斯理插言,“大家别冲动!别冲动!有理说理,何必动刀动枪呢。你看那服务生出去了,万一他报警,回头可不要麻烦?”
Ou闻言不由激灵一下,方才霍一飞让那服务生滚出去,他知道饭店里闹事儿,老板都绝对不会报警,因此没有在意。但现在想想万一这家饭店糊涂的报了警,这里到底是H市,匪道上他有点交往,官面上可不行。
周进蔑视的推开身边所围众人,抬手把赵森指着杀手的那手臂带下,吩咐霍一飞,“别没大没小的,ou好歹是你长辈。”
霍一飞应了声儿是,缓缓放下手里的瓶颈。但僵持这半晌的功夫,已足够时间让他掏出兜里手枪,后退两步,一手还是抓着枪,直对ou背心。
周进说,“ou老板,你拿枪指着我也没用。你觉得你这么指着我,我是能赔给你人呢?还是能赔给你钱呢?今儿你在这干了我,九泉之下我也不怨恨你,我还敬佩你是条汉子!有胆量!”
说着挑起大拇指,眼前划半个圈,举在空中,“但是你自己掂量掂量,干了我,你能不能走出这个门口,能不能回到缅甸。”
抖一抖风衣转身,“走!”
他走在前,赵森和胡安威都跟在后面,杀手的一只只枪口都直抵到跟前,周进宛若不见,好像在走康庄大道。杀手们纷纷侧头,就等老大一声令下。Ou两只铜铃般的眼睛冒着仇怨的火,恨恨怒视周进,嘴唇蠕动,好像是要喝令开枪,但终究还是没喊出来。
Ou前后掂量,周进说的没错,在这个饭店里他有所准备,可以先下手为强,但是出了这个门呢?ou实在没有这个信心和把握。何况他也不希望这样,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自允生意人,求的是财。其实ou今天来找周进,说什么要他交霍一飞出来,他也知道周进不会,他这么说无非是想要找这个借口,给与扈中和合作占条道义。
事情弄成这样,倘若周进就这么走了,就算ou到底还是不敢动他,两人的关系也算彻底掰了。当在这么多人,周进没给ou面子,没给阿秋这件事交代,ou固然是大失颜面,但也未尝全无收获。
不想霍一飞这时走上来,“ou老板,刚才不好意思,对不起了!阿秋这件事,我也不怕认,你也不用特意叫着阿秋来跟我对质。人是我藏的,他逃家是我帮的,一直是我的安排,你找我算账也没有错。不过阿秋的手,与我,与进哥都没关系。该认的我认,不该认的我不会乱背。”
Ou冷笑,“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就算没关系,你窝藏我儿子这事儿又怎么说?”
霍一飞说,“这事是我不对,进哥也教训过我。”
Ou刚想开口说他教没教训过你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着,就听霍一飞又继续说,“不过ou老板没看着,我知道你也不会信。Ou老板和进哥共事合作这么多年,若是为了我这一点事,弄的不欢而散,一飞对不起进哥。Ou老板今天无非是想要个交代罢了,可是ou老板,你也不能让进哥把板子搬到这饭店来,执行家法给你看是不是?不如这样,我在这儿给您陪个礼,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一笔勾销了吧。”
凑上前压低声音,“吸毒的事我一直瞒着,也是为了进哥和ou老板之间平静。不然依着进哥的性子,ou老板和阿秋都消停不了,更不好赚钱了。”
退开一步刀光一闪,只见血光飞溅。Ou晃一晃眼睛才看清楚,霍一飞贴到他跟前的时候,不知怎么那么快抽走了他怀里揣着的一把藏式蟠龙匕,对了自己右手腕上连插三刀。刀刀对穿,殷红的鲜血转眼横流了一地。
满屋静的无声,只有角落里阿秋低哑一声惊叫。给ou扫了一眼,忙用手捂了嘴。霍一飞左手按了右腕,瑟瑟发抖,惨白的脸色,说话有些虚,“ou老板,一飞的不是,三刀六洞跟您赔罪,您看可当得?”
Ou万万没有料到霍一飞会来这手,一时间面色有些发僵。周进已经走出些步去,此时也回过头来,问ou,“可当得么?”
如此赔罪,可以说是到家了。Ou再也无话可说,直直看了霍一飞好半天,接过他递回的匕首,一字一顿道,“得罪了!”
霍一飞紧纂着受伤的手腕,跟着周进身后出门。一路血不住的流,好像刹闸的水,显然是扎破了不止一条血管。而且手腕上有手筋,他三刀扎的这样密,必定伤了筋,疼的浑身发抖。
杀手们都纷纷撤了枪,由着这几人离开。出了门周进退回两步,一把抓了他肩膀,几乎是半扯半拖的疾走出饭店,一边撕了自己外衣,扯两缕布条飞快给他裹了,向赵森道,“去医院!”
赵森看周进面色不善,霍一飞手流血流的厉害,更不敢多话,一脚踩了油门,跑车几乎是横着冲出去。一路闯灯,开到最近的一家医院。
这时是下午,在医院手术,包扎,点滴消炎针。赵森和那胖律师胡安威跑前忙后,等一切处理利落已是晚上。赵森没听见医生说霍一飞手伤的情况,但看周进那张阴沉的脸,心猜恐怕是不好。这也难怪,手腕上各种筋络血脉这么密集,也真亏了霍一飞就敢拿刀扎,这手只怕十有八九要废了。
他靠着走廊墙壁抽烟,隐隐动起心思:赵森之前最大的担忧就是周进虽然用他,但其实是心有防范。他毕竟是姚顺的人,周进不会全信任的。当年姚顺就害怕周进早晚扶植霍一飞顶了自己,后来赵森害怕的也是这个。现在出了事,如果霍一飞这手真的废了,日后还能有多大作为?周进再宠他,也是爱他的才能,能给自己做事,若是人无用处,他才不会养个废人。
赵森嘴角不由得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缓缓吐了烟圈。心想若是这样,自己就拣便宜了,这日后的形势还不定怎么发展。又想到今天周进当众抽葛老辉那一巴掌,看来葛老辉的好日子也不长久了。只要葛老辉倒了,他弄掉姚伟那个匹夫轻而易举。到那时候,后有靠山,内无抗敌,堂口才真正是自己的天下。
正想的入神,忽然听到病房里乒乓声响。赵森心里一惊,以为又有什么状况,抓了枪冲到门口,小心来开门侧身欲进,不料周进正好出来,差点撞个满怀。赵森急向后躲,几乎闪了腰。
周进看他一眼说,“你回去料理自己的事罢,堂口有事再找我。”
赵森点头称是,看着周进大衣带风去了。扒到门口一瞅,就见屋子架子,杂物倒了一地,霍一飞倒在地上,脸颊一片紫青,嘴角明显带着血迹,正在试图起身。赵森看见他右手手腕绑着很厚的绷带,貌似不能动,就赶忙上前扶了一把,问他,“没事吧?”
霍一飞摇摇头,张嘴说话,深红的血一下子涌流出来。赵森吓了一跳,这才看见他前胸后背,胳膊大腿上全是带泥的鞋印,显然是周进踹的,不由吃惊。想周进或许是生气霍一飞弄伤自己,但这下手也太狠了,生生把人踹的吐血!赵森搀扶着摇摇欲坠的霍一飞,看他小脸煞白,侧头咬着嘴角不出声,知道他是在强自忍疼。没想到进屋撞见这个情景,赵森不觉尴尬,想着是不是该叫医生进来,给他看看。